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盘酱骨架,炖得稀烂,肉香混着大料的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周六的晚饭,又是在婆婆张桂兰家吃的。
一盘酱骨架,炖得稀烂,肉香混着大料的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可这香味,在我这儿,早就变了味。
“念念,多吃点,看你瘦的。”张桂兰夹起最大的一块,越过我,直接放进我女儿江念念的碗里。
念念抬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奶奶。”
“哎,乖。”张桂兰笑得像朵花,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然后,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就跟装了雷达似的,扫向了我。
“林岚,你也是,别光顾着自己,多给孩子夹点肉。女孩子家家的,养得跟豆芽菜似的,以后怎么撑得起场面?”
我筷子顿了一下。
又来了。
我丈夫江涛在旁边打圆场,“妈,念念学习压力大,瘦点正常。林岚平时照顾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张桂兰筷子一放,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好的话,我们老江家能到现在还没个带把儿的?”
空气瞬间凝固。
连闷头啃骨头的念念都停下了动作,不安地看着我。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十五年了。
从我嫁进江家第二年开始,这话就像一把钝刀子,日日夜夜在我心上磨。
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妈,这事儿,得看缘分。”
“缘分?我看就是你的肚子不争气!”
她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我碗里。
“你看人家隔壁老李家的媳妇,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人家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呢?十五年,就给我生了个赔钱货!”
“妈!”江涛终于忍不住了,脸色涨红,“念念还在呢,您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张桂兰一拍桌子,酱汁都震了出来,“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老江家的香火!我死了以后,怎么去见你爸!”
我看着江涛。
他迎上我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恳求。
他在求我忍。
像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天一样。
我心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你去哪儿?”江涛一把拉住我。
“林岚!你这是什么态度!”张桂兰在后面吼。
我没回头,甩开江涛的手,抓起包就往外走。
走出那个压抑得让人窒息的家门,傍晚六点的风带着点小区花园里桂花的甜腻,可我只觉得冷。
手机响了,是江涛。
我直接挂断。
他又打。
我又挂。
第三遍,我接起来,没等他开口,就冷冷地说:“江涛,你要是想劝我回去给你妈道歉,就免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他疲惫的声音:“岚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送念念回家,你别走远,在小区门口等我。”
我没说话,直接掐了电话。
我不想等他。
我沿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走。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
十五年。
人生有几个十五年?
我从一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变成了一个眉眼间都写着“忍耐”两个字的妇人。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好,只要我把这个家照顾得妥妥帖帖,只要我对她言听计-从,她总有一天会接纳我。
我错了。
在她眼里,我不是儿媳,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只是一个没完成生育指标的、有缺陷的生育工具。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司机探出头:“美女,走吗?”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哪儿?”
“随便开。”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一脚油门汇入了车流。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像流动的油彩,模糊一片。
我靠在车窗上,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江涛的电话又来了,这次是微信语音。
我按了拒接,回了条消息:【别找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秒回:【你在哪儿?我担心你。】
担心?
十五年来,他妈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的时候,他的担心在哪里?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包里。
大概半小时后,司机师傅问:“美女,到底去哪儿啊?再开油费都够你住一晚酒店了。”
我回过神来,报了闺蜜周琪家的地址。
周琪开门的时候,穿着一身毛茸茸的兔子睡衣,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我的天,林岚,你这是被谁给煮了?”
一进门,闻到她家里那股熟悉的香薰味,我紧绷的神经才算松了一点。
我没说话,直接瘫倒在她家沙发上。
她给我倒了杯温水,塞到我手里。
“又跟你那奇葩婆婆吵架了?”
我点点头,声音沙哑:“琪琪,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周琪挨着我坐下,拍了拍我的背。
“十五年了,你才说撑不下去?你的反射弧是不是绕地球三圈半啊?”
她说话向来这么直。
“以前是为了念念,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那现在呢?念念长大了,她什么都懂。”周琪一针见血,“你以为你忍气吞声,她就看不见你受的委屈?孩子比你想象的敏感多了。”
我愣住了。
是啊,刚才在饭桌上,念念那不安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你那个老公呢?又当缩头乌龟了?”
