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里常年备着张总喜欢的武夷山大红袍,保温杯里的水温永远是泡茶最合适的八十五度。
方向盘上的皮套,已经被我的手汗浸得微微发亮。
这是第五个年头了。
给张总开车,整整五年。
车是黑色的奥迪A8L,W12的顶配,落地小二百万。
我叫李峰,三十五岁,开这辆车比开我自己的那辆破捷达还顺手。
车里常年备着张总喜欢的武夷山大红袍,保温杯里的水温永远是泡茶最合适的八十五度。
他有胃病,不能喝太烫的。
我也知道他有三个情人,分别住在城南、城西和高新区。
哪天去哪个小区,不用他开口,我心里门儿清。
我是他的司机,也是他半个影子。
他信任我,就像信任他自己的左右手。
至少,在王锐出现之前,我一直这么以为。
“小李,去机场。”
后座传来张总略带疲惫的声音。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他正捏着眉心。
“好的,张总。”
我轻踩油门,A8L安静而平稳地汇入车流。
他要去接他那个在国外“镀金”回来的宝贝女婿,王锐。
我听张总提过好几次,言语间满是炫耀。
什么常青藤名校毕业,什么华尔街实习经历。
我心里撇撇嘴,一个靠着老丈人才能在国内混口饭吃的家伙,吹得天花乱坠。
但这话我不敢说,我得靠张总吃饭。
每个月一万二的工资,五险一金,年底还有个大红包。
这收入,在我们这个三线城市,足够让我老婆孩子过得体面。
我老婆小兰总说,李峰,你得好好干,张总是你的贵人。
是啊,贵人。
五年前,我儿子乐乐突发急性肺炎,住院费要好几万。我东拼西凑还差两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是张总,二话不说,从钱包里抽出两万现金塞给我。
他说:“小李,谁家还没个难处?钱先拿着,给孩子看病要紧。”
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发誓,这条命,一半是张总的。
所以这五年来,我随叫随到,手机24小时开机,从没出过一次差错。
他半夜喝醉了,是我把他从KTV的包厢里拖出来,送回家。
他跟老婆吵架,被赶出家门,是我开着车陪他在江边待了一整夜。
他去会所谈生意,我在外面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觉得值。
人得知恩图报。
车到机场,我停在VIP通道。
没多久,就看见张总陪着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潮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走路姿势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慢。
他就是王锐。
我赶紧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张总。”我恭敬地喊了一声。
张总点点头,指着王锐说:“小李,这是王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然后又对王锐说:“这是小李,跟了我五年了,开车很稳当。”
王锐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下,没说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自顾自地钻进了车里。
连句“你好”都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孙子,不好伺候。
张总似乎有点尴尬,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回家。”
我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到王锐正皱着眉,用手指在真皮座椅上划拉。
“爸,这车该换了。太老气了。”王锐的声音懒洋洋的。
张总笑了笑,“这车才开了两年,性能好着呢。你刚回来,不懂,生意场上,车就是脸面,A8稳重。”
“得了吧,现在都流行埃尔法了,坐着舒服,还有面子。您这司机,看着也挺大年纪了,反应跟得上吗?”
这话是对着张总说的,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攥着方向盘的手,青筋都爆起来了。
我才三十五,年纪很大吗?
