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窝在修理厂的休息室里,嗦一碗快断魂的酸辣粉。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窝在修理厂的休息室里,嗦一碗快断魂的酸辣粉。
空调开到十六度,还是挡不住七月流火的毒。
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混进红油汤里,滋味更冲了。
“陈阳,赶紧出来!林姐的车撂半道了!”
是老板老张,嗓门跟破锣似的,隔着门板都能把我耳膜震穿。
林姐。
我们老板娘。
我把最后一口粉吸溜进嘴,抓起油腻腻的工具包就往外冲。
热浪“轰”一下扑在脸上,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烤箱。
老张的破金杯已经发动了,他探出脑袋吼:“快点!妈的,这天能把人晒化了!”
我跳上副驾,车里比外面还闷,一股子汗臭混合着劣质香薰的味道。
“林姐在哪儿?”
“机场高速辅路,急着去接人呢,宝马趴窝了。”老张一边猛打方向盘,一边骂骂咧咧,“那破车,一年保养的钱都够买我这金杯了,屁用没有。”
我没接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被晒得卷边的绿化带。
林姐,林婉,三十五六的年纪,风韵这个词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皮肤白,不是那种小姑娘的嫩白,是瓷器一样的润白。眼睛会说话,平时看我们这些伙计,总带着点疏离的笑意,像隔着层毛玻璃。
她是老板娘,但更像是这个油污遍地的修理厂里,唯一干净明亮的东西。
我们这些一身机油味的糙汉,背地里都叫她“林姐”,当着面就喊“老板娘”。
没人敢跟她多说一句话,那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车开到地方,一眼就看见了那辆白色的宝马5系,安静地停在应急车道上,像一只晒晕过去的白天鹅。
林姐站在车旁,打着一把遮阳伞,身上是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被热风吹得贴在腿上,勾出好看的曲线。
她脸上有点焦躁,但姿态依旧优雅。
我跟老张下了车。
“怎么回事啊婉儿?”老张一脸关切地凑上去。
林姐皱着眉,指了指车,“不知道,开着开着就熄火了,再也打不着。”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和平时那个发号施令的老板娘判若两人。
老张对车一窍不通,他只管收钱,扭头看我,“陈阳,你快看看。”
我点点头,放下工具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一股好闻的香味,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反正比老张的金杯高级一百倍。
我拧了拧钥匙,仪表盘一点反应都没有。
“全车没电。”我下了判断。
林姐“啊”了一声,语气更急了,“那怎么办?我约了人,半小时就到了。”
“我先看看保险盒和电瓶。”
我打开引擎盖,一股热气夹杂着机油味涌出来。
这车保养得不错,发动机舱里挺干净。
我检查了保险丝,没问题。然后拧开电瓶接线柱的护盖,一眼就看到了问题。
负极的接线柱上全是白色的氧化物,接触不良,松松垮垮的。
“小问题。”我对林姐说,“电瓶桩头氧化了,松了。”
林姐不懂,但听我说“小问题”,明显松了口气。
老张在旁边插话:“能搞定吧?要不要叫拖车?”
“不用。”
我从工具包里拿出砂纸和扳手,几下就把接线柱拆了下来,用砂纸仔细打磨掉上面的氧化层,露出里面黄铜的本色。
汗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滚烫的发动机上,“滋啦”一声就蒸发了。
我感觉自己像块放在铁板上的五花肉。
林姐撑着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那股好闻的香味又飘了过来,混着我的汗味,有点怪。
“要喝水吗?”她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不用,马上好。”我头也没抬。
开玩笑,老板娘递的水,我哪敢接。
我把接线柱重新装好,用扳手拧紧。
“好了,你上车试试。”
林姐坐回驾驶座,我站在旁边,老张也伸长了脖子。
她拧动钥匙。
“嗡——”
仪表盘瞬间亮起,发动机一声悦耳的轰鸣,启动了。
成了。
林姐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真好看,像乌云散开后露出的太阳。
“太谢谢你了,陈阳!”
