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指尖的蓝色颜料,不小心蹭了一块在“林薇”两个字旁边,像一滴突兀的眼泪。
那张红得刺眼的请柬,是快递员在下午三点送上门的。
我正在给一个客户的儿童房画墙绘,手上沾满了天蓝色的丙烯颜料。
快递员扯着嗓子在楼下喊我的名字,陈阳。
那声音在空旷的老小区里回荡,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催促。
我探出头,应了一声,让他放门卫室。
他说,不行,要本人签收。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哪个项目的合同出了问题。
擦了擦手,匆匆跑下楼。
那红色炸弹就这么递到了我手上。
烫金的“囍”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晃得我眼睛疼。
新郎:张国栋。
新娘:林薇。
林薇。
我的林薇。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指尖的蓝色颜料,不小心蹭了一块在“林薇”两个字旁边,像一滴突兀的眼泪。
门卫大爷探过头来,“哟,小陈,有喜事啊?”
我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一个……朋友。”
我把请柬塞进口袋,转身往回走。
口袋里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我的大腿。
回到那间充满油漆和甲醛混合气味的儿童房,我再也画不出一条笔直的云彩。
手在抖。
心也在抖。
我和林薇在一起七年。
从她读研一,到她博士毕业。
整整七年。
我供她读书,供她吃穿,供她用着最新款的手机和电脑,查文献,写论文。
而我,陈阳,一个专科毕业的室内设计师,或者说,一个高级装修工头。
每天跟水泥、腻子、油漆打交道,身上永远一股散不去的灰尘味。
张国栋,是她的博士生导师。
一个五十出头,儒雅随和,满腹经纶的男人。
林薇的论文里,“致谢”的第一位,永远是他。
我曾经开玩笑说:“怎么不把我也写进去?我可是你的首席后勤官兼首席赞助商。”
她当时笑着捶我一下,“去你的,俗气。”
俗气。
这个词,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她对我的评价?
大概是她博士第二年吧。
她开始频繁地提起张国栋。
“我们张老师今天在课上讲的那个理论,太精辟了。”
“张老师推荐我看的这本书,果然不一样。”
“陈阳,你能不能别总在家里抽烟?张老师说,吸二手烟对大脑认知功能有损害。”
我把烟掐了。
后来,我把烟也戒了。
我开始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堵墙。
一堵由各种我听不懂的理论、人名、学术期刊砌成的墙。
她在那头,引经据典,神采飞扬。
我在这头,满身尘土地看着她,像个局外人。
我们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一碗螺蛳粉。
那天我接了个大活儿,累得像条狗,但心里高兴,因为又能多一笔钱给她当生活费。
我特地绕远路去买了她以前最爱吃的那家螺蛳粉,兴冲冲地提回家。
她一开门,闻到味儿就皱起了眉。
“陈阳,你怎么又买这个?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味道太大了,不健康。”
她站在玄关,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那是她去参加学术会议时买的。
而我,穿着沾满涂料的工作服,手里提着两盒快要凉掉的螺蛳粉。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送外卖的。
还是送错了地址的那种。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吗?”我闷声说。
“以前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她淡淡地说,“我晚上跟张老师他们有个饭局,不吃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又跟张老师吃饭?你们是搞学术还是搞联谊?”
她脸色一变,“陈阳,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这是正常的学术交流!”
“学术交流需要天天往一块凑吗?我他妈累死累活在外面挣钱,回来想跟你吃顿饭,你跟我说学术交流?”
我把螺蛳粉重重地砸在鞋柜上,红油溅了出来,在她米白色的地毯上,像一滩血。
她尖叫起来,“你疯了!这地毯多贵你知道吗!”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曾经愿意蹲在路边摊,跟我分一碗麻辣烫,辣得鼻尖冒汗还冲我傻笑的姑娘,去哪儿了?