我开A8五年,闭着眼睛都能在市区里穿梭,反应跟不上?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张总的笑容僵了一下。
“小李开车技术你放心,整个公司找不出第二个。”他还是替我说了一句话。
王锐不屑地“切”了一声,戴上耳机,把头靠在窗户上,不再说话。
那一路,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结冰。
我心里憋着一团火。
孙子,你等着。
回到张总的别墅,我帮着把行李搬进去。
王锐全程像个大爷,手都不抬一下,指挥着我把箱子放在这儿,那个包放在那儿。
我忍着。
张总的夫人,也就是王锐的丈母娘,喜笑颜开地迎出来。
“哎哟,我的好女婿,可算回来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进了屋,没人再多看我一眼。
我站在门口,像个多余的摆设。
“小李,你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还是张总想起了我。
“好的,张总。”
我转身下楼,听见背后传来王锐的声音。
“爸,以后别让司机进屋了,不方便。”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操。
我回到自己的破捷达里,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在医院走廊里绝望痛哭的自己。
也看到了张总递过来那两万块钱时,那张还算温和的脸。
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李峰,忍。
为了老婆孩子,为了每个月的房贷,忍。
从那天起,我的工作内容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王锐被张总安排进了公司,当了个副总。
他没有自己的专车和司机,名正言顺地开始“征用”我。
“司机,去一趟城西的星巴克,买一杯燕麦拿铁,冰的,不要糖。”
他坐在副驾,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从来不叫我“李师傅”或者“小李”,永远是“司机”。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天然的鄙夷。
我心里骂了一万遍,脸上还得挂着笑。
“好的,王副总。”
我把车开到星巴克,屁颠屁颠地跑进去买咖啡。
等我把咖啡递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口,眉头一皱。
“怎么这么烫?”
“王副总,您要的是冰的,这……”
“我说烫就烫!你是不是想烫死我?会不会办事?”他把咖啡“砰”地一声砸在仪表台上,褐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一股屈辱的怒火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真想一拳干在他那张笑面虎的脸上。
但我不能。
我拿起毛巾,默默地擦着中控台上的咖啡渍。
“对不起,王副总,我再去给您买一杯。”
“不用了!看见你就烦!”他挥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我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车里的空气,是咖啡的苦涩味,也是我心里的味道。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
他让我去干洗店取他几万块一件的西装,因为一点点褶皱就对我破口大骂。
他让我去排队买限量版的球鞋,我排了三个小时,他拿到手却嫌颜色不好看,随手就扔在后备箱里。
他把我当成了他的私人助理,不,是私人奴隶。
而张总,那个我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的“贵人”,却对此视而不见。
有一次,我送张总和王锐去参加一个饭局。
在酒店门口,王锐让我把车停在一个很刁钻的位置。
我说:“王副总,这里不能停,交警会贴条的。”
“让你停你就停,哪那么多废话?贴了条我给你报销!”王锐不耐烦地吼道。
我没办法,只能照做。
结果,饭局还没结束,我就接到交警的电话,车被拖走了。
我急忙跟张总汇报。
张总还没说话,王锐就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你怎么办事的?一个车都看不好!公司养你是干什么的?”
我百口莫辩。
明明是你让我停在那里的!
我赶到交警队,处理罚款,办手续,折腾到半夜才把车取回来。
第二天,我把罚单和拖车费的单据拿给王锐报销。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想要报销?自己承担!”
我愣住了。
“王副-总,这是您……”
“我什么我?你有证据吗?我有让你停在那里吗?”他一脸无赖的表情。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去找张总。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以为张总会为我主持公道。
毕竟,我跟了他五年。
然而,张总只是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几百块钱递给我。
“小李啊,算了。王锐刚回国,还不懂事,你多担待点。这钱你拿着,别往心里去。”
他语气温和,却像一把刀子,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地方。
担待?
我凭什么要担待一个处处刁难我的孙子?
就因为他是你女婿?
那我这五年的忠心耿耿,算什么?
