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快递小哥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改了十七遍的logo发呆,甲方爸爸的需求是“要五彩斑斓的黑”。
我收到请帖那天,上海在下雨。
不大,但很烦人。
像一万根牛毛针,扎在人心里,痒痒的,又有点疼。
快递小哥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改了十七遍的logo发呆,甲方爸爸的需求是“要五彩斑斓的黑”。
我当时想,这世上要真有五彩斑斓的黑,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陈阳是吧?有你个快递,放前台了啊。”小哥的声音隔着电流都透着一股不耐烦。
“好,谢了。”
我没动。
能给我寄快递的,除了合作方就是我妈。合作方会提前打招呼,我妈会提前发微信。
所以这玩意儿是什么?
直到前台小妹把一个薄薄的硬壳文件袋放到我桌上,我才懒洋洋地抬起眼。
寄件人那一栏,字迹娟秀,但名字很陌生。
地址倒是很熟悉,是本市一个我从没去过,但如雷贯耳的富人区。
我撕开文件袋,指尖触到一种光滑又带有纹理的质感。
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暗红色的请帖。
边缘烫着金边,设计得挺高级,一看就花了不少钱。
我当时还笑了笑,心想谁他妈结婚了还给我发请帖,我这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然后,我看到了新娘的名字。
林漫。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榔头,毫无征兆地砸在我天灵盖上。
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电脑屏幕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黑”瞬间变成了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
新郎的名字,我不认识。
叫什么周子昂。听起来就像那种偶像剧里会出现的名字,多金,帅气,完美。
我盯着那两个名字看了足足有三分钟。
林漫。周子昂。
它们并排躺在那里,像两个刺眼的陌生人,却又无比和谐地宣告着一个我曾经拒绝想象的事实。
分手两年了。
整整两年。
当初分开的时候,闹得很难看。具体为什么吵,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她说我没上进心,说跟我在一起看不到未来。
我当时回了她一句什么来着?
哦,对了。
我说:“那你就去找个能给你未来的。”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微信、电话、QQ,所有我能想到的联系方式,一个一个,删得干干净净。
我记得我当时动作特别慢,像是在进行一个神圣又残忍的仪式。
每删掉一个,我就感觉心上被剜掉一块肉。
等全部删完,我抬起头,冲她笑了笑,说:“这下彻底没未来了,你满意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红得像兔子。
那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从那天起,我以为林漫这个名字,就会像那些被删除的联系方式一样,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换了工作,搬了家,认识了新的朋友,甚至试着谈过一两次不咸不淡的恋爱。
我以为我已经痊愈了。
可现在,这张请帖像一个幽灵,轻飘飘地落在我的桌上,嘲笑着我自以为是的痊愈。
一股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窜到了脑门。
什么意思?
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示威?炫耀?还是单纯觉得膈应我还不够?
想告诉我,看,这就是我找的未来,比你好一万倍的未来?
我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狂点,下意识地就想打给老赵。
老赵是我发小,我肚子里的蛔虫,也是我当年那场分手闹剧的唯一见证者。
电话“嘟”了半天,才被接起来。
“喂?干嘛?老子开会呢!”老赵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做贼。
“她要结婚了。”我说,声音干得像砂纸。
“谁?”
“林漫。”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十几秒后,老赵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这次带了点小心翼翼:“你怎么知道的?”
“她给我寄请帖了。”
“……操!”
老赵这声“操”,骂得荡气回肠,骂得我心里那股邪火稍微顺畅了一点。
“这娘们儿想干嘛?杀人诛心啊这是?分手了还给你发请帖,恶心谁呢?”
“我他妈也想知道!”我把那张请帖捏得咯吱作响,“你说她图什么?图我到时候去砸场子,还是图我包个大红包祝她早生贵子?”