“是,我疯了。”我指着那滩油污,自嘲地笑,“我就是个粗人,配不上你这干净的地毯,也配不上你这高雅的学术圈。”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
最后是她提的分手。
在一个很平静的下午,她把我约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很冷静,也很……决绝。
“陈阳,我们分开吧。”
我端着咖啡的手,停在半空。
“为什么?”我问,声音干涩。
“我们不合适。”她说,“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什么叫一个世界的人?”我几乎想笑,“你读的书多,我读的书少,这就不是一个世界了?”
“不只是这样。”她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那种眼神最伤人。
“我以后要走的路,是学术研究,是出国访学,是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探讨精神层面的东西。”
她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而你,给不了我这些。”
我给不了她这些。
我能给她的,只有银行卡里不断增加又不断减少的数字。
是我一身疲惫回到家,给她炖的鸡汤。
是她半夜写论文饿了,我从床上爬起来给她煮的一碗面。
是我在她被导师骂哭的时候,抱着她,笨拙地安慰她,“没事,大不了不读了,我养你。”
原来,这些,都一文不值。
“那张国栋能给你?”我冷冷地问。
她的脸瞬间涨红了,“你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张老师是我的引路人,是我的精神导师!”
“精神导师?”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精神导师能带你上床吗?”
“啪!”
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咖啡馆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但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陈C阳,你无耻!”她眼圈红了,声音发抖。
我看着她,慢慢地站起来。
“林薇,七年。我陈阳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任何地方。”
“祝你前程似锦。”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没有再回头。
分手后三个月,我从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和张国栋的合影。
是在一场学术论坛上,张国栋作为主讲人,而她,站在他身边,笑靥如花。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有人在下面评论。
我默默地把那个朋友也拉黑了。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接更多的活,开自己的工作室。
忙起来,就不会想了。
累到极致,倒头就睡,就不会做梦了。
可偶尔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她。
想起她第一次来我租的那个小单间,嫌弃地说“好小啊”,但还是住了进来。
想起她窝在沙发上,盖着我的旧外套,看我为她买的专业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想起她拿到博士录取通知书时,抱着我跳起来,大喊:“陈阳,我们成功了!”
我们。
她说的是,我们。
我以为,她的成功,就是我们的成功。
原来不是。
那只是她一个人的独木桥,我不过是桥下的一块垫脚石。
她过去了,就把石头一脚踹开了。
现在,她要结婚了。
新郎不是我。
我捏着那张请柬,在儿童房里坐了一下午。
墙上的蓝天白云,看起来那么假,那么刺眼。
我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拨过的号码。
“喂?”
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警惕。
“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请柬我收到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恭喜。”
“……谢谢。”她的声音很低。
“新婚礼物,我会准时送到。”
“陈阳,你……”她似乎想说什么。
“不用了。”我打断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祝福。毕竟,爱过。”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像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搬开了一半。
婚礼那天,我没有去。
我不想去看她穿着婚纱,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说“我愿意”。
我怕我会忍不住冲上去,问她一句。
那七年,到底算什么?