我没有接那几百块钱。
“张总,钱我不要。我只是想讨个公道。”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总的脸色沉了下来。
“小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为这点小事,至于吗?公司现在是关键时期,要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
好一个以和为贵。
原来,我和他的“和”,是要牺牲我的尊严来换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他不再是那个雪中送炭的贵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在他眼里,我这个跟了他五年的老部下,价值还不如他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婿的一个笑脸。
我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心,一点点变冷。
从那天起,我不再对张总抱有任何幻想。
我只是个工具。
一个会开车的,用顺手了的工具。
现在,有了新的、更“高级”的工具(王锐),我这个旧的,就随时可以被丢弃。
我开始留心。
我不再仅仅是开车。
张总在车里打电话,谈生意,我竖起耳朵听。
哪个客户喜欢什么,哪个项目有什么猫腻,哪个领导有什么癖好。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信息。
张总有个习惯,他不喜欢用电子设备记录东西。
他有一个黑色的皮面笔记本,所有的核心客户资料、联系方式、合作细节,甚至一些不能见光的交易,都记在上面。
那个本子,通常就放在他座位旁边的储物格里。
我见过无数次。
每次他下车,都会随手把本子放进去。
他对我,没有设防。
或者说,他从来没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设防的人。
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司机。
一个没文化,没脑子,只会开车的司机。
我看着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一个疯狂的念头,第一次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卸磨杀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那头驴,白白被杀掉。
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日子在压抑和忍耐中一天天过去。
王锐在公司的地位越来越稳固。
他开始插手公司的核心业务。
虽然他狗屁不通,把好几个项目都搞得一团糟,但张总都替他摆平了。
“年轻人嘛,交点学费是应该的。”张总在饭局上对生意伙伴们笑着说。
我坐在驾驶座上,听着从半开的车窗里飘出的声音,心里冷笑。
交学费?
拿公司的钱,拿员工的血汗,给你那个废物女婿交学费?
的讽刺。
公司里开始有传言。
说张总年纪大了,准备退休,以后公司要交给王锐打理。
一些老员工开始人心惶惶。
而我,感觉那把悬在头顶的刀,离我越来越近了。
王锐开始变本加厉地找我的茬。
今天说我车没洗干净,明天说我开车绕了远路。
甚至有一次,他当着公司所有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是不是聋了?我让你去买咖啡,你给我买杯茶回来?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那天,他让我去买一杯“美式”。
我以为是美式咖啡。
结果他要的是一种叫“美式茶饮”的新品。
我怎么会知道?
我只是个司机。
我站在公司大堂,被他指着鼻子骂了足足十分钟。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同事,他们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麻木。
我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晚上回到家,小兰看我脸色不对。
“怎么了?又被那个王总欺负了?”
我没说话,一头扎在沙发上。
儿子乐乐跑过来,用小手摸我的脸。
“爸爸不开心。”
我看着儿子天真的眼睛,心如刀割。
小兰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身边。
“李峰,要不……咱们别干了。受这份气干嘛?我们回老家,开个小店,日子虽然苦点,但活得有尊严。”
我何尝不想?
可是,房贷怎么办?乐乐的学费怎么办?父母的养老怎么办?
现实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再忍忍吧。”我疲惫地说,“等存够了钱,我们就走。”
小兰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揉着肩膀。
我知道,她心疼我。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驴被杀之前,总得给自己找好草料。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公司要跟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签约。
合同金额上亿。
张总和王锐一早就去了酒店。
我负责把盖好公章的正式合同送过去。
出门前,我反复检查了文件袋,合同、附件,一样不差。
我开车一路飞驰。
然而,就在离酒店只有一个路口的时候,一辆电瓶车突然从侧面冲了出来。
我猛地一脚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车头离那个骑车的小伙子,只有不到十公分。
小伙子摔在地上,腿被压在了电瓶车下,痛苦地呻吟着。
我赶紧下车查看。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小伙子疼得满头大汗。
我一看,坏了。
我立刻打了120,然后给张总打电话。
“张总,我……我路上出了点意外,撞了人,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
电话那头,张总的声音瞬间就变了。
“什么?撞了人?李峰!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合同要是签不成,我扒了你的皮!”
没等我解释,电话就挂了。
紧接着,王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李峰你他妈是猪吗?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给我出车祸?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对手公司派你来搞破坏的?”
各种难听的脏话,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头上。
我握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我不是故停意的……是……”
“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合同!马上给我送过来!否则你给我滚蛋!”
