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说“书之论事,昭如日月”,给她取名“承书”,盼她承续文脉,她却总在算题里找到乐趣,少女时代的书桌堆着草稿纸,心算声比留声机唱片还热闹。
1960年初夏的北京,6岁的张哲诚在屋里疯跑,木屐敲着地板哒哒响。
往常这时候母亲总会从书房探出头,笑着喊他“慢点跑”,可今天书房门紧闭,厨房冷锅冷灶,连她常坐的藤椅都空着。
“爸爸,妈妈呢?”他拽着父亲张文裕的衣角问。
张文裕蹲下身抱起儿子,手指却死死捏着桌上那封信——米白色信封,母亲常用的,上面只有一行钢笔字:“照顾好家”。
燕大物理系唯一的女学生、密歇根大学博士、家里总带着奶香的母亲王承书,就这么从家人世界里消失了。
没拥抱,没解释,连“再见”都没有。
接下来的6000多个日夜,孩子们问“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张文裕只能搂着他们沉默。
这一消失,就是17年。
1912年上海法租界的洋楼里,王承书第一次摸到父亲书房的《大代数》。
父亲说“书之论事,昭如日月”,给她取名“承书”,盼她承续文脉,她却总在算题里找到乐趣,少女时代的书桌堆着草稿纸,心算声比留声机唱片还热闹。
1930年考进燕大物理系,成了班里唯一的女生,教授们起初带着怀疑,直到她在课堂上用严密逻辑推翻学长推导,粉笔末落发梢,像撒了把星星。
1934年以全班第一毕业,两年后拿硕士学位,留校当助教,在西南联大茅草屋里遇见同是物理学家的张文裕,两个爱算题的人凑一起,连约会都在讨论“能量守恒”。
1941年揣着奖学金远赴密歇根大学,成了物理大师乌伦贝克的弟子,1944年博士毕业时,论文让导师拍案:“王,你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1951年和导师共同推导出“WCU方程”,名字登上《物理评论》那天,她盯着期刊封面,突然想起1930年燕大入学时,自己在物理系报名表上写下的五个字:“用科学救国”。
1949年10月,密歇根大学实验室的收音机里,新华社的广播断断续续传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王承书捏着报纸边角,标题“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被指腹磨得起毛。导师乌伦贝克把绿卡推到她面前:“留在美国,你能拿诺贝尔奖。”她摇头,钢笔在回国申请书上划得纸响:“我的实验室该在祖国。”
1956年秋,邮轮停靠广州港,码头上钱三强举着“欢迎王承书先生”的牌子。握手时,他塞来份文件:“国家要造原子弹,气体扩散法分离铀同位素,国外封锁,你愿不愿从热力学转行?”她翻开文件,“绝密”二字红得刺眼,想起1930年燕大物理系报名表上自己写的“用科学救国”,抬头盯着钱三强:“我是党员,党需要我去哪,我就去哪。”当晚,她把热力学手稿收进铁皮箱,书架换上《铀化学》《气体动力学》——行李箱还没打开,她已经站在了新的起跑线上。
1960年初夏的一个傍晚,保密局的人送来份牛皮纸文件,封皮印着“绝密”二字,代号“真空”——国家最高机密工程,要在西北荒漠用气体扩散法分离铀同位素,造出中国自己的原子弹。她捏着文件边角,指节发白,心里清楚“真空”俩字的分量:不仅要隔绝空气,更要从过去的人生里“蒸发”。
连夜回了趟家,孩子们早睡着了。儿子张着小嘴打鼾,女儿的辫子散在枕头上。她蹲在床边看了很久,指尖在儿子额头悬了悬,终究没敢碰。回书房写那行“照顾好家”时,钢笔尖在纸上顿了三次,墨点晕成小团黑,像心里那个扯不断的结。
第二天换上灰布工装,没带行李,只揣着孩子们的照片。火车走了七天七夜,最后停在土黄色工棚前,风卷着沙砾打在铁皮屋顶,哗啷啷响。组长递过搪瓷缸:“王先生,以后就叫你王先生,过去的事,烂在肚子里。”
她点点头,把照片塞进枕头下,拿起算尺在稿纸上划下第一道线——从今天起,“王承书”蒸发了,只有“王先生”在戈壁滩的油灯下,对着公式熬天亮。
戈壁滩的风跟刀子似的,工棚铁皮被吹得哗哗响,王承书带着几个人蹲在地上算数据,算尺在稿纸上划出沙沙声。白天太阳烤得铁皮发烫,晚上裹着棉被还冻得打哆嗦,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每个人眼里都布满血丝。最缺的是润滑油,机器转起来咯吱响,她带着年轻人翻遍废油桶,拿肥皂和煤油反复调试,手上磨出的血泡沾了油污,疼得钻心也顾不上。
推导分离系数公式那段时间,她三天三夜没合眼,算尺刻度磨平了就换一把,稿纸堆到齐腰高。有次饿狠了,抓起桌上半块干硬的窝头就啃,嚼得腮帮子发酸。突然她把铅笔往桌上一放,盯着纸上的数字看了半晌,才轻声说:"α=1.0043"。旁边的技术员凑过来核对,突然拍了下大腿:"对得上!误差在千分之三以内!"她没笑,只是把那张稿纸叠好放进铁盒,继续低头算下一组数据。戈壁的月亮升起来时,工棚里的灯还亮着,算尺划过纸面的声音,混着远处隐约的狼嚎,在夜里传得很远。
1977年春天,保密局的人突然走进实验室:"王先生,你的'真空'期结束了。"
王承书手里的铅笔芯"啪"地断了。
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回到北京,胡同里的老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墙皮又剥落了些。
儿子张哲诚来开的门,看见她的瞬间,手里的搪瓷碗"哐当"掉地上——当年满地跑的小不点,如今个子比门框还高,喉结一动一动的。
女儿从里屋跑出来,梳着齐耳短发,穿蓝布校服,盯着她看了半分钟,突然"哇"地哭出来。
丈夫张文裕扶着门框站着,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妈……你真是我妈?"儿子声音发颤。
王承书摸着女儿的头发,手一直在抖,半天才说:"我回来了,让你们等久了。"
女儿扑进她怀里:"妈!你这些年去哪了?我们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王承书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国家需要我做点事,现在做完了。"
这时,儿子突然立正站好,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妈,你是我们的英雄。"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响,17年的空白,在这一刻被眼泪填满了。
王承书用17年“真空”岁月,以算尺丈量出国家的核盾牌,用皱纹换来了罗布泊的巨响。
她把积蓄全捐给了“希望工程”,笔记本扉页写着“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她用一生践行了对国家的承诺,诠释了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的深刻交织。
在民族需要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人,把名字封存在保密手册里,把背影留给家人,却把民族的未来扛过命运的悬崖。
来源:花开富贵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