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折雪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听着头顶上方那把温婉如玉、却字字淬毒的声音。
永安宫的冬日,冷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把人的骨头缝都浸满了寒气。
苏折雪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听着头顶上方那把温婉如玉、却字字淬毒的声音。
“折雪啊,你进宫也有三年了,本宫待你不薄吧?”说话的是淑妃柳书意,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她苏折雪上一世的主子,更是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仇人。
苏折雪的身子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不薄?是啊,‘不薄’到亲手设计我与宫中侍卫私通,再以‘秽乱宫闱’之罪,将我乱棍打死在雪地里。】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眸子里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娘娘恩德,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柳书意满意地笑了,她伸出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轻轻抬起苏折雪的下巴,端详着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蛋:“好,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眼下有一桩事,办好了,本宫保你前程似锦。”
来了。
苏折雪的心脏骤然缩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是这件事,是她前世噩梦的开端。
“冷宫里那位七皇子,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陛下虽恼他,但终究是父子情深,本宫身为妃嫔,自当为陛下分忧。”柳书意说得情真意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本宫亲自熬了些汤药,你替本宫送去,也算全了我们主仆的情分。”
一旁的大宫女含翠端上一个食盒,里面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散发着一股诡异的甜香。
【就是这碗药。】苏折雪的呼吸几乎停滞,【前世的我,就是个蠢货,乖乖将这碗‘催命符’送了过去。七皇子萧闻衍本就体弱,喝下这加了‘七日绝’的汤药后,当夜便薨逝。而我,这个送药的人,就成了柳书意手里最好用的棋子。她一边在陛下面前哭诉七皇子死得蹊跷,一边又‘无意’间透露是我送的药,最后顺理成章地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与七皇子有旧怨的德妃身上。一箭三雕,好毒的计策!】
而她自己,也在利用价值耗尽后,被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惨死宫中。
临死前,大雪纷飞,她被人拖在雪地里,血肉模糊,意识涣散。那个时候,是素未谋面的七皇子萧闻衍,那个被她亲手毒死的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从冷宫里给她递出来一个还带着余温的馒头。
他隔着宫墙,声音虚弱却清晰:“吃了吧,黄泉路上,别做个饿死鬼。”
就是那个馒头,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感受到了最后一丝人性的温暖。也是这份恩情,让她重生归来,唯一的目标便是——报恩,以及复仇。
她要救下那个给了她最后尊严的男人,然后,让柳书意和所有害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苏折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恨意,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奴婢遵命。”
她接过食盒,那碗药的重量,仿佛压着她前世今生所有的血与泪。
柳书意看着她顺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蠢东西,和上一世一样,还是这么好拿捏。】
走出华丽的景仁宫,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苏折雪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她没有直接去冷宫,而是绕了个弯,走向了御膳房后面的那片废弃宫苑。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个时候,太医院的王太医因为收受贿赂,东窗事发,将贪墨的证据——一本账簿,藏在了这片宫苑的一处假山石缝里。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个石缝,伸手进去,果然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硬物。
【柳书意,你以为你算无遗策,却不知,老天爷让我重活一世,就是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天道好还!】
拿到账簿,她没有声张,而是贴身藏好。然后,她才提着食盒,一步步走向那座宫中最偏僻、最阴森的院落——冷宫,漱玉轩。
漱玉轩的大门斑驳陆离,推开时发出“嘎吱”的刺耳声响,仿佛一头濒死野兽的哀鸣。
院子里杂草丛生,积雪覆盖下,一片萧瑟。一个瘦削的男人正坐在廊下,对着一盘自己和自己下的棋,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旧袍,寒风吹过,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就是七皇子,萧闻衍。
曾经的他是何等惊才绝艳,文武双全,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只因三月前被柳书意设计,诬陷他私联外臣,意图谋反,龙颜大怒之下,便被废黜,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苏折雪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那个在临死前给她一个馒头的人,此刻竟落魄至此。
她走上前,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轻声道:“七皇子殿下,淑妃娘娘命奴婢给您送药来了。”
萧闻衍没有回头,声音沙哑而冷漠:“拿走。我不想死在她的‘好意’之下。”
他显然不傻,知道柳书意的药,绝非善物。
苏.折雪心中一暖,【还好,他还存着警惕。】她打开食盒,将那碗药端了出来,黑色的药汁在灰败的天光下,显得格外不祥。
“殿下,这药,您确实不能喝。”苏折雪语出惊人。
萧闻衍终于回过头,他狭长的凤眸里充满了审视与戒备,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剑,能刺穿人心:“你是柳书意的人,在这里跟我玩什么把戏?”
“奴婢是不是她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婢想让殿下活着。”苏折雪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躲,“这药里,加了‘七日绝’,无色无味,一旦服下,七日之内,必会心脉衰竭而亡,状似旧疾复发,无人能查。”
萧闻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七日绝”是宫中禁药,极为隐秘,一个小小的宫女是如何得知的?
