摘要:我来了点兴趣,从猪蹄上抬起头,擦了擦嘴:“听着不错啊,妈。这么好的资源您藏哪儿了?我怎么感觉有诈?”
第一章:那间叫“往生”的茶馆
我妈摊牌的时候,我正心无旁骛地啃着一只酱猪蹄。
“舒然,我给你介绍了个对象。”
“嗯,”我含糊地应着,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美食节目,“多大?干什么的?长得帅不帅?”
“三十一,自己开公司的,一米八二,浓眉大眼,照片我看了,绝对周正。”
我来了点兴趣,从猪蹄上抬起头,擦了擦嘴:“听着不错啊,妈。这么好的资源您藏哪儿了?我怎么感觉有诈?”
我妈赵慧芳女士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语重心长掩盖了过去:“就是……他那个公司,业务有点特殊。”
“特殊?”我脑子里闪过几个词:临期食品、二手奢侈品、宠物殡葬?这年头,小众赛道出奇迹,我懂。
“回头你们自己聊。”她斩钉截铁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把一个手机号推给我,“明天晚上七点,‘往生’茶馆,别迟到。”
“往生”?这名字可真够禅意的。
第二天,我提前十分钟到了那家叫“往生”的茶馆。地方很偏,藏在一条老街的尽头,门口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几乎遮蔽了整个门脸。茶馆里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闻着让人心安。
约好的男人还没到。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杯里的柠檬水。相亲这件事,于我而言,早已像一场无休止的面试。我是应聘者,对方是面试官,偶尔角色互换,但内核不变:在最短的时间内,评估对方的硬件、软件,计算匹配度,然后决定是否进入下一轮。二十九岁的我,在经历了几次失败的恋爱和无数次尴尬的相亲后,激情早已被磨损得所剩无几。
七点整,一个穿着深灰色衬衫的男人推门而入。他似乎在门口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然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他走了过来,步伐很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我得承认,我妈的审美这次没有掉线。他很高,肩宽腿长,五官是那种耐看的类型,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得像古井,沉静得不起波澜。他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像一块被溪流冲刷多年的石头,棱角温润,质地坚硬。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微哑的磁性。
“是我,林先生请坐。”我站起来,客气地与他握了手。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一丝凉意。
他叫林渊。一个像他本人一样,听起来就很有深度的名字。
开场白很顺利,我们从天气聊到工作,从最近上映的电影聊到彼此的家乡。他说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他不会像很多相亲对象那样,急于展示自己的财富和阅历,更不会油腻地打探我的隐私。他更像一个倾听者,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导着话题的走向。
跟他聊天,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我那些为了应付场面而准备的“社交面具”,似乎在他沉静的注视下,变得多余起来。
“苏小姐是做室内设计的?”他问。
“是的,在一个小公司,每天就是跟甲方的品味和预算作斗争。”我自嘲地笑了笑。
“能把空间变得有温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认真地说。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温度”来形容我的工作。
气氛越来越好,我甚至开始觉得,这次相亲或许会有个不错的结局。直到我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林先生的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
他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放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的公司,叫‘安渡’。”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为逝者提供生命最后的体面服务。”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
逝者……服务?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些美好的想象,那些刚刚萌芽的好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掐断。
殡仪馆。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我妈口中“业务特殊”的公司,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她含糊其辞,难怪这家茶馆叫“往生”。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僵硬。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从小到大,我所受的教育,周围环境的耳濡目染,都让我对这个行业充满了敬畏,或者说,是一种本能的、混杂着恐惧与忌讳的疏远。它代表着终结,代表着悲伤,代表着一种需要远远避开的“不吉利”。
林渊将我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有辩解,没有试图美化自己的职业,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自卑,也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坦然的、近乎残忍的诚实。
“很意外,是吗?”他轻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显得我浅薄无知;说“不是”,又太过虚伪。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社交辞令都失了效。
那顿饭的后半段,我味同嚼蜡。我们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气氛已经回不到最初的融洽。那层看不见的隔阂,横亘在我们之间,冰冷而坚硬。
告别时,林渊送我到茶馆门口。晚风吹过,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苏小姐,很抱歉,如果我的职业让你感到不适。”他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语调。
“没有,没有,”我慌乱地摆手,急于掩饰自己的失态,“各行各业,都值得尊重。真的。”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看着他消失在老街尽头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那个高大、沉稳的男人,和他那个与死亡为伴的职业,在我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漩涡。
回到家,我妈正敷着面膜在客厅等我。
“怎么样怎么样?人不错吧?”她一脸期待。
我把包扔在沙发上,疲惫地坐下:“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您为什么不早说?”