她熄了火,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直接从车窗里递给我。
很厚的一沓。
“林姐,这不行,应该的。”我赶紧摆手。
老张也说:“婉儿你这是干啥,自家人。”
“一码归一码。”林姐的语气不容置疑,又恢复了老板娘的派头,“大热天的,辛苦了。拿着,不是给你的工钱,是给你的辛苦费。”
她把信封硬塞进我手里。
我捏着那厚度,心里咯噔一下。这少说也得有两三千。
“拿着吧,你林姐不差钱。”老张在旁边帮腔。
我只好收下,“谢谢林姐。”
“我赶时间,先走了。”林姐冲我们点点头,发动车子,汇入了车流。
白色的宝马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啊小子,有两下子。走,回去请你喝冰啤酒。”
我捏着那个滚烫的信封,心里有点发虚。
回到修理厂,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拆开信封。
红色的百元大钞,厚厚的一沓,我数了数,整整三千。
对于一个月工资才五千出头的我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钱的中间,夹着一个东西。
硬硬的。
我把钱拿开,那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把钥匙。
很普通的房门钥匙,黄铜色的,上面挂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塑料牌。
我愣住了。
脑子“嗡”的一声,比刚才宝马发动静还大。
这是什么意思?
给错了?
不可能。钥匙夹在钱的正中间,明显是故意放进去的。
我捏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手心却全是汗。
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心脏都抽了一下。
那晚我失眠了。
我租的城中村单间,十五平米,一张床一个桌子,终年见不到阳光,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把那三千块钱整整齐齊地码在桌上,旁边放着那把钥匙。
钱是好东西,能交下个季度的房租,能换个新手机,能让我连着吃一个月的猪脚饭。
但这钥匙……
我不敢想。
林姐是什么人?老板娘。开宝马,用高级香水,一个包可能比我一年工资都贵。
她老公老张,虽然开个破金杯,但人家那是低调。市中心好几套房,这个修理厂不过是他玩票的产业。
我呢?
陈阳,二十六岁,高中毕业,从小地方出来,唯一的技能就是修车。没钱,没背景,没未来。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把钥匙,就像一个潘多ra的盒子。
打开它,会是什么?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有我没洗的头油味。
我想起林姐那辆宝马车里好闻的香味。
真是天差地别。
第二天上班,我心神不宁,换机油的时候差点把废油倒进新的机油壶里。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老师傅老王拍了我后脑勺一下。
“没……没啥。”我赶紧掩饰。
一整天,林姐都没出现。
老张也没来。
修理厂里只有我们几个伙計,和永远修不完的破车。
我口袋里的那把钥匙,越来越沉。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有空吗?】
我心里一跳,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你是?】
那边几乎是秒回。
【昨天高速上,宝马。】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是她。
我捏着手机,指尖冰凉。
该怎么回?
说有空?还是没空?
我犹豫了足足十分钟,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去啊,怕什么?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另一个说,别傻了,陈阳,你是什么身份?人家玩玩而已,你栽进去就是万劫不复。
最终,那个叫“欲望”的小人打赢了。
我回了一个字:【有。】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地址。
XX小区,13栋,2单元,1701。
我用地图搜了一下,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房价十万一平。
我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跟这种地方产生交集。
短信又来了。
【钥匙你带着。】
实锤了。
那把钥匙,就是1701的。
下班后,我没回我那狗窝一样的出租屋。
我破天荒地找了个路边的小理发店,花了二十块钱,让师傅给我仔仔细细地洗了个头,还打了点发蜡。
镜子里的人,头发立起来了,好像精神了一点。
但那张脸上,还是写满了“我是个底层打工仔”。
我换上自己最干净的一件T恤,牛仔裤,帆布鞋。
这就是我全部的行头了。
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又走了十五分钟,我终于站在了那个叫“XX花园”的小区门口。
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我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浑身不自在。
我低着头,假装是住户,快步往里走。
心虚得要死。
幸好,保安没拦我。
小区里绿化做得极好,到处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叫不上名字的树,空气都比外面清新。
我找到了13栋,刷了门禁,电梯安静又迅速地升到17楼。
站在1701的门口,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我拿出那把钥匙。
手抖得厉害。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门开了。
我推开门,玄关的灯是亮着的。
一股和她车里一样的香味扑面而来。
“来了?”