他死死地盯着苏折雪,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苏折雪的表情只有坦然和凝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苏折雪垂下眼帘,轻声说:“因为殿下曾有恩于奴婢。今日,奴婢是来报恩的。”
【一个馒头的恩情,我用这条命来还。】
萧闻衍皱眉,他搜遍记忆,也想不起自己何时对眼前这个宫女有过什么恩情。他被打入冷宫后,树倒猢狲散,避之不及者众,何来恩情一说?
但他没有再追问。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动机是什么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你想怎么做?”他问道,这意味着,他暂时选择了相信。
苏折雪的心跳漏了一拍,成了!这是第一步!
“请殿下将这碗药,泼在这盆水仙上。”苏折雪指着廊下那盆奄奄一息的水仙。
萧闻衍依言照做。
黑色的药汁浇入花盆,没有立刻发生任何变化。
苏折雪不急不躁,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里面的一些白色粉末撒入土中。那是她从御膳房顺来的碱面。
“殿下,请静候半个时辰。”
萧闻衍看着她镇定的侧脸,眸光深沉。这个宫女,身上充满了谜团。
半个时辰,在寂静的冷宫里显得格外漫长。
当萧闻衍再次看向那盆水仙时,他的脸色变了。只见那盆水仙的叶子已经完全枯黄,根茎处更是开始发黑、腐烂,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七日绝,遇碱则效发,这是它唯一的破绽。”苏折雪平静地解释道,“若非如此,太医也验不出来。”
**铁证如山!**
萧闻衍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如果他刚才有半分侥幸喝了下去,现在恐怕已经……他看向苏折雪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戒备,变成了惊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多谢。”他沙哑地开口,这两个字,重若千斤。
“殿下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您自己当年的善心。”苏折雪说着,将食盒收好,然后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
她从怀中拿出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还热乎的肉包子,和她刚刚入宫时藏起来的一小瓶伤药。
“这是奴婢自己省下来的,殿下身子虚寒,吃些热的暖暖胃。这药是治风寒的,虽比不上太医院的灵药,但至少无害。”她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然后对着萧闻衍福了福身,“奴婢还要回去复命,殿下保重。”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萧闻衍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包子和伤药,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极淡的波澜。
回到景仁宫,柳书意正在悠闲地品茶。看到苏折雪回来,她眼皮都未抬一下,懒懒地问道:“药送到了?他可喝了?”
“回娘娘,药已经送到了。七皇子……当着奴婢的面,喝完了。”苏折雪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害怕。
柳书意终于抬眼,满意地笑了:“很好。你做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谢娘娘。”
苏折雪退了出去,转身的瞬间,眼底的恐惧瞬间化为冰冷的嘲讽。
【柳书意,你的死期,也快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折雪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加谨小慎微,让柳书意和含翠对她彻底放下了戒心。
但暗地里,她却在为下一步棋做准备。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王太医的账簿递到御前,又能将火烧到柳书意身上的契机。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五日后,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德妃的爱猫“雪团”丢了,德妃心急如焚,悬赏寻找。
苏折雪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微微上扬。
【来了。前世,这只猫最后是在柳书意的宫里找到的,但找到时已经死了,身上还有中毒的迹象。陛下因此大怒,斥责德妃管教不严,惊扰了怀有身孕的柳书意,禁了她的足。这分明就是柳书意又一出栽赃陷害的戏码。】
而这一世,她要让这出戏,换一个唱法。
她利用洒扫的便利,悄悄在景仁宫的一处花圃下撒了些猫薄荷。傍晚时分,她算准了时间,提着一桶水,假装要去浇花。
刚走到花圃附近,就听到一阵微弱的猫叫声。
她心中一动,走过去,果然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正趴在花丛里,正是德妃的“雪团”。
就在这时,大宫女含翠领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苏折雪吗?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什么呢?”含翠阴阳怪气地说道。
苏折雪故作惊慌地站起来:“含翠姐姐,我……我来浇花。”
“浇花?”含翠的目光落在她脚边的白猫身上,立刻变了脸色,尖声道:“好啊你!德妃娘娘的雪团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你偷来的!”
【演得真像。要不是我重生一次,怕是真的要被你这副嘴脸骗了。】
“我没有!我刚过来,就看到它在这里了!”苏折雪急忙辩解。
“还敢狡辩!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这贱婢竟敢偷盗妃嫔之物,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含翠一声令下,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来要抓苏折雪。
苏折雪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好的惊恐,连连后退,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后摔去,手中的水桶也脱手而出,一桶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那片花圃上!
