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宣布归属的PPT在屏幕上亮起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那张宣布归属的PPT在屏幕上亮起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李维的名字,加粗,标红,后面跟着那个我熬了三个月夜才啃下来的百万订单。
我的名字,无。
像一滴水消失在沙漠里,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又恰到好处的掌声。
我坐在角落,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透明的幽灵,看着属于我的荣耀被另一个人披在身上。
李维站起来,春风得意。
他向总监王海龙鞠躬,向同事们挥手,那张平日里看起来还算忠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压抑不住的亢奋。
他的目光甚至朝我这边瞟了一眼。
不是挑衅,也不是炫耀,而是一种……悲悯?
仿佛在说,林然,辛苦了,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不是悲悯,那是鳄鱼的眼泪。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指甲因为紧张掐进了肉里,但我感觉不到疼。
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只剩下耳边嗡嗡的回响,是王海龙对李维毫不吝啬的赞美。
“年轻有为,善于钻研,关键时刻能顶上!”
“这个项目,李维跟得非常辛苦,好几次我半夜两三点看他还在公司。”
“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我笑了。
无声地,只有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
是啊,他当然在公司。
在我通宵做方案,趴在桌上睡着的时候。
在我去茶水间冲咖啡,电脑没锁屏的时候。
在我把最终版方案发到项目组公用邮箱,并好心在群里@所有人之后。
他都在。
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我这个精疲力尽的猎物,最后露出致命的獠牙。
我记得最后提交方案的前一晚。
我改完了最后一版,已经是凌晨四点。
整个部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工位亮着灯。
他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关切地问:“林然,还没弄完?要不要帮忙看看?”
当时的我,感动得一塌糊糊涂。
我觉得这是革命的友谊,是战友间的相互扶持。
我甚至把最终的成品给他过了一遍,听取他“宝贵的意见”。
现在想来,他当时眼神里的热切,根本不是对项目的关心,而是对猎物的贪婪。
他可能就是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记下了我所有的核心创意和数据。
然后,用一个通宵的时间,复制、粘贴、润色,把它变成了“他”的东西。
甚至,可能比我提交的时间还早了那么一小会儿。
所以,在王海龙的眼里,我成了那个“没提交最终成果”的人。
而李维,是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多可笑。
会议结束了,人们簇拥着李维,要去“搓一顿”庆祝。
有人路过我工位,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然,别灰心,下次还有机会。”
“是啊,这次就当积累经验了。”
我没抬头,也没说话。
我怕我一开口,说出的不是“谢谢”,而是一句脏话。
我只是默默地打开电脑。
屏幕上还留着我为了这个项目画的几百张架构图,写的几十万字分析报告。
那些东西,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眼球上。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删除。
一个一个,文件夹被拖进回收站。
清空回收站。
确认。
世界清静了。
然后,我打开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
敲下两个字:辞职。
原因?
我甚至懒得编造“个人发展”或者“家庭原因”这种体面的谎言。
我只写了一行字:本人与贵公司企业文化不再匹配。
打印,签名。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我拿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走向王海龙的办公室。
他正和李维在里面谈笑风生,门没关。
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王总监。”
王海龙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一种公式化的关怀。
“小林啊,有事吗?这次项目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我打断他。
“这是我的辞职信。”
我把信放在他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的表情僵住了。
旁边的李维,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rc的慌乱。
王海龙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眉头紧锁。
“林然,你这是什么意思?闹情绪?”
“年轻人受点挫折很正常,怎么能这么冲动?”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争辩什么呢?
说他识人不明?说李维卑鄙无耻?
没用。
在一个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环境里,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没有闹情绪,王总监。”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只是觉得,我不太适合这里。”
“祝公司,前程似锦。”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有再看李维一眼。
我怕我会忍不住,把桌上的咖啡泼到他那张伪善的脸上。
回到工位,我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水杯,一盆快要被我养死的多肉,几本专业书。
旁边工位的同事小敏凑过来,小声问:“然然,你真要走啊?为了这事儿不值当啊!”
