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洗完澡,擦着头发,准备瘫在沙发上,享受一部无脑甜宠剧和半个冰西瓜。
电话是周五晚上九点半打来的。
我刚洗完澡,擦着头发,准备瘫在沙发上,享受一部无脑甜宠剧和半个冰西瓜。
周明接的电话。
他“喂”了一声,脸色就有点变。
那种变,不是惊吓,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无奈、为难和一丝丝“我就知道会这样”的预预备备的疲惫。
“姐?怎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挖西瓜的手停在半空。
是了,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普天之下,只有他亲爱的姐姐,我的小姑子,李婷。
周明拿着电话走到了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但我还是能听见他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离了?”
“……他怎么能这样?”
“……那你现在住哪儿?”
“……乐乐呢?乐乐跟着你?”
“……没地方去?那你先找个酒店……”
“……别哭啊,姐,你别哭。”
听到这句,我就知道,酒店是住不成了。
我默默地把挖出来的半个西瓜,重新塞回了冰箱。
甜宠剧也看不下去了。
我关掉电视,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审判的降临。
果然,五分钟后,周明推开阳台门走进来,脸上挂着一种讨好的、近乎于哀求的笑。
“老婆……”
“说吧。”我面无表情。
“我姐,她……她离婚了,夫家把她赶出来了,现在带着乐乐,在火车站呢。”
“嗯。”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她没地方去,身上钱也不多,你看……”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被我看得发毛,搓着手,声音更低了,“……能不能,让她来我们家,先住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我问。
“就……就一阵子,等她找到工作,租了房子,马上就搬走。”他举起三根手指,像是在发誓。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我和周明结婚三年,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我俩掏空了六个钱包,背上了三十年贷款才买下来的。
面积不大,八十九平,除了主卧次卧,就只有一个小小的书房,被我改成了衣帽间。
我们俩过得挺舒心。
没有公婆同住的矛盾,没有育儿的鸡飞狗跳,下班回家,一人做饭,一人洗碗,周末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岁月静好。
我以为这种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
“让她来吧。”我说。
周明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老婆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了!”
我没理会他的彩虹屁。
“我去收拾次卧。”
次卧本来是我们的客房,偶尔我爸妈来会住一下。里面有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我把书桌上我们俩的杂物清空,换上新的床单被套,又从衣帽间里抱出两床备用的被子。
忙完这一切,周明已经开车出门去接人了。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这个即将被“入侵”的家,心里说不出一丝一毫的“通情达理”。
我只是知道,周明是他姐姐带大的。
他们父母走得早,姐弟俩相依为命。这份情,比天大。
我如果今天说个“不”字,周明不会跟我吵,但他心里那根刺,会扎一辈子。
我不想我们之间有这根刺。
凌晨一点,门开了。
李婷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左手还拎着两个塞得满满的蛇皮袋,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她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是她的儿子,乐乐。
李婷的眼睛又红又肿,看见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弟妹,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姐,快进来吧。”我接过她手里的蛇-皮袋,沉得我一个趔趄。
周明赶紧搭了把手,把行李都弄了进来。
玄关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乐乐揉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舅妈,你家好小啊。”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心里堵了一下。
李婷赶紧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快叫舅妈。”
“舅妈好。”乐乐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乐乐乖。”我扯了扯嘴角。
“姐,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先去洗个澡休息吧,明天再说。”周明打着圆场。
李婷点点头,拉着乐乐进了次卧。
我看着玄关那堆东西,还有地板上被行李箱轮子带进来的泥印子,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拖把。
等我收拾完,已经快两点了。
主卧里,周明还没睡,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老婆,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我淡淡地说。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姐她就是暂时……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嗯。”我钻进被子,背对着他。
我能感觉到他想抱我,手臂抬了抬,又放下了。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隔壁次卧,隐隐传来李婷压抑的哭声,和乐乐翻来覆去的动静。
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二天,我被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吵醒。
“我不要!我不要喝牛奶!我要喝旺仔!我要喝旺仔!”