赵慧芳女士揭下面膜,露出一张心虚的脸:“哎呀,我这不是怕你一听就不去了嘛!你看,人是不是很好?除了职业……特殊一点,别的条件哪样拿不出手?”
“那不是特殊一点!”我提高了音量,“那是殡仪馆!您让我跟一个开殡仪馆的谈恋爱结婚?您怎么想的?以后街坊邻居问起来,我怎么说?说我老公是干那个的?您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这有什么好戳脊梁骨的!”我妈也来了气,“人家凭本事吃饭,又不偷不抢!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人之常情!”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总之,这事儿没戏,您以后别再提他了。”
说完,我逃一般地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我把自己摔在床上,脑子里却全是林渊那双沉静的眼睛。
我承认,我心动了。在他坦白职业之前的那一个小时里,我对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好感。但现在,这份好感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名为“偏见”的冰壳里,让我感到窒息。
第二章:告别式上的白衬衫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试图把林渊从我的脑海里驱逐出去。我把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下班后就约朋友逛街、看电影,用喧嚣和热闹填补所有的空隙。
我妈旁敲侧击地问过两次,见我态度坚决,也只好叹着气作罢。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波澜不惊。直到周五下午,我接到了大学室友张琪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她,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舒然,我外婆……没了。”
我心里一沉。张琪是单亲家庭,从小跟着外婆长大,感情极深。我连忙请了假,买了最早一班的高铁,赶往她所在的邻市。
在医院的太平间外见到张琪时,她已经哭得双眼红肿,整个人摇摇欲坠。我抱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接下来的两天,我陪着张琪处理外婆的后事。联系殡仪馆、选墓地、安排告别仪式……繁琐的流程和沉重的悲伤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告别仪式定在周日的上午。张琪的家人选了当地一家口碑最好的殡仪服务公司,叫“安渡”。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巧合吗?还是……
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我陪着张琪一家来到了告别厅。厅内布置得素雅而庄重,没有传统印象里的阴森和冰冷,反而处处透着一种温暖的人文关怀。白色的百合和黄色的菊花错落有致,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低回,正前方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外婆生前的照片。
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张琪的舅舅沟通着仪式的细节。他声音轻柔,态度恭谨,每一个用词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逝者家属的悲伤。
我的目光在厅内逡巡,然后,我看到了他。
在告别厅的侧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前方。他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而线条分明的手腕。
是林渊。
他似乎是在监督现场,神情专注而肃穆。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身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沉静,添了几分悲悯的温柔。他不是那个和我相亲的男人,也不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守护者,一个为生命送行的摆渡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
仪式开始了。司仪用沉静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讲述着外婆平凡而温暖的一生。张琪站在亲属席的第一排,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站在她身后,轻轻扶着她的背。
在瞻仰遗容的环节,人群缓缓移动。我看到林渊走了过去,不是对家属,而是对躺在鲜花丛中的老人。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个躬,不是程序化的礼节,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一个生命的尊重。
那一刻,我之前所有的偏见、忌讳和恐惧,都像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与死亡打交道的“不祥”之人,而是一个用自己的方式,给予逝者最大尊严,给予生者最深慰藉的温柔的人。
仪式结束后,家属们都沉浸在悲痛中。林渊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安排着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事宜。他看到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找了个机会,走到他身边。
“林先生。”
“苏小姐,”他转过身,“节哀。”
“谢谢。我朋友的外婆。”我解释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这是我的工作。”他淡淡地说,目光转向不远处仍在哭泣的张琪,“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生命中最沉痛的一天。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场告别,少一些遗憾,多一些温暖。”
他的白衬衫在素净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干净。我忽然发现,这或许是我见过最动人的工作服。它代表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一个灵魂的安然离去,和一群亲人带着思念的重新开始。
“你……”我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一行?”