“他夹在中间,也难。”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可笑。
“难个屁!”周琪直接爆了粗口,“他是她儿子,也是你老公!和稀泥就是纵容!林岚,你就是太善良,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她从茶几下摸出一罐啤酒,“啪”地打开。
“来,姐们儿陪你喝点。今天不醉不归。”
我其实不怎么会喝酒,但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却意外地浇灭了一些心里的火。
我絮絮絮叨叨,把这十五年的委屈,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从结婚时,她嫌弃我家是外地的,给的彩礼少。
到怀孕时,她天天逼我喝各种黑乎乎的“保胎汤”。
再到生下念念,她看了一眼是女孩,转身就走,连月子都没伺候一天。
还有这些年,明里暗里地催我们生二胎,找各种偏方,甚至拉着江涛去庙里求子。
桩桩件件,像电影回放一样,清晰得可怕。
周琪一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我递张纸巾。
等我说完,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岚岚,你有没有想过,问题……万一不在你呢?”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从头到尾都把锅甩你一个人身上?你们……婚前没做过检查吗?”
我摇摇头。
那时候年轻,觉得身体好,根本没想过这些。
“去做个检查吧。”周琪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你得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那这十五年的委屈,你就白受了。”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回到家。
江涛在客厅沙发上睡的,听见开门声,他立刻坐了起来。
“岚岚,你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我担心死了。”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侧身躲开了。
“江涛,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他愣住了,“检查?检查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我们两个,都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去做个全面的生育检查。”
江涛的脸色瞬间变了。
“好端端的,做什么检查?我们不是有念念了吗?说明我们都没问题啊。”
“那为什么十五年了,都没有第二个?”我反问。
他被我问住了,眼神躲闪。
“那……那可能是缘分没到吧……”
“我不信缘分。”我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一个科学的答案。如果你觉得我们没问题,那就去医院证明一下,以后你妈再说我,你也好拿证据堵她的嘴。”
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没法再拒绝。
“行,去就去。”他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
我心里冷笑。
他不是怕检查,他是怕他妈知道。
在他心里,他妈的面子,比我的清白重要。
预约的是周三上午的专家号。
去医院那天,我特意请了假。江涛也磨磨蹭蹭地跟单位告了假。
坐在医院生殖中心嘈杂的走廊里,周围都是行色匆匆、面带焦虑的夫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儿。
我突然觉得有点讽刺。
别人来这里,是想要求一个孩子。
而我,只是想求一个清白。
轮到我们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接待了我们。
她看了我们的情况,很平静地说:“结婚十五年,有过一次生育史,之后一直未孕,属于继发性不孕。双方都做个全面检查吧。”
她开了一大堆单子。
抽血、B超、精液分析……
我拿着单子,一项一项地去做。
江涛拿着那个取精杯,脸涨得通红,半天没动。
“快去啊。”我催他。
他磨蹭了半天,才小声说:“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我气得想笑。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这十五年,我被你妈指着鼻子骂“不下蛋的母鸡”时,你怎么没觉得不好意思?
“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陪你。”我拿出杀手锏。
他果然怕了,拿着杯子,灰溜溜地钻进了取精室。
检查结果要分批出来,最快的一周,最慢的要一个月。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
这期间,张桂兰又来过一次。
她拎着一锅据说是“十全大补”的乌鸡汤,一进门就嚷嚷:“林岚,我托人找的老中医开的方子,专门调理你这宫寒的毛病!快趁热喝了!”
那汤黑乎乎的,飘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闻着就让人反胃。
我看着那锅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妈,谢谢您。不过我最近肠胃不好,喝不了这么补的东西。”
“肠胃不好?”她眼睛一瞪,“我看你就是不想喝!我告诉你,这可是我花了大力气才求来的方子,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你别不识好歹!”
江涛赶紧过来打圆场:“妈,林岚是真的不舒服,您就别逼她了。”
“我逼她?”张桂g兰气得直拍大腿,“我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想早点抱孙子!江涛,你别护着她!这女人,就是欠管教!”
她说着,就要把汤往我嘴里灌。
我猛地一挥手,打翻了她手里的碗。
“哐当”一声,汤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黑色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也溅湿了张桂兰的裤脚。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反抗。
张桂兰最先反应过来,她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反了天了!你敢打我!”