她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换上鞋柜里的拖鞋,走了进去。
房子很大,装修是那种简约的风格,黑白灰的色调,看起来很高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林姐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松松垮垮地系着带子,露出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
她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完澡。
脸上没化妆,比平时在修理厂里看到的样子,少了些距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她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
茶几上摆着两个菜,一瓶红酒。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拘谨地坐下,屁股只敢沾个边。
“吃饭了吗?”她问。
“没……”
“正好,我叫了外卖,一起吃点。”
她说的外卖,是装在精致餐盒里的私房菜,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她给我倒了一杯红酒。
“我不会喝酒。”我小声说。
“那就喝点。”她把酒杯推到我面前,语气还是那样,不容拒绝。
我只好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又涩又酸,不知道好喝在哪儿。
“谢谢你昨天。”她开口了,打破了沉默。
“应该的,林姐。”
“别叫我林姐。”她看着我,“叫我婉姐,或者……叫我婉儿。”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像羽毛一样,在我心上挠了一下。
我感觉脸颊发烫。
“我……我还是叫您婉姐吧。”
她笑了笑,没再坚持。
“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我嘴硬。
“你浑身都写着‘紧张’两个字。”她一针见血。
我没话说了,只好低头喝酒。
那晚,我们没发生任何事。
就只是吃饭,喝酒。
她话不多,偶尔问我几句家里的情况,工作累不累。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但那种沉默不尴尬。
她就坐在那儿,慢慢地喝酒,看着窗外的夜景,眼神有点空。
我觉得她好像不开心。
一个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开着豪车,浑身名牌的女人,为什么会不开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喝完最后一口酒,她忽然问。
我摇摇头。
“因为你眼神很干净。”她说,“不像他们。”
他们?
是指老张,还是修理厂里那些看着她流口水的伙计?
我不知道。
“还有,你修车的时候,很专注。”她补充道,“汗流到眼睛里都不眨一下,我觉得……那样的男人很性感。”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她站起身。
我如蒙大赦,也赶紧站起来。
“婉姐,那我先走了。”
“嗯。”
我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她跟了过来。
“钥匙,你自己留着。”她说。
我身体一僵。
“我老公……他常年不在家,出差,开会,应酬。”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这个房子,他不知道。”
我明白了。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
而她,给了我一把进入这个基地的钥匙。
我走出那栋楼,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我回头看了一眼17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亮着光,像夜空中的一颗星星。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被劈成了两半。
白天,我是在修理厂里一身油污的陈阳。
晚上,我偶尔会变成1701的访客。
林姐……婉姐,她不常找我。
有时候一周一次,有时候半个月才一条短信。
【过来吃饭。】
每次都是这四个字。
我去了,也真的只是吃饭。
她会提前叫好外卖,或者,她自己下厨。
她的厨艺很好,会做很精致的小菜。
我们吃饭,聊天。
聊天的内容很杂。
她会跟我讲她大学时候的事,讲她也曾经想当个记者,满世界跑。
我跟她讲我小时候在乡下掏鸟窝、下河摸鱼的糗事。
她听着,会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细细的纹路,但那让她看起来更真实。
我们就像两个孤独的人,在这个城市的一角,互相取暖。
我渐渐没那么拘束了。
我会给她讲修车时遇到的奇葩客户,讲老王又在上班时间偷看女主播。
她也会跟我抱怨她那些富太太朋友的虚伪和攀比。
我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她老公,那个只存在于她口中的老张,对她好像并不好。
不是打骂那种不好,是彻底的忽视。
“他上次给我打电话,是一个月前,因为他妈生日,让我准备礼物。”
“我们结婚十年,他从来没记住过我的生日。”
“他觉得,给我钱,就够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很落寞。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给她倒一杯酒。
有一次,我给她修好了厨房里接触不良的感应灯。
她看着我熟练地拆卸、接线、安装,眼神里有种我说不出的光。
“陈阳,你真能干。”她说。
那是她第一次,由衷地夸我。
不是因为我帮她解决了汽车抛锚的“大麻烦”,而是因为我解决了这个生活里的“小问题”。
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
脸颊绯红。
我扶她去卧室休息。
她的卧室很大,床也很大,白色的床单像云朵一样。
我把她放在床上,准备离开。
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软,但抓得很用力。
“别走。”她看着我,眼睛里水汽氤氲。
我的心脏狂跳。
我知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我俯下身。
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和她呼吸里的酒气。
……
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候她不叫我,我也会自己过去。
用那把钥匙,打开门。
她要是在,就会给我一个拥抱。
她要是不在,我就在那个窗明几净的大房子里,等她。
我会帮她收拾屋子,浇花,甚至学会了做几样她喜欢吃的菜。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情人,更像个……田螺姑娘?