林渊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
“我父亲走的时候,我十八岁。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我记得当时的一切都是混乱的,冰冷的,没有尊严的。我觉得,生命不该以那样的方式落幕。每个人,都应该被温柔地告别。”
我的心被他的话语紧紧揪住。原来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是用这样深刻的痛苦换来的。
“我的工作,”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不是和死亡打交道,而是守护每一段生命,最后的尊严。”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那把名为“偏见”的锁。我之前所纠结的、恐惧的一切,在他这句话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我看着他,这个穿着白衬衫,站在告别式上的男人,忽然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神圣的光芒。
送张琪和她的家人离开后,我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我看到林渊脱下西装外套,亲自去搬运花圈,指挥车辆,处理那些最琐碎、最不起眼的杂务。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白衬衫的背部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直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他才得空走到我面前。
“还没走?”
“等你。”我脱口而出,说完脸颊就有些发烫。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赔罪。”
“赔什么罪?”
“为我那个‘特殊’的职业,吓到了你。”
我看着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林渊,我为我之前的浅薄,向你道歉。”
第三章:烟火人间
那天晚上,林渊带我去了一家藏在小巷深处的日式烧鸟店。店面不大,但很温馨,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食物上,升腾起诱人的烟火气。
我们并排坐在吧台前,看着老板熟练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听着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富生命力的声音了。
“平时工作结束,就喜欢来这里坐坐。”林渊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清酒,“感觉能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人间。”
我小口地喝着酒,感受着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你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我问。
“辛苦谈不上,就是精神上需要很强大。”他拿起一串烤好的鸡翅,慢慢地吃着,“你要面对最极致的悲伤,要保持绝对的理性和专业,但又不能失去共情的能力。这个平衡,很难把握。”
“你会不会……觉得压抑?”
他摇了摇头:“刚开始会。后来我明白,我们是‘渡人’的。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沉溺在悲伤里,还怎么去安慰那些更需要力量的家属?”
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日复一日地面对那些撕心裂肺的场景,还能保持这样一颗温柔而强大的内心。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认识彼此。
我给他发了微信,为我上次相亲时的失礼再次道歉。他很快回复:【没关系,我习惯了。】
短短五个字,却让我心里一阵发酸。我能想象,这五个字的背后,是他经历过的无数次误解、疏远和偏见。
我开始主动联系他。我会给他发一些我工作中有趣的设计图,他会给我讲一些他工作中遇到的、温暖的小故事。比如,一个老爷爷临终前,希望能在自己的葬礼上播放摇滚乐;一个年轻的女孩,为自己早逝的宠物猫办了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
在他的讲述里,死亡不再是冰冷和恐怖的代名词,它变得具体、真实,充满了人性的温度和情感的重量。
我们约着见了第二次面,第三次面。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去看电影,去逛美术馆,去吃路边摊。
和他在一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他话不多,却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最坚实的支持。我的设计方案被甲方全盘否定时,他会说:“没关系,真正好的东西,需要时间被看见。”我因为工作压力而焦虑失眠时,他会带我去郊外看星星,告诉我:“你看,宇宙那么大,我们的烦恼,其实很小。”
他有一种能让时间慢下来的魔力。他见过了太多的“终点”,所以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过程”。他会记得我不经意间提过想吃的蛋糕,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地护在我身侧,会在我说话时,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
这些细碎的温柔,像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渗透我的心。我知道,我彻底沦陷了。
我把他介绍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包括张琪。张琪在经历了外婆的事情后,对林渊的职业充满了敬佩。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舒然,你捡到宝了。一个见过那么多生死离别,还愿意相信爱、愿意温柔待人的人,他的心一定像金子一样。”
是啊,他的心像金子一样。
可是,这座金矿外面,还横亘着一座我必须翻越的大山——我妈,赵慧芳女士。
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和林渊还在联系,并且已经走得很近。我知道,一旦她知道,家里必定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一直拖着,或许事情会有转机。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和林渊在一家咖啡馆里聊天,我妈的视频电话,毫无预兆地打了进来。
我当时脑子一抽,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
“舒然,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晚饭回家吃吗?”我妈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
“妈,我在外面……跟朋友喝东西呢。”我心虚地把摄像头对着天花板。
“朋友?男的女的啊?”赵女士的雷达立刻响了。
就在这时,林渊大概是觉得我举着手机的姿势很奇怪,便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脸,就那样清晰地、完整地,出现在了视频画面里。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传来:“苏舒然!你——!”
视频被掐断了。
我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手脚冰凉。
林渊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担忧:“没事吧?”