“哎呀!”她惊呼一声,摔在地上。
含翠气得脸色铁青:“你还敢毁坏娘娘心爱的花草!罪加一等!快,把她给我绑了,送到娘娘面前发落!”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住手!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德妃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正疾步走来。她看到地上的雪团,顿时喜出望外,快步上前将猫抱在怀里:“雪团!我的心肝,可算找到你了!”
含翠脸色一变,连忙行礼:“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安抚着怀里的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含翠姑娘好大的威风,在本宫的猫还没找到之前,就先定起罪来了?”
“奴婢不敢。”含翠连忙辩解,“奴婢只是看到苏折雪形迹可疑,这猫又恰好在她身边,所以才……”
“所以就认定是她偷的?”德妃冷笑一声,“本宫看,倒是你这景仁宫的花圃,有些古怪。”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刚刚被苏折雪一桶水泼过的地方,泥土被冲开,露出了一角黑乎乎的东西。
一个眼尖的宫女惊呼:“娘娘您看,那是什么?”
德妃示意宫女上前挖出来。片刻之后,一个被泥土包裹的小布包被呈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根银针,和一个写着德妃生辰八字的小木人!
**是巫蛊之术!**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可是宫中第一大忌!
德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是滔天的愤怒,她死死地盯着含翠:“好啊!好一个景仁宫!本宫说我的雪团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原来是在这儿设了套等着我呢!用我的猫做引子,再栽赃我行巫蛊之术,柳书意,她好狠毒的心肠!”
含翠吓得魂飞魄散,当场跪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的!德妃娘娘明鉴,这绝不关我们娘娘的事!是她!一定是这个贱婢干的!”
她指着苏折雪,像疯了一样。
苏折雪却只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副吓傻了的模样。【来吧,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事情闹得这么大,很快就惊动了皇帝和皇后。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如冰。
柳书意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与德妃姐姐素来交好,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想要离间我们姐妹,离间陛下与德妃姐姐的感情啊!”
她一边哭,一边不着痕迹地把矛头指向德妃。
德妃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百口莫辩。毕竟,东西是在景仁宫发现的,但上面写的却是她的生辰八字。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看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苏折雪被带了上来。
她一进来就重重地磕头,哭着说:“陛下明鉴!奴婢冤枉!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怎敢行此巫蛊之事?请陛下彻查!”
“彻查?如何彻查?”皇帝冷冷地问。
苏折雪抬起头,眼中含泪,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陛下,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妄议娘娘。但奴婢……奴婢曾无意间发现一些东西,或许与此事有关!”
说着,她从怀中颤抖着掏出那个用油纸包着的账簿,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奴婢前几日在御花园废弃假山中捡到的,不知是何物,心中惶恐,一直不敢声张。今日事关奴婢性命,奴婢不敢再隐瞒!”
大太监李德全接过账簿,呈给皇帝。
皇帝狐疑地打开,只看了两眼,脸色便骤然大变!
**啪!**
他狠狠地将账簿摔在柳书意的面前,龙颜大怒:“柳书意!你给朕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那账簿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太医院王太医与景仁宫之间数年来的药材交易,其中不乏许多阴毒的禁药,还有大笔的银钱往来!每一笔,都与宫中某些妃嫔小产、皇子公主夭折的时间点,隐隐对得上!
柳书意看到账簿,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
这……这是王太医的账簿!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说藏得万无一失吗?!
“不……陛下,这不是臣妾的!臣妾不知道啊!”她惊慌失措地辩解。
“不知道?”皇帝气得发笑,“这上面,你身边大宫女含翠的签名画押,难道是假的吗?传王太医!”
很快,面如死灰的王太医被押了上来,一见到这本账簿,便心理防线崩溃,将所有事情都招了。
他承认自己多年来一直受柳书意指使,为她提供禁药,帮她处理一些“不干净”的事情。而这次的巫蛊之术,也正是柳书意命他安排,用来陷害德妃的!
**真相大白,满座皆惊!**
谁也想不到,素来以温婉贤淑、柔弱善良著称的淑妃柳书意,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柳书意!”皇帝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毒妇!枉费朕对你百般宠爱,你竟敢在宫中兴风作浪,残害皇嗣!你……你罪不容诛!”
柳书意瘫软在地,面如白纸,她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皇帝下旨,淑妃柳氏,心肠歹毒,秽乱后宫,着废去妃位,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宫女含翠,同罪并处!王太医,收受贿赂,谋害皇嗣,立即斩立决!