是乐乐的声音。
我睁开眼,七点半。比我平时上班的闹钟还早。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床。
客厅里,李婷穿着我的睡衣——她昨晚说自己没带换洗的,我只好把一套新的给她——正端着一杯热牛奶,手足无措地哄着乐乐。
“乐乐乖,家里没有旺仔,先喝牛奶好不好?明天舅妈去给你买。”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你这个坏妈妈!你连旺仔都不给我买!”乐乐一边哭,一边用力推了李Ting一把。
那杯热牛奶,不偏不倚,全洒在了我们家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
我的血压,“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那是我和周明专门去家具城挑的,花了一万多,平时我连在上面吃零食都小心翼翼。
李婷也吓坏了,“哎呀”一声,赶紧找纸巾去擦。
可牛奶已经迅速地渗了进去,留下了一大片深色的污渍。
“对不起,弟妹,对不起……我……”李婷快哭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乐乐面前。
他还在抽抽噎噎,看见我,有点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乐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告诉舅妈,为什么非要喝旺仔?”
“旺仔甜,牛奶不甜。”他小声说。
“那除了旺仔,你还喜欢喝什么甜的?”
他想了想,“AD钙奶。”
“好。”我点点头,转向李婷,“姐,你别擦了,那个得专门的清洁剂才行。你先带乐乐去洗漱吧。”
然后我看向闻声从卧室出来的周明,“冰箱里有蜂蜜,给他冲杯蜂蜜水。然后去楼下超市,买一箱旺仔,一箱AD钙奶。”
周明一脸懵,“啊?哦,好。”
李婷感激地看着我,“弟妹,你真好,还是你有办法。”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好?
我只是一个合格的项目经理。
面对突发状况,第一要务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追究责任。
追究责任,只会让场面更难看,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而我,需要维持这个家的表面和平。
至少,在周明面前,要维持住。
早饭是周明做的。
他煎了鸡蛋,烤了面包,还煮了小米粥。
李婷和乐乐坐在餐桌前,像两个等着投喂的客人。
乐乐喝着他舅舅专门下楼买回来的旺仔,心满意足。
李婷吃着饭,又开始掉眼泪。
“想我以前在家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明赶紧安慰她,“姐,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好什么啊,工作没了,男人没了,就剩下这么个房子,还被他算计去了……我真是不想活了……”
我默默地喝着粥。
我知道她在博同情,在给她常住我们家找一个更坚实的理由。
果然,周明说:“姐,你别胡思乱想,就在这儿安心住着,这里就是你家!”
李婷泪眼婆娑地看了我一眼。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跟着点头,“是啊姐,你先安心住下,把身体养好再说。”
她这才收了眼泪,对我露出一个笑脸,“还是弟妹你明事理。”
我回了她一个标准的假笑。
这场闹剧般的早餐,终于结束了。
我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
李婷叫住我,“弟妹,你今天下班,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
“什么?”
“我的护肤品用完了,就要那个海蓝之谜的精粹水和面霜,还有,乐乐的钙片也吃完了,要那个澳洲的牌子,我发你微信。哦对了,再买点车厘子和阳光玫瑰,乐乐爱吃。”
她理所当然地吩咐着,仿佛我不是她的弟妹,而是她的助理。
我愣住了。
海蓝之谜?一套下来小一万。
进口钙片,进口水果。
她一个刚刚离婚、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的人,是怎么能如此坦然地提出这些要求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明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点责备,“姐,你怎么能让婉婉买这些?她上班那么辛苦。”
“哎呀,她不是顺路嘛。再说了,她工资那么高,买这点东西算什么。”李婷不以为意。
我看着周明,又看了看李婷。
我突然明白了。
在他们姐弟眼里,我这个月薪两万的项目经理,就是个会走路的提款机。
“好啊。”我笑了。
我笑得特别灿烂。
“姐,你把清单发我微信,我下班给你带回来。”
李婷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弟妹你最大方了!”