我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就是……火山,要爆发了。”
第四章:名为“为你好”的牢笼
我回到家时,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妈坐在沙发的正中央,双臂抱在胸前,脸色铁青。我爸坐在一旁,眉头紧锁,不停地对她使眼色。茶几上,放着我的那杯凉透了的菊花茶。这是每次家庭审判大会的标配。
“回来了?”我妈的声音,冷得像冰。
“……嗯。”我换了鞋,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坐下。”
我在离她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苏舒然,你长本事了啊。”我妈终于爆发了,她一拍茶几,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个人不行,那个职业不行!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还跟他偷偷摸摸地来往!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妈,我们不是偷偷摸摸,我们是正常交往。”我试图解释。
“正常交往?跟一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人正常交往?”她尖声说道,脸上满是嫌恶和恐惧,“你不嫌晦气,我还嫌呢!我们老苏家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到你这儿,就非要找个干这种营生的?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这么想?”我压着心里的火气,“职业不分贵贱,他靠自己的专业和劳动赚钱,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是没错!错的是你!”我妈指着我的鼻子,“你脑子被门夹了!放着那么多好好的青年才俊不要,非要去招惹这种人!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你跟他结婚,以后家里天天都跟办丧事一样,冷冰冰的!你生了孩子,人家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你怎么说?说你爸爸是收尸的?”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赵慧芳!”我爸终于听不下去了,吼了一声,“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我说的是事实!”我妈也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控诉,“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她好!我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不是让她去找个这种人,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舒然,你听妈的,赶紧跟他断了,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妈再给你介绍好的,保证比他强一百倍!”
我看着我妈,她脸上交织着愤怒、委屈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恐惧。我知道,她爱我。但她的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名为“为你好”,却让我窒息。
“妈,”我擦掉眼泪,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是个多好的人。你只看到了他的职业,你用最恶毒的偏见去揣测他,去侮辱他!”
“我不用了解!我只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够了!”
“不够!”我猛地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你不知道他为了让逝者走得有尊严,会亲自跪在地上擦拭地板上的污渍!你不知道他为了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会陪着她坐整整一个下午,一句话不说!你不知道他会把每个月收入的一部分捐给临终关怀机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面子,你的‘晦气’!”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爸震惊地看着我,我妈也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良久,我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舒然,算妈求你了,行吗?你跟他分开。只要你跟他分开,你要什么妈都给你。”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我知道,这场战争,没有道理可讲。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我选择的不是一份爱情,而是一场灾难。
“妈,”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话,“如果,爱情和你的认可,我必须选一个。那么这一次,对不起,我选他。”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的反应,转身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门外,传来了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我爸手足无措的安慰声。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知道,我伤害了我最亲的人。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放弃了林渊,我会后悔一辈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渊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还好吗?】
我看着那行字,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了他担忧的眼神。我擦干眼泪,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
【我没事。林渊,我不会放手的。】
第五章:最后的温柔
冷战开始了。
我和我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她不跟我说话,我做的饭她一口不吃,我晚回家她也视而不见。整个家里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我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唉声叹气。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这种沉默的对抗,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磨人。有好几次,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都差点心软。
是林渊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没有劝我跟家里硬碰硬,也没有指责我母亲的偏见。他只是对我说:“别急,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你妈妈一点时间。偏见像一座冰山,融化它,需要的是持续的温度,而不是猛烈的撞击。”
他每天都会来接我下班,但从不送到小区门口。他会陪我在附近的公园里走一走,听我倾诉心里的烦闷,然后在我情绪平复后,递给我一个温热的蛋挞或者一杯暖手的奶茶,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他用他独有的、沉默而强大的温柔,为我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可以喘息的空间。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我妈买菜回家的路上,被一辆电瓶车撞倒了,左腿骨折,需要马上手术。
我赶到医院时,她正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看到我,她别过头去,不看我,嘴唇却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所有的委屈和怨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跑前跑后地办手续,缴费,联系医生。我爸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指望不上,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手术很顺利。术后,我妈被推回了病房。麻药劲儿过去后,伤口的疼痛让她整晚都睡不好。我守在床边,给她喂水,帮她翻身,讲笑话想让她分心。