操,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娘们的想法。
她开始给我买东西。
衣服,鞋子,手表。
都是我以前连看都不敢看的牌子。
我第一次拒绝了。
“婉姐,这太贵了。”我把她递过来的一个盒子推回去。
里面是块欧米茄的手表。
“我给你买的,你就戴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一个修车的,戴这个,不合适。”我有点烦躁,“别人会怎么看我?”
“你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挑眉。
“我在乎。”
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争吵。
“陈阳,你是不是觉得我包养你,伤你自尊了?”
“难道不是吗?”我脱口而出。
她愣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我后悔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过去抱住她。
她在我怀里,身体是僵硬的。
“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不踏实。”我低声说。
“那怎样才算踏ש实?”她问。
我答不上来。
是啊,怎样才算踏实?
让她离婚,跟我这个穷光蛋在一起?
别搞笑了。
我给不了她现在的生活,连百分之一都给不了。
那次争吵后,我们冷战了几天。
我没去1701,她也没联系我。
修理厂的日子照旧。
老王看我闷闷不乐,递给我一根烟。
“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老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咱们男人,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
我想,我可能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是因为她的钱,她的房子。
而是因为她会在我讲笑话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煮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会像个小女孩一样,让我帮她拧开一个拧不开的瓶盖。
在1701,她不是老板娘林婉。
我也不只是修理工陈阳。
我们只是两个互相需要的男女。
几天后,我还是没忍住,去了1701。
我做了她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她回来的时候,看到一桌子的菜,什么都没说,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我。
“对不起。”她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们和好了。
那块表,我还是没要。
但她开始用另一种方式“给我钱”。
她会说她的车又出了什么“小毛病”,让我过去看。
然后塞给我一笔远超市场价的“修理费”。
她会让我帮她去采购一些东西,然后把多出来的钱,都给我。
我心里明白,但没有再拒绝。
因为我需要钱。
我不想一辈子当个修车工。
我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修理厂。
这是我从学徒开始就有的梦想。
我把她给我的每一笔钱,都存了起来。
那是一串不断增长的数字,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和这段不道德关系的唯一证明。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过着。
直到有一天,老张,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突然出现在了修理厂。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G,停在我们门口,喇叭按得震天响。
“老板来了。”老王捅了捅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老张我见过几次,但都是远远地。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微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他下了车,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就是陈阳?”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全是审视和不屑。
“是。”我站直了身体。
“听说你技术不错?”
“还行。”
“我这车,最近刹车有点异响,你给我看看。”他把钥匙扔给我。
我接过钥匙,心里有点发毛。
他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是巧合吗?