我给她准备的礼物,是一本相册。
一本很普通的相-册,是我在楼下文具店花三十块钱买的。
但里面的照片,是我花了三天三夜,从我旧手机、旧电脑、旧硬盘里,一张一张翻出来的。
一共九十九张。
第一张,是七年前,在大学城的烧烤摊。
她扎着马尾,素面朝天,举着一串烤韭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时候的她,真好看。
第二张,是我第一次去工地,回来时灰头土脸,她非要跟我合影,说这是“劳动人民最光荣”。
照片里,她笑嘻嘻地在我脸上抹了一把灰,我的表情又无奈又宠溺。
第三张,是在我那个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我们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她枕着我的胳膊,睡得像个孩子。
我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
第五十张,她穿着硕士服,在学校门口。
我站在镜头外,她冲我比了个“耶”,阳光洒在她脸上,闪闪发光。
……
第九十八张,是去年她生日。
我用攒了半年的钱,给她买了一条她看中很久的项链。
她戴上项链,靠在我怀里,说:“陈阳,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
第九十九张,是最后一张。
那张照片是空白的。
我在照片下面,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字:
“我的故事里,你一直是女主角。你的故事,我从头看到了尾。祝你,新婚快乐。”
我把相册仔细地包好,叫了个同城闪送。
地址,是她婚礼的酒店。
收件人,林薇。
送走相册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都空了。
七年的感情,就像这本相册,被我亲手打包,寄了出去。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我关掉手机,去楼下的小饭馆,点了一瓶二锅头,四个小菜。
一个人,自斟自饮。
酒很辣,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不知道喝了多久,直到饭馆老板过来拍我肩膀,“小陈,要打烊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结了账,走进深夜的街道。
晚风一吹,酒意上头。
我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吐得昏天黑地。
胃里翻江倒海,心里也一样。
我好像听见手机在响,但我没力气去掏。
响了一遍又一遍,固执地,不肯停歇。
最后,我还是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是林薇的名字。
我划开接听键,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嘈杂的音乐声,和她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怒吼。
“陈阳!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在发抖,像是气疯了。
“你为什么要送这个东西过来!你是不是想毁了我!”
我靠着电线杆,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夜风吹着我发烫的脸,我突然觉得很清醒。
“我毁了你?”我轻笑一声,“我拿什么毁你?拿我七年的青春,还是拿我给你花的那些钱?”
“你……”她噎住了。
“林薇,那本相册,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你嫁给‘精神导师’之前,是过着什么样的‘俗气’生活。”
“让你看看,那个曾经陪你吃路边摊,陪你挤出租屋,把你捧在手心里的傻子,长什么样。”
“你别说了!”她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崩溃。
“怎么,不敢看了?还是张国G栋在你旁边,你怕他看到?”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又羞又怒,无地自容。
“陈阳,你混蛋!”
“对,我混蛋。”我坦然承认,“我混蛋了七年,把你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供成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女博士。现在,你毕业了,要去追求你的‘精神世界’了,我这个混蛋,也该滚蛋了。”
“我没有……”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没有让你滚……”
“你没有吗?”我反问,“‘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这话不是你说的?”
“林薇,做人不能太自私。你不能一边享受着我给你提供的物质基础,一边又嫌弃我这个人俗气,配不上你的阳春白雪。”
“你不能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爬上去了,又一脚把我踹开,还指望我微笑着祝你幸福。”
“我做不到。”
“我陈阳,就是个俗人。我的爱恨,都很分明。”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我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婚礼司仪的声音。
“……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的新郎,说出他对新娘爱的誓言!”
真讽刺。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那七年,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打断她。
“那本相册,你留着吧。想我的时候,就翻一翻。不想,就扔了。”
“以后,别再联系了。”
“我们,两清了。”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的新生活,也要开始了。
第二天,我是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的。
工作室的沙发又硬又窄,我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挤进来,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摸到手机,开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林薇的。
还有几条微信。
“陈阳,你接电话!”
“我们谈谈。”
“你到底想怎么样?”
“算我求你了,行吗?”
最后一条,是凌晨四点发的。
我面无表情地删掉了所有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
然后,把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
在她说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我们就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爬起来,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憔悴得像个鬼。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阳,该结束了。
我把工作室彻底打扫了一遍,把所有跟林薇有关的东西,都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她留下的几本书,几件衣服,一个没用完的口红。
全都扔了。
扔到最后,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我用废木料给她雕的一个小人像。
是我刚学木工那会儿,手艺很糙,把她雕得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像。
她当时却宝贝得不行,说这是独一无二的礼物。
我拿着那个小木人,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把它一起扔进了垃圾袋。
独一无二?
