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杯早就没了气泡的香槟，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庆功会的热浪，混着香槟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几乎要把人熏晕过去。
我站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杯早就没了气泡的香槟，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可我明明是今天的主角。
“蓝海项目”，历时十一个月，我带着一个五人小组，从零开始，硬生生啃下了一块没人看好的硬骨头。
合同额一个亿，刨去所有成本，净赚三千万。
这是公司成立五年来，利润最高的一个单体项目。
老板王总，我们都叫他老王，此刻正站在台前，满面红光，唾沫横飞。
“……所以说，我们腾飞公司的成功，不是一个人的成功，是我们集体奋斗的结晶！”
他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台下掌声雷动。
我旁边的行政小妹拿胳膊肘碰了碰我，“陈哥，牛啊！这次奖金得拿多少？六位数肯定有了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
心里想的却是，六位数？格局小了。
老王之前在小会议室里拍着我肩膀说的，是“陈阳，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项目奖金、年底分红、期权，我心里都有数！”
我为了这句“心里有数”，十一个月里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连我女朋友都跟我分了手。
她说我像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除了工作，脑子里没别的东西。
我当时还跟她吵：“你懂什么！我这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老王还在台上说着，“……我们腾大，向来赏罚分明！对于有功之臣，我们绝不吝啬！”
来了，戏肉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朝我这边瞟。
我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急切，但心跳还是忍不住快了半拍。
“为了表彰这次项目的最大功臣，我们特别准备了一份……大奖！”
老王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两个行政小姑娘吃力地从后台推上来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
那东西有个轮廓，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像车钥匙，不像房本模型，更不像一摞现金。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阳！上来！”
老王冲我招手，笑得像个弥勒佛。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台。闪光灯晃得我眼睛有点花。
“陈阳，我们年轻有为的项目经理！来，大家掌声鼓励！”
掌声再次响起，但这次，明显有些稀疏和迟疑。
大家都在盯着那块红布。
“为了奖励陈阳为公司立下的汗马功劳，也为了倡导我们公司绿色出行、健康生活的企业文化……”
老王还在那儿铺垫，我已经想骂人了。
绿色出行？健康生活？
我给你赚了三千万，你跟我谈这个？
他终于抓住了红布的一角。
“我宣布，奖励给陈阳的特别大奖就是——”
他猛地一掀。
“这辆最新款的、顶级配置的、禧玛诺27速变速、全碳纤维车架、油压碟刹的……山地自行车！”
一辆骚红色的山地车，在射灯下闪着廉价的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钟。
我能听到我身后，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茫然，有不敢置信。
我的脸，一定比那辆自行车的车漆还红。
不是激动，是烧的。
血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老王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把一个硕大的、挂着红绸带的……车把，塞到我手里。
“来，陈阳，骑一圈，给大家看看！”
骑一圈？
我真想骑着这车，从他那张油光满面的大脸上碾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片尴尬的掌声中，推着这辆“顶级配置”的自行车走下台的。
我只记得，我的老对手，市场二部的老油条，端着酒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陈阳，可以啊，三千万换一辆自行车，这买卖，划算。”
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根。
我回到工位，把那辆自行车往旁边一靠。
它硕大的体积，瞬间让我的格子间显得更加逼仄、可笑。
庆功会还在继续，觥筹交错，没人再关注我这个“最大功臣”。
我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我为了“蓝海项目”做的最后一份复盘报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我。
三千万。
我想起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点，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第四天早上流鼻血，用纸巾一塞继续开会。
我想起为了拿到关键客户的信任，陪着笑脸喝到胃出血，在洗手间吐完，漱漱口回去继续喝。
我想起我妈打电话说我爸住院了，我嘴上说着“好好好，我马上买票”，挂了电话就投入到下一场会议里，直到三天后才匆匆赶回家，我爸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我错过了女朋友的生日。
我错过了我爸的手术。
我错过了一年里所有的节假日。
我就换来了这个？
一辆自行车？
我甚至能猜到老王那点小心思。