我笑了笑,没解释。
“帮我把这盆多肉养着吧,它可能更喜欢你。”
我把东西装进一个纸箱,抱着它走向电梯。
路过李维的工位,他没在。
桌上放着一个崭新的奖杯,大概是公司为了这次的订单临时颁发的。
金灿灿的,很晃眼。
我站定,看了一秒,然后抱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些喧嚣、虚伪、不甘,都隔绝在外。
门缝的最后,我看到李维追了出来,他站在电梯口,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
我抱着纸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天,亮了。
辞职后的第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彻底关在家里。
手机关机,微信卸载,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像一头受伤后躲回洞穴的野兽,只想安静地舔舐伤口。
我疯狂地打游戏,没日没夜地看电影,把冰箱里的零食和速冻食品一扫而空。
我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麻痹自己的神经,放空自己的大脑。
但没用。
每到夜深人静,那些画面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李维得意的脸。
王海龙失望的眼神。
同事们同情又疏远的目光。
还有我那被清空的,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文件夹。
愤怒、委屈、不甘,像潮水一样,一遍遍冲刷着我。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太天真了?
是不是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是不是在职场上,所谓的“踏实肯干”,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我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顶着一头油得能炒菜的头发,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发呆。
“然然,你怎么回事啊?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没事,妈,就是想休息几天。”
“辞职了?”
我妈总是一针见血。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钱够不够花?要不要我给你转点?”
“够了。”
我的鼻子有点酸。
“那你休息吧,休息好了,就回家来。”
“你爸那公司,总得有个人接手。”
“你总不能在外面给人打一辈子工吧?”
挂了电话,我坐在地毯上,哭了。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一种……终于可以卸下防备的松弛感。
是的,我妈说得没错。
我有一个“后路”。
一个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后路。
我爸,林建国,白手起家,做实业的。
公司不大,但在行业里,也算是有头有脸。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想让我直接进自家公司。
是我自己拒绝了。
那时候的我,心高气傲,总觉得靠家里算不上本事。
我想证明,不靠“林建国的女儿”这个身份,我林然,一样可以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于是,我隐姓埋名,海投简历,进了一家和我们家行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互联网公司。
从最底层的管培生做起。
我加班,我熬夜,我啃最硬的骨头。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换来我想要的认可。
结果呢?
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像个傻子一样,演了一出感动自己的独角戏。
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再次暗下来。
我站起身,走进浴室。
花洒打开,热水从头顶淋下。
镜子里,是一个面色憔悴,眼神黯淡的女人。
我看着她,对自己说:
林然,你已经为你的天真和理想主义,付出了代价。
现在,游戏结束了。
该回家了。
第二天,我订了回家的机票。
走之前,我重新安装了微信。
刚一登陆,消息提示音就疯了般地响起来。
有小敏的,问我怎么样了,去哪了。
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发来安慰和挽留。
我一一回复,说我很好,只是想换个环境。
然后,我看到了李维的消息。
他发了很多条。
“林然,你别冲动,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这件事,其实是个误会。”
“那天我只是想帮你优化一下,没想到王总监直接用了我的版本。”
“我跟他解释了,但他觉得我的版本更成熟。”
“真的,我没想抢你的功劳。”
“你回来吧,我跟王总监说,这个项目的奖金分你一半。”
我看着这些文字,笑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演。
还想用一半的奖金来收买我?
他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被利益蒙住了双眼?
我没有回复,直接拉黑,删除。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飞机落地,我爸派了司机来接我。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年。
我为了那个可笑的证明,离家整整两年。
回到家,我妈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看到我,只是抬了抬眼皮。
“回来了?”
“嗯。”
“瘦了。”
“嗯。”
“在外面,碰壁了?”
