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琳琳,”他皱眉,那种我看了十年的、不耐烦的、觉得我不可理喻的表情又浮了上来,“别闹脾气。你跟我十年,没工作,没积蓄,你不拿这个,出去怎么生活?”
办完离婚手续那天,陈皓把一把钥匙放在我面前。
黄铜的,沉甸甸的,上面还挂着一个绒布套的钥匙扣,崭新。
“城郊那套别墅,给你。”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看着那把钥匙,没动。
“我不要。”
“琳琳,”他皱眉,那种我看了十年的、不耐烦的、觉得我不可理喻的表情又浮了上来,“别闹脾气。你跟我十年,没工作,没积蓄,你不拿这个,出去怎么生活?”
他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插进我最痛的地方。
是啊,十年。
我最好的十年,从一个有锐气的设计系毕业生,变成了一个只会研究菜谱和等他回家的全职太太。
现在,他要跟他的小助理双宿双飞,用一套房子来买断我这十年。
我拿起钥匙。
钥匙的金属咯着我的掌心,冰凉。
“好。”我说,“就当是你付的房租吧,租了我十年青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别墅很大,真的很大。
大到我的声音在客厅里都会有回音。
上下三层,带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花园,连割草机都放在储物间里。
陈皓这个人,一向如此,面子上的事,做得滴水不漏。
我把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拖进主卧,看着那张能睡下四个我的king size大床,突然觉得一阵空前的孤单。
这哪里是家?
这是一个华丽的、冰冷的笼子。
我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我应该拿着一笔钱,去租个小小的、充满烟火气的一居室,而不是住进这个处处都写着“陈皓施舍”的样板房。
但我的骄傲,或者说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允许我再回头去找他。
住下吧。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圈发黑,头发乱糟糟地挽着,像个被生活榨干了的女鬼。
我才三十三岁。
我对自己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第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
半夜,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咔哒。”
很轻微的一声,像是楼下什么东西掉在了木地板上。
我睁开眼,心脏怦怦直跳。
是风吗?
窗户都关着。
是房子老化的声音?
可这是新装修的别墅。
我抱着被子,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大概是太紧张了,出现了幻听。
我这么安慰自己,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我把整个别墅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门窗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我甚至检查了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应该是我想多了。
为了让自己有点事做,我开车去了最近的超市,买了一堆零食和速食产品,把那个双开门的大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看着满满当当的冰箱,我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才稍微好了一点。
晚上,我窝在沙发上,开着震耳欲聋的电视,吃着薯片。
我想,只要声音够大,就不会再听到那些奇怪的动静了。
但它还是来了。
就在午夜十二点刚过,电视里正在放一个无聊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那片嘈杂的笑声里,我清晰地听到了。
“咚。”
很沉闷的一声,像是有人用拳头,轻轻地、试探性地,敲了一下墙壁。
声音是从我身后的墙壁传来的。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电视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刺耳。
我慢慢地、慢慢地回头,看向那面墙。
那是一面很普通的承重墙,刷着米白色的乳胶漆,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
“咚。”
又是一声。
这次更清晰了。
我的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
“谁?”
我声音发颤,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死死地盯着那面墙,一动也不敢动。
难道……这房子里还有别人?
不可能。
我搬进来之前,陈皓找的家政公司刚刚做过彻底的清洁,里里外外都翻遍了。
难道是……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别墅。
一口气跑到车里,锁上车门,我才敢大口喘气。
我看着漆黑的夜色里,那栋别墅的巨大剪影,像一只蛰伏的怪兽。
我给闺蜜萧楠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她睡意惺忪的声音传来:“喂?琳琳?怎么了?这都几点了?”
“楠楠,我……我那房子好像有问题。”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问题?漏水了?”
“不是……有,有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老鼠吗?”
“不是老鼠!”我几乎是尖叫起来,“是敲墙的声音!就在我背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琳琳,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离婚这事儿对你打击太大,产生了幻觉?”
“我没有!”我很确定,“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敲墙的声音!”