就在我精疲力竭,靠在椅子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林渊来了。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得软烂的小米粥。他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自然地走进来,对我爸说:“叔叔,您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
我爸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林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妈看到林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闭上眼睛装睡。
林渊也不在意。他把粥盛出来,用勺子舀起,吹了吹,然后递给我:“你先吃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摇摇头:“我不饿。”
“听话。”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只好接过来,机械地往嘴里送。温热的粥滑入胃里,我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吃完粥,林渊站起身,走到我妈的病床边。
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说错话,再次激怒我妈。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拿起一个枕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垫在我妈骨折的那条腿下面,让她的腿能抬高一点,舒服一些。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拿起旁边的热水瓶,倒了一杯温水,用一根棉签,沾着水,一点一点地湿润我妈干裂的嘴唇。
从始至终,他一言不发。
我妈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做完这一切,林渊对我轻声说:“你睡一会儿,我来守着。”
那一夜,他就坐在我妈的床边,安静地守着。我妈每一次因为疼痛而发出轻微的呻吟,他都会第一时间起身,查看她的情况,帮她调整姿势。
天快亮的时候,我妈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晨曦的光,温柔地洒了进来。
他转过身,对我做了一个“出去说”的口型。
我们走到医院的走廊尽头。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他笑了笑,眼底带着一丝疲惫:“跟我还客气什么。”他顿了顿,看着我说,“舒然,阿姨不是不爱你,她只是太害怕了。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会充满恐惧。她害怕的不是我的职业,而是那个职业背后,她所想象的、关于失去和别离的一切。”
我愣住了。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
“她只是……想把你牢牢地护在身后,让你远离一切她认为的‘危险’。”
我忽然明白了。我妈的歇斯底里,她的固执己见,背后藏着的,是她对这个世界最朴素的恐惧,和对我最深沉的爱。
我回到病房时,我妈已经醒了。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走了?”她问,声音沙哑。
“嗯。”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
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舒然,妈渴了,想喝他昨天带来的那个粥。”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第六章:渡人,亦渡己
我妈出院后,对我和林渊的事,采取了一种“不反对、不承认、不提起”的鸵鸟政策。
林渊再来家里,她不会再摔门冷脸,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她会默默地在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然后自顾自地吃饭,全程零交流。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那座名为“偏见”的冰山,已经在林渊持续的、沉默的温暖下,悄悄地融化了一个角。
第二年的清明节,林渊问我,要不要陪他去给他父亲扫墓。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他工作之外的、真正的“墓园”。阳光很好,洒在青翠的松柏上,没有一丝阴森之气。墓碑静静地伫立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守望者。
林渊在他父亲的墓前,放下一束白菊。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拔掉周围的杂草。
“我爸是个木匠,手特别巧。”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我小时候的玩具,都是他亲手做的。他总说,做东西和做人一样,都要用心,要对得起自己的手艺。”
他转过头看着我,阳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想,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算没有辜负他。”
我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我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你做得很好,”我轻声说,“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紧紧地。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对我妈说:“妈,明年清明,我带林渊一起,去给外公外婆扫墓吧。”
我妈正在择菜的手顿了一下。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赢了。
我和林渊的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没有复杂的仪式,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婚礼上,我妈拉着林渊的手,眼睛红红的,郑重其事地嘱咐:“小林,我们家舒然,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不好,以后……就拜托你了。”
林渊握着她的手,认真地点头:“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一声“妈”,叫得自然而真诚。我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我们住在离他公司不远的一个小区,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我会去他的公司等他,看他穿着白衬衫,在告别厅里忙碌。他也会来我的工作室,对我那些天马行空的设计图,给出最中肯的建议。
他依然做着那个“渡人”的工作,守护着生命的最后一程。而我,也从一个对死亡充满恐惧和偏见的女孩,变成了一个能坦然地和他讨论生死、珍惜每一刻当下的人。
我渐渐明白,林渊的工作,不是带走了什么,而是在给予。他给予逝者尊严,给予生者慰藉,也给予了我一份独一无二的、通透而豁达的爱情。
他渡走了无数告别的灵魂,也渡化了我心中那座固执的冰山。
渡人,亦渡己。
有一天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忽然问他:“林渊,你后不后悔选择这一行?如果……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职业,我们第一次见面,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了。”
他关掉电视,房间里一片安静。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不后悔。”他说,“正是因为它,我才更懂得,能牵着你的手,坐在这里,看这人间烟火,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情。”
他俯身,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吻。
窗外,月光皎洁,岁月静好。我知道,这个当初让我心生恐惧的男人,将会是我此生,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归宿。
来源:公鸡诉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