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最终却烧到了自己身上。柳书意被拖下去的时候,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折雪,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折雪跪在地上,低着头,掩去了眼底那抹复仇的快意。
【柳书意,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欠七皇子的,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加倍偿还!】
风波过后,苏折雪因“揭发有功”,被皇帝赏识,从景仁宫的粗使宫女,一跃成为了御前奉茶的宫女。
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了更多接触核心信息的机会。但她没有丝毫骄傲自满,反而比以前更加低调。她知道,扳倒了柳书意,只是砍掉了毒蛇的头,但毒蛇的党羽还在。更何况,皇宫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永远的赢家。
她利用在御前奉茶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朝堂的动向,留意着皇帝对每个皇子的态度。
同时,她没有忘记那个还在冷宫里的人。
她用皇帝赏赐的银两,买通了看守冷宫的太监小定子。小定子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收了钱,便对苏折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夜里,苏折雪提着一个食盒,再次踏入了漱玉轩。
院子里比上次来时干净了许多,那盆被毒药浇灌过的水仙已经被处理掉了,换上了一盆新栽的冬梅,在寒风中悄然吐蕊。
萧闻衍正坐在窗前看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多了一份深邃与清明。他看着苏折雪,淡淡地开口:“你来了。”
语气熟稔,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殿下。”苏折雪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的饭菜,“知道您不爱吃油腻的,我让御膳房做了些清淡的小菜。”
萧闻衍看着那几碟精致的菜肴,沉默了片刻,才说:“柳书意倒了,是你的手笔。”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折雪没有否认:“我只是顺水推舟,将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一根稻草?”萧闻衍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你这根稻草,未免也太重了些。连根拔起,一击致命。苏折雪,你到底是谁?”
这才是他最想问的。一个普通的宫女,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智和手段。她对宫中秘辛的了解,对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苏折雪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回避。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让殿下离开这里,拿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萧闻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被打入冷宫后,所有人都当他是个死人。只有她,这个谜一样的宫女,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他还能活,他还能出去。
“拿回一切?”他自嘲地笑了笑,“谈何容易。父皇对我猜忌已深,朝中太子和三皇子党羽众多,我如今……不过是个废人。”
“殿下不是废人。”苏折雪定定地看着他,“殿下只是暂时被乌云遮住了光芒。只要风来,乌云散去,您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的七皇子。”
她的眼神太亮,太有穿透力,让萧闻衍一时间竟有些无法直视。
“风从何来?”他问。
“我来做殿下的风。”苏折雪一字一句地说道。
【上一世你护我一程,这一世,我为你铺路。】
萧闻衍彻底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的女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说,她要做他的风。这是何等的胆魄和狂妄?但偏偏,从她口中说出,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好。”良久,他吐出一个字,“我该怎么做?”
从怀疑到试探,再到此刻的全然信任,只因她那句“我来做殿下的风”。
苏折雪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宛若昙花初绽。
“殿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养好身子。第二件,就是等。”
“等?”
“对,等一个机会。一个让陛想起您的好,觉得亏欠了您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苏折雪在御前当差越发得心应手。她不争不抢,不多言多语,却总能将事情办得妥帖周到,让皇帝对她愈发赏识。
她利用这份赏识,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的布局。
她会在皇帝批阅奏折疲惫时,看似无意地提起一些陈年旧事,比如七皇子当年是如何在边境献上退敌良策,又是如何在江南治水时身先士卒。
她也会在皇帝赏玩前朝画作时,轻声感叹,说这画的笔法,与七皇子殿下当年何其相似,只可惜……
话只说一半,留给皇帝无限的遐想和追忆。
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也不例外。听得多了,他开始回想起萧闻衍的好,心中那份因“谋逆”而生的怒气,渐渐被一丝愧疚所取代。尤其是柳书意倒台后,当初那桩案子的许多疑点也浮出水面,更让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处置,或许真的有些草率和严苛了。
而另一边,苏折雪也没有放松对宫中其他势力的监视。
她很快就发现,三皇子萧闻景,在柳书意倒台后,行事越发高调,隐隐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
【前世,柳书意是三皇子的人。她倒了,三皇子一定会想办法另寻臂助,或者……将她灭口。】
苏折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决定,再添一把火。
她买通了天牢的狱卒,将一句话传到了柳书意的耳中:“淑妃娘娘,三皇子殿下让您放心,他会想办法救您的。”
这句话,是假的。但对于身处绝境的柳书意来说,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果然,柳书意在接下来的审问中,咬紧牙关,拒不交代任何与三皇子有关的事情,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三皇子萧闻景得知后,表面上松了口气,暗地里却动了杀心。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废棋,留着终究是祸患。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天牢“走水”,等火扑灭时,曾经风光无限的淑妃柳书意,已经成了一具焦尸。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只有苏折雪知道,这是三皇子在杀人灭口。
她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萧闻衍。
萧闻衍听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你利用柳书意对三弟的幻想,让他自乱阵脚,主动出手,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如此一来,他杀人灭口的痕迹,就成了我们可以利用的把柄。”
“不错。”苏折雪点头,“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证人,一个能证明天牢的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证人。”
她看向萧闻衍:“殿下在禁军中,可还有信得过的人?”