周明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在电梯里,我给周明发了条微信。
“你姐要的东西,你来买单。从我们共同账户里转。”
过了一会儿,他回了一个字:“好。”
后面跟了一个“对不起”的表情包。
我没回。
坐在工位上,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项目排期表,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满脑子都是李婷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还有我们家那个被牛奶污染的沙发。
我突然意识到,请神容易,送神难。
靠周明去说,不可能。他开不了这个口。
靠我自己去说,更不行。我会被扣上“恶毒弟妹”的帽子,周明夹在中间,我们的感情迟早要完蛋。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
可是,要怎么“软”呢?
我盯着屏幕上的排期表,上面有任务名称,负责人,开始时间,结束时间,进度条……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我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让她自己,主动地,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家的主意。
我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幼升小,顶级辅导班。”
“学龄前儿童,兴趣班大全。”
“鸡娃,从入门到精通。”
看着满屏的搜索结果,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李婷,乐乐。
欢迎来到新世界。
接下来的两周,我过得像个双面间谍。
在家里,我是那个“通情达理、温柔大方”的好弟妹。
李婷要的海蓝之谜,我买了。周明转的账。
乐乐要的进口水果,我买了。周明转的账。
李婷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就瘫在沙发上刷短视频,指挥我妈一样指挥周明做这做那。
吃完饭,碗一推,说一句“我好累,要去躺会儿”,就回房间了。
乐乐呢,更是把我们家当成了游乐场。
我的口红被他当成画笔,在次卧的墙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皮卡丘。
我珍藏的一套限量版手办,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钢铁侠的头盔被安在了美国队长的身上。
我每次发作的边缘,都被周明一句“他还是个孩子”给按了回去。
而李婷的反应永远是:“哎呀,小孩子嘛,不懂事。弟妹你别生气,回头我跟他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的怒火,在心里一天天堆积,快要冲破天灵盖。
但我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甚至主动提出:“姐,你刚离婚,心情不好,就在家好好休息,什么都别管,有我和周明在呢。”
李婷感动得热泪盈眶,“弟妹,你真是我的亲人啊。”
我内心冷笑:对,我是你亲人,所以我才要为你儿子的前途,操碎了心。
在公司,我则化身为一个疯狂的“教育规划师”。
午休时间,别的同事在刷剧聊天,我在研究各大辅导机构的课程体系。
下班之后,别的同事去聚餐约会,我开着车,穿梭在城市的东西南北,实地考察。
我把乐乐的未来,当成了一个S级的项目来做。
我为他精心挑选了七门课程。
是的,你没看错,七门。
周一晚上,思维逻辑训练。开发右脑,为奥数打基础。
周二晚上,英语口语。外教一对一,沉浸式教学,必须赢在起跑线。
周三晚上,钢琴课。陶冶情操,培养艺术气质,以后也是一项拿得出手的才艺。
周四晚上,书法课。磨练心性,端正坐姿,写得一手好字总不吃亏。
周五晚上,少儿编程。这是未来的语言,必须提前掌握。
周六全天,上午跆拳道,强身健体,培养阳刚之气;下午乐高搭建,锻炼空间想象力和动手能力。
周日,休息?
不。
周日是机动时间,用来补课、复习、或者参加各种小竞赛。
我看着自己用Excel表格精心制作出的《乐乐未来成长计划表》,满意地笑了。
每一项课程的时间、地点、授课老师、课程目标,都清清楚楚。
时间衔接得天衣无缝,地点也经过我的精密计算,保证李婷带着乐乐,能用最高效的方式,完成“转场”。
当然,学费不菲。
七门课,一年的费用加起来,小十万。
我刷的是我自己的信用卡。
没关系,这笔钱,是我为自己购买“自由”的预付款。
是时候,让这个项目,进入执行阶段了。
那天是周五晚上。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家。
有给李婷买的燕窝,有给乐乐买的最新款的奥特曼玩具。
李婷和乐乐正窝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我昨天买的车厘子,一边看动画片。
沙发上那个被牛奶弄脏的地方,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回来啦弟妹!”李婷头也没抬。
“舅妈!”乐乐倒是很兴奋,冲过来抢我手里的玩具。
“慢点慢点。”我笑着把玩具递给他。
周明在厨房里做饭,油烟机的声音轰隆作响。
我换了鞋,走到沙发边,挨着李婷坐下。
“姐,”我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什么事?”她终于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看了我一眼。
“是关于乐乐的。”
一听是关于她儿子,她立刻来了精神,“乐乐怎么了?”