发一大笔奖金，怕我拿了钱就跑，或者会引起其他员工的嫉妒和攀比。
送车送房，成本太高，他舍不得。
送个自行车，听起来又“健康”又“环保”，还显得他这个老板有“格调”，不落俗套。
他妈的格调。
我关掉电脑，站起身。
庆功会的高潮已经过去，有些人已经开始溜了。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桌子很干净，除了电脑，就是几本书，一个水杯，一个颈枕，还有一盆快被我养死的多肉。
我把书塞进背包，水杯和颈枕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那盆多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窗台上。
希望下一个坐在这里的人，能对它好一点。
跟我合作过的开发小刘，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看我正在收拾东西，愣住了。
“陈哥，你……你这是干嘛？”
我没看他，“辞职。”
“啊？”他声音都变了，“别啊陈哥！为了一辆自行车不至于！老王就那德行，抠抠搜搜的，你别往心里去啊！回头奖金肯定会发的！”
“会吗？”我抬头看着他。
小刘被我看得有点发毛，底气不足地说：“应……应该会吧……”
我笑了。
我自己都不信，他还信。
我把抽屉里最后一根备用充电线也装进包里，拉上拉链。
桌面上，只剩下一台公司配的笔记本电脑。
和那辆刺眼的红色自行车。
我背上包，走到老王面前。
他正跟几个部门主管吹嘘自己这次的“神来之笔”。
“……你们看，这样一来，既奖励了员工，又宣传了企业文化，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哈哈哈哈！”
看到我，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陈阳啊，怎么，要走了？车还喜欢吧？我亲自给你挑的！”
我看着他，很平静地说：“王总，我来辞职。”
老王的笑僵在脸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辞职？”他好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我把我的工牌从脖子上摘下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就因为那辆自行车？”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一丝鄙夷，“陈阳，我没想到你格局这么小！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闹情绪！”
我差点气笑了。
“王总，这不是蝇头小利，这是尊重。”
“我给你赚了三千万，你觉得我应得的尊重，就值一辆自行车。”
“可能在你眼里，我，还有我那十一个月的拼命，也就值这个价了。”
老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我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
“你走了，‘蓝海项目’的后续维护谁做？客户那边你怎么交代？”他开始打感情牌和责任牌。
“那是你的事，王总。”我看着他的眼睛，“当初你承诺我的期权、分红、奖金，你心里有数。现在，我对我自己的未来，也心里有数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
我转身，走向我的工位。
所有人都给我让开一条路。
我走到那辆自行车旁边，握住车把。
手感真的很差，塑料的，还有点毛刺。
我推着它，走向公司大门。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背后，老王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但我没回头。
走出写字楼大门，晚风一吹，我打了个冷战。
原来我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把背包甩到身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九点半。
这个城市，灯火通明，车水流如织。
我跨上那辆红色的山地车。
车座有点硬，硌得慌。
我蹬下脚踏板。
链条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车轮开始转动。
我骑得很慢，像个刚学车的孩子。
我该去哪儿？
回家？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出租屋，面对一室冷清？
我不想。
手机震了一下。
“陈哥，你真走了？王总脸都绿了，在办公室里摔杯子呢。”
我回了他一句：“帮我把那盆多肉浇浇水。”
他秒回：“好。那你……去哪儿？”
去哪儿？
我停在十字路口，看着绿灯闪烁。
马路对面，一栋更高、更亮的写字楼，楼顶上挂着两个巨大的发光字——
卓越。
卓越网络，我们腾飞公司的头号死对头。
一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我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我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存了很久，但从来没拨过的号码。
备注是：李总-卓越。
我是在一次行业峰会上认识他的。
他比老王年轻，锐气，有远见。我们聊了十分钟，他给我递了名片，说：“陈经理，我觉得你待在腾飞，屈才了。”
当时我只当是客套。
现在，我看着那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两声，接了。
“喂，你好。”一个沉稳的男声。
“李总，你好，我是陈阳。”
“陈阳？”那边顿了一下，显然在回忆。
“腾飞公司的，‘蓝-海-项-目’。”我一字一顿地说。
“哦！陈阳！想起来了！怎么，这么晚了，有事吗？”他的语气热情了一些，但依然保持着商业上的礼貌和距离。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的“卓越”大厦。
“李总，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你说我待在腾飞，屈才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那边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过了大概十秒钟，他笑了。