“你先别急,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车里,在家门口。”
“行,你别回去了,找个酒店先住一晚。明天,明天我陪你过去看看。”萧楠的声音总算有了一丝清醒和认真。
挂了电话,我在车里坐了很久。
我不敢回家,也不想去酒店。
最后,我把车开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点了一杯热咖啡,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萧楠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了。
她一见我就上下打量:“你看看你这脸色,跟鬼一样。走,姐姐陪你去会会那个‘墙里的鬼’。”
萧楠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自己开一家小小的公关公司,天不怕地不怕。
有她在身边,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我们回到别墅。
白天的别墅,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完全没有了昨晚的阴森可怖。
“哪面墙?”萧楠问。
我指了指客厅沙发后面的那面墙。
萧楠走过去,学着我的样子,用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
然后,她伸出手指,用力地敲了敲。
“咚咚咚。”
是实心的声音。
她又换了好几个地方敲,都是一样的。
“实心墙啊,宝贝。”萧楠回头看我,“这里面不可能藏人啊。你确定你没听错?”
“我确定。”我咬着牙说。
“那频率呢?是很有规律的敲,还是就那么一两下?”
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规律。就那么‘咚’的一下,隔一会儿,又‘咚’的一下。”
萧楠摸着下巴,像个侦探一样在客厅里踱步。
“这样,我们今天就在这儿住下。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在装神弄鬼。”
晚上,我们叫了外卖,开了瓶红酒,就窝在沙发上,等着。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萧楠倒是一脸兴奋,像是等着看恐怖片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点,十一点,十一点半……
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说琳琳,”萧楠打了个哈欠,“你那个鬼是不是也放周末,休假去了?”
我没心情跟她开玩笑,眼睛死死盯着墙。
快到十二点了。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客厅里那座欧式复古挂钟,时针和分针慢慢重合。
“当——当——当——”
钟声敲了十二下。
就在最后一下钟声落下的瞬间。
“咚。”
那个声音,又响了!
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可怕。
我猛地抓住了萧楠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
萧楠脸上的玩笑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用口型问:“你听到了?”
我疯狂点头。
“咚。”
又是一下。
这次,萧楠也听得真真切切。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墙边,耳朵贴了上去。
我也跟过去,我们俩像壁虎一样扒在墙上。
“咚……咚……咚……”
声音断断续续,没有规律,有时候重,有时候轻,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不耐烦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墙壁。
“我靠。”萧楠爆了句粗口,“这墙真是实心的吗?听着不像啊。”
她又敲了敲墙面,侧耳细听回音。
“这边的声音,好像比那边要空一点。”她指着墙壁的左侧角落。
我赶紧过去听。
真的。
虽然差别很细微,但仔细听,右边是“梆梆”的死实声,而左边,带着一丝“嗡嗡”的空洞回响。
“这墙后面……是空的?”我难以置信。
“有可能。”萧楠眼神发亮,“走,我们去看看这房子的结构图。”
陈皓交给我钥匙的时候,给了一整个文件袋,里面有房产证,还有一叠厚厚的设计图纸。
我们把图纸在餐桌上铺开。
我以前毕竟是学设计的,看图纸不费力。
我们很快找到了客厅所在的一楼平面图。
图纸上清清楚楚地标着,沙发后面这面墙,是一整面承重墙,厚度是240mm,后面……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
我盯着图纸,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楠楠,你看。”我指着图纸上的尺寸标注,“这面墙,到旁边书房的墙,图纸上标注的距离是5米。但是……”
我站起来,用眼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客厅的实际宽度。
“我感觉,这里不止5米。”
萧楠立刻来了精神,“有卷尺吗?”
“储物间里应该有。”
我们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五米长的卷尺。
我拉着卷尺的一头,顶在客厅的这面墙上,萧楠拉着另一头,走到书房墙边。
卷尺绷直。
“多少?”我问。
萧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6米2。”
6米2!
图纸上是5米,实际是6米2!
中间,凭空多出了1米2的距离!
我和萧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这一米二的宽度,足够藏下一个房间了!
一个……图纸上根本不存在的房间。
陈皓,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个密室?
他想在里面藏什么?
“砸开看看?”萧楠提议,眼睛里闪着兴奋和冒险的光芒。
我犹豫了。
这毕竟是陈皓的房子。
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密室里藏着的秘密,绝对不是我能轻易承受的。
“要不……我们先问问陈皓?”我有些退缩。
“问他?他会告诉你才怪!”萧楠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他要是想让你知道,干嘛还费劲建个密室?直接告诉你‘嘿,我这儿有个小惊喜’不就行了?”
她说得有道理。
陈皓这个人,心思深沉,嘴比蚌壳还紧。
我们结婚十年,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公司的具体流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资产。
他给我的,永远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那个光鲜亮丽的表象。
“砸!”我下了决心。
与其被这未知的恐惧折磨,不如把它弄个一清二楚。
我们没有专业的工具,只能去储物间找。
最后找到了一把羊角锤,和一个用来砸钉子的铁榔头。
“就用这个?”萧楠掂了掂那个小小的羊角锤,一脸嫌弃。
“先试试吧。”
我们决定从那个听起来最空的地方下手。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榔头,对着墙壁,用力地砸了下去。
“砰!”