现在,她身边站着的,是更“独一无二”的张国栋。
我这个木头疙瘩,算个屁。
清空了过去,我感觉轻松了不少。
我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加了两个荷包蛋。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下午,我去了一个新的工地。
是个大平层,业主是一对年轻夫妻,刚从国外回来,很有想法。
女主人叫方晴,短发,爱笑,说话很爽利。
她拿着设计图,跟我讨论细节,从灯光的色温,到地板的拼接方式。
她说的很多专业术语,我都能接上话。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陈工,你懂得还挺多啊,比我们之前见的几个设计师专业多了。”
我笑了笑,“干这行久了,自己也瞎琢磨。”
“你这可不是瞎琢磨。”她丈夫,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走过来说,“我看过你之前的作品集,很有灵气。特别是空间利用和色彩搭配,很大胆。”
被人肯定的感觉,很好。
这种肯定,不掺杂任何怜悯和居高临下。
是一种平等的,基于专业的欣赏。
我们聊了很久,从设计聊到施工,从材料聊到预算。
方晴突然问我:“陈工,你周末有空吗?我们想请你吃个饭,再细聊一下。”
我想了想,点头,“好。”
我的生活,似乎在朝着一个新的方向,慢慢转动。
虽然慢,但确实在动。
周末,我赴了约。
地点是方晴他们定的,一家环境很好的私房菜馆。
我特地穿了新买的衬衫和休闲裤,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不想再被人看成是“满身灰尘”的装修工头。
饭桌上,我们聊得很投机。
方晴夫妇见多识广,风趣幽默。
跟他们聊天,很轻松,也很有收获。
中途,方晴去洗手间。
她丈夫,叫周晋,突然对我说:“陈工,冒昧问一句,你现在是单身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是。”
周晋笑了笑,“我就觉得是。你身上有种……怎么说呢,一种沉淀下来的孤独感。”
我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跟方晴说,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他继续说,“不过没关系,谁还没点故事呢。重要的是,故事翻篇了,人得往前看。”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一暖。
“谢谢。”
“别客气。”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就是觉得,你这人不错,踏实,有才华。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遇到更好的人。
会吗?
我不知道。
那顿饭快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我去前台结账,正好碰见一群人从包厢里出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
是张国栋。
而他身边,挽着他胳膊的女人,正是林薇。
她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穿着一条昂贵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但脸色却有些苍白。
看到我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挽着张国栋的手。
张国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看到了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客套而疏离的微笑。
“陈阳?”他先开了口,语气像是在跟一个不太熟的晚辈打招呼。
我没理他,目光落在林薇身上。
她看起来很紧张,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她身边还站着几个男男女女,应该都是他们学术圈的人。
那些人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探究。
“这位是?”其中一个女人问张国栋。
张国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顿了顿才说:“是……林薇的一个朋友。”
朋友。
真是一个方便又好用的词。
可以概括七年的感情,也可以掩盖所有的不堪。
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
所有人都被我笑懵了。
林薇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陈阳,你……”
“张老师,”我打断她,看着张国栋,一字一句地说,“好久不见。上次您和师母大婚,我俗务缠身,没能到场,真是遗憾。”
我特地加重了“师母”两个字。
张国栋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身边的那些人,表情也变得精彩纷呈。
林薇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陈阳!”她低吼,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不再看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前台。
“买单。”
然后,我转身,从他们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张国栋用极低的声音对林薇说:“我不是让你跟他断干净了吗?”
那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不耐。
我脚步没停,径直走出了饭店。
外面的空气,真好。
周晋和方晴已经等在门口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方晴问。
“碰到个熟人。”我说。
“哦。”方晴没多问,笑着说,“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我坐上他们的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原来,放下一个人,不是删掉所有联系方式,也不是扔掉所有东西。
而是当你再次看到他们,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只觉得,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大平层的装修项目,顺利开工了。
我投入了全部的心血。
每天泡在工地,跟工人一起吃饭,一起加班。
方晴和周晋经常会过来看看,带些水果和饮料。
有时候,方晴会拉着我,聊她的一些新想法。
她是个很有趣的女人,思维天马行空,但又很尊重专业。
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有一天,她半开玩笑地问我:“陈阳,我有个表妹,人特别好,性格也开朗,是个小学老师,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我正在调色,闻言手一顿。
“算了吧。”我笑笑,“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
“别啊。”方晴凑过来,“我表妹真的很不错的,照片我带来了,你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塞到我手里。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丸子头,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可爱。
是一种健康、明朗的美。
和林薇那种清冷、知性的气质,完全不同。
“怎么样?”方晴一脸期待。
我把手机还给她,“挺好的姑娘。但我……可能配不上人家。”
“瞎说!”方晴拍我一下,“你怎么就配不上了?你踏实能干,有责任心,长得也不赖。怎么就配不上了?”