“当然算数。怎么，陈经理，想通了？”
“想通了。”我说，“我现在就在你公司楼下。”
“楼下？”他显然很惊讶，“真的假的？”
“真的。我还给您带了份‘礼物’。”
“礼物？”
“对，我老板奖励我的，一辆自行车。”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大笑。
“哈哈哈哈……陈阳啊陈阳，你可真有你的！行，你等着，我让前台下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报复的快感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的刺激感，充斥着我的胸膛。
我骑着这辆羞辱我的自行车，来到了我前老板最痛恨的对手公司楼下。
这感觉，的爽。
卓越的前台小姑娘下来的时候，表情非常精彩。
她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看着一身汗味、推着一辆破山地车的我，眼神里的疑惑都快溢出来了。
“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是我。”
“李总让您上去，在32楼。”她指了指访客闸机，“那个……车，可能不太方便带上去。”
“没事，就停这儿吧。”
我把车锁在门口的栏杆上，车头那块“特别大奖”的红绸布，在晚风里飘啊飘，特别扎眼。
我跟着她走进电梯。
电梯里光可鉴人，照出我有些狼狈的脸，和我那件被汗水浸湿了后背的廉价衬衫。
前台小姑娘偷偷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我一张。
“擦擦汗吧。”她小声说。
“谢谢。”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暖。
李总的办公室很大，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
比老王的办公室气派多了。
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看到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坐在沙发上，屁股刚挨着柔软的真皮，就感觉有点不自在。
我太格格不入了。
他很快打完电话，大步走过来，伸出手。
“陈阳，欢迎。”
他的手很有力，眼神很亮，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李总。”我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
“坐，坐。”他指了指沙发，“喝点什么？咖啡？茶？”
“白水就行。”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水。
“真骑着自行车来的？”他坐到我对面，饶有兴致地问。
“嗯。”我有点不好意思，“刚从我们公司庆功会上下来。”
“三千万的项目，奖了一辆自行车？”他挑了挑眉。
“是。”
“老王还是那个德行。”他摇了摇头，笑了，“一点没变。抠，还爱玩虚的。”
他显然对老王很了解。
“所以，你当场就辞职了？”
“是。”
“然后就骑着车，直接来我这儿了？”
“是。”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有种。”他评价道，“我喜欢有种的年轻人。”
他没再提自行车的事，而是把话题转到了专业上。
“‘蓝海项目’的复盘报告，我看了。你们的打法很刁钻，切入点找得非常准。尤其是在用户数据分析那一块，是你主导的吧？”
我心里一惊。
“你怎么会看到我们的复盘报告？”那是内部绝密文件。
他笑了笑，“商业社会，没有绝对的秘密。你有你的渠道，我也有我的。”
我懂了。
我们公司有他的内线。
这很正常。
“是我做的。”我承认。
“我就知道。”他点了点头，“我看了你三年前写的一篇关于用户行为心理模型的论文，很有意思。‘蓝海项目’的策略，就是那篇论文的实践版，对吗？”
我彻底震惊了。
他不仅知道我，还去查了我三年前写的论文？
老王，我的老板，连我大学学的什么专业都记不清。
那一刻，我知道我来对了。
“李总，你调查过我？”
“优秀的将才，谁不想要？”他毫不避讳，“我关注你很久了。只是没想到，老王会用这么一种方式，把你亲手送到我面前。”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陈阳，别说废话了。我给你开个价。”
“职位，市场战略部总监，直接向我汇报。”
“薪资，在你腾飞的基础上，翻一倍。”
“奖金，所有你主导的项目，利润的百分之五，白纸黑字写进合同，税后。”
“另外，公司提供为期三年的无息住房贷款，额度三百万。”
“干得好，一年后，我给你期权。”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所有的痛点和渴望。
总监。
翻倍的薪资。
写进合同的5%利润提成。
三百万无息房贷。
期权。
老王画了三年都舍不得给我的大饼，李总在我辞职的第一个小时，就原封不动地，甚至加了更多料，摆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喉咙有点干。
“我……需要做什么？”
“做你最擅长的事。”他说，“腾飞能做的，我们卓越要做得更好。腾飞没拿下的市场，你去给我拿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指着窗外的一片灯火。
“看到那片区域了吗？城西的科创园区。那是我们下一个目标。老王也盯着那块肥肉很久了，但他啃不动。”
“我要你，带着团队，去把那块地盘给我打下来。”
“我给你最大的权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他转过身，看着我。
“怎么样，陈阳？敢不敢接这个军令状？”
我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地变热。
那种久违的、被信任、被赋予重任的激情，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的夜景。
“李总。”
“嗯？”
“我只有一个问题。”
“说。”
“我手下，能不能让我自己挑？”
他笑了。
“当然。包括从腾飞挖人，只要你挖得动。”
我伸出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他的手，比刚才握得更紧了。
从卓越的大楼里出来，已经快午夜了。
