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在三分钟前,她把最后一个纸箱“咚”地一声墩在我脚边,箱子角砸得我脚趾盖生疼。
我叫陈阳,二十六岁,是个废物。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女朋友李倩说的。
不,前女友。
就在三分钟前,她把最后一个纸箱“咚”地一声墩在我脚边,箱子角砸得我脚趾盖生疼。
我没吭声。
“陈阳,你看看你这屋子,跟个狗窝一样。”
她说的没错,外卖盒子堆在墙角,已经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馊味。脏衣服在沙发上垒成一座小山。唯一干净点的,就是窗台那把旧吉他,我妈传给我的。
“我下周就搬去跟张伟住了,他房子大,三室两厅,装修得跟样板间似的。”
张伟,她公司那个小组长,开一辆白色宝马,手腕上那块表,够我在这破出租屋里住十年。
我还是没吭声,血一点点往上涌,堵在喉咙口。
“你倒是说句话啊!”她不耐烦了,声音尖锐起来,“每次都这样,跟个闷葫芦似的!我跟你在一起五年,你给了我什么?啊?”
她指着我的鼻子。
“工作换了八个,没一个超过半年的!今天又被辞了,对吧?我他M的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
“你弹吉他能弹出个房子来吗?你唱歌能唱出个未来吗?陈阳,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
每一句,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在我心上,还转了转。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干得像砂纸。
“所以,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她冷笑一声,那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充满了鄙夷和解脱,“我不想再跟着你吃苦了,我累了。”
她说完,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灰尘都簌簌地往下掉。
世界安静了。
我站在屋子中央,像个傻子。
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我看着那道光,突然觉得很可笑。
五年。
从大学到现在,五年。
我以为我们是能走到最后的。
我缓缓地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
眼泪没掉下来,就是心口那块地方,空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疼得我喘不上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看到了窗台那把吉他。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和我妈身上的味道很像。她走得早,就给我留了这么个念想。
她说,阳阳,不开心的时候,就唱唱歌吧,唱出来,就好了。
好个屁。
我拨了一下琴弦。
一个不成调的音符,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然后,我开始唱。
我不知道我唱的是什么,没有歌词,没有曲调,就是一堆破碎的音节,从我那个破了洞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
是委屈。
是愤怒。
是绝望。
是那五年里我熬过的夜,吃过的泡面,挤过的地铁,受过的白眼。
是她转身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是我对自己彻头彻尾的失望。
我闭着眼睛,把所有的一切,都唱进了这首歌里。
唱到最后,我的嗓子哑了,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滚烫滚烫的。
一曲终了。
我抱着吉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好像身体被掏空了。
就在这时。
“呜……呜呜呜……”
隔壁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是那个天天骂老婆孩子,喝醉了就砸东西的壮汉邻居。
我愣住了。
他怎么了?
紧接着,楼下传来更大的哭嚎声。
“我苦啊!我这辈子怎么这么苦啊!”
是那个抠门到极致,为了几毛钱能跟菜贩子吵半小时的房东大妈。
她的哭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
然后,整个世界都好像疯了。
窗外,汽车的鸣笛声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哭声。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此起彼伏,汇成了一片悲伤的海洋。
我懵了,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
楼下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送外卖的小哥坐在电动车上,抱着头盔嚎啕大哭。
穿着西装的白领蹲在路边,领带歪了,哭得像个孩子。
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互相抱着,哭得撕心裂肺。
连路边那只平时耀武扬威的大黄狗,都趴在地上,发出了“呜呜”的悲鸣。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悲伤的暂停键。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痛之中。
而我,是这片悲伤海洋中,唯一的孤岛。
因为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的悲伤,好像都被刚才那首歌,唱出去了。
唱给了全世界。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这离奇的一幕,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滋生。
该不会……
是因为我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刚失恋又失业的废物。
但眼前的一切,又真实得可怕。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人们擦干眼泪,茫然地看着四周,好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我……我刚才怎么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觉得特别难受,忍不住就哭了。”
“我也是,心里堵得慌。”
人们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困惑。
很快,街道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仿佛刚才那场集体的情绪崩溃,只是一场幻觉。
我放下窗帘,心脏“怦怦”狂跳。
我必须再试一次。
我看着怀里的吉他,深吸一口气。
这次,我要唱点开心的。
我想起了大学时,我和李倩第一次约会,阳光很好,我们骑着单车在湖边,风吹起她的长发。
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闪着光的日子。
我拨动琴弦,一段轻快的旋律流淌出来。
我开始唱。
唱那天的阳光,唱那天的微风,唱她当时羞涩的笑脸,唱我当时少年心事,简单又快乐。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歌声不响,就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
唱完,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哈哈哈!老子今天高兴!不骂你了,兔崽子!”