电话又被狠狠挂断。
我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小伙子,看着围观的人群,看着闪着警灯的救护车和警车。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完了。
我处理完事故,又去交警队做了笔录,等我再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客户早就走了。
我走进张总他们所在的包间。
里面一片狼藉。
张总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王锐一看到我,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还敢来?啊?你知道因为你,公司损失了多少吗?一个亿!一个亿!你赔得起吗?”
他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撞在桌子上,桌上的杯盘碗碟哗啦啦掉了一地。
“不是我……”我试图解释。
“还敢狡辩!”王锐扬手就要打我。
“够了!”
张总终于开口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李峰。”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张总……”
“去财务部结一下工资。念在你跟了我五年,我多给你发三个月的工资,算是补偿。”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只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乞丐。
五年的情分,就值三个月的工资。
王锐在一旁冷笑:“爸,对他太仁慈了!就该让他赔偿公司的损失!”
张总摆摆手,没理他,只是看着我。
“就这样吧。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多看我一眼都懒得。
王锐跟在他身后,经过我身边时,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条老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早看你不顺眼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屈辱、愤怒、不甘、怨恨……所有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撑爆。
我看着张总的背影。
那个我曾经敬若神明的“贵人”。
那个我曾经发誓要为他卖命的男人。
原来,我在他心里,真的连一条狗都不如。
卸磨杀驴。
磨磨完了,驴,也该杀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慢慢地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被王锐抓皱的衣领。
然后,我平静地走出了包间。
回到停车场,我坐进那辆熟悉的A8L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开它了。
车里还残留着张总喜欢的檀香味。
我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
那个黑色的皮面笔记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张总走得匆忙,忘了拿。
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起来。
在他心里,这辆车,这个司机,都是绝对安全的。
我拿起那个笔记本。
皮质的封面,带着一丝凉意。
我翻开。
里面是张总遒劲有力的字迹。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电话,一个个地址。
后面还用括号标注着各种信息。
“陈总(喜欢普洱,女儿在加拿大留学)”
“刘局(高尔夫会员,腰不好,忌辛辣)”
“马董(夫人是苏州人,喜欢听评弹,每年要送两盒碧螺春)”
……
这不仅仅是一个客户名单。
这是张总耗费了十几年心血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
是他的命根子。
我看着这个本子,心脏怦怦狂跳。
天使和魔鬼在我的脑海里交战。
一个声音说:李峰,不能拿,这是偷窃,是犯法的!张总对你有恩!
另一个声音说:有恩?他怎么对你的?他把你当人看了吗?你被他像垃圾一样扔掉,你老婆孩子怎么办?房贷谁来还?这是你应得的!这是你五年青春换来的!
我眼前,浮现出王锐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浮现出张总那冰冷无情的眼神。
浮现出我老婆担忧的目光和儿子天真的笑脸。
去他妈的恩情!
去他妈的道德!
当他们把我逼上绝路的时候,就别怪我掀桌子!
我把笔记本揣进怀里,紧紧地贴着胸口。
然后,我发动了汽车,最后一次,把这辆A8L开回了公司。
我没有去财务部。
我知道,现在去,也只会领到一个月的工资。
那所谓的“三个月补偿”,不过是张总随口画的一张饼。
我把车钥匙放在前台,告诉那个惊讶的前台小妹,我辞职了。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栋我待了五年的写字楼。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获得了新生。
张总,王锐。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失业的第一个星期,家里气氛很沉重。
我没敢告诉小兰我被开除了,只说公司最近不景气,想休息一段时间。
她没多问,但每天看着我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眼神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我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发呆。
我该怎么利用它?
直接把名单卖给张总的对家?