晚风吹在脸上，很凉，但我心里是滚烫的。
我走到楼下，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还静静地锁在栏杆上。
在璀璨的霓虹灯下，它看起来更像一个笑话了。
我拿出钥匙，打开锁。
我没有骑上去。
我推着它，慢慢地往我租的房子走。
午夜的街道很安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我的脚步声。
我拿出手机，给小刘发了条微信。
“睡了没？”
他秒回：“没！陈哥，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去找卓越的李总了？”
消息还挺灵通。
“嗯。”
“他怎么说？”小刘的文字里都透着紧张。
“他让我去当市场战略部总监。”
那边沉默了十几秒。
然后是一连串的感叹号。
“！！！！”
“真的假的啊陈哥？！总监？！”
“真的。”
“薪资呢？待遇呢？”
我把李总开的条件，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那边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我几乎能想象到小刘拿着手机，目瞪口呆的样子。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回过来。
“陈哥，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我笑了。
“我就在等你这句话。”
“李总说了，团队让我自己组建。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的能力我最清楚。而且，你够义气。”
我说的是真心话。小刘这孩子，技术好，人也踏实，关键是知恩图报。在腾飞，他没少被老油条们欺负，好几次都是我护着他。
“陈哥！我跟你干！刀山火海我都去！”
“行了，别表忠心了。”我打断他，“你先别声张，这两天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离职报告我教你怎么写。等我这边入职手续办好了，你就过来。”
“好！没问题！我明天就跟老王摊牌！”
“别冲动。”我提醒他，“老王那个人，心眼小。你现在跟他闹翻，他肯定会卡你的离职。你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正常上班，等我消息。”
“明白了陈哥！”
挂了电话，我心情更好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一个信得过、能力强的左膀右臂，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出租屋，已经快一点了。
我把那辆自行车停在楼道里，它差点堵住了半个通道。
邻居出来倒垃圾，看到这辆崭新的车，说了句：“哟，小陈，换新车了？挺漂亮啊。”
我苦笑了一下，“别人送的。”
我没再管它，回到房间，冲了个热水澡。
洗掉了一身的汗水和疲惫。
也仿佛洗掉了过去一年多的压抑和憋屈。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
脑子里全是李总说的话，和城西科创园区的那片版图。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我知道，老王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卓越内部，也一定有人等着看我这个“空降兵”的笑话。
前路不会平坦。
但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我不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工具人了。
我是一个将军。
一个即将拥有自己的战场的将军。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很刺眼。
我拿起手机，几十条未读微信，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大部分是公司同事的。
有几个是老王的。
我一条都没回，一个都没看。
我起床，刷牙，洗脸，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
吃完早饭，我接到了卓越HR的电话，通知我下午去办入职手续。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我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是我之前为了见重要客户特意买的，一次都没穿过。
出门前，我看着楼道里那辆自行车，犹豫了一下。
该怎么处理它？
扔了？可惜。
卖了？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够丢人的。
送人？我可不想把这份“屈辱”转移给别人。
我想了想，把它推进了房间，塞到了床底下。
眼不见为净。
下午，我去卓越办好了入职。
拿到了新的工牌，新的办公电脑，还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
虽然不大，但也是一间能看到风景的独立办公室。
李总带我熟悉了一下环境，把我介绍给了市场部的几个核心成员。
我能感觉到他们眼神里的审视和不服气。
尤其是那个叫赵谦的副总监，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篡位者。
我猜，我来之前，这个总监的位置，应该是他的。
李总似乎看出了尴尬，拍了拍我的肩膀，“陈阳，别有压力。用实力说话，这是卓越的规矩。”
然后又对赵谦他们说：“陈阳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以后城西的项目，他主导，你们全力配合。谁要是敢在背后下绊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话说得很重。
赵谦的脸色变了变，挤出一个笑容，“李总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支持陈总监的工作。”
这个“陈总监”，叫得格外用力。
我知道，我的第一场仗，不是在外面，而是在里面。
我必须先收服这帮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是泡在了公司。