“你可别冲动啊陈阳,”老赵赶紧说,“这事儿有蹊跷。按理说,都删干净了,她上哪儿找你地址去的?还他妈是你公司的地址。”
他一句话点醒了我。
对啊。
我两年前就从我们之前一起住的地方搬出来了,公司也换了。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后背突然有点发凉。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不会是一直在偷偷关注我吧?”我声音都变了。
“有可能,”老赵沉吟道,“也可能是问了咱们以前的共同好友。你忘了?李浩他们几个,不还跟她有联系吗?”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名字。
但很快又被我否决了。
我们分手后,那些所谓的朋友圈子,早就自动划分了阵营。跟我好的,自然就跟她疏远了。
“不可能,”我说,“他们没我的公司地址。”
“那就奇了怪了。”老赵也犯了难,“那你打算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去?
去干什么?
去看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笑得花枝招展的样子?
去看那个叫周子昂的男人,是如何春风得意,是如何拥有了我给不了的“未来”?
我图什么?图给自己心里再捅一把刀子?
“不去。”我斩钉截铁地说。
“真不去?”
“不去。把请帖扔了,就当没这回事。份子钱我都省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潇洒。
“行吧,不去也好,省得看了心烦。”老赵叹了口气,“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就为了告诉我一声?”
“我就是……有点憋得慌。”
“憋着吧,憋着憋着就习惯了。”老赵那边传来一阵嘈杂,估计是会议结束了,“行了,我先挂了,晚上出来喝酒,给你顺顺气。”
挂了电话,我把那张请告捏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眼不见为净。
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重新坐回电脑前,试图把注意力拉回到那个“五彩斑斓的黑”上。
可我做不到。
满脑子都是林漫的脸。
她笑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耍赖的样子,她在我怀里睡着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中了病毒的弹窗,一个接一个地在我脑海里疯狂弹出,关都关不掉。
操。
我一拳砸在桌子上。
旁边的同事吓了一跳,探过头来问:“阳哥,怎么了?”
“没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遇到个bug。”
是啊,一个两年前就该被修复的bug,今天又他妈复发了。
那一整个下午,我一个字的代码都没写,一张图都没改。
我就那么坐着,像个一样。
下班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又把那个纸团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
我把它一点点展开,抚平上面的褶皱。
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我。
我拿出手机,对着那个陌生的新郎名字,周子昂,按下了搜索键。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就是犯贱。
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取代了我。
搜索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领英页面,公司官网介绍,财经新闻的采访。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笑得温文尔雅。
履历金光闪闪。
常春藤名校毕业,回国后创立了一家科技公司,短短几年就拿了好几轮融资,业内新贵。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原来,这就是林漫想要的未来。
一个我奋斗一辈子,可能都够不到的未来。
我关掉手机,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又冷又长,仿佛把肺里最后一点热气都带走了。
原来输得这么彻底。
晚上,老赵在一家我们常去的大排档等我。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瓶啤酒和一堆烤串。
我坐下,拿起一瓶酒,仰头就灌下去半瓶。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激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出息。”老赵白了我一眼,给我递了根串儿,“吃点东西垫垫。”
我没接,又喝了一口酒。
“我查他了。”我说。
“谁?那新郎?”
“嗯。”
“查出什么了?”
“比我牛逼。”我言简意赅。
老赵沉默了,他知道这三个字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们这种男人,可以穷,可以混得不好,但最怕的,就是在前女友的新欢面前,承认自己“不行”。
“牛逼又怎么样?”老赵往我盘子里扔了两个烤腰子,“吃啥补啥。他牛逼他的,你过你的。你们早就没关系了。”
“可她给我寄请帖了。”我红着眼睛说,“这就叫有关系!”
“这他妈算什么狗屁关系!”老赵也火了,“陈阳我问你,你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你是还喜欢她,还是不甘心?”
我愣住了。
我还喜欢她吗?
不知道。
那份喜欢,在两年前那场惨烈的争吵和决绝的删除里,好像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
那是不甘心吗?
是的。
非常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俩一起啃馒头吃泡面的日子她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凭什么我陪她走过了最难的那段路,最后站在她身边享受荣光的却是别人?
凭什么她可以那么轻易地转身,奔向一个所谓的“未来”,而我却要被留在原地,像个笑话?