隔壁传来了壮汉邻居爽朗的大笑声,和他儿子惊喜的尖叫。
“哎哟,今天这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浑身舒坦!”
楼下,房东大妈洪亮的嗓门再次响起,但这次,充满了喜悦。
我冲到窗边。
街道上,气氛完全变了。
刚才还愁眉苦脸的白领,正手舞足蹈地跟同事说着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送外卖的小哥一边骑车,一边大声地哼着跑调的歌。
那对情侣,男的把女的背了起来,在原地转着圈,笑声清脆。
连那条大黄狗,都在追着自己的尾巴,欢快地打转。
阳光好像都明媚了几分。
我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里的吉他,变得无比沉重。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陈阳,一个二十六岁的废物。
我能用歌声,操控人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反复试验着我的新能力。
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一遍遍地唱。
唱愤怒的歌,隔壁的壮汉就开始砸东西,整栋楼都能听到他暴躁的咒骂。
唱思念的歌,楼下的房东大妈就会抱着她老伴的遗像,絮絮叨叨说一下午。
唱平静的歌,整个小区都变得安安静静,连孩子的哭闹声都消失了。
我像一个躲在幕后的神,拨弄着凡人的喜怒哀乐。
这种感觉,很奇妙。
既有掌控一切的快感,又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不敢出门,我怕我随便哼个调子,就会引起一场骚乱。
直到我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两块钱。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
现实,永远是最好的清醒剂。
我必须得想办法搞钱。
工作是肯定找不到了,我这种履历,哪个公司会要?
我看着手里的吉他。
或许,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那天晚上,我背着吉他,去了市中心最热闹的地下通道。
这里是流浪歌手的聚集地。
我找了个角落,打开琴盒,深深吸了口气。
我要唱什么?
唱悲伤的歌,大家把钱都哭没了,我还赚个屁。
唱开心的歌,万一大家开心过头,光顾着乐,忘了给钱怎么办?
我想了想,决定唱一首复杂的歌。
一首关于“同情”和“慷慨”的歌。
我回忆起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喂流浪猫,她蹲下身,温柔地摸着小猫的头,对我说:“阳阳,你看它们多可怜,我们要对这个世界,多一点善意。”
我把这份记忆,这份温柔,融进了歌里。
我的歌声不响,但在嘈杂的地下通道里,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
路过的人们,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们脸上的冷漠和疲惫,渐渐融化。
一个拎着公文包,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停了下来。他静静地听着,眼眶有点红。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轻轻地放进了我的琴盒。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年轻的女孩,把刚买的奶茶和面包放在我旁边,小声说:“小哥哥,加油。”
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仔细地放好。
不到半小时,我的琴盒里,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钱。
红的,绿的,五颜六色。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抬起头,看着围在我面前的人们。
他们的眼神,很温暖,很柔软。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能力,或许不是诅咒。
它是一份礼物。
那天晚上,我数了数,一共三千二百七十四块五毛。
我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靠自己,一天赚了这么多钱。
我拿着钱,去吃了顿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海鲜自助。
龙虾,鲍鱼,我吃到差点吐出来。
结账的时候,我把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豪气地说:“不用找了!”