“我没有打你,是你自己没拿稳。”我冷冷地看着她。
“你还敢顶嘴!”她扬起手就要打我。
江涛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妈!您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说不了!”张桂兰在我家撒起泼来,“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不可!江涛你放开我!”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无比疲惫。
“够了。”
我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妈,这十五年,我受够了。”
“我不是你们江家生儿子的机器。念念也不是什么赔钱货,她是我女儿,是你的亲孙女。”
“以后,这种乱七八糟的汤,别再往我这儿送了。我不会再喝一口。”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母子俩,转身回了房间,反锁了门。
门外,是张桂兰的咒骂声,和江涛无力的劝解声。
我靠在门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是压抑了十五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那天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张桂兰没再来过。
江涛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看我的眼色行事。
他会主动做饭,会抢着洗碗,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零食。
他想修复我们的关系。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一个月后,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我们约了同一个医生复诊。
医生拿着一沓报告,先看了我的。
“女方这边,输卵管通畅,卵巢功能正常,激素水平也都在标准范围内。没什么大问题。”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没问题。
我不是他们口中那个“有毛病”的女人。
我下意识地看向江涛。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医生拿起另一份报告,眉头皱了起来。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抬头看了看江涛。
“男方这边……问题比较严重。”
江涛的嘴唇开始哆嗦。
“医生,是……是什么问题?”
“你的精子畸形率高达98%,而且……我们从你的染色体报告里,发现了一个问题。”
医生把报告转向我们。
“你有一条Y染色体微缺失。”
我和江涛都愣住了,完全听不懂。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基因缺陷。”医生推了推眼镜,解释道,“这种缺陷,会导致严重的生精功能障碍。也就是说,你自然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江涛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们……我们有念念啊!”
“对,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医生也有些疑惑,“按理说,你这种情况,能自然生育一个孩子,本身就是个奇迹。但基因报告不会说谎。”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这种基因缺陷是会遗传的。如果是儿子,会遗传这个缺陷,同样面临生育困难。如果是女儿……”
医生看向我,眼神里带了一丝同情。
“如果是女儿,可能会携带这个缺陷基因,虽然她本人没有影响,但如果她将来生了儿子,她的儿子也有50%的几率遗传到这个缺陷。”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信息量太大了。
我只抓住了一个核心。
问题,出在江涛身上。
这十五年来,我背负的所有骂名,所有委屈,所有指责,都源于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身边已经面如死灰的江涛,突然很想笑。
笑这荒唐的命运,笑这可悲的一家人。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江涛像个游魂一样跟在我身后。
“岚岚……”他声音发颤,想来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别碰我。”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僵在原地,眼圈红了。
“对不起……岚岚,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他开始语无伦次。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妈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羞辱我十五年?”
“你不知道,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喝下那一碗碗苦得发涩的汤药?”
“你不知道,你就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女人身上,让她活在‘生不出儿子’的阴影里,抬不起头?”
我每说一句,他的头就低一分。
最后,他一个一米八的男人,蹲在医院门口,抱着头,痛哭失声。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可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的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江涛在门外不停地敲门,哀求。
“岚岚,你开门,我们谈谈,你听我解释……”
“岚岚,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对你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充耳不闻。
我拿出手机,【结果出来了,是他的问题。】
周琪秒回:【!!!我就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回:【离婚。】
过了几分钟,周琪的电话打了过来。
“想好了?”
“想好了。”
“好,我支持你。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律师我帮你找,我认识一个专门打离婚官司的,特靠谱。”
“谢谢你,琪琪。”
挂了电话,我拉开房门。
江涛还守在门口,看到我提着行李箱,他慌了,一把抱住我。
“岚岚,不要……不要走……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用力推开他。
“江涛,我们之间,没有机会了。”
“这十五年,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无比平静。
江-涛彻底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离婚!”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江涛以为是救星来了,连滚带爬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张桂兰。
她估计是听说了医院的事,一脸怒气冲冲。
“江涛!你给我起来!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我脚边的行李箱,脸色更难看了。
“林岚!你这是要干什么?离家出走?我告诉你,我们江家可没这个规矩!”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妈,您来得正好。我正要跟江涛说,我们离婚。”
张桂兰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
“离婚?你凭什么提离婚?是不是因为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觉得有理了?我告诉你,生不出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都怪我儿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嘴硬。
“哦?是吗?”我从包里拿出那份诊断报告,拍在茶几上。
“您自己看吧。白纸黑字,医院盖了章的。Y染色体微缺失,您看得懂这几个字吗?”
张桂兰狐疑地拿起报告。
她大概是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生精功能障碍”这几个字,她肯定是认识的。
她的脸色,从涨红,到铁青,再到煞白。
手里的报告,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被她扔在了地上。
“不可能……这绝对是医院搞错了!我儿子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开始撒泼,在客厅里又哭又闹。
“肯定是你看我儿子老实,在外面跟野男人鬼混,怀了野种,现在想赖在我儿子头上!”