墙皮应声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水泥。
“有戏!”萧楠在一旁给我打气。
我像是从这一锤里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都倾注在了锤子上。
“砰!砰!砰!”
水泥块和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我们俩轮流上阵,砸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墙壁很厚,砸开水泥层,里面还有一层红砖。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萧楠一锤下去,突然“咔嚓”一声,锤头陷了进去!
“空了!空了!”她惊喜地大叫。
我们凑过去看,那个小小的破洞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一股奇怪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灰尘、霉菌,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类似药水和排泄物的味道。
很淡,但很刺鼻。
我胃里一阵翻涌。
“咚……咚……”
那个敲击声,又从洞里传了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
它就在墙的另一边。
我们俩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里面……真的有东西。”我的声音都在抖。
萧楠咽了口唾沫,脸色也有些发白,“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她抢过我手里的榔头,对着那个破洞周围的砖块,开始疯狂地砸。
砖块一块块地掉落,洞口越来越大。
很快,那个洞口就大到足够一个人钻进去了。
萧楠用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里照了照。
“我靠……”她倒吸一口凉气。
我也赶紧凑过去看。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那确实是一个房间。
不,说房间都抬举它了。
那更像一个狭窄的囚笼。
大概只有五六平米大小,没有窗户,四壁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墙。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窄窄的、简陋的单人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干瘦得几乎脱了相的老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脏兮兮的病号服,头发花白而稀疏。
他蜷缩在床上,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正缓缓地、吃力地转过头来。
手电筒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眼神浑浊、呆滞,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而他的手,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正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床边的墙壁。
“咚……咚……咚……”
原来,这就是我每晚听到的声音。
不是鬼,不是贼。
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活生生的人。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谁?
陈皓为什么要把一个老人关在这里?
就在这时,那个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他呆滞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变化,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阿……阿……皓……”
他好像,是在叫陈皓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突然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我刚和陈皓在一起的时候,在他家的老相册里,见过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青年,抱着一个还是孩童的陈皓。
那个青年的眉眼,和眼前这个老人,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轮廓……依稀能看出是同一个人。
那是……陈皓的爸爸!
可是,陈皓明明告诉我,他爸爸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这么多年,逢年过节,他还带着我去墓园“祭拜”过!
那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他父亲的名字和生卒年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被他的亲生儿子,像囚犯一样关在密室里?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认识了十年的枕边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快……快报警!”我哆哆嗦嗦地对萧楠说。
萧楠也显然被吓坏了,但她比我镇定。
“等等!”她按住我掏手机的手,“琳琳,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我怎么冷静?这里关着一个人!一个活人!”我快要崩溃了。
“我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报警了,然后呢?警察来了,把陈皓抓走,罪名是‘非法拘禁’,还是‘虐待’?这事儿一旦捅出去,你作为他的前妻,能摘得干净吗?媒体会怎么写你?‘富商前妻揭发惊天秘密’?你下半辈子就准备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
萧楠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
我跟陈皓刚刚离婚。
这栋别墅,是他“赠予”我的。
然后我在别墅里发现了他被囚禁的父亲。
这故事,怎么听都充满了狗血和阴谋的味道。
到时候,我说我不知情,谁会信?
会不会有人说,这是我为了报复陈皓,或者为了多分财产,而精心设计的一出戏?
我不敢想。
“那……那怎么办?”我六神无主。
“先把他弄出来。”萧楠指了指密室里的老人,“看他这情况,很不好。我们先打120,匿名,就说在路边发现一个走失老人。”
“不行!”我立刻否定了,“这别墅区安保这么严,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救护车一来,登记地址,还是会查到我们头上。”
萧楠也犯了难。
我们俩对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一时都束手无策。
密室里的老人,似乎也耗尽了力气,不再敲墙,只是躺在那里,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发酸。
不管陈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太丧心病狂了。
“给陈皓打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你疯了?”萧楠一把抓住我,“你告诉他我们发现了一切?他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我们俩现在可是在他的地盘上!”