我不敢多想,开着他的大G进了工位。
我检查得很仔细,把四个轮子都拆了下来,刹车片,刹车盘,一点点看。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刹车片里卡了个小石子。
我取出来,装好轮子,开出去试了一圈,异响消失了。
我把车开回老张面前。
“老板,好了,卡了个石子。”
“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子,扔在工作台上。
“拿着,赏你的。”
那姿态,就像在打发一个乞丐。
我心里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但我忍住了。
我没动那些钱。
“不用了老板,举手之劳。”
他似乎有点意外,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更轻蔑了。
“行,有骨气。”
他收回钱,转身上了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老王凑过来,“操,什么玩意儿,有俩臭钱了不起啊。”
我没说话,看着地上的轮胎印,心里一阵发冷。
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立刻给婉姐发了条信息。
【你老公今天来厂里了。】
过了很久,她才回。
【他找你了?】
【嗯,让我帮他看车。】
【他没说什么吧?】
【没有。】
【那就好。他最近可能心情不好,公司出了点事。你别理他。】
我看着她的回复,心里还是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老张再也没出现过。
婉姐找我的次数也少了。
她说她要陪她妈妈去国外旅游一阵子。
我有点失落,但又觉得松了口气。
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太煎熬了。
我正好可以静下 sugestions心,好好规划一下我的修理厂。
我开始看店面,做预算,研究各种手续。
我存的钱,加上我自己的积蓄,离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大概半个月后,我正在网上看二手举升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婉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慌张得不行。
“陈阳,你快来!快来1701!”
“怎么了?你不是在国外吗?”
“我回来了……他……他知道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别怕,我马上到!”
我扔下手机,外套都来不及穿,冲出出租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XX花园,快!”
司机看我脸色煞白,一脚油门踩到底。
我坐在车上,手脚冰凉。
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会怎么对她?打她?骂她?
他会怎么对我?找人打我一顿?还是让我身败名裂?
我越想越怕。
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陈阳,你是个男人,你不能怂。
车一到小区门口,我甩下钱就往里冲。
电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门是虚掩着的。
我推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
花瓶碎在地上,沙发垫子被扔得到处都是。
婉姐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睡袍的带子散开了,头发凌乱,脸上全是泪痕。
老张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我。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看垃圾一样的嘲諷。
“来了?”他开口,声音很平静。
“动作挺快啊,小白脸。”
我攥紧了拳頭。
“你想干什么?”我走到婉姐身边,把她护在身后。
她抓住我的衣角,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干什么?”老张笑了,笑声里全是鄙夷,“我该问问你们,想干什么?”
他走到茶几前,拿起一个相框,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极了。
相框里,是他和婉姐的结婚照。
“林婉,我张某人哪点对不起你?”他指着婉姐的鼻子骂,“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你给过我什么?”婉姐忽然抬起头,眼睛通红地吼了回去,“你给的那些是过日子吗?那是养宠物!”
“十年了!你正眼看过我一次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我晚上为什么睡不着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钱,你的生意,你的那些狐朋狗友!”
她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老张被她吼得一愣。
随即,他臉上的嘲讽更浓了。
“所以,你就找了这么个玩意儿?”他指着我,“一个修车的?他能给你什么?爱情?别他妈逗我了!”
他走到我面前,个子比我高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小子,开个价吧。”他说,“多少钱,你能离开她,滚出这个城市?”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我不要你的钱。”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要钱?”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装什么清高?你们这种人,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甩在我脸上。
“十万,够不够?滚!”