不行。
太简单粗暴了,也卖不了几个钱。
而且一旦被发现,我可能要吃官司。
我必须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一个既能报复张总,又能让我自己站稳脚跟的办法。
我把笔记本上的客户,按照行业、区域、合作金额,分门别类地整理到电脑里。
整整三百多个客户。
每一个客户后面,都记录着张总和他们打交道的点点滴滴。
我看着这些信息,就像一个将军看着自己的作战地图。
这些,就是我的千军万马。
我研究了好几天,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
陈总。
陈总是做建材生意的,和张总的公司有业务往来,但一直被张总压一头。
我记得很清楚,张总在车里不止一次骂过陈总“老狐狸”。
这说明,他们是竞争对手,而且关系很紧张。
更重要的是,笔记本上关于陈总的记录很特别。
“陈总(喜欢普洱,女儿在加拿大留学,最近在为女儿的就业问题发愁)”。
女儿的就业问题。
这,就是突破口。
我花了两天时间,托以前在车友会认识的朋友,打听到了陈总女儿的专业和求职方向。
金融分析。
然后,我又托人找到了一个在本地一家知名证券公司当高管的老乡。
我请他吃了顿饭,送了两条好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隐去了笔记本的来源)跟他说了。
我告诉他,我想帮一个朋友的女儿解决工作问题,事成之后,这个朋友会给我介绍一笔大生意。
老乡很爽快地答应了。
“小事一桩。让她准备好简历,过两天来面试就行。只要专业能力过得去,保证没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
我拿出一部新买的手机,换上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然后,我拨通了笔记本上陈总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一个浑厚而警惕的男声。
“是陈总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
“我是。你哪位?”
“陈总您好,我姓李。一个朋友托我联系您,说您最近在为令千金的工作操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戒备心。
我继续说:“我有个朋友,在海通证券当部门经理。他们最近正好在招金融分析师。如果令千金有兴趣,我可以帮忙引荐一下。”
陈总还是没说话。
我决定再加一把火。
“陈总,我知道您喜欢喝普洱。我这里正好有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冰岛古树春茶,改天给您送过去尝尝?”
这句话一出口,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一些。
喜欢喝普洱,这是我和张总陪他喝茶时,我亲耳听到的。
而冰岛古树春茶,是普洱中的极品,有价无市。
这些信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我,一个陌生的电话,却能准确地说出他的喜好和烦恼。
这足以让他感到震惊。
过了足足半分钟,陈总才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笑了。
鱼儿,上钩了。
“陈总,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合作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一笔能让您的公司,在今年年底,营业额翻一番的生意。”
我没有直接说我要把张总的客户介绍给他。
那样太蠢了。
我要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来找我。
“明天上午十点,城南的‘静心茶舍’,我等您。”
说完,我没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时到了茶舍。
我选了一个最僻静的包间,泡好了那饼我花了大半积蓄买来的冰岛古树茶。
十点整,包间的门被推开。
陈总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眼神锐利,正警惕地打量着我。
“是你打的电话?”
我站起来,微微一笑。
“陈总,请坐。尝尝这茶。”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琥珀色的茶汤散发着兰花般的香气。
他端起茶杯,先是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口。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茶!”
“陈总喜欢就好。”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喝了两杯茶。
气氛从紧张变得缓和。
还是他先沉不住气了。
“李先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是谁?找我有什么目的?”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的眼睛。
“我以前,是给张总开车的。”
陈总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显然知道张总,也知道张总的司机意味着什么。
“你……”
“我跟了他五年,上个月,被他开了。”我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陈总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他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也在评估我的价值。
我继续说:“张总的生意,您应该很清楚。他的客户,遍布全市各行各业。而这些客户的资料,喜好,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顿了顿,拿起那个黑色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都在这里。”
陈总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笔记本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本笔记的价值。
这他妈哪里是笔记本?
这分明是一座金矿!是一把能把张总置于死地的利剑!