萧闻衍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有一个。羽林卫副统领,陆归帆。他曾是我的伴读,为人忠义。我入冷宫后,他曾多次想为我申辩,被我拦下了。”
“好。那接下来,就要委屈殿下了。”苏折-雪的计划,在心中已然成型。
三日后,冷宫突然传出消息,七皇子萧闻衍病危!
皇帝听闻后,心中那丝愧疚被无限放大。他立刻派了太医前去诊治,但太医们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只说七皇子积郁成疾,心脉衰弱,恐怕……时日无多。
皇帝这下真的慌了。他赶到冷宫,看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瘦得脱了形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悔恨涌上心头。
“衍儿!衍儿!”他握着萧闻衍冰冷的手,老泪纵横,“是父皇对不住你!你醒醒,跟父皇说说话!”
萧闻衍(当然是装的)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父皇”,便又昏了过去。
皇帝悲痛欲绝,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七皇子。
就在这时,苏折雪跪在皇帝面前,泣声道:“陛下,七皇子殿下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之所以病成这样,皆因心中有冤,郁结难解啊!”
“冤?”皇帝一愣。
“是!”苏折雪重重磕头,“当初陷害殿下的主谋柳氏虽已伏法,但其同党尚在!殿下听闻柳氏惨死天牢,便知此事无法追查到底,一口气没上来,这才……这才病倒了!”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正好戳中了皇帝的心事。
“同党?”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你是说……天牢失火,并非意外?”
“奴婢不敢妄言。”苏折雪伏在地上,“但奴婢听闻,失火当晚,有人曾看到三皇子殿下的贴身太监在天牢附近出没。此事,羽林卫的陆副统领或许知情!”
**陆归帆!**
皇帝立刻传召陆归帆。陆归帆得过萧闻衍的授意,一上来便将当晚的所见所闻,以及他暗中调查到的一些线索,全都呈了上来。
人证物证俱在,矛头直指三皇子萧闻景!
皇帝勃然大怒!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儿子,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先是与柳书意勾结,陷害自己的亲兄弟,事败之后,又杀人灭口!
“传朕旨意,三皇子萧闻景,心术不正,构陷手足,即日起,圈禁于府中,无诏不得出!”
三皇子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而“大病初愈”的七皇子萧闻衍,则顺理成章地被皇帝接出了冷宫,恢复了皇子身份,并赐居景阳宫,好生休养。
从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废人,到重新获得圣眷的皇子,萧闻衍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所有人都将此归功于皇帝的“父子情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苏折雪的宫女。
景阳宫内,暖炉烧得正旺。
萧闻衍披着一件狐裘,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在殿内忙碌的身影。
苏折雪正在为他整理书案,动作轻柔,一丝不苟。
他出冷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帝讨要了苏折雪,让她来景阳宫当掌事宫女。
“折雪。”他忽然开口。
“殿下有何吩咐?”苏折雪停下手中的活,转身看他。
“过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软榻。
苏折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过去,但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萧闻衍看着她刻意保持的距离,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他放下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还在生我的气?”
苏折雪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病危那次,”萧闻衍的眼神有些不自然,“让你担心了。”
苏折雪这才明白过来。那天,当她看到萧闻衍“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时,那一瞬间的心慌和恐惧是真实无比的。虽然知道是计策,但她还是忍不住后怕。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婢不敢。为了殿下的大业,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要听这些。”萧闻闻衍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霸道,“我问的是你。你,是不是担心了?”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看穿。
苏折雪的心跳漏了一拍,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会担心。”
“只是因为主子?”他追问。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暖炉里偶尔发出的“哔剥”声,显得格外清晰。
苏折雪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重生归来,满心都是报恩和复仇,从未想过男女之情。可是,随着与萧闻衍的朝夕相处,看着他从阴鸷冷漠到逐渐展露锋芒,她的心,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
见她不语,萧闻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罢了。是我唐突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递给她:“这是上好的祛疤膏。你手上的伤,该上药了。”
苏折雪低头,看到自己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前几天为了营造“衣不解带”照顾他的假象,故意被烛火烫伤的。当时没觉得什么,没想到他竟一直记在心里。
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田。
“谢殿下。”她接过药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扳倒了三皇子,萧闻衍的处境好了许多,但真正的危机,来自于太子萧闻昭。
萧闻昭是中宫嫡出,背后有强大的外戚势力支持,根基深厚。他为人看似宽厚,实则心胸狭窄,极有城府。萧闻衍的回归,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对萧闻衍进行打压。
朝堂上,他联合自己的党羽,处处与萧闻衍的政见相悖。宫中,他又指使皇后,以“休养”为名,限制萧闻衍与朝臣的接触。
一时间,刚刚有所起色的局面,再次陷入了僵持。
“太子这是要将我困死在宫里。”萧闻衍看着窗外,眼神凝重。
苏折雪为他续上一杯热茶,轻声道:“殿下不必忧心。太子看似无懈可击,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哦?”萧闻衍来了兴趣,“什么弱点?”