“他不敢。”我摇摇头,眼神却很坚定,“他既然把这件事做得这么隐秘,就说明他比谁都怕这个秘密曝光。他最在乎的,就是他那个光鲜亮丽的社会精英人设。我们现在,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我们不是他的威胁,而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我太了解陈皓了。
他自私、虚伪、爱面子胜过一切。
为了维护他的体面,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绝不会让这件事,通过一种不可控的方式(比如我们报警)败露出去。
我拨通了陈皓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他接了。
“喂?琳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背景音里有隐约的音乐声和女人的笑声,他应该是在什么应酬场合。
“陈皓,”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的别墅,有点问题。你现在,立刻,马上,一个人,给我滚回来。”
我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皱着眉头的样子。
“琳琳,你又在闹什么?我这边走不开。”他还是那种不耐烦的敷衍。
“我没闹。”我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一句,你爸,陈建国,你是不是该给他挪个窝了?这个密室,又小又潮,对老人家身体不好吧?”
我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连背景的音乐和笑声都仿佛消失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陈皓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又干又涩,像砂纸在摩擦。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我要是在这里看不到你的人,我就直接打给‘今日聚焦’栏目组。我想,他们应该会对‘知名青年企业家囚父于密室’这种新闻,很感兴趣。”
“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别乱来!我马上回去!你等我!”
电话被他匆忙地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手还在抖。
萧楠在我旁边,对我竖了个大拇指,“琳琳,你刚才的样子,帅爆了。”
我苦笑了一下。
哪里是帅。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心里怕得要死。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陈皓的崩溃,还是他的疯狂?
不到四十分钟,别墅的院门外,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陈皓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
他头发凌乱,衬衫的扣子都扣错了一颗,脸上毫无血色。
当他看到客厅墙上那个黑漆漆的大洞,以及站在洞口的我跟萧楠时,他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了门框上。
“琳琳……”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哀求,有恐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
我没有理他,只是侧身让开,让他能清楚地看到密室里的一切。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人。
他闭上眼,脸上是痛苦至极的表情。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你爸爸!”
陈皓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那个洞口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男人,此刻,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自语,不是对我,而是对着密室里的那个老人。
萧楠拉着我退后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他。
客厅里,只剩下陈皓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愣住了。
“大概是五年前,就开始有迹象了。一开始只是忘事,后来,脾气变得很暴躁,会打人,会骂人,再后来……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他会随地大小便,会把饭菜抹得满墙都是,会半夜三更光着身子跑到大街上……我带他看过很多医生,国内的,国外的,都说没办法,只会越来越严重。”
陈皓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和厌恶。
“那时候,我正在事业上升期,要谈一个很重要的海外合作。我把他送去最好的疗养院,但他总是闹着要跑出来,还打伤了两个护工。疗养院不敢再收他了。”
“我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家,请了两个保姆24小时看着他。但是,有一次,我带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来家里吃饭,他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把一盘菜扣在了客户的头上……”
“那笔生意,黄了。”
“还有我的……我的未婚妻,”他顿了顿,我知道他说的是他现在要结婚的那个小助理,“她家里条件很好,她父亲是我的投资人。我带她回家见家长,我爸……他当着她的面,脱了裤子……”
陈皓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陈皓,有一个疯了的爹!这会毁了我!毁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所以,你就把他关起来了?”我冷冷地问。
“这栋别墅,是我早就买下的,一直没装修。我找了最信得过的施工队,在这里隔了这么一个房间。隔音,通风,都做了处理。我本来想请一个专门的护工住在这里照顾他。但是……”
“但是没有人愿意干这种坐牢一样的工作,是吗?”我替他说了下去。
他痛苦地点点头。
“我只能每隔一两天,自己过来给他送吃的,帮他清理……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你要跟我离婚,要娶那个富家小姐。”我看着他,眼神冰冷,“你怕她住进来之后,会发现这个秘密。所以,你才这么‘大方’地把这栋别墅给了我。因为我是个没工作、没什么社交的家庭主un,你觉得我单纯,愚蠢,就算听到点什么动静,也只会被吓跑,根本不会想到去砸墙,对不对?”
“你把我,当成了你看管你父亲的、一个免费的、不知情的狱卒!”
我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皓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无力地辩解:“我不是……琳琳,我只是……我只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陈皓,你所谓的走投无路,就是牺牲掉你父亲的尊严,牺牲掉我的安宁,来成全你那点可悲的、自私的体面吗?”
“他是把你养大的人!就算他病了,糊涂了,他也是你爸!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锤子,砸在陈皓的胸口。
他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萧楠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她冷静地说,“陈皓,你打算怎么办?是让我们报警,还是你自己解决?”