“姐,你看啊,乐乐今年也六岁了,明年就要上小学了。这幼升小,可是关键时期,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啊。”我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婷皱了皱眉,“是这么个理儿。可我现在……也没精力管他学习啊。”
“所以我想着,”我顺势接话,“我来管!”
“你?”她有些意外。
“对,我!”我重重地点头,“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调整心情。乐乐的学习,就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绝对不让他输在起跑线上!”
我的表情,一定充满了圣母的光辉。
李Ting被我感动了,眼圈又红了。
“弟妹,你……你真是太好了。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别说这些。”我拍了拍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嘛。”
然后,我拿出了我的“S级项目计划书”。
“姐,你来看。这是我给乐乐规划的课程表。我考察了全城最好的机构,筛选了最适合他的课程。你放心,钱我已经都付了,就当是我这个做舅妈的,给乐乐的见面礼。”
李婷接过那张A4纸,一开始还带着笑。
可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周一……思维逻辑?”
“周二……英语口语?”
“周三……钢琴?”
“周六……跆拳道加乐高?”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脸色越来越白。
“弟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为了乐乐好啊!”我一脸无辜,“姐,现在的孩子竞争多激烈啊,我们乐乐这么聪明,可不能被耽误了。你看我安排得多好,动静结合,文武双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可……可这也太多了吧!”她结结巴巴地说,“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真是充满了讽刺。
“姐,你这思想就落后了。”我语重心长地开始我的PUA,“现在优秀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辛苦这几年,幸福一辈子。你也不希望乐乐以后被人比下去吧?”
“我……”她哑口无言。
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站在“为孩子好”的道德制高点上。
她反驳不了。
她要是反驳,就是不为自己孩子的前途着想。
周明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们这架势,愣了一下,“你们聊什么呢?”
“周明你快来看!”李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看你老婆给乐乐报的班!这是要把孩子逼死啊!”
周明拿起那张表,也惊呆了。
他张了张嘴,看向我,眼神里全是问号。
我迎上他的目光,一脸坦然。
“老公,我觉得我们不能光顾着让姐休息,也得为乐乐的未来考虑。他马上就要上学了,基础得打好。我这几天考察了很久,这些都是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钱我都付了,不能浪费了呀。”
我把“钱都付了”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周明看着我,又看看他姐,陷入了两难。
“可是,老婆,这是不是……太满了点?”他试探着说。
“满吗?”我拿出手机,点开我早就准备好的几个“鸡娃”公众号文章,“你看看,人家海淀的牛娃,四岁过完KET,五岁刷完初中数学,六岁已经开始搞物理竞赛了。我们乐乐已经算起步晚的了!”
周明被那些文章标题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孩子的苟且偷生》
《别在最该奋斗的年纪,让孩子选择了安逸》
《你不鸡娃,这个世界就会狠狠地教训他》
他沉默了。
李婷的脸色,已经从白变成了青。
“弟妹,我不是说不让他学,可这……谁带他去啊?我,我路也不熟……”她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姐,这你不用担心!”我立刻掏出第二份文件。
那是我用地图软件精心规划的“上课通勤路线图”。
“你看,我都给你规划好了。从我们家出门,坐几路公交,到哪一站下,步行多少米,我都给你标出来了。我还给你办了张公交卡,充了五百块钱。手机上我也给你下载好了打车软件,绑定了我的支付宝亲情卡,万一赶不上公交,你就打车。”
我考虑得如此周到,如此贴心,简直是“中国好弟妹”的典范。
李婷拿着那张路线图,手都在抖。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吃饭吧。”我笑着站起身,“吃完饭,咱们早点休息。明天周六,可是乐乐新生活的第一天呢!上午九点的跆拳道课,可不能迟到哦。”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只有乐乐,因为得到了新玩具,还在兴奋地嚷嚷着。
李婷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脸色差得像一张宣纸。
周明频频看我,眼神复杂。
我呢,胃口好得很。
我吃了一大碗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心里那口憋了半个多月的恶气,终于顺了。
舒服。
第二天早上七点。
我房间的闹钟还没响,我就被隔壁的鸡飞狗跳给吵醒了。
“乐乐,快起床!来不及了!”是李婷压着火气的声音。
“我不!我还要睡!我困!”是乐乐带着哭腔的撒泼。
“快点!不然舅妈要生气了!”