“色。”苏折雪吐出一个字,“奴婢听闻,太子妃虽出身名门,但太子似乎并不爱重她,反而与太子妃的庶妹林晚晴,过从甚密。”
萧闻衍皱眉:“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这毕竟是东宫私事,父皇最重皇家颜面,不会因此就对太子如何。”
“寻常的私情,自然撼动不了太子。但如果,这段私情,还牵扯到一桩陈年命案呢?”苏折雪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看着萧闻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前世,太子妃在诞下嫡子后不久,便‘难产’而亡。随后,林晚晴便以照顾外甥为名,顺利嫁入东宫,成了继太子妃。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姐妹情深,但后来我无意中听一个东宫的老嬷嬷说起,太子妃的死,根本不是难产,而是被林晚晴下了慢性毒药,再加上生产时被动了手脚,才一尸两命!】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事,提前败露。”
萧闻衍听完她的计划,久久不语。他看着苏折雪,眼神复杂。她就像一个宝藏,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最致命的武器。
“折雪,”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先保全自己。”
她的手微凉,被他温暖的掌心包裹着,苏折雪的心猛地一颤,想要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
“答应我。”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好。”她轻轻点了点头。
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
苏折雪利用自己在御前的便利,买通了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那个小宫女的家人,曾受过苏折雪的恩惠。
通过这个小宫女,苏折雪成功地将一味无色无味的药粉,混入了林晚晴送给太子妃的安神汤里。
这味药粉本身无毒,但若与太子妃日常服用的保胎药相遇,便会产生剧毒,导致孕妇滑胎,甚至血崩而亡。而这种毒,极难查验,只会让人以为是寻常的生产意外。
这正是前世林晚晴所用的手段。
而苏折雪要做的,就是在悲剧发生前,揭开这层伪装。
她算准了时间,在太子妃即将临盆的前三天,让那个小宫女“不小心”打碎了林晚晴的药罐,并将一些残留的药渣,悄悄交给了自己。
拿到药渣后,苏折雪立刻将其送到了萧闻衍安排好的宫外大夫那里。
第二天,一份详细的毒性分析报告,就摆在了萧闻衍的面前。
“果然如此。”萧闻衍看着报告,眼神冰冷,“好一个姐妹情深。”
“殿下,现在证据确凿,我们是否要立刻呈给陛下?”苏折雪问。
萧闻衍摇了摇头:“不。还不够。”
他看向苏折雪:“仅仅是下毒未遂,加上林晚晴一口咬定是被人栽赃,太子再从中周旋,父皇最多也只是惩戒林晚晴,无法真正动摇太子的根基。”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的,是让他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力!”萧闻衍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让父皇亲眼看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嫡子,是怎样一个为情爱昏头,连亲生骨肉都敢加害的伪君子!”
他附在苏折雪耳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苏折雪听完,脸色微变:“殿下,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萧闻衍打断她,目光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折雪,相信我。”
太子妃生产那日,天色阴沉,似乎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东宫之内,人心惶惶。
太子萧闻昭在产房外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急。林晚晴则在一旁柔声安慰,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期待。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匆匆来报:“启禀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和七皇子殿下,往这边来了!”
萧闻昭一惊,【父皇怎么会突然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皇帝和萧闻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庭院门口。
“儿臣参见父皇。”萧闻昭连忙上前行礼。
皇帝面色不豫,只是“嗯”了一声,便将目光投向了紧闭的产房大门:“太子妃情况如何了?”
“回父皇,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还没消息。”
就在这时,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一个产婆满手是血地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不好了!太子妃娘娘……血崩了!”
“什么!”萧闻昭脸色大变。
皇帝也是大惊失色,正要下令太医进去,一旁的萧闻衍却忽然开口了。
“父皇且慢!”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儿臣以为,太子妃血崩,事有蹊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萧闻昭怒视着他:“七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诅咒太子妃吗?”
“臣弟不敢。”萧闻衍不卑不亢,从怀中拿出一份供状和那份毒性分析报告,高高举起,“儿臣这里有证据,证明有人蓄意谋害太子妃和她腹中的皇孙!而下毒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射向站在太子身后的林晚晴!
林晚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她尖声叫道,“我没有!是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胡说,一验便知。”萧闻衍冷冷道,“父皇,儿臣恳请您下令,彻查此事!还太子妃和未出世的皇孙一个公道!”
皇帝看着萧闻衍手中的证据,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林晚晴和脸色铁青的太子,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准奏!”他沉声道,“李德全,你亲自带人去查!从东宫的汤药饮食,到所有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铁证如山,加上早已被策反的小宫女的指认,林晚晴的罪行很快便被查实。
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太子萧闻昭的第一反应,不是为妻子和孩子讨回公道,而是立刻跪下为林晚晴求情!