我没有急着去推进城西的项目，而是把市场部过去三年的所有项目报告、数据分析、会议纪要，全都翻出来看了一遍。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这支团队的优势、短板，以及每个人的能力和性格。
赵谦他们一开始还对我爱答不理，提交上来的东西也敷衍了事。
直到我开的第一次部门周会。
会上，我没有讲任何空话套话，而是直接点出了他们上一个失败项目的三个致命错误。
每一个错误，我都用他们自己的数据和报告作为证据，分析得清清楚楚，逻辑严密，让他们无法反驳。
“……第三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你们在做用户调研的时候，样本选择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导致整个用户画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基于一个错误的画像去做产品定位和推广策略，无异于缘木求鱼。”
我把一份打印出来的图表放到投影上。
“这是你们的调研用户年龄分布，35岁以上用户占比超过了60%。而你们这个产品的核心目标用户，应该是18到25岁的年轻人。赵副总监，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赵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这个……可能是……渠道投放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小问题？”我笑了，“因为你这个‘小问题’，公司亏了五百万的推广费。这笔账，该怎么算？”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没再逼他。
敲打，到位就行了。
我缓和了语气，“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从今天起，我的部门，不允许再出现这种低级、且不负责任的错误。”
“每一份报告，每一个数据，都必须精准、真实。谁要是敢拿假数据糊弄我，糊弄公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散会。”
我说完，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我知道，从今天起，他们再也不敢小看我这个“空降兵”了。
当天下午，赵谦敲门进了我的办公室。
他递给我一份重新做的市场分析报告，态度恭敬了很多。
“陈总监，这是我根据您早上的意见，重新梳理的城西项目前期分析，您看一下。”
我接过来，快速翻了一遍。
比之前那份，用心多了。
“放这儿吧。”我说。
他没走，搓着手，有点尴尬地说：“陈总监，早上的事……是我不对。我之前对您有点……偏见。”
“没事。”我看着他，“赵谦，我知道你想坐这个位置。这很正常，有野心不是坏事。”
“但是，位置不是靠熬资历熬出来的，是靠战功打出来的。”
“城西这个项目，做好了，你就是首功。到时候，别说一个副总监，公司给你什么，我都不会意外。”
“我不是来抢你饭碗的。我是来带你们打胜仗的。”
赵谦看着我，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真诚的敬佩。
“我明白了，陈总监。”他点了点头，“以后，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我知道，这个人，我暂时收服了。
团队内部稳定下来，小刘的离职也办妥了。
他几乎是净身出户，老王卡着他的年终奖和项目提成，一分钱没给。
小刘气得不行，我劝他：“算了，别计较了。钱没了可以再挣，时间浪费了就没了。赶紧过来，这边有的是仗给你打。”
小刘来了之后，如虎添翼。
他是我最信任的技术骨干，很多数据建模和分析的工作，我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
我们的团队，终于像一个拳头，开始攥紧了。
城西科创园区的项目，正式启动。
我们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份堪称完美的市场进入方案。
从目标企业画像，到不同企业的痛点分析，再到我们产品的定制化解决方案，以及线上线下结合的推广矩阵，每一个环节都做了精密的推演。
李总看了方案，只说了一个字：“准。”
然后大笔一挥，批了八百万的启动资金。
“放手去干。”他说，“钱不够了再来找我。”
这种被全然信任的感觉，太好了。
项目推进得很顺利。
我们的小组，像一支精锐的特种部队，迅速切入了城西市场。
半个月内，我们就签下了三家种子用户。
消息很快传回了腾飞。
我听说，老王在办公室里又摔了一个杯子。
他把市场二部的老油条骂了个狗血淋头，限他一个月内，必须在城西市场做出成绩，否则就卷铺盖滚蛋。
老油条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他那套陈旧的打法，在城西根本行不通。
他只会两招：请客吃饭，价格战。
吃饭，科创园区的那些技术宅根本不吃他那套。人家关心的是你的产品能不能解决他的技术痛点，而不是你的酒量有多好。
价格战，更是愚蠢。
我们卓越的产品，在技术上本来就领先腾飞半代。我们卖的是价值，不是价格。
他降价，只会让客户觉得他的产品廉价、不靠谱。
一个月后，老油条一份合同都没签下来。
而我们这边，已经拿下了十几家企业，合同额累计超过了五百万。
有一天，我正在园区的一家客户公司开会，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林薇。
“陈阳，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复杂。
“在外面跑客户。怎么了？”
“我……在你前公司楼下。我听说你辞职了。”
我沉默了一下。
我们分手快半年了，她从来没联系过我。
“嗯，辞了。”
“为什么啊？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一言难尽。”我不想多说。
“那个……你今晚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我想了想，“七点以后吧。我请你吃饭。”
不管怎么说，毕竟爱过。
晚上，我约她在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餐厅见面。
“听说你去卓越了？还当了总监？”她搅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眼神有点闪躲。
“消息挺灵通啊。”