我苦笑一下,没说话。
大概是那七年的感情,耗尽了我所有的自信。
在林薇的世界里,我被定义成了一个“俗气”、“没有精神追求”的人。
这个标签,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我心里。
我害怕,下一个遇到的姑娘,也会用同样的眼光看我。
“陈阳,”方晴看出了我的顾虑,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你别想太多。”
“那个离开你的人,是她没眼光,是她的损失。”
“你很好,真的。”
“你值得更好的人。”
我看着她诚恳的脸,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谢谢你,方晴。”
“谢什么。”她摆摆手,“我就是看不惯我朋友妄自菲薄。这样吧,饭局我安排了,你去不去,自己决定。就当多认识个朋友,没坏处。”
她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了我。
我看着那条信息,犹豫了很久。
去,还是不去?
去,我怕自己应付不来。
不去,又辜负了方晴的一片好意。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林薇那张决绝的脸,一会儿是方晴表妹阳光的笑脸。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
戒了那么久的烟,又复吸了。
尼古丁的味道,让我的大脑暂时平静下来。
我突然想起周晋说的话。
“故事翻篇了,人得往前看。”
是啊。
我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不能因为被一个人否定,就否定自己全部的价值。
我掐灭了烟,做出了决定。
去。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相亲的地点,是一家很安静的茶馆。
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
方晴的表妹,叫苏晓,比照片上更灵动。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看到我,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陈阳,我是苏晓。”
她的手很暖,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你好。”我握了握,有些拘谨。
我们坐下来,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还是苏晓先开了口,“听我姐说,你是个很厉害的设计师。”
“谈不上厉害,就是个手艺人。”我谦虚道。
“手艺人很酷啊。”她眼睛亮晶晶的,“能把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变成一个温暖的家,我觉得这是特别有创造力,也特别了不起的工作。”
我愣住了。
了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工作。
林薇从来不会这么说。
她只会说,“你又去工地了?快去洗澡,一身的味儿。”
“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苏晓一脸好奇。
我打开手机,把作品集翻给她看。
她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发出惊叹。
“哇,这个配色好大胆!”
“这个榻榻米的设计好巧妙,空间利用率太高了。”
“陈阳,你好厉害啊!”
她毫不吝啬她的赞美,那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欣赏,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也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生活,聊电影,聊旅行。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我们都喜欢看老港片,都喜欢周星驰。
都喜欢吃辣,无辣不欢。
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开着车,去西藏看看。
跟她聊天,我感觉很放松,很舒服。
不需要故作高深,也不需要担心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显得“俗气”。
我可以很自然地谈论我的工地,我的工人,我的那些琐碎又真实的生活。
而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提出一些可爱又有趣的问题。
比如,“你们刷墙的时候,会不会偷偷在墙上画个小猪佩奇?”
我被她逗笑了,“不会。被业主发现要扣钱的。”
她也笑了,梨涡浅浅,特别好看。
那顿饭,我们吃了很久。
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送你回家吧。”我说。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但气氛,一点也不尴尬。
晚风吹过,带着夏夜特有的燥热。
走到她家小区门口,她停下脚步。
“今天,谢谢你。”她说。
“应该我谢你才对。”我说,“跟你聊天很开心。”
她笑了,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那……下次还聊吗?”她小声问,声音像蚊子哼哼。
我心里一动。
“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随时都可以。”
她抬起头,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
“那我……上去了。”
“好。”
她转身跑进小区,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冲我挥了挥手。
“陈阳,再见!”