“我不管!我就要睡觉!”
然后是摔东西的声音,大人的呵斥声,孩子的哭闹声。
我躺在床上,听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嗯,新生活,开始了。
我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敷了个面膜。
等我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李婷正拖着还在哭哭啼啼的乐乐往外走。
她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好。
“姐,这么早啊?”我明知故问。
“还不是你报的班!”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得早点出门,别迟到了。”
“是啊是啊,第一节课,要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我点点头,然后把一个保温饭盒递给她。
“姐,我给乐乐准备了早餐,鸡蛋和牛奶,路上吃。还给他带了水和一些小饼干,课间饿了可以吃。”
我准备得如此周到。
李婷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饭盒,说了声“谢谢”。
那声“谢谢”,咬牙切齿。
“加油哦,乐乐!”我蹲下来,对着还在抹眼泪的乐乐说,“跆拳道很酷的!”
乐乐根本不理我,哭着被他妈妈拖走了。
周明站在我身边,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欲言又止。
“老婆,你这是何必呢?”他叹了口气。
“为了乐乐好啊。”我重复着我的标准答案,然后转身去厨房,给自己悠闲地煎了个溏心蛋。
周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
他知道,这场战争,他已经插不上手了。
这是我和他姐姐之间的战争。
而我,已经占领了绝对的上风。
上午十点半,我接到了跆拳道老师的电话。
“是乐乐的舅妈吗?乐乐在课上不配合,一直哭闹,还打了其他小朋友,您看……”
“老师您别急,”我温和地说,“他妈妈在旁边吧?您让他妈妈处理。我相信她能搞定的。”
挂了电话,我可以想象李婷在道馆里焦头烂额、跟人赔礼道歉的样子。
下午一点,我又接到了乐高老师的电话。
“乐乐妈妈吗?哦哦,是舅妈啊。乐乐把我们的大模型给推倒了,现在正坐在地上哭,怎么劝都不起来……”
“老师您辛苦了,”我依旧温和,“他妈妈在的,您让她多跟孩子沟通沟通。小孩子嘛,情绪需要引导。”
周六一天,我的手机响个不停。
不是这个老师告状,就是那个老师投诉。
而我,始终保持着一个态度:我相信孩子妈妈能处理好。
晚上八点,李婷和乐乐终于回来了。
两个人,像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残兵败将。
李婷的脸,比早上出门时又难看了好几个色度。
乐乐呢,眼睛肿得像核桃,进门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摔,“我再也不去上课了!不好玩!我讨厌上课!”
“你给我闭嘴!”李婷终于爆发了,冲着乐乐大吼。
乐乐被吓得一愣,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家里顿时充满了刺耳的哭喊和咆哮。
我和周明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假装无事发生。
“姐,回来啦。饭做好了,快来吃吧。”我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片混乱。
李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恨,毫不掩饰。
她没理我,拉着乐乐回了房间。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周明看了看我,“老婆,是不是……有点过了?”
“过吗?”我拿起一个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着皮,“我花的可是真金白银,都是为了乐乐的未来。她作为母亲,陪着孩子一起成长,难道不应该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周明,你想想,以前她在家,除了吃就是睡,刷手机看电视,乐乐呢?满屋子疯跑,画坏了墙,弄坏了手办,她管过吗?现在,我让她带着孩子去学知识,学本事,强身健体,我错了吗?”