服务员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
但我不在乎。
我太爽了。
从那天起,我成了地下通道的“财神爷”。
每天晚上,我都会去那儿唱歌。
我唱的歌,总能精准地戳中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的生意,好到爆炸。
甚至有其他流浪歌手跑过来拜码头,叫我“阳哥”,求我指点一二。
我能指点什么?
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的秘诀是,我唱歌能催眠吧?
我只是笑笑,把赚来的钱分他们一半。
他们对我感恩戴德。
我看着他们感激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是在帮他们吗?
还是在用一种卑劣的手段,窃取别人的善意?
这个问题,我不敢深想。
钱,是个好东西。
它能让我住进更干净的房子,吃上更可口的饭菜,买得起我以前只能眼馋的东西。
我甚至给自己换了部最新款的手机。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给李倩打个电话。
我想告诉她,我现在不一样了,我能赚钱了,我不是废物了。
我翻出她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
最后,还是删掉了。
算了。
有什么意义呢?
证明给她看?
她配吗?
我开始在网上发我唱歌的视频。
我没露脸,就一个背影,一把吉他。
视频是我请人拍的,角度刁钻,灯光暧昧,突出一个神秘感和故事感。
第一首歌,我唱的是“孤独”。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孤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孤独,都唱了进去。
视频发出去,一夜之间,爆了。
评论区里,成了大型“破防”现场。
“,听哭了,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孤独。”
“博主,你是不是在我床底下装了监控?你怎么知道我刚跟朋友们热闹完,回到家就感觉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歌有毒,我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在被窝里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我的账号,粉丝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十万,五十万,一百万。
我火了。
一个叫“老赵”的人联系到了我。
他是圈内一个不大不小的音乐经纪人,自称“星探”。
电话里,他的声音油滑又热情。
“阳哥!哎哟喂,可算联系上您了!您的歌,我听了,绝了!简直是天籁之音,不,是灵魂之音!”
我没说话,听他继续吹。
“阳哥,您这样的天才,窝在地下通道里,发发短视频,太屈才了!您应该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让更多的人听到您的声音!”
“我手头有几个不错的资源,酒吧驻唱,音乐节,甚至是一些选秀节目的内部推荐名额,您有兴趣吗?”
我当然有兴趣。
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地下通道里。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老赵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三十出头,穿着一件花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笑起来一脸精明。
他给我画了一张巨大的饼。
签约,包装,出专辑,开演唱会。
他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星子横飞。
我只问了一个问题。
“能赚多少钱?”
老赵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阳哥,您是爽快人!我跟您交个底,只要您跟我干,我保证,不出一年,您就能在北京三环内买套房!”
北京三环内的房。
这六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签了。
老赵的办事效率很高。
很快,他就给我安排了第一个活儿。
在一家不大不小的Livehouse里,做开场嘉宾。
演出前,老赵把我拉到后台,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张纸。
“阳哥,这是今晚主要赞助商的资料,他们公司最近在推一款主打‘治愈’概念的香薰产品,但是市场反响平平。”
他挤了挤眼睛。
“您懂我意思吧?”
我看着手里的资料,心里一阵反胃。
这是要我……用我的歌,给他们带货?