“再见,苏晓。”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许久没有动。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也许,周晋说得对。
我真的,可以往前看了。
我和苏晓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吃火锅,一起去逛宜家。
她会带我去她学校,看孩子们做游戏。
我也会带她去我的工地,看一个毛坯房如何一步步变成家的模样。
她不怕脏,不怕乱。
穿着白球鞋,在满是灰尘的工地上走来走去,好奇地摸摸这里,敲敲那里。
有一次,一个工人不小心把油漆溅到了她的裤子上。
我紧张得不行,连声道歉。
她却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这是‘设计师联名款’,独一无二。”
她总是这样,用一种轻松又可爱的方式,化解我的所有不安。
跟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了,开朗了。
我开始相信,我不是那个“俗气”的陈阳。
我也可以是一个有趣、有价值的人。
我们的感情,水到渠成。
在一个周末的傍晚,我们去江边散步。
夕阳把江面染成了金色。
我牵起她的手,问她:“苏晓,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
看了很久。
然后,她踮起脚,在我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愿意。”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绽放了烟花。
大平层的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
方晴和周晋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
结算尾款的时候,方晴多给了我两万块钱。
“这是奖金。”她说,“你值得。”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我用这笔钱,给苏晓买了一条项链。
是我亲手设计的,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的窗户,是我和她的名字首字母,C和S,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我把项D链给她戴上的时候,她哭了。
“太好看了。”她抱着我,声音闷闷的,“陈阳,你真好。”
我拍着她的背,“傻瓜,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重新相信爱情。
谢谢你,让我找回了自己。
生活,好像终于走上了正轨。
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和苏晓的感情也越来越稳定。
我们开始计划未来。
买房,结婚,生子。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是陈阳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我是。”
“我是方晴。”
我愣了一下,“方晴?你怎么换号码了?”
电话那头的方晴,语气听起来很奇怪,很疲惫。
“我没换号码。我……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方晴。”
我更糊涂了,“什么意思?”
“我是张国栋的妻子,方晴。”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张国栋的妻子……也叫方晴?
这他妈是什么狗血的巧合?
“陈阳,我知道很冒昧。但是,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当面谈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
我跟她,有什么好谈的?
谈她的丈夫,如何抢走了我的女朋友吗?
“我想,这件事,跟你,也跟林薇有关。”她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
提到了林薇。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时间,地点。”
我们约在了一家很偏僻的茶楼。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眼前的这个方晴,和苏晓的姐姐方晴,长得完全不一样。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和憔悴。
她穿着一身名牌,手里拿着一个爱马仕的包。
但这些,都掩盖不了她身上的那种疲惫感。
“陈先生,你好。”她冲我点点头,声音沙哑。
“你好。”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很压抑。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跟林薇的事情。”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也知道,国栋……他对不起你。”
我冷笑一声,“张夫人,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替你丈夫道歉?”
“不是。”她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
我狐疑地打开文件袋。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
有论文,有邮件截图,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张国栋。
和不同的,年轻的,女学生。
在酒店,在办公室,在他的车里。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
“这……”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做过的好事。”方晴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利用导师的身份,诱骗,或者说,胁迫那些想要走捷径的女博士,女硕士,跟他发生关系。”
“他承诺给她们最好的资源,帮她们发表核心期刊,帮她们顺利毕业,甚至帮她们留校。”
“而代价,就是她们的身体。”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以为,张国栋只是一个伪君子,一个夺人所爱的中年男人。
我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衣冠禽兽!