周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没错。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比正确。
正确到,让人无法反驳。
那天晚上,李婷和乐乐没有出来吃饭。
半夜,我听见次卧又传来了争吵声和哭声。
我睡得格外香甜。
周一,新的战斗开始了。
早上七点,同样的鸡飞狗跳。
晚上,李婷带着乐乐,赶去上思维逻辑课。
那家机构在城市的另一端,坐公交要一个半小时。
她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两个人都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乐乐连澡都没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李婷的脸上,是一种生无可恋的麻木。
我给她端过去一杯热牛奶,“姐,辛苦了,快喝点牛奶睡觉吧。”
她看着那杯牛奶,眼神复杂。
仿佛想起了她来我家的第一天。
那时候,她还是个养尊OU处优,可以对生活挑三拣四的“娇小姐”。
而现在,她成了被课程表驱赶着,奔波在路上的“陪读妈妈”。
短短几天,天翻地覆。
“弟妹,”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们能谈谈吗?”
“好啊。”我坐在她对面。
“能不能……把那些班退了?”她几乎是在恳求。
“为什么?”我故作惊讶,“是老师教得不好,还是乐乐学得不开心?”
“他根本就不想学!他每天都在哭!我……我也快疯了!”她崩溃地说。
“姐,万事开头难。”我开始灌鸡汤,“每个优秀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咬牙坚持的母亲。你现在放弃了,就是放弃了乐乐的未来。你想想,他以后上学了,别的孩子什么都会,就他什么都不会,他会被同学嘲笑,会变得自卑。你想看到那样的乐乐吗?”
我的一番话,又把她堵了回去。
她想反驳,却发现我的逻辑无懈可击。
“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每天带着他赶场,我比上班还累……”她开始哭。
“姐,我知道你辛苦。”我抽出纸巾递给她,“但是,为了孩子,这点苦算什么呢?你看我,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给你们准备吃的喝的,我不累吗?我也累。但是一想到乐乐能变得更优秀,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私奉献、为侄子呕心沥血的绝世好舅妈。
李婷看着我,哭得更伤心了。
她可能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我这么“好”的人。
好到让她窒息。
这场谈话,以李婷的再次败退告终。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种固定的循环模式。
每天早上,在哭闹和催促中出门。
每天晚上,带着一身疲惫和怨气回家。
李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她没时间刷短视频了,没时间看电视剧了,更没时间指挥周明干这干那了。
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被那张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给占据了。
她开始失眠,掉头发,跟我说话也越来越少,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惊恐和躲闪。
乐乐呢,也从一开始的大哭大闹,变成了麻木的抵抗。
他不再摔东西,只是沉默。
老师让做什么,他就胡乱做一下,做完就缩在角落里发呆。
有一次,钢琴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乐乐在课上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李婷在旁边,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周明看着这一切,心疼得不行。
他几次三番找我谈,想让我“收手”。
“老婆,我姐快被你逼疯了。”
“疯了吗?我看她精神好得很。至少,比她刚来的时候,有事做多了,不是吗?”
“可你看看乐乐,都瘦了,也没以前活泼了。”
“那是他开始懂事了,知道学习的辛苦了。这是好事。”
“林婉!”他终于忍不住,叫了我的全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
“周明,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在做一个好舅妈,在帮你姐姐教育孩子。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你有办法让她不把这里当成免费旅馆,让她知道别人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让她承担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吗?你有吗?”
我一连串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我一字一句地说,“周明,这是我的家。我用我的方式,保卫我的家。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你可以让你姐姐搬走。只要她搬走,我保证,第二天就把所有课程都退掉,一分钱不留。”
我把最后的选择题,抛给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站起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默认了我的做法。
因为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转折点,发生在第三周的周三。
那天,下起了倾盆大雨。
晚上是钢琴课。
李婷带着乐乐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
等公交的时候,两个人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又在半路抛锚了。
等她们折腾到琴行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乐乐因为淋了雨,开始发烧,在琴行里哭得撕心裂肺。
李婷想带他回家,但又怕我责怪。
她给我打电话,声音都在发抖。
“弟妹……乐乐发烧了……钢琴课,我们……我们能不能请个假?”
“发烧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多少度?严重吗?要去医院吗?”