“父皇!晚晴她只是一时糊涂!她也是因为太爱儿臣了才会犯下如此大错!求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他这番话,彻底点燃了皇帝的怒火。
“混账!”皇帝气得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为了一个女人,你连自己的发妻和亲生骨肉的性命都不顾了?朕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畜生!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帝亲眼目睹了自己最看重的嫡子,是如何为了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而颠倒黑白,不顾人伦。那份失望与愤怒,是前所未有的。
就在此时,产房里传来一阵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太医出来禀报,说太子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总算保住了小皇孙,但她自己……已经香消玉殒了。
**以命换命。**
这个残酷的结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看着襁褓中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再看看跪在地上还在为凶手求情的太子,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疲惫与决绝。
“传朕旨意。”
“太子萧闻昭,德行有亏,不堪为储君,即日起,废去太子之位,降为郡王,迁出东宫,于王府闭门思过!”
“罪女林氏,心肠歹毒,谋害皇嗣,赐白绫一条,即刻执行!”
**废太子!**
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整个皇宫的上空。
谁也没想到,稳坐了二十年太子之位的萧闻昭,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轰然倒台。
风暴的中心,萧闻衍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丝毫得色。他看了一眼被拖下去的林晚晴,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萧闻昭,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之外,那个同样平静的身影。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折雪,我们又赢了。】
【是,殿下。】
太子被废,三皇子被圈禁,最有力的竞争者都已出局,萧闻衍的声望在朝中达到了顶峰。许多曾经持观望态度的朝臣,纷纷开始向他靠拢。
皇帝也因对他的愧疚,和对废太子的失望,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他,将许多重要的政务都交由他处理。
萧闻衍展现出了卓越的政治才能,无论是在处理积压的奏折,还是在应对边境的摩擦,都游刃有余,提出了许多让皇帝都眼前一亮的见解。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苏折雪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丝不安。
因为她知道,宫斗的最后,往往不是最强的对手,而是最意想不到的暗箭。
【前世,萧闻衍并非死于太子和三皇子之手。他是在即将被重新册封为太子前夕,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夺去了性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旧病复发,但我知道,不是。】
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能在最后关头,用如此隐秘的手段,除掉如日中天的七皇子。
直到有一天,她在御书房奉茶时,无意间听到了皇帝与大太监李德全的一段对话。
当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德全连忙递上一个茶杯,低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皇帝喝下后,咳嗽才渐渐平息。他摆了摆手,疲惫地说:“朕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江山,终究是要交给年轻人的。”
李德全躬身道:“陛下正值盛年,龙体康健。”
皇帝却摇了摇头,叹道:“你不用安慰朕。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幸好,衍儿那孩子,像朕年轻的时候,有魄力,有手段。把江山交给他,朕放心。”
【把江山交给他……】
苏折雪端着茶盘的手,微微一颤。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帝王心术,最是难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来说,一个太过优秀、声望太高的儿子,究竟是助力,还是威胁?】
她猛然想起前世的一个细节。萧闻衍死后,皇帝悲痛万分,却迟迟没有再立太子,而是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几年后自己病逝,才传位于一个年幼且平庸的皇子。
这根本不合常理!
除非……
【除非,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他需要一个优秀的儿子来为他清除障碍,打压外戚,巩固皇权。可当这个儿子优秀到足以威胁他自己的地位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除掉!】
这个猜测,让苏折雪浑身冰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闻衍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声望、权势、父爱,都不过是皇帝赐予的毒药!等他利用萧闻衍彻底清除了太子和三皇子的残余势力,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后,就是萧闻衍的死期!
不行!她绝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她必须想办法,让萧闻衍看到这层温柔的假象之下,隐藏的致命杀机。
这天晚上,苏折雪求见了萧闻衍。
书房里,她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萧闻衍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明明灭灭,看不出情绪。
苏折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知道,让一个人相信自己一直敬爱的父亲,其实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幕后黑手,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殿下……”她轻声开口,想说些安慰的话。
“我信你。”
萧闻衍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清明而坚定。
“其实,我早有怀疑。”他缓缓说道,“父皇的身体,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好。他每次在我面前表现出的病弱和依赖,都太过刻意。而且,他虽然将政务交给我处理,但兵权和禁军的调动权,却始终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总还对他抱有一丝父子亲情的幻想。”
苏.折雪看着他眼底的伤痛,心中一疼。
“现在,这丝幻想,也该破灭了。”萧闻衍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既然他想看一出‘父慈子孝’的戏,那我们就陪他演下去。只不过,这出戏的结局,要由我们来写。”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王者之气。不再是单纯的智谋和隐忍,而是属于帝王的决断与霸气。
苏折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去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活下去。
“殿下想怎么做?”