“……嗯。”
我爸关掉电视,站起身。
“吃饭吧。”
“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明天,到公司来报道。”
我爸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心里那点仅存的,关于“独立”和“自由”的矫情,彻底烟消云散。
我承认,我输了。
输给了现实,也输给了人性。
但输,不代表就此认命。
从哪里跌倒,不一定要从哪里爬起来。
换个地方,站得更高,也是一种爬起来的方式。
第二天,我穿上我妈给我准备的职业套装,走进了我爸的公司,“华泰实业”。
我爸没给我安排什么“总监助理”之类的虚职。
他直接把我扔进了人力资源部。
“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
“那就从看人开始。”
“把人力资源的几个模块,招聘、培训、绩效、员工关系,都给我摸透了。”
“什么时候,你能隔着桌子,把一个人的底细看个七七八八,你就算出师了。”
我爸的话,简单粗暴,却直指核心。
我开始了我新的“职业生涯”。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人知道我是董事长的女儿。
在人力总监刘姐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刚入职的,需要从头教起的新人。
我从整理档案开始,到筛选简历,再到打邀约电话。
我跟着刘姐去大学开招聘会,去人才市场摆摊。
我旁听每一次面试,学习刘姐如何提问,如何观察,如何判断。
那段时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我爸说得对,看人,是一门学问。
一个人的教育背景,工作经历,甚至在简历上选择的字体和行间距,都能透露出他的性格和习惯。
一个在面试时眼神闪躲,不停抖腿的人,大概率缺乏自信,或者有所隐瞒。
一个把前公司的失败全都归咎于“平台不行”“领导”的人,通常缺乏反思能力和团队精神。
而一个能把别人的功劳,轻描淡写地包装成自己成就的人……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李维。
如果当时我懂这些,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能看穿他那张忠厚老实的面具下,隐藏着怎样的野心和不择手段。
可惜,没有如果。
我只能把过去的教训,变成现在的铠甲。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瘦了,也黑了。
但眼神,比以前亮了,也更坚定了。
我已经能独立负责一些基础岗位的招聘了。
刘姐对我的评价是:“上手快,有灵气,就是有时候……看人太狠,像要把人活剥了似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我知道,有些伤疤,虽然愈合了,但会让你对疼痛,永远保持警惕。
那天,公司要招聘一个高级市场经理。
这个岗位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公司下一季度的战略布局。
我爸特意嘱咐,要他亲自终面。
但不巧的是,那天他要去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政府会议,实在抽不开身。
终面前半小时,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
“林然,今天市场经理的终面,你替我。”
我愣住了。
“爸,我……我行吗?这可是高级经理。”
“有什么不行的?”
“简历你都看过了,初试复试的记录你也都跟了。”
“记住,别被他们说的头衔和过往业绩唬住。”
“你要看的,是这个人,能不能为我们所用,值不值得我们用。”
“还有,别忘了你刘姐教你的东西。”
挂了电话,我手心有点冒汗。
这是我第一次,要独立面对这种级别的候选人。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和表情。
镜子里的我,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头发梳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眼神里,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战意。
我对自己说,林然,你可以的。
你不再是那个会被几句好话就骗得团团转的职场小白了。
我走进那间专门用作高管面试的,视野最好的会议室。
我坐在了主面试官的位置上。
桌上摆着三份进入终面的候选人简历。
我拿起第一份。
翻开。
然后,我的动作,停住了。
简历上的那张一寸免冠照片,笑得和煦又自信。
那张脸,就算烧成灰,我都认得。
李维。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荒谬感。
我盯着那个名字,反复确认。
是他。
真的是他。
他居然,从上一家公司辞职了。
而且,还把简历,投到了我们公司。
命运的剧本,有时候真的比任何小说家都敢写。
我花了几秒钟,来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愤怒?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期待。
我慢慢地,把他的简历,放到了最上面。
然后,我按下了桌上的通话器。
“刘姐,可以请第一位候选人进来了。”
门被推开了。
刘姐带着一个人走进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化的笑容。
“您好,我是……”
他的话,在看清我的脸时,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李维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动画,一点点碎裂,剥落。
他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他,内心平静如水。
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面试官式的微笑。
“李先生,是吗?”
“你好,请坐。”
我的声音很轻,但在这间安静的会议室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李维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僵硬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眼神,还在我和会议室的环境之间,来回飘忽。
他大概是在试图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三个月前,还在他手下当垫脚石,被他一脚踹开的林然,会坐在这里。
坐在这个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位置上。
我没有急着开口。
我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
看他从震惊到慌乱,再到试图强装镇定。
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种无声的审视,比任何尖锐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他扛不住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林然?”
“好巧啊,你……也在这家公司?”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
我微微一笑。
“是啊,好巧。”
“不过,李先生,现在是面试时间。”
“按照流程,我们还是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把“李先生”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楚。
这是在提醒他,也提醒我自己。
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面试官和候选人。
公事公办。
李维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好的。”
他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
还是那套熟悉的说辞。
名校毕业,履历光鲜,经验丰富。
他讲得磕磕巴巴,眼神躲闪,完全没有了简历上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势。
我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我才慢悠悠地开口。
“李先生,你的简历上写着,你在上一家公司,独立负责并完成了一个百万级别的项目。”
“能具体谈谈吗?”