“我听你们公司的同事说的。”她顿了顿，“他们说……王总为了奖励你，送了你一辆自行车？”
我笑了，“对。”
她也忍不住笑了，“他可真行。”
笑完，气氛又沉默下来。
“陈阳。”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愣住了。
“我之前跟你分手，是我太冲动了。”她说，“我只看到你没时间陪我，没看到你身上的压力。我后来想了想，是我不对。”
“现在你换了新工作，一切都走上正轨了，我们……”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我心里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林薇。”我打断她，“都过去了。”
“不是因为你不好。是我变了。”
“以前，我以为我拼命工作，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但那天，当我推着那辆自行车走出腾飞大门的时候，我才明白，我首先要为的，是我自己的尊严。”
“我不能再为了任何人，去放弃我自己的底线和追求了。哪怕那个人是你。”
她的眼圈红了。
“所以，没可能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对不起。”
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话。
到她家楼下，她下车前，忽然说：“陈阳，你恨王总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恨。”
“我甚至有点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那辆自行车，我可能还在腾飞那个泥潭里，做着升职加薪的白日梦，永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他不是我的敌人，他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林薇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真的变了。”
我笑了笑，“人总是要长大的。”
跟林薇的重逢，像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城西的项目上。
三个月后，我们超额完成了李总定下的第一阶段目标。
拿下了科创园区超过百分之四十的市场份额，合同总额突破三千万。
而腾飞那边，颗粒无收。
市场二部的老油条，被老王毫不留情地辞退了。
庆功宴上，李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交到我手上。
“陈阳，这是给你的。项目奖金，一百五十万，税后。”
我的手有点抖。
一百五十万。
现金。
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
“拿着。”李总拍了拍我的手，“这是你应得的。”
我旁边的赵谦和小刘，眼睛都直了。
“还有你们。”李总又拿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他们，“赵谦，三十万。小刘，二十万。”
“其他人，也都有。这个月，市场战略部，全员双倍工资！”
整个部门都沸腾了！
“李总牛逼！”
“谢谢李总！”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
赵谦喝多了，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陈哥……我服了……我赵谦这辈子没服过谁，我就服你！”
我拍着他的背，“行了，大老爷们，哭什么。以后有的是硬仗要打。”
回到家，我把那一百五十万现金，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
红色的钞票，在灯光下，比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好看一万倍。
我拍了张照片，没发朋友圈。
我发给了我妈。
然后拨通了她的电话。
“妈，别省着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爸的药，也换成最好的。”
我妈在电话那头，哭了。
第二天，我用这笔钱，在老家给我爸妈全款买了套房。
剩下的钱，我存了起来。
我没有买车，也没有买奢侈品。
我还是每天坐地铁上下班。
但我知道，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有了底气。
一种可以随时对不喜欢的人和事说“不”的底气。
城西项目的成功，让我在卓越彻底站稳了脚跟。
李总给了我更大的舞台。
他把公司最核心的“星光计划”，也交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一个旨在颠覆整个行业现有格局的战略级项目，直接对标的是腾飞赖以生存的主营业务。
这个项目要是做成了，腾飞，基本上就离死不远了。
我感觉到了李总的野心。
也感觉到了他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把整个团队重新做了整合，吸纳了公司最顶尖的技术和市场人才。
我们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而此时的老王，终于坐不住了。
他开始用各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先是四处散播谣言，说我偷了腾飞的核心技术，跳槽到卓越。
但这种没有证据的诽谤，在强大的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我们的产品，无论是底层架构还是实现逻辑，都跟腾飞的完全不同，甚至领先他们一个时代。
一计不成，他又开始挖我的人。
他给我团队里的核心成员，挨个打电话，许以高官厚禄。
他开给赵谦的价码，是腾飞的副总裁。
他开给小刘的，是我以前在腾飞的位置，项目经理，外加双倍薪资。
赵谦和小刘，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就来向我汇报了。
赵谦把手机录音放给我听，一脸不屑，“这老王，是真急了。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呢？”
小刘更是直接，“陈哥，他侮辱我！他以为我跟你一样，也能用一辆自行车打发？”
我笑了。
“他不是急了，他是怕了。”