陈皓猛地抬头,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不,不要报警……”他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报警。一旦报警,我就全完了……”
“那你想怎么样?”萧楠问,“继续把他关在这里,直到他死吗?”
“不……不是的……”陈皓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密室门口,看着里面那个毫无生气的父亲,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送他去疗养院。”他下定了决心,“国外的,最贵的那种,医疗条件最好的,绝对保密的那种。我马上就去联系。”
“你最好快点。”我冷冷地说。
接下来的两天,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陈皓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金钱,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联系到了一家瑞士的顶级私人疗养机构。
两天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了别墅门口。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用专业的设备,将老人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抬了出来。
他被抬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清晨。
一丝阳光,照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他一直紧闭的眼睛,似乎颤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陈皓全程跟在旁边,他试图去拉他父亲的手,却被老人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车开走了。
别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还有一个墙上触目惊心的大洞。
“谢谢你们。”陈皓对我和萧楠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谢谢。”
“你不用谢我。”我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我看着他,“这房子,我不要了。你折算成现金给我吧。我不想再住在任何一个跟你有关的地方。”
陈皓愣了一下,然后苦涩地点点头,“好。”
他很快把一笔钱打到了我的卡上。
数字很可观,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我看着那串数字,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我用最快的速度,从别墅里搬了出来。
我所有的东西,其实也只有一个行李箱。
那十年,我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在市中心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阳光很好,楼下就是热闹的菜市场。
每天早上,我都能被小贩的叫卖声和车水马ar的喧嚣吵醒。
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嘈杂,让我觉得无比心安。
我和萧楠再也没见过陈皓。
只是偶尔,会从财经新闻上,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最终还是娶了那个富家小姐,婚礼办得盛大而隆重。
他的事业,也因为岳家的支持,而更上一层楼。
他的人生,好像丝毫没有受到那段黑暗秘密的影响,依旧光鲜亮丽。
萧楠为我打抱不平。
“真是便宜他了!这种人,就该身败名裂!”
我只是笑了笑。
身败名裂,就真的是对他最狠的惩罚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一次深夜,我接到一个陌生的、来自国外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外国口音的护士,用蹩脚的中文对我说:“请问是陈太太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找的是我。
“我不是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这里是瑞士安格疗养中心。陈建国先生,今天晚上,情况很不好。他一直在叫一个名字,‘琳琳’。我们查了他的资料,知道您是他以前的儿媳。我们想,他是不是想见您?”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他还好吗?”
“医生说,可能……就在这一两天了。”
挂了电话,我枯坐了一夜。
我想起了那个老人。
想起他在密室里,浑浊的眼神。
想起他被抬出来时,滑过眼角的那滴泪。
也许在他那些混乱、破碎的记忆里,我是他那段黑暗时光里,唯一一个,没有伤害他,并且把他带出去的人。
也许,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唯一能想起来的,能信任的,只有我这个“陌生”的家人。
我给陈皓发了条信息。
“你爸快不行了。”
他几乎是秒回:“我知道。我明天就飞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谢谢你告诉我。”
我没有回复。
后来,我听说,陈皓在他父亲的病床前,守了最后三天。
老人走的时候,很安详。
陈皓为他办了葬礼,把他安葬在了瑞士一个很美的湖边。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们的世界,终于彻底分开了。
我用陈皓给我的那笔钱,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就在我租的公寓楼下。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做回了我的老本行。
生意不好不坏,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我喜欢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画稿上的感觉。
也喜欢给楼下的流浪猫喂食时,它蹭我裤腿的温暖。
有一天,萧楠来店里找我喝咖啡。
她看着我,突然说:“琳琳,你变了。”
“是吗?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她歪着头想了半天,“就是感觉,你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我笑了。
也许吧。
当我亲手砸开那面墙的时候,我砸开的,不仅仅是一个密室。
我砸开的,是我过去十年,那个被动、压抑、依附于别人的自己。
当我选择不报警,而是逼着陈皓去面对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时,我选择的,不仅仅是一种解决方案。
我选择的,是告别过去那个只会歇斯底里或者默默忍受的林琳。
那栋别墅,那个密室,那个被囚禁的老人,是陈皓人生的一个脓疮。
而我,只是那个恰好把它戳破的人。
他的人生会不会因此而改变,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从那个听到“咚”的一声的夜晚开始,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住多大的房子,不是拥有多少钱。
而是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有勇气面对所有的不堪,并且,有选择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权利。
我低头,继续画我的图纸。
窗外,阳光正好。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这一次,是真的。
来源:小怡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