“我不甘心。”我一字一句地说。
“不甘心就去!”老赵一拍桌子,“去他妈的婚礼!”
我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不去吗?”
“我改主意了!”老赵眼睛放光,像个准备干坏事的军师,“你听我说,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去,你会憋死。你会一辈子都在想,她的婚礼是什么样的,那个男的到底长什么样,她看到你没去会不会得意地笑。”
“你会把这件事在脑子里过一万遍,每一次都把自己凌迟一遍。”
“所以,你必须去!”
“去干嘛?”我被他说得有点懵。
“去,不是为了砸场子,也不是为了求复合。你是去给自己一个交代的。”老. 92;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穿上你最贵的西装,做个最帅的发型,租一辆好车。你到了那儿,什么都不用做,就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坐着。”
“等她过来敬酒的时候,你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跟她说一句‘恭喜’,然后跟那个新郎握个手,说一句‘新娘很好,你要对她好一点’。”
“全程保持微笑,眼神要淡定,要像在看一个认识了很久但不太熟的邻居。”
“然后,把红包放下,转身就走。不要回头,不要留恋。”
“这叫什么?这叫体面。这叫格局。”老赵说得唾沫横飞,“你要让她知道,没了她,你过得很好。你不是那个被她甩掉的可怜虫。你是在参加一场普通朋友的婚礼。”
“你去了,这件事在你心里就过去了。你亲眼看到了,证实了,然后放下了。”
“你如果不去,这个疙瘩,能在你心里存一辈子。”
我被老赵这番话说得热血沸沸。
是啊。
我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该心虚的又不是我。
“去!”我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妈的,我去!”
“这就对了!”老赵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车我给你借,我哥们儿那辆5系,够撑场面了。西装你自己去买套好的,别省钱。红包……包多少?”
我从捡回来的请帖里,抽出一张副卡。
上面写着婚宴的酒店。
本市最顶级的六星级酒店之一。
我冷笑一声:“就这酒店,低于两千我拿得出手吗?”
“那就两千。”老赵一锤定音,“妈的,就当这两千块钱,买你下半辈子的清净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得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我请了年假,说家里有事。
然后,我拿着信用卡,去恒隆广场买了一身阿玛尼的西装。
刷卡的时候,我手都没抖一下。
心想,老子两个月的工资,就为了去见证一场跟我毫无关系的幸福,真是讽刺。
然后我去剪了个头发,把之前那副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
镜子里的男人,陌生又熟悉。
瘦了点,眼睛里多了些血丝,但刮了胡子,穿上西装,看起来倒也人模狗样的。
婚礼前一天,老赵把车钥匙扔给了我。
一辆黑色的宝马5系,洗得锃亮。
“记住我跟你说的,”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全程保持微笑,姿态要高,气场要足。你不是去抢亲的,你是去视察的。”
我被他逗笑了。
“知道了,赵导。”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我和林漫的过去。
我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
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抱着取暖。
我记得她最喜欢吃楼下那家麻辣烫,每次都要加满芝麻酱。
我记得我们为了省钱,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去旅游。
火车上,她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口水流了我一袖子。
我记得她过生日,我用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条她看中很久的项链。
她嘴上骂我败家,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那些画面,曾经是我最珍贵的宝藏。
可现在,它们都变成了一把把刀子,反复捅在我心上。
我问自己,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吗?
可是我毕业之后,拼了命地工作,从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做到现在的小组长。我的工资翻了三倍,我以为我们正在一步步变好。
是因为我不懂浪漫吗?
可她的每一个纪念日,每一个生日,我都会用心准备礼物。我甚至会为了她喜欢的一场演唱会,通宵排队买票。
是因为我不够爱她吗?