我知道，老王的牌，已经快打光了。
“星光计划”进展神速。
我们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推出了第一代产品。
产品发布会那天，整个行业都轰动了。
我们的产品，在性能、用户体验、商业模式上，都对腾飞形成了降维打击。
发布会后的第二天，腾飞的股价，应声跌停。
一周后，我接到了老王的电话。
这是我离开腾飞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陈阳……我们……能见个面吗？”
“王总，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见的吗？”我语气很平淡。
“算我求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就半个小时。”
我沉默了一下。
“好。时间地点，你定。”
他约我在一家茶馆见面。
还是那个油光满面的脑袋，但头发好像白了不少。
他给我倒了杯茶。
“陈阳，我错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该用一辆自行车……来羞辱你。”他艰难地说，“我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
“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vei，向你道歉。”
他站起来，朝我鞠了一躬。
我坦然地受了。
“王总，道歉就不必了。没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
他坐下来，苦笑了一下，“你这是在讽刺我。”
“不是讽刺，是事实。”
“陈阳。”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回来吧。”
“我给你开公司的副总裁，主管所有核心业务。”
“我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不是期权，是现在就过户给你的干股。”
“我再给你配一辆……配一辆奔驰S级。”
“只要你回来，带着你的‘星光计划’回来。我们两家公司的技术一合并，整个市场都是我们的！”
他开出的条件，比李总当初给我的，优厚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只认钱的陈阳，我可能会动心。
但我不是了。
我摇了摇头。
“王总，太晚了。”
“为什么？”他急了，“是嫌条件不够？你还可以提！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
“跟条件没关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在腾飞，我只是你赚钱的工具。你高兴了，就摸摸我的头，说两句好听的。你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把我扔到一边。”
“我加班熬夜，你觉得是理所应当。我为你赚了三千万，你觉得赏我一辆自行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王总，你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我，也没有尊重过任何一个为你拼命的员工。你尊重的，只有钱。”
“但在卓越，不一样。”
“李总给我职位，给我钱，但他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尊重和信任。”
“他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下属。”
“他会为我的成功而真心高兴，也会在我遇到困难时，给我最大的支持。”
“这种感觉，你给不了我。多少钱，都买不来。”
老王的脸，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
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王总。”我站起身，“道不同，不相为谋。”
“腾飞的未来，你自己多保重吧。”
我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茶馆。
走出门口，阳光很好。
我突然想起了那辆被我塞在床底下的红色自行车。
我回到家，把它从床底拖了出来。
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找了块抹布，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骑着它，去了我给我爸妈买的新房。
小区环境很好，有花园，有池塘。
我把车停在楼下，上了楼。
我妈正在厨房里做饭，我爸在阳台上侍弄他的花草。
看到我，他们都笑了。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想你们了。”
我陪我妈聊了会儿天，又去阳台帮我爸浇了浇花。
家里很温馨，很安逸。
这就是我奋斗的意义。
临走时，我爸指着楼下的自行车问我：“那车你的？挺新啊。”
“嗯，一个朋友送的。”我说。
“那你怎么不开啊？放那儿多浪费。”
我想了想，笑了。
“爸，要不你骑吧。吃完饭，跟我妈去公园里溜达溜达，锻炼身体。”
我爸眼睛一亮，“行啊！这车看着就结实！”
我把钥匙交给他，教他怎么用那个复杂的变速器。
看着我爸小心翼翼地骑着那辆车，载着我妈，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慢慢地向前。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突然觉得，这辆自行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它以一种屈辱的方式开始，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情结束。
它是我过去的终点，也是我未来的起点。
它提醒着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天，我给公司赚了三千万，我的老板，奖励了我一辆自行车。
然后，我骑着它，奔向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来源：岁月雨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