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个本子,但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钱。”我说。
陈总愣住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进您的公司。我不要职位,也不要高薪。我只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亲手把张总的客户,一个一个,都变成您的客户的机会。”
“而且,我做的所有业务,我要拿三成的提成。”
三成提成。
这是一个非常高的比例。
但我知道,我值这个价。
陈总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震惊,到怀疑,再到狂喜,最后变成了一种欣赏。
他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张总那个老狐-狸,居然会把你这样的人才给开了!真是瞎了眼!”
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
“李先生,欢迎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公司的业务顾问。提成,我给你四成!”
我握住他那只肥厚而有力的手。
“合作愉快,陈总。”
我的复仇,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没有立刻把所有客户名单都交给陈总。
我要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挑选的第一个目标,是马董。
马董是做连锁超市的,每年从张总公司采购的货品金额超过三千万。
是张总最大的客户之一。
笔记本上写着:“马董(夫人是苏州人,喜欢听评弹,每年要送两盒顶级碧螺春)”。
我让陈总准备了两盒最好的洞庭碧螺春。
然后,我打听到马董的夫人最近迷上了直播。
她在一个小众的直播平台上看苏州评弹,还给一个叫“吴侬软语”的主播打赏了不少钱。
我立刻联系了那个主播,花了一万块钱。
让她在直播的时候,念一段专门为马董夫人写的“祝词”。
祝词的内容,是我精心设计的。
“感谢‘岁月静好’姐姐的支持,愿您像这洞庭春色一般,永远美丽安康。也祝马先生生意兴隆,如日中天。”
“岁月静好”,是马董夫人的网名。
那天晚上,我算好时间,给马董打了个电话。
“马董您好,我是陈氏建材的小李。”
“陈氏建材?不认识。打错了。”马董的语气很不耐烦。
“马董,先别挂电话。您夫人现在是不是在看‘吴侬软语’的直播?”
电话那头沉默了。
“您把直播声音开大点,听听主播在说什么。”
我能听到电话里传来隐约的评弹声,然后,是那个主播甜美的声音念出我写的那段祝词。
几秒钟后,马董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你……你是谁?”
“马董,我只是一个想跟您交朋友的人。明天上午,我会把两盒今年的新茶碧螺春送到府上,希望您和夫人能喜欢。”
第二天,我亲自把茶叶送了过去。
开门的是马董本人。
他把我请进客厅,他的夫人也在。
马夫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善意。
我们聊了很久。
从苏州评弹,聊到碧螺春的炒制工艺,再聊到马夫人的养生心得。
全程,我没有提一个字的生意。
临走的时候,马董送我到门口。
“小李,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他说,“你们陈总的报价单,明天送到我办公室来。”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知道,成了。
一周后,消息传来。
马董的公司,终止了和张总公司的全部合作,转而和陈总签下了一份为期三年的独家供货合同。
金额,五千万。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业内炸开了锅。
我能想象得到,张总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的样子。
他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客户,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叛变了。
他更不会想到,这一切,都出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那个司机之手。
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我如法炮制。
我利用笔记本上的信息,一个一个地去攻克张总的客户。
给喜欢高尔夫的刘局送去最新款的球杆,顺便介绍了国内最好的骨科康复专家。
帮女儿在加拿大留学的王总联系了当地的华人商会,为他女儿的实习提供了便利。
为喜欢古玩的赵董淘到了一件他寻觅已久的明代瓷器。
……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精准地打在他们的“七寸”上。
我不跟他们谈生意,我只跟他们交朋友,解决他们的烦恼。
而生意,只是交朋友之后,水到渠成的结果。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张总公司的客户,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地倒向了陈总这边。
公司的营业额直线下降,据说已经亏损了上千万。
公司里人心惶惶,辞职的人越来越多。
我听以前的同事说,张总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在公司里动不动就骂人。
而那个王锐,更是束手无策。
他除了会跟客户喝酒吹牛,别的什么都不懂。
以前有张总和那些老客户的交情撑着,他还能混得风生水起。
现在,客户一个个流失,他那套花花肠子,根本没人买账。
据说有一次,他学着张总的样子去给一个客户送礼,结果送错了东西,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被人当场赶了出来。
公司上下,怨声载道。
所有人都说,公司要完了。
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没有丝毫的同情。
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那天晚上,我拿着第一个月的提成回了家。
整整二十万。
我把那沓厚厚的现金,放在小兰面前。
她惊呆了。
“李峰,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抱着我,哭了。
“你受苦了。”
我拍着她的背,眼眶也有些湿润。
“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生吃了顿大餐。
儿子乐乐吃得满嘴是油。
看着他开心的笑脸,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司机李峰。
我是陈氏建材的业务顾问,李顾问。
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了自己的团队。
陈总对我完全放权,言听计从。