“老赵,”我皱起眉头,“我只负责唱歌。”
“哎,阳哥,您别误会!”老赵连忙摆手,“我不是让您打广告,您就正常唱,唱您最擅长的那种,能让人心里暖暖的,感觉被治愈的那种。”
“您想啊,大家听完您的歌,心里正需要点什么东西来安放这份温暖,这时候,大屏幕上恰好出现咱们赞助商的香薰,那效果……啧啧。”
我沉默了。
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签了合同,拿了他的钱。
我就得按他的规矩来。
那天晚上,我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有些刺眼。
我抱着吉他,想起了我妈。
如果她知道,我用她留给我的东西,用她教我唱歌的初衷,来做这种事。
她会怎么想?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份酸涩,这份无奈,这份身不由己的妥协,都唱进了歌里。
我唱的,是一首关于“梦想”与“现实”的歌。
唱一个少年,背着吉他,来到大城市。
他以为自己能用音乐改变世界。
结果,世界没变,他先变了。
我的歌声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悲凉,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台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我的歌声吸引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了迷茫,然后是感同身受的苦涩。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程序员,默默地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
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眼线晕开,也毫不在意。
他们在我歌里,听到了自己的故事。
一曲唱罢,全场寂静。
过了好几秒,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站在台上,鞠了一躬。
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屏幕上开始播放那款香薰的广告。
画面唯美,文案温暖。
但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后台,老赵兴奋地冲过来抱住我。
“阳哥!你简直是神!我刚才接到赞助商电话了,他们说现场就有好几个人扫码下单了!他们决定,追加十万的宣传费!”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推开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哎,阳哥,你去哪儿啊?待会儿还有庆功宴呢!”
“不去了。”我头也不回。
我需要吹吹风。
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夜晚的风,很凉。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赚了钱,我火了,我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了。
可我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好像……把自己弄丢了。
我的成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老赵给我接了更多的商演,更多的广告。
我的歌声,成了市场上最精准的情感营销工具。
卖保险的,让我唱“责任”与“守护”。
卖楼盘的,让我唱“家”的“温暖”。
连卖个辣条的,都让我唱“童年”的“快乐”。
我成了一个情感的贩卖机。
只要客户需要,我就可以精准地生产出任何一种情绪,然后打包,出售。
我的银行卡余额,数字飞速增长。
我搬进了高档公寓,开上了豪车。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阳总”、“陈老师”。
但我知道,我就是个骗子。
一个用歌声欺骗全世界的,高级骗子。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被我操控的脸。
他们为我哭,为我笑,为我慷慨解囊。
他们以为自己是被我的音乐感动了。
只有我知道,他们只是我操控下的木偶。
我越来越讨厌唱歌。
每次拿起吉他,我都觉得恶心。
这不再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它成了一件冰冷的、用来赚钱的工具。
我的歌声里,也再没有了当初的真诚。
只剩下精准的计算和麻木的技巧。
奇怪的是,我的能力,却越来越强。
我甚至不需要太投入感情,只要脑子里想着那种情绪,歌声就能达到效果。
仿佛这个能力,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一个我不想要,却又无法摆脱的一部分。
老赵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阳哥,你最近状态不好啊,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给你放个假?”
我看着他那张精明的脸。
“老赵,我想解约。”
老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阳……阳哥,你开什么玩笑?咱们的合同,可签了五年呢!现在解约,违约金可是天价!”
“多少钱,我赔。”我面无表情。
“你……”老赵急了,“你疯了?现在是你事业的上升期!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我冷笑一声,“你问我为什么?”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
“因为这里,已经空了。”
“我再也唱不出东西来了。”
那天,我和老赵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拔了网线,关了手机。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想找回,那个还没拥有这个能力的,一无所有,却很快乐的陈阳。
但我找不回来了。
就在我以为,我可以就此退圈,用我赚来的钱,过完这乏味的下半生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她叫王岚,自称是“星光娱乐”的副总裁。
星光娱乐,国内娱乐产业的巨头,航母级别的存在。
王岚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眼神锐利得像鹰。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站着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像两座铁塔。
我的高档公寓那点可怜的安保,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
“陈阳先生,我们老板想见你。”王岚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你们老板是谁?我不想见。”我靠在门框上,故作镇定。
王岚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