“将计就计。”萧闻衍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寒光,“他不是想让我做一把‘弓’吗?那我就做一把最锋利的弓,锋利到……可以反过来对准他自己。”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他看着苏折雪,语气无比郑重,“帮我联络一个人。镇守北境的抚远大将军,顾北川。”
顾北川?
苏折雪心中一惊。那是她前世的父亲,大周的战神。后来也是因为功高震主,被皇帝寻了个由头,满门抄斩。
【原来如此。皇帝忌惮的,从来不只是优秀的儿子,还有手握重兵的功臣。】
“我父亲……”苏折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闻衍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我知道。折雪,相信我。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失去任何亲人。我会让顾家,和你,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
苏折雪的眼眶,瞬间红了。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坚定地保护着,是这样一种感觉。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帮你。”
在苏折雪的巧妙安排下,萧闻衍成功地与远在北境的顾北川取得了联系。
一封密信,晓以利害,陈明时局。顾北川本就是个聪明人,对皇帝的猜忌也早有察觉。两方一拍即合,结成秘密同盟。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表面上,萧闻衍依旧是那个孝顺又能干的儿子,为皇帝分忧解难,甚至主动提出,削减一些不必要的军费开支,将权力更多地集中到皇帝手中,以示“忠心”。
皇帝对他越发“满意”,也越发没有防备。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这头最凶猛的狼,驯化成了一条忠诚的狗。
他开始盘算着,等顾北川的兵权被彻底架空,朝中再无任何能威胁到他的人时,就该给这位优秀的七皇子,安排一个“体面”的结局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皇帝召萧闻衍入宫,说要商议册封他为太子的大典事宜。
御书房内,皇帝赐了座,又亲自为萧闻衍倒了一杯酒,满脸慈爱地说道:“衍儿,这些年辛苦你了。你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这太子之位,你当之无愧。喝了这杯酒,从今往后,你我父子,共治这锦绣江山。”
那杯酒,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美丽,却也致命。
【来了。和前世一模一样。】
萧闻衍看着那杯酒,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残忍。
然而,他没有看到,萧闻衍在喝酒的时候,用袖子遮挡了一下,大部分的酒,都顺着他的袖口,流了下来。而他口中,早已含了一颗苏折雪给他的解毒丸。
“多谢父皇!”萧闻衍放下酒杯,脸上笑容灿烂。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响。
大太监李德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陛……陛下!不好了!抚远大将军顾北川,他……他带兵闯进宫里来了!”
“什么!”皇帝霍然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
顾北川不是在北境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他话音未落,身披铠甲,手持长剑的顾北川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北境铁骑。
“臣,顾北川,救驾来迟!”顾北川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救驾?”皇帝愣住了,“救什么驾?”
顾北川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皇帝:“臣听闻,宫中有奸佞,意图谋害七皇子殿下!臣奉七皇子密令,特率兵回京,清君侧,保皇子!”
“你……你们!”皇帝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指着顾北川,又指着一旁面带微笑的萧闻衍,气得浑身发抖,“反了!你们都反了!”
“父皇,您错了。”萧闻衍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眼神平静得可怕,“不是我们反了。是儿臣,不想再任由您摆布了。”
他将那只还沾着酒渍的酒杯,放在皇帝面前。
“父皇的这杯‘庆功酒’,儿臣……受不起。”
**图穷匕见!**
皇帝看着那只酒杯,又看看殿外已经被完全控制的局势,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和最忌惮的臣子,联手将了一军。
“为什么……”他瘫坐在龙椅上,喃喃自语。
“因为,您不懂。”萧闻衍看着他,轻声道,“您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什么是真正的信任。在您眼里,所有人都是棋子。可您忘了,棋子,也是会反抗的。”
三日后,皇帝下旨,称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决意禅位于七皇子萧闻衍。自己则退位为太上皇,移居畅春园颐养天年。
登基大典那天,天朗气清。
萧闻衍身着龙袍,头戴冠冕,站在太和殿的最高处,接受百官朝拜。
他的目光,越过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望向了远处宫墙的一角。
那里,苏折雪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从冷宫废人,到九五之尊,这条路,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晚上,庆功宴散去。
萧闻衍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来到坤宁宫。
这里是皇后的居所,此刻却空无一人。
他走到殿内,看到苏折雪正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
“在想什么?”他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苏折雪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的怀里:“在想,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不是梦。”萧闻衍收紧了手臂,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折雪,我曾许诺,要让你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
他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眼神无比认真。
“苏折雪,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做我萧闻衍唯一的妻,与我携手,共看这万里河山吗?”
他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
苏折雪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倒映着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两世的颠沛流离,所有的苦难与仇恨,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
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
不是报恩,不是复仇,而是眼前这个,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
她笑着,点了点头,泪水却不自觉地滑落。
“我愿意。”
萧闻衍低头,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然后,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红烛摇曳,映照着一对璧人的身影,岁月静好,一世安稳。
【全剧终】
来源:甜蜜小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