可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会一直走到最后。
想着想着,我竟然笑了。
笑自己傻。
到了现在,还在为一段失败的感情找理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所有的理由,都不过是借口。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对着镜子,练习老赵教我的那种“淡定又疏离”的微笑。
练了半天,感觉自己笑得像个准备去谈生意的反派。
算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我开着那辆借来的宝马,导航设置了酒店地址。
一路上,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我把车窗降下来,初冬的风灌进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需要这种疼痛感,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酒店门口豪车云集。
我把车停好,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一眼就看到了婚礼的指示牌。
“周子昂先生 & 林漫女士 婚礼宴会厅”
那几个字,设计得花里胡哨,在我眼里却无比刺眼。
我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走进宴会厅。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巨大的水晶吊灯,铺满鲜花的舞台,悠扬的小提琴声。
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我在签到台前停下。
负责签到的伴娘抬头看了我一眼,笑容甜美:“先生您好,请问是哪边的亲友?”
我顿了一下。
是啊,我是哪边的亲友?
新郎那边,我不认识。
新娘这边……算吗?
“新娘的朋友。”我说。
“好的,请在这里签下您的名字。”
我拿起笔,在红色的签到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阳。
写完,我抬起头,目光在宴会厅里搜索。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拖尾婚纱,正站在不远处,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她亲戚的人说话。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戴着闪亮的头冠。
妆容精致,笑容明媚。
比我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美。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穿上婚纱的样子。
我甚至在手机备忘录里,偷偷为我们的婚礼做过策划。
我想过,我们的婚礼不用太奢华,但一定要温馨。
我要请我们所有最好的朋友,在草坪上,阳光下,见证我们的爱情。
我会亲自为她设计独一无二的婚纱。
可我没想到,第一次看到她穿婚纱,却是在她和别人的婚礼上。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也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音乐,人声,全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和她眼睛里那抹一闪而过的、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惊讶?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
几秒钟后,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叫周子昂的新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看到了我。
他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礼貌的、带着审视的点头。
我强迫自己扯动嘴角,也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到林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周子昂脸上的微笑更深了,他拍了拍林漫的手,然后独自朝我走了过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
示威?警告?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
“你好,是陈阳吧?”他走到我面前,主动伸出手。
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温和。
我迟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很有力。
“我是周子昂。”他自我介绍道,“谢谢你能来。”
“恭喜。”我说,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我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林漫刚刚都跟我说了。”他看着我,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敌意,“她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找个地方坐吧,”他说,“我们那一桌还有位置,都是你们以前认识的朋友。”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她”。
这个细节让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不用了,我随便坐就好。”我拒绝了。
我不想坐在那群“共同好友”中间,接受他们或同情或八卦的目光。
“也好。”周子昂没有强求,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出去抽一根?”
我愣住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情敌见面,第一件事不是互相放狠话,而是约着去抽烟?
但我还是接了过来。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宴会厅,来到酒店外面的吸烟区。
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很冷。
他帮我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们沉默地抽着烟,谁也没有先开口。
烟雾缭绕中,我偷偷打量着他。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一些,气质也更沉稳。
他没有看我,只是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其实,请帖不是林漫想发的。”他突然开口了。
我猛地转头看他。
“我知道你们过去的事。”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很平静,“分手的时候,闹得不是很愉快。”
“她把你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也跟朋友们打过招呼,不要再提起你。”
“她想开始新的生活,不想再有任何纠缠。”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她做得这么绝。
“那请帖……”我忍不住问。
“是我让她发的。”周子昂说。
我彻底懵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个交代。”他看着我,目光坦诚得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林漫跟我说过你们的事。她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你们想要的不一样。”
“她说,她亏欠你。”
“我跟她说,既然觉得亏欠,那就堂堂正正地面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段感情的结束,最好的方式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是能心平气和地对过去说声再见。”
“所以我让她把请帖发给你。来不来,是你的选择。但发不发,是我们的态度。”
“我们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偷偷摸摸,或者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进行这件事。”
“我们尊重你,也尊重你们那段过去。”
他说完这番话,我彻底沉默了。
我之前在脑子里预演了一万种可能。
我想过她是为了炫耀,想过她是为了报复,想过这是一场恶作剧。
我甚至想过,这请帖是她妈发的。
但我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可能。
这个我幻想中的“情敌”,这个我以为会对我极尽嘲讽的男人,竟然用一种我完全无法反驳的、近乎“高尚”的理由,解释了这一切。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准备了一身的铠甲,以为要来打一场硬仗。
结果对方根本没想跟我打,甚至还亲手递给了我一杯热茶。
我那满腔的愤怒、不甘、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不恨我吗?”我问他,声音干涩。
“我为什么要恨你?”他反问,“你又没做错什么。爱情里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林漫选择了我,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因为我更适合她现阶段的人生规划。”
“而你,也会遇到那个更适合你的人。”
我无话可说。
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头掐灭在垃圾桶里。
“进去吧,外面冷。”他说,“不管怎么样,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这证明林漫没有看错人。”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回了酒店。
我一个人在寒风里站了很久。
我感觉自己被抽空了。
老赵教我的那些“战术”,那些所谓的“体面”和“格局”,在周子昂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幼稚。
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
人家的格局,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段位。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他多有钱,多成功。
而是输给了他的坦荡和气度。
我掏出手机,给老赵发了条微信。
“我像个。”
老赵秒回:“怎么了?被羞辱了?”