“林薇……她也是?”我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方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一开始,可能不是。”
“林薇很优秀,也很有才华。国栋一开始,确实是欣赏她的。”
“但是,你也知道,学术圈的竞争有多激烈。一篇C刊,一篇核心,能决定一个博士生的命运。”
“林薇很要强,她想留校,想在学术上有所建树。”
“国栋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压力。”
“那本相册……”方晴顿了顿,“你们婚礼那天,送来的那本相册,我看到了。”
“林薇当时就崩溃了。她跟国栋在休息室里大吵了一架。”
“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国栋骂她,说她连个前男友都搞不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薇哭着说,她对不起你,她后悔了。”
“然后,国栋打了她一巴掌。”
方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说,‘你现在是我张国栋的太太,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敢提那个装修工,我让你毕不了业!’”
我捏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竟然敢打林薇!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直冲上来。
尽管,我已经不爱她了。
但听到她被如此对待,我还是会愤怒。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我看着方晴。
“因为,我要跟他离婚。”
方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这些年,我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一忍再忍。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他的收敛。但是我错了。”
“他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
“林薇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不能再忍了。”
她看着我,“陈阳,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对。”她点点头,“林薇,是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人证。”
“但是,她现在被张国栋控制着。他拿毕业证威胁她,拿她家人的工作威胁她。”
“她不敢站出来。”
“只有你,或许能劝动她。”
“毕竟,你们有过七年的感情。而且,她心里,对你是有愧的。”
我沉默了。
劝林薇?
去指证她的丈夫,她的导师?
这等于,是让她毁掉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会愿意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问方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方晴看着我,苦笑一声。
“没有好处。”
“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
“而且,你也不希望,看到林薇,就这么被一个禽兽毁掉吧?”
“就算……你们已经分手了。”
我再次陷入了沉默。
方晴说得对。
我确实不希望看到林薇被毁掉。
尽管她伤害了我,背叛了我。
但一码归一码。
她不该是这种结局。
那个曾经在我出租屋里,畅想着未来的姑娘,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考虑一下。”我说。
“好。”方晴把一个U盘推给我,“这里面,是所有资料的备份。”
“我的电话,你知道的。”
“陈阳,拜托你了。”
我拿着那个沉甸甸的U盘,走出了茶楼。
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怎么做?
去找林薇?
跟她说,站出来,指证张国栋,我帮你?
她会信我吗?
还是会觉得,我是去看她笑话的?
我给苏晓打了电话。
我需要找个人聊聊。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
没有隐瞒。
苏晓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还喜欢她?”她小声问。
“不喜欢了。”我立刻回答,“只是觉得……她不该是这样。”
“苏晓,我跟她,已经彻底过去了。我现在爱的人,是你。”
我怕她误会。
电话那头,苏晓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阳,我相信你。”
她说。
“我觉得,你应该去帮她。”
我愣住了,“你不介意?”
“介意啊。”苏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的委屈,“哪个女孩子会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去帮前女友呢?”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更不希望,我的男朋友,是一个没有良知,见死不救的人。”
“那个林薇,虽然做错了事,但她也是个受害者。”
“如果因为你的出现,能让她有勇气站出来,揭发那个坏人,那这是一件好事。”
“陈阳,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
“我会支持你。”
挂了电话,我眼眶有些湿润。
我何其有幸,能遇到苏晓这样的好姑娘。
她通透,善良,明事理。
她让我觉得,自己所有的纠结和犹豫,都显得那么渺小。
我下定了决心。
我要去找林薇。
我通过以前的朋友,打听到了林薇现在的住址。
是学校分的教师公寓。
一栋很旧的楼。
我站在楼下,看着那个熟悉的窗户。
灯亮着。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她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
“喂?”