“相信我,你想见。”
她递给我一个平板电脑。
屏幕上,是李倩的照片。
她笑得很灿烂,旁边站着那个开宝马的张伟。
“我们查到,这是你的前女友。”王岚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现在在张伟的公司里,做得不错,马上就要升职了。”
我心里一沉。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岚收回平板,“只是想提醒陈先生,星光娱乐,想让一个人不好过,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让她丢了工作,让她男朋友的公司破产,让她在这个城市,再也待不下去。”
她顿了顿,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满意地笑了。
“当然,我们也可以让她过得很好。这一切,都取决于陈先生你的选择。”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无耻。
卑鄙。
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我跟他们走了。
我被带到了一栋位于市郊的豪华别墅。
别墅的主人,星光娱乐的董事长,姓周。
一个五十多岁,看起来很儒雅的男人。
他正在茶室里泡茶,动作行云流水。
“小陈,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我没动。
“周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周董笑了笑,给我倒了杯茶。
“小陈,别紧张。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我们只是……欣赏你的才华。”
他放下茶杯,十指交叉,看着我。
“你的能力,我们观察很久了。从你在地下通道唱歌开始。”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什么都知道。
“你是个天才,陈阳。”周董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你的歌声,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品。但艺术品,不应该被埋没,更不应该被浪费在那些无聊的商业活动上。”
“它应该有更大的价值。”
“什么价值?”我警惕地问。
“影响世界。”周董一字一句地说,“想象一下,你的歌声,可以通过我们的渠道,传播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
“你可以平息战争,你可以消除仇恨,你可以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你创造的,和平与幸福之中。”
“你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拒绝。”
“你会同意的。”周董的语气很笃定,“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舞台,一个你无法拒绝的舞台。”
“‘全球和平祈福盛典’,一个月后,在鸟巢体育场举行,全球同步直播。”
“届时,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在你身上。”
“你要唱一首歌,一首关于‘和平’与‘希望’的歌。”
“我们会把你的歌声,通过我们控制的全球网络,植入到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全世界的暴力、冲突、纷争,都会停止。”
“人类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但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不是和平。
这是控制。
是用我的能力,对全人类进行的一场,史无前例的情感操控。
“如果我不同意呢?”
周董笑了。
“你没有选择。”
他指了指旁边的屏幕。
屏幕亮起,分割成无数个小窗口。
一个窗口里,是我的父母,正在老家的小院里择菜,有说有笑。
一个窗口里,是老赵,他正焦头烂额地打着电话,似乎遇到了大麻烦。
一个窗口里,是李倩,她正对着电脑,认真地工作。
甚至还有那个在地下通道里,给我面包和奶茶的女孩。
她正在大学的自习室里,安静地看书。
所有和我产生过交集的人,都在上面。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他们都很可爱,不是吗?”周董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魔鬼,“我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可爱下去。”
我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愤怒,恐惧,无力。
我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苍蝇,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掉。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唱。”
那一个月,我被软禁在别墅里。
我成了星光娱乐最高级别的“资产”。
他们给我配备了最好的营养师,最好的声乐老师,最好的心理医生。
他们要确保,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最佳状态。
周董每天都会来和我“聊天”。
他给我描绘他那个“美丽新世界”的宏伟蓝图。
他说,人类的情感,是混乱的,是危险的,是所有罪恶的根源。
而我的能力,是净化这一切的圣火。
我将成为新秩序的缔造者。
我听着,一言不发。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漠。
他们给我写好了歌。
歌名叫《晨曦》。
歌词充满了光明、希望、博爱。
旋律优美,恢弘大气。
是一首完美的“洗脑神曲”。
我每天都要练习这首歌,一遍又一遍。
我的歌声,依旧能轻易地让周围的人,感受到“希望”和“幸福”。
那些照顾我的工作人员,每天都喜气洋洋,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他们以为,我是降临人间的天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即将犯下怎样的罪行。
演出前一天晚上,王岚来找我。
她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是李倩。
视频里,她哭得很伤心。
“陈阳,对不起……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看到你的新闻了,你现在……很了不起。”
“张伟他……他公司出事了,他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头上,说我是扫把星……我们分手了。”
“我工作也丢了……房东把我赶了出来……”
“陈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蹲在马路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和那天,她离开我时,高傲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关掉视频,面无表情。
“这是你们干的?”