来了。
我知道,他也在等我问这个问题。
这是他简历上最亮眼的一笔,也是他今天敢来面试这个高级岗位的最大底气。
只是他没想到,这份“底气”的真正主人,就坐在他对面。
李维的嘴唇动了动。
“是……是的。”
“那个项目,是一个关于……关于新媒体矩阵搭建和用户引流的综合性方案。”
他开始背诵。
背诵那个被他据为己有的,我的方案。
他背得很熟练,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但可惜,他只背了“形”,没有背到“神”。
他可以背出大的框架,背出最终的结论。
但他不知道,那些框架和结论,是如何一步步推导出来的。
他不知道,为了一个数据的准确性,我曾经打过多少个电话,做过多少次调研。
他不知道,那个看似简单的引流模型,背后有多少个被我推翻又重建的逻辑闭环。
等他洋洋洒洒地说完,我点了点头。
“听起来,确实很不错。”
我拿起桌上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么,我想请教一下。”
“方案中提到的,关于KOC(关键意见消费者)筛选的那个‘三层漏斗模型’,第一层‘泛兴趣用户’到第二层‘高潜力用户’的转化率,你们当时预估是百分之七,请问这个数据,你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测算出来的?”
我的问题一出口,李维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愣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三层漏斗模型”?
百分之七的转化率?
这些细节,在他的“剧本”里,根本没有。
他只是简单粗暴地,拿走了我的结论,却完全忽略了支撑结论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推演过程。
“这个……这个是……”
他支支吾吾,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是……我们团队,根据过往的经验,做的一个……一个综合性的评估。”
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我笑了。
“是吗?”
“据我所知,贵公司之前的业务,主要集中在传统广告投放,在新媒体用户运营方面,并没有太多‘过往的经验’可以参考。”
“而且,百分之七这个数字,非常精确。”
“通常,这么精确的数字,背后应该有具体的数据模型,或者A/B测试作为支撑。”
“李先生,你能告诉我,你们当时,做了几组A/B测试吗?”
“变量是什么?”
我的追问,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一层层地,剖开他华丽的外衣。
李维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死灰。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来,滴在他那昂贵的西装上。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再怎么编,都不可能圆上这个谎。
在真正做过这件事的人面前,所有的谎言,都苍白得可笑。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我彻夜不眠,让我怀疑人生的男人,此刻,像一个被戳穿了所有把戏的小丑,狼狈不堪。
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拿起他的简历,当着他的面,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我站起身。
“李先生,我想,今天的面试,可以到此为止了。”
“你的能力,和我们的岗位要求,不太匹配。”
“祝你,好运。”
说完,我拉开会议室的门,对外面等候的刘姐说:
“刘姐,这位候选人可以了,麻烦您送一下。”
“然后,请下一位进来。”
我没有再回头看李维。
我甚至不想知道,他最后是以一种怎样的表情,离开这栋大楼的。
因为,他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我人生路上,一个让我摔了一跤的,小小的坑。
而现在,我跨过去了。
我回到座位上,准备迎接下一位面试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爸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
我笑了笑,回复他。
“爸,放心。”
“我把他活剥了。”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
一个跳梁小丑,在我的人生舞台上,客串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然后,就该谢幕退场了。
但我没想到,还有“返场”。
那天下午,我刚结束了全部的面试,正在整理资料,刘姐敲门进来了。
她的表情,有点古怪。
“林然,楼下前台说,刚才那个叫李维的候选人,还在大厅里,不肯走。”
“他说,他要见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皱了皱眉。
“跟他说我没空,让他走。”
“说了,但他不听,就在那坐着,影响不太好。”
我放下手里的笔,有点不耐烦。
“他想干什么?还想翻盘?”
刘姐摇了摇头:“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来找事的,倒像是……来求饶的。”
求饶?
我冷笑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站起身:“我去看看。”
我乘电梯下到一楼大楼。
远远地,就看见李维缩在角落的沙发上。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领带也扯松了,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憔悴,和上午那个意气风发的“高级人才”,判若两人。
看到我走过去,他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向我。
“林然!”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甚至是一丝谄媚。
我站定,和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有事?”我的语气,冷得像冰。
他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林然,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上午在上面,人多,我……我没好意思说。”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机会?”
“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
“我那三个月的通宵,谁还给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
“我……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
“我当时就是鬼迷了心窍!我太想证明自己了,太想往上爬了!”
“我家里条件不好,我爸妈都指望着我,我……我压力太大了……”
他又开始打“苦情牌”。
这套说辞,或许能骗过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但在经历了这一切的我面前,只显得无比虚伪和可笑。
“你的压力,就可以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你的出身,就可以成为你盗窃别人成果的借口?”