她口不择言,开始往我身上泼脏水。
江涛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睛吼道:“妈!你别说了!念念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生女儿!”
“你怎么证明?”张桂兰像疯了一样,“你有本事去做亲子鉴定啊!”
“好啊。”
我冷冷地开口。
“那就去做。如果念念是江涛的亲生女儿,那这份报告就是真的。如果念念不是,那我净身出户。”
我看着张桂兰,一字一句地说:“妈,你敢吗?”
张桂兰被我噎住了。
她当然不敢。
她比谁都清楚,念念长得有多像江涛。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张桂兰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我老江家,这是要绝后了啊……”
她哭了。
哭得老泪纵横,撕心裂肺。
可她的眼泪,再也引不起我一丝一毫的同情。
我没有再理会他们母子,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待了十五年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外面的天,真蓝。
我在周琪家暂住了下来。
第二天,我就开始找房子,联系律师。
江涛每天给我打几十个电话,发上百条微信。
内容无非是忏悔,道歉,求我原谅。
我一概不回。
周末,我约了念念出来。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妈。”她一见到我,眼圈就红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最近……家里怎么样?”
“奶奶病了,住了院。爸爸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胡子拉碴的,像老了十岁。”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念念,妈妈有件事要跟你说。”
我深吸一口气,把我和她爸爸准备离婚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以为她会哭,会闹,会问为什么。
但她没有。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妈,我支持你。”
我愣住了。
“其实,我早就希望你们离婚了。”她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水,低声说。
“每次看到奶奶骂你,爸爸又不管,我就特别难受。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
“妈,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疼的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的念念,真的长大了。
离婚的官司,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江涛大概是知道理亏,没有过多纠缠。
我们协议离婚。
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他。车子和存款,一人一半。
念念的抚养权,归我。他每个月支付抚养费。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走出民政局,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
我用分到的钱,在念念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我和念念一起,把它布置成了我们喜欢的样子。
粉色的窗帘,毛茸茸的地毯,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柜。
搬家那天,周琪来帮忙。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她感慨道:“林岚,你现在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我笑了。
是啊,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我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生活。
我在社区的工作,做得更加起劲了。
因为工作出色,我被提拔成了网格中心的主任。
我报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培训班,利用业余时间去上课。
我开始健身,学做烘焙,周末会带着念念去郊外写生。
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忙碌。
偶尔,我也会想起江涛。
听说,张桂兰出院后,精神就不太好了,变得有些神神叨叨。
江涛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她,焦头烂额。
他来找过我几次,想复婚。
都被我拒绝了。
有一次,他喝醉了,在我家楼下大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下去。
我只是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曾经是我丈夫的男人,如今看起来那么陌生,那么可怜。
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软。
破镜,永远无法重圆。
更何况,那面镜子,早就被他们母子俩,亲手砸得粉碎。
念念的病,也需要关注。
医生说,她携带的缺陷基因,目前对她自身没有影响。
但需要定期检查。
我把这件事,用一种她能理解的方式,告诉了她。
我告诉她,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小小的“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只要好好爱护它,跟它和平共处就好了。
念念很平静地接受了。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我:“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抱着她,心里又酸又暖。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好。
甚至,比两个人的时候,更好。
我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不用再忍受无端的指责,不用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我的时间。
我可以把所有的爱,都给我的女儿,给我自己。
有一次,我在社区组织活动,碰到了以前的邻居李阿姨。
她拉着我的手,悄悄问我:“岚岚,听说你离婚了?”
我点点头,“嗯。”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男人嘛,有几个不出错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笑了笑,没有跟她争辩。
子非鱼,安知鱼之苦。
她不懂我这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也不会懂,我现在有多快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十五年前,那个穿着白纱,一脸憧憬的自己。
她问我:“你后悔吗?”
我摇摇头。
“我不后悔嫁给他。因为不经历这一遭,我不会知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梦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起床,给念念做了她最爱吃的三明治。
看着她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十五年的苦,都值了。
它让我失去了婚姻,却让我找到了自己。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丑陋,也让我收获了最珍贵的母女情。
手机响了一下,是周琪发来的微信。
【周末去泡温泉吗?新开了一家,据说超赞。】
我笑着回复:【好啊。】
放下手机,我走到阳台,伸了个懒腰。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一切,都刚刚好。
过去十五年的账,我已经结清了;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只进不出。
来源:多彩柳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