“比那更惨。”
“?”
“新郎是个正人君子。”
老赵发来一串省略号。
“……兄弟,那你这趟亏了。”
是啊,亏大了。
不仅亏了两千块钱的红包和一身西装,还亏掉了我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回到宴会厅,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同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看起来像是新郎那边的同事或朋友。
他们高谈阔论,聊着股票,聊着融资,聊着我听不懂的商业模式。
我像个局外人,默默地吃着菜。
菜很好吃,但我食之无味。
婚礼仪式开始了。
在浪漫的音乐声中,林漫挽着她父亲的手,缓缓地走上舞台。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美得像个发光体。
我看到她父亲把她的手,交到了周子昂的手中。
周子昂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他们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台下掌声雷动。
我坐在角落里,也跟着鼓掌。
手心拍得通红,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我看到林漫哭了。
是幸福的眼泪。
我曾经以为,能让她流下这种眼泪的人,会是我。
那一刻,我终于承认。
我还是爱她的。
那份爱,没有被时间磨灭,也没有被争吵消磨。
它只是被我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用一层厚厚的、叫做“不甘心”的壳包裹了起来。
今天,这个壳碎了。
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
原来,我不是不甘心。
我只是,舍不得。
仪式结束后,新人开始敬酒。
我看着他们一桌一桌地走过。
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我端起酒杯,手在微微发抖。
终于,他们走到了我们这一桌。
林漫看到了我。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周子昂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她的腰,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陈阳。”她举起酒杯,声音很轻。
“恭喜。”我站起来,也举起酒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歉意,有感激,也有一丝我熟悉的、属于过去的温柔。
“谢谢你能来。”她说。
“应该的。”
我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然后,我转向周子昂。
我学着老赵教我的样子,努力挤出一个淡定的微笑。
“新娘很好,”我说,“你要对她好一点。”
周子昂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准备好的红包,放在桌上。
“一点心意。”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冷风一吹,我才发现,我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凉。
我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像个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只剩下抽噎。
我为我们逝去的爱情而哭。
也为我那可笑的自尊和不甘而哭。
更重要的,我是为我自己而哭。
为那个曾经以为拥有了全世界,最后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而哭。
哭完了,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伤口。
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赵。
“喂?”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你哭了?”老赵敏锐地察觉到了。
“嗯。”
“因为她?”