“李维,收起你那套吧。”
“这个世界上,比你苦,比你有压力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还守着做人的底线。”
“而你,没有。”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割断了他最后一点伪装。
他脸上的表情,从祈求,变成了难堪,最后,化为一丝恼羞成怒。
“林然,你别太过分了!”
“你以为你了不起吗?”
“你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你不就是有个有钱的爹吗?”
“你要是跟我一样,从农村出来,无依无靠,你未必混得比我好!”
他开始口不择言。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对,你说的没错。”
“我就是投了个好胎,我就是有个有钱的爹。”
“我承认,这是我的幸运。”
“但这份幸运,不是我偷来的,不是我抢来的。”
“而你,李维,你最大的问题,不是你没有一个有钱的爹。”
“而是你的人品,配不上你的野心。”
“你总想着走捷径,总想着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你以为你很聪明,但其实,你只是在给自己的人生道路,埋下一颗又一颗的雷。”
“今天,你踩到了我这一颗。”
“明天,你还会踩到下一颗。”
“你这样的人,就算爬得再高,也终究会摔下来。”
“而且,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说完,不再看他。
转身,准备离开。
他却突然冲上来,想拉我的胳膊。
“林然!你不能就这么毁了我!”
“这个行业圈子就这么大,你今天把我刷了,我以后还怎么找工作?”
“你这是要逼死我!”
他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突然冲过来两个人。
是公司的保安。
他们一左一右,直接架住了李维的胳膊。
“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这里是办公场所,请你马上离开!”
李维还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放开我!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个靠爹的二世祖!”
“林然,你给我等着!你别得意!”
保安拖着他,往大门外走去。
大厅里,一些进出的员工,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我站在原地,看着李维被拖走的狼狈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回到办公室,我爸已经开完会回来了。
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正在翻看我整理的面试记录。
看到我进来,他抬头。
“都处理好了?”
“嗯。”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那些陈词滥调。”
我爸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资料放下。
“林然,你记住。”
“商场如战场,但战场,也有战场的规矩。”
“我们可以用谋略,用阳谋,去赢得胜利。”
“但绝不能用阴谋,用盗窃,去玷污自己的手。”
“因为那样得来的东西,不干净,也拿不稳。”
“李维这样的人,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
“他们可能会比他更聪明,更会伪装。”
“你要学的,就是擦亮眼睛,守住本心。”
我看着我爸,他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岁月的智慧和通达。
我突然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扔到外面去。
有些跟头,是必须要自己去摔的。
有些道理,是必须要用伤痛去换的。
“爸,我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
“谢谢你。”
我爸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
“傻孩子,跟爸客气什么。”
“走,回家吃饭。”
“你妈今天炖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
那天之后,李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后来从小敏那里听说,他回了老家,找了个小公司上班,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而我,在华泰,开始了我真正的成长。
我从人力资源部,轮岗到市场部,又去了项目部。
我跟着我爸,见了各种各样的客户,参与了各种各样的谈判。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做方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技术宅”。
我开始学习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平衡利益,如何管理人心。
我犯过错,也被我爸骂得狗血淋头过。
但每一次,我都站了起来,并且,比上一次更强。
两年后,我正式接任了华泰实业的市场总监。
在我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字。
是我爸亲手写的。
上面只有四个字:
“守正出奇”。
我每天看着这四个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来时的路,不要忘了摔过的跤。
有一天,小敏来我的城市出差,我们约着一起吃饭。
她看着我,感慨万千。
“然然,你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你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剑,锋利,但内敛。”
“现在,你就是那把剑本身。”
我笑了。
“哪有那么夸张。”
“对了,我们公司最近在招新媒体运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敏眼睛一亮。
“真的?可是我……”
“别可是了,把简历发我邮箱。”
“不过我可提醒你,我们公司的面试,很严格的。”
“尤其是终面,面试官特别挑剔。”
我冲她眨了眨眼。
我们俩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彼此的默契。
那天晚上,送走小敏,我一个人开车回家。
路过我曾经工作过的那栋写字楼。
楼上,灯火通明。
我仿佛能看到,无数个像曾经的我一样的年轻人,正在里面,为了梦想,为了前途,拼命地燃烧着自己。
我停下车,摇下车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我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后视镜里,那栋大楼,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也不需要回去了。
因为我的前方,是更广阔的,属于我自己的星辰大海。
来源:温柔花为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