是她的声音,疲惫,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是我。”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在你楼下。”我说,“下来一趟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没有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下来。
我在楼下等了十分钟。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头发凌乱,素面朝天。
比上次在饭店见到时,更憔悴了。
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完全没有了昔日女博士的风采。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你又想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把那个U盘递给她。
“看看吧。”
她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这里面,是张国栋的犯罪证据。”我平静地说,“他这些年,对其他女学生做过的事情。”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别过脸,不敢看我。
“林薇,别自欺欺人了。”我加重了语气,“方晴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包括,他在婚礼上打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她。
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再也撑不住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哭得撕心裂肺。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安慰,也没有递纸巾。
有些路,是她自己选的。
有些苦,也必须她自己尝。
她哭了很久,直到声音都哑了。
才慢慢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你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不是。”我摇头,“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帮我?你一个装修工,斗得过他吗?他有钱,有势,有人脉。我只要敢说一个不字,我这辈子就毁了!”
“所以,你就要一辈子被他控制,被他当成一个玩物,一个工具吗?”我反问。
“林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有傲气,有骨气。你说,你要靠自己的才华,站在学术的顶峰。”
“现在呢?”
我的话,句句诛心。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你懂什么!”她冲我嘶吼,“你根本不懂我为了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我不能输!我绝对不能输!”
“所以,为了不输,你就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出卖自己的尊严吗?”
“我没有!”她尖叫。
“你没有吗?”我把U盘塞到她手里,“那你敢不敢,拿着这个,去报警,去学校举报?”
她看着手里的U盤,像看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
“林薇,看着我。”我蹲下来,逼视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怕。”
“但是,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方晴,还有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女孩子,她们都需要你站出来。”
“我也在。”
“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一直到最后。”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就当是,为了我们那七年,画上一个不那么潦草的句号吧。”
“U盘里的东西,你自己看。”
“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
我不知道林薇会不会联系我。
那几天,我过得很煎熬。
一边忙着工作室的新项目,一边等着她的电话。
苏晓看出了我的心神不宁。
她没有多问,只是每天下班后,都来工作室陪我。
给我带好吃的,陪我聊天,或者,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画图。
有她在,我的心,会安定很多。
第四天晚上,我接到了林薇的电话。
只有两个字。
“我敢。”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我陪着林薇,去了方晴的律师事务所。
林薇把她手里掌握的,关于张国栋的证据,都交给了律师。
包括一些录音,和她被迫写下的保证书。
律师看完所有材料,表情很严肃。
“张国栋的行为,已经涉嫌强奸、职务侵占、学术不端等多项罪名。”
“我们会立刻向警方报案,并向教育部实名举报。”
“林女士,你做好准备,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林薇点点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怕。”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风暴。
警方立案调查。
学校成立专案组。
媒体闻风而动。
张国栋的事情,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不信,觉得是有人恶意中伤。
直到,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在方晴和律师的鼓励下,勇敢地站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她们的证词,像一把把尖刀,彻底撕下了张国栋“儒雅学者”的伪装。
露出了他丑陋、肮脏的真面目。
张国栋被刑拘了。
学校也对他做出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撤销其所有荣誉称号的处分。
他建立的那个肮脏的“学术王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尘埃落定的那天,林薇约我见面。
还是在我们分手的那个咖啡馆。
她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虽然还是瘦,但眼神里,有了光。
“谢谢你,陈阳。”她给我鞠了一躬。
我连忙扶住她,“不用这样。”
“要的。”她坚持,“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泥潭。”
我们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
相对无言。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准备出国了。”她说,“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学校那边,给了我一个交流的名额。虽然,是补偿性质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
“挺好的。”我说。
“陈阳,”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们……”
“林薇。”我打断她。
“我们已经过去了。”
“我现在,有女朋友了。我很爱她。”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随即,又释然地笑了。
“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
“是。”我点头,“她很好。”
“那……祝你幸福。”
“也祝你,前程似锦。”
这一次,是真心的。
我们喝完咖啡,一起走出咖啡馆。
在门口,我们分道扬镳。
她往左,我往右。
谁也没有回头。
我走到路口,看到苏晓正站在那里等我。
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看到我,笑得像个太阳。
她朝我跑过来,扑进我怀里。
“都解决啦?”
“嗯,都解决了。”
我抱着她,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苏晓。”
“嗯?”
“我们结婚吧。”
来源:温柔月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