“三十八度五……他一直哭……”
“姐,你别急。”我立刻说,“你先打车带乐乐去最近的儿童医院,我跟周明马上过来。钱不够的话先用亲情卡付。”
挂了电话,我立刻拉着周明赶往医院。
我们在急诊室找到他们的时候,李婷抱着昏昏沉沉的乐乐,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整个人都失了魂。
她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得像鬼。
看到我们,她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
“周明……弟妹……”她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周明冲过去,接过乐乐,我把带来的干毛巾和外套披在李婷身上。
“别哭了,先给孩子看病。”
挂号,化验,诊断,是病毒性感冒。
医生开了药,让回去好好休息。
折腾完这一切,回到家,已经是午夜。
乐乐吃了药,睡下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
“姐,对不起。”我先开口了。
李婷和周明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该给乐乐报那么多班,没考虑到你们的承受能力。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低着头,声音很轻。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场战争中,主动示弱。
李婷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怨恨,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明天开始,把班都停了吧。”我说,“钱退不回来就算了,孩子的身体最重要。”
周明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李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她的背影,佝偻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婆,谢谢你。”周明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
我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我以为,这件事,会以我的“仁慈”收场。
然后,李婷会继续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出人意料。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家里异常安静。
没有乐乐的哭闹,没有李婷的叹息。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推开次卧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属于她们的东西,都不见了。
只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和一沓钱。
纸条是李婷写的,字迹很潦草。
“周明,弟妹:
我走了。谢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
弟妹说得对,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些班,你不用退了,我会带着乐乐继续上。
但我不能再住在你们家了。
你太厉害了,弟妹,我斗不过你。
我怕再住下去,我会真的疯掉。
桌上的钱,是三千块,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我知道不够还你们买东西和报班的钱,就当是我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吧。
以后,我会自己挣钱,自己养孩子。
再见。”
钱的下面,压着那张我为她精心制作的《乐乐未来成长计划表》。
我拿起那张纸条,读了一遍又一遍。
周明也看到了,他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她……跑了?”他喃喃自语。
“是啊。”我点点头,“她跑了。”
我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像一场激烈的拳击赛,我把对手KO了,但自己也累得瘫倒在地。
周明给我婆婆,也就是他俩的妈妈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婆婆说,李婷今天一早就带着乐乐投奔她去了。
说要在老家找个工作,重新开始。
周明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也解脱了。
我们俩站在空荡荡的次卧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地板上。
这个被“占领”了近两个月的空间,终于又回到了它原本的样子。
我走过去,把那张课程表,撕得粉碎。
然后,我给那七家辅导机构,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办理退费手续。
当然,被扣掉的手续费和材料费,也不少。
但我觉得值。
这笔钱,不是学费。
是我为我们这个小家庭,买的“清静险”。
那天下午,我叫了家政,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
尤其是那个沙发上的污渍,家政阿姨用专业的清洁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弄淡了些。
阿姨走后,家里焕然一新。
空气里,都是阳光和消毒水的味道。
我和周明并排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老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嗯。”我点点头。
“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想当然地闯进来。”他说。
“你说的。”
“我说的。”
他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这一次,他的拥抱,很紧,很踏实。
晚上,我重新打开了那部被我搁置了很久的甜宠剧。
周明从冰箱里,拿出了那个被我塞回去的半个西瓜。
他用勺子,挖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老婆,张嘴。”
我张开嘴,吃了那口西瓜。
很甜。
是我久违了的,安宁而自由的甜。
手机响了一下,是周明发来的微信转账。
金额是五万块。
下面附了一句话:“老婆,辛苦了。这是你的精神损失费和项目奖金。”
我看着那条信息,忽然就笑了。
我回了他三个字:“批准了。”
然后,我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男女主角傻白甜的互动,觉得生活,的美好。
至于李婷,听说她在老家找了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乐乐也送去了附近的幼儿园。
婆婆说,她像变了个人,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人精神多了。
至于那七个辅导班,她一个也没去。
我知道,她不会去的。
那张课程表,不是给乐乐的。
是给她的。
是一剂猛药。
治好了她的“公主病”和“巨婴症”。
也治好了我家的“内耗”。
有时候,解决家庭矛盾,不能靠讲道理。
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得掀开她的被子,再往她床上泼一盆冷水。
最好,是冰水。
她才会自己,跳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
来源:窗明映深情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