“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王岚淡淡地说,“让她知道,背叛了不该背叛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她看着我。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她。”
“只要你明天好好唱,我保证,她会拥有她想要的一切。豪宅,名车,数不尽的财富和地位。”
“我们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看着王岚那张精致而冷酷的脸。
我突然笑了。
“王总,谢谢你。”
王岚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做了最后一个决定。”
我说。
盛典当天。
鸟巢体育场,座无虚席。
场外,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和观众。
全世界,几十亿人,都在等待着这场史无前例的演出。
等待着“和平之子”陈阳,用歌声,为他们带来“神的福音”。
我穿着一身洁白的演出服,站在后台。
从这里,我能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老赵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进来,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阳子……”他抓住我的胳膊,眼圈红了,“对不起,是我把你推进火坑的。”
我拍了拍他的手。
“不怪你,老赵。”
“你快走!我帮你拖住他们!你能跑多远跑多远!别管我们!”他急切地说。
我摇了摇头。
“我哪儿也不去。”
我看着他,笑了笑。
“老赵,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你说!”
“帮我,把这把吉他,带给我妈。”
我把身后那把旧吉他,交到他手里。
那是我偷偷带来的。
它陪我开始,也该由它来结束。
轮到我上场了。
我走上舞台。
聚光灯亮起,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看到周董和王岚,就坐在第一排。
他们的脸上,带着胜利者和掌控者的微笑。
我走到舞台中央,没有去碰那架为我准备好的,昂贵的钢琴。
我对着麦克风,轻轻地说。
“大家好,我叫陈阳。”
我的声音,通过直播,传遍了全世界。
“在唱歌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废物的故-事。”
周董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没有理会他。
我自顾自地讲着。
我讲那个住在狗窝一样的出租屋里,一次次被辞退的青年。
我讲那个被谈了五年的女友抛弃,心如死灰的夜晚。
我讲那个在地下通道里,为了几百块钱,出卖自己情感的流浪歌手。
我讲那个在名利场里,迷失了自己,变成一个情感骗子的“明星”。
我讲得平淡,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全世界都听懂了。
现场的欢呼声,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
“今天,我站在这里,他们让我唱一首关于‘和平’与‘希望’的歌。”
我看着镜头,看着全世界。
“他们说,我的歌声,可以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
“但那是个假的世界。”
“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真正的快乐和幸福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我不想要。”
“所以,今天,我想唱一首,只属于我自己的歌。”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这首歌,关于‘失去’。”
“关于‘背叛’。”
“关于‘绝望’。”
“关于一个普通人,在被这个操蛋的世界,反复碾压之后,所有剩下的,那一点点不甘心。”
我闭上了眼睛。
没有音乐。
没有伴奏。
我就那样,清唱了起来。
我唱的,还是那个被李倩抛弃的夜晚。
但这一次,我的歌声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委屈。
只剩下一种,最纯粹的,最浓烈的,化不开的悲伤。
那是失去了全世界的悲伤。
那是被最爱的人,在心上,活生生剜掉一块肉的悲伤。
那是看透了所有虚伪和谎言之后,对整个世界,最深沉的失望。
我的歌声,像一滴浓黑的墨,滴进了全世界这杯清水里。
瞬间,渲染开来。
第一个哭的,是王岚。
她那张永远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想起了什么?
是那个为了前途,被她亲手抛弃的,大学男友吗?
然后是周董。
他儒雅的面具,彻底破碎。
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
他那双充满了控制欲的眼睛里,流出的,是悔恨的泪水。
是为了他的商业帝国,被他牺牲掉的亲情和友情吗?