红色的钞票像雪花一样,散落了一地。
婉姐尖叫了一声。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不是因为钱打在脸上疼,是心疼。
我看着地上的钱,又看了看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我忽然笑了。
“你觉得,有钱很了不起吗?”我问他。
“是,很了不起。”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我点点头。
我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
婉姐拉住我,“陈阳,别……”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我把捡起来的钱,整整齐齐地码好。
然后,我走到老张面前。
我举起那沓钱。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把钱,狠狠地摔回他脸上。
“这些钱,你留着。”我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给自己买副好点的刹车片吧,别再让小石子卡住了。”
“哦,对了,还有。”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1701的钥匙。
当着他的面,扔在了茶几上。
“这房子,你最好也检查一下。”
“厨房的感应灯,线路老化了,容易短路。”
说完,我拉起还处于震惊中的婉姐。
“我们走。”
我没再看老张一眼,拉着她,走出了那个曾经带给我无数复杂情绪的房子。
走出小区,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婉姐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们在路边站了很久。
“对不起。”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我说。
“我们……完了,是吗?”她问。
我看着她,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睛肿得像核桃。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老板娘,现在看起来,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一阵刺痛。
我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
“婉姐。”我叫了她一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这么叫她。
“我们不是完了。”
“我们是结束了。”
我分得很清楚。
完了,是失败,是狼狈。
结束,是画上一个句号,然后开始新的篇章。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不舍,有痛苦,但好像,也有一丝解脱。
“你去哪儿?”她问。
“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工作肯定是丢了。
那个出租屋,我也不想回去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个自己的修理厂。”我说出了我的梦想。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有点苦涩,但很真实。
“好啊。”她说,“你一定可以的。”
我们在路口分开了。
她打车走了,我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车流里,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但我没有回头。
我辞了职。
老张没再找过我麻烦。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加上之前存下的那些钱,在城市另一头一个偏僻的工业区,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
我买了二手的工具,二手的举升机。
我的“陈阳汽车修理”,开张了。
没有鞭炮,没有花篮。
只有我一个人。
一开始,没有生意。
我每天就坐在店里,擦拭我的工具,研究汽车的电路图。
日子很苦,我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
但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不再是那个住在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靠着一个女人的施舍,做着不切实际的梦的陈阳了。
我靠自己的手,在挣我自己的未来。
慢慢地,靠着扎实的技术和公道的价格,我的小店有了回头客。
一个介绍一个,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我招了一个学徒,一个和我当年一样,从农村出来,眼里有光的小伙子。
我把我会的,都教给他。
我告诉他,修车,修的是车,但做的是人。
不能坑,不能骗。
一年后,我的小修理厂,已经小有名气。
我换了一个大点的店面,添置了新的设备。
我给自己买了一辆二手的五菱宏光。
拉货,代步,方便。
我再也没有见过婉姐。
我听说,她和老张离婚了。
她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
听说她重新回了职场,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实现了她年轻时的梦想。
我为她高兴。
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路。
那天下午,店里不忙,我正教徒弟怎么判断火花塞的间隙。
一辆白色的奥迪A4,缓缓停在了店门口。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
她瘦了点,但气色很好。剪了短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也更干练。
她脸上画着淡妆,看到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老板,车子好像有点漏防冻液,能帮忙看看吗?”她开口,声音平静温和。
我点点头,压下心里的波澜。
“行,开上来吧。”
我指挥她把车开上举升机。
我钻到车底,仔细检查。
是水箱下面的一根胶管老化了,有轻微的渗漏。
小问题。
“要换根管子。”我从车底钻出来,擦了擦手。
“好。”她点点头,“大概要多久?”
“半小时。”
“行,我等你。”
她就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和我那些开货车的客户们坐在一起。
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眯着眼,看着远处,很安静。
我换管子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点。
我徒弟在旁边小声问我:“师傅,那美女谁啊?你认识?”
“一个客户。”我说。
半小时后,车修好了。
我发动车,检查了一下,确认不再渗漏。
“好了。”我对她说。Š
“多少钱?”她站起身,拿出钱包。
我报了个价。
材料费,加工时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递给我。
我接過來,准备找零。
“不用找了。”她说。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还是有光。
但那光,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是迷离的,像雾。
现在是清澈的,像水。
“陈阳。”她叫我的名字。
“嗯?”
“你现在这样,真好。”
她说完,对我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白色的奥迪,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捏着那几张还带着她体温的钱,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徒弟凑过来,“师傅,你傻站着干嘛呢?那美女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把钱放进钱箱,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店。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把空气中的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
机油味,汗味,轮胎的橡胶味,混杂在一起。
有点难闻。
但这是我陈阳的味道。
是我脚踏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味道。
我拿起扳手,继续干活。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曾经短暂交汇的直线,最终,还是会走向各自的远方。
但那段交汇,不是错误,也不是耻辱。
它只是教会了我们,如何更好地,成为我们自己。
来源:欢喜星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