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我的收入也水涨船高。
我换了一辆新的奔驰,在市中心最好的小区买了房。
我把父母从老家接了过来,让他们安享晚年。
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有尊严,有底气。
就在我以为事情会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的时候,张总,找到了我。
那天,我刚从一个客户公司出来,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A8L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张总那张憔悴而阴沉的脸。
他比几个月前老了十岁不止。
“上车。”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司机。
车里的檀香味,已经被一股浓重的烟味取代。
“是你干的。”张总开门见山,声音沙哑。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为什么?”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我待你不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待我不薄?
我听到这四个字,差点笑出声。
“张总,您忘了吗?是您,亲手把我开除的。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那次车祸……”
“那次是意外!我已经尽了最快的速度!可是您和王副总,听我解释了吗?”我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我跟了您五年!五年!我为您挡过酒,为您熬过夜,我甚至知道您有几个情人,比您老婆都清楚!我把您当成我的再生父母!可您呢?您为了您那个废物女婿,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您把我当什么?一条狗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张总被我的话震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车里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过了很久,他才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那个笔记本……在你手上吧?”
我冷笑一声。
“是又怎么样?”
“把它还给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李峰,算我求你。把它还给我,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钱?
他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钱?
“张总,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的,不是钱。”
“我要的,是公道。是尊严。”
“是您,亲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您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您自己种下的因。”
张总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李峰……小李……我们……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
我笑了。
“张总,回不去了。”
“从您决定卸磨杀驴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哦,对了。”我回头,看着他那张绝望的脸,补上了最后一刀。
“您那个宝贝女婿王锐,前几天因为挪用公款赌博,被抓了。这事儿,您知道吗?”
张总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
我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战争,结束了。
后来,我听说张总的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宣布破产了。
他本人也因为早年的一些不法交易被牵连,进了监狱。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大鳄,就这么倒了。
而我,在陈总的公司里,越做越好。
我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那些客户资源,成为了公司的二把手。
陈总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得李峰者,得天下。”
我知道,他也在提防我。
就像当初张总提防所有人一样。
但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只知道感恩戴德的傻小子了。
我把核心的客户资源,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我和陈总,是合作关系,也是互相制衡的关系。
这,才是最稳固的商业模式。
有一次,我和小兰带着乐乐去公园玩。
我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公园里捡瓶子。
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我走近一看,心头一震。
是张总。
他出狱了。
他比在车里见到的那次,更老了,也更落魄了。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羞愧,然后低下头,想躲开。
我没有走。
我从钱包里,抽出了一沓钱,大概一千块。
我走到他面前,把钱塞进他捡瓶子的那个破旧的蛇皮袋里。
他愣住了,抬头看着我。
“你……”
“拿着吧。”我平静地说,“就当……还你当年那两万块钱的利息。”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小兰牵着乐乐,在不远处等我。
“爸爸,那个爷爷好可怜。”乐乐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
“乐乐,记住。永远不要轻易去欺负一个老实人。”
“因为你不知道,当他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
阳光下,小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温柔。
我牵起她的手,也牵起乐乐的手。
生活还在继续。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的命运,从今往后,只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