然后,是整个鸟巢。
十万观众,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国籍肤色,全都哭了。
哭声,从一开始的压抑,变成了嚎啕。
汇成了一片悲伤的,绝望的,海洋。
这股悲伤,像一场海啸,通过无处不在的网络,席卷了全球。
纽约时代广场。
所有巨大的屏幕上,都映着我流泪的脸。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相拥而泣。
繁华的华尔街,交易员们扔掉了电话,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傻子。
股票,指数,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下,浪漫的情侣们,不再接吻,只是流着泪,紧紧地抱着彼此。
非洲的某个战乱地区。
两个正在交火的部落,士兵们放下了枪。
他们看着对方,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
东京,伦敦,莫斯科,开罗……
全世界,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正在看直播,听我唱歌的人。
都陷入了这场由我一手制造的,巨大的悲伤之中。
工厂停工了,飞机停飞了,世界,停转了。
所有人都被一种共同的情绪所淹没。
那就是——
心碎。
我唱完了。
世界,却还在哭泣。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我没有丝毫的快感。
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空虚。
我做到了。
我用我的方式,反抗了他们。
我用全世界的悲伤,打碎了周董那个虚伪的“美丽新世界”。
但我也……毁了所有。
我扔掉麦克风,转身,走下舞台。
没有人拦我。
保镖们也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我走出了鸟巢。
外面的世界,一片狼藉。
但没有暴力,没有抢劫。
只有哭声。
人们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街上游荡,流着泪,表情麻木。
我像一个幽灵,穿行在这片悲伤的废墟里。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亲手把它变成了地狱。
我走啊走,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地下通道。
这里,是我开始的地方。
通道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的老大爷,靠在墙角,默默地抹着眼泪。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小伙子……你……你不是电视上那个……”
我点了点头。
“大爷,对不起。”
老大爷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不……不怪你。”
他叹了口气。
“你唱的……就是我心里想的。”
“我老婆走了十年了,我从来没敢这么哭过。”
“今天……哭出来,心里……舒坦多了。”
我愣住了。
舒坦?
我看着他。
他的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那份压抑了多年的沉重,似乎真的,消散了一些。
我突然有点明白了。
或许,我带来的,不全是毁灭。
悲伤,到了极致,也是一种释放。
是一种净化。
当所有人都卸下伪装,共同面对内心最脆弱的伤口时。
或许,一种新的东西,会从这片废墟里,生长出来。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那场席卷全球的“大悲伤”事件,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哭声渐止。
世界,从停摆中,慢慢苏醒。
没有报复,没有清算。
星光娱乐,悄无声息地解体了。
周董和王岚,人间蒸发。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
只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人们的脚步,好像慢了一些。
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曾经被我们奉为圭臬的很多东西,比如金钱,地位,效率……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人们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开始对陌生人,露出久违的微笑。
开始在夕阳下,安静地发呆。
那场共同的悲伤,像一场洗礼。
洗掉了我们心头厚厚的尘埃,让我们重新看到了,那些被我们忽略已久的东西。
比如,爱。
比如,温柔。
比如,我们自己。
而我,陈阳,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成了全世界的禁忌。
我的名字,我的歌声,我的影像,被彻底抹去。
我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回到了我的老家。
一个偏远的小镇。
我见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着我,哭了很久。
老赵把我的那把旧吉他,送了回来。
完好无损。
我把它挂在墙上,再也没有碰过。
我找了一份工作。
在镇上的小学里,当一个音乐老师。
我教孩子们唱儿歌。
《小星星》,《两只老虎》。
我唱歌的时候,不再注入任何情绪。
我的歌声,变得普通,平凡,甚至有些跑调。
孩子们笑我。
我也跟着笑。
有时候,我会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田野。
我会想起那个叫李倩的女孩。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或许,她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我还会想起,那个叫周董的疯子。
他想做神。
而我,只想做个人。
一个会哭,会笑,会痛,会爱。
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轻轻地,哼起了一段旋律。
没有歌词。
不成曲调。
只是一个,再也无法,操控人心的。
普通人。
在某个普通的午后。
发出的一声。
普通的。
叹息。
来源:暮长念更柔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