“嗯。”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兄弟,”老赵说,“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知道。”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行吧。别做傻事啊。”
“放心。”
挂了电话,我把车停在江边。
江风很大,吹得我浑身发冷。
我看着对岸陆家嘴的灯火辉煌,那里曾经是林漫最向往的地方。
她说,总有一天,她要在那里的最高级的写字楼里上班。
现在,她做到了。
以另一种方式。
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大概是周子昂把我的手机号给了她。
我看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我回了两个字。
“祝好。”
发完,我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或不甘。
而是因为,真的该结束了。
我把手机扔到副驾驶,重新发动了车子。
这一次,我没有再漫无目的地开。
我把导航设置成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我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随手扔在沙发上。
然后我去洗了个澡。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我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气和疲惫,都被一点点冲刷掉了。
走出浴室,我看到了被我扔在垃圾桶旁边的那个“五彩斑斓的黑”的设计稿。
我把它捡起来。
看着那个被我改了十七遍,依然丑得一逼的logo,我突然笑了。
去他妈的五彩斑斓的黑。
老子不干了。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经理很惊讶,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想换个活法。
交接完工作,我用剩下的积蓄,买了一张去大理的单程机票。
老赵来机场送我。
“想好了?真要去当个文艺青年?”他递给我一根烟。
“不,”我摇摇头,“我只是想去看看,除了写字楼和格子间,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别的样子。”
“钱够花吗?”
“省着点,够活一阵子了。”
“行吧,”他捶了我一拳,“混不下去就回来,哥养你。”
“滚蛋。”我笑骂道。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上海,心里一片平静。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也许我会开个小小的客栈,也许我会一直流浪下去。
谁知道呢。
但至少,我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把林漫,连同那段沉重的过去,一起留在了那座城市。
在大理,我租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
每天睡到自然醒,养花,遛狗,看书。
我开始重新画画,不是为了甲方,只是为了自己。
我画苍山的云,画洱海的月,画古城里的人来人往。
我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
有辞掉高薪工作来开咖啡馆的律师,有环游世界一整年的背包客,有在路边弹唱的民谣歌手。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生活的一万种可能。
我渐渐明白,所谓的“未来”,不一定非要是豪车豪宅,功成名就。
未来,也可以是院子里的蔷薇,是午后的阳光,是和朋友喝的一杯酒。
关键在于,你是否活在自己想要的生活里。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画画,老赵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屏幕里,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哟,陈大师,晒得跟个煤球似的。”他调侃道。
“滚,这叫古铜色。”
我们瞎扯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哎,我前两天碰到李浩了,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林漫好像过得不怎么好。”
我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
“听说那个周子昂,婚后没多久就暴露本性了。在外面彩旗飘飘,还家暴。”
“林漫想离婚,他家不同意,还把她给软禁起来了。”
我沉默了。
心里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任何快感。
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那个曾经那么骄傲,那么渴望飞翔的女孩,最终还是被她自己选择的“未来”,折断了翅膀。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老赵问。
“不是。”我摇摇头,“这只是选择。”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无论是她,还是我。
“那你……没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笑了笑,“我现在过得很好。”
是真的很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画。
画的是洱海边的日出。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我想起了周子昂在婚礼上对我说的话。
他说,我会遇到那个更适合我的人。
也许吧。
但在这之前,我得先成为那个更适合我自己的我。
我拿起画笔,在画布的角落里,添上了一只正在飞翔的海鸥。
它飞得很自由,很高。
飞向那片金色的光芒里。
又过了一年,我用我画画攒下的钱,和朋友在古城里合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
名字很简单,就叫“然后”。
老赵特地飞过来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
他看着我忙里忙外的样子,感慨道:“操,你现在活明白了。”
我递给他一杯自己调的酒。
“敬过去。”我说。
“敬未来。”他和我碰杯。
那天晚上,酒吧里很热闹。
我在吧台后面,看着客人们的笑脸,听着驻唱歌手沙哑的歌声,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
一个女孩走到吧台前。
“老板,可以点歌吗?”她问。
“可以啊,想听什么?”
“《后来》。”
驻唱歌手听到,拨动了吉他弦。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熟悉的旋律响起,我擦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点歌的女孩。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相视一笑。
我知道,我的“后来”,才刚刚开始。
至于林漫,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她就像一颗流星,在我生命里灿烂地划过,然后坠入了无边的黑夜。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她。
想起那个在十几平米出租屋里,抱着我取暖的女孩。
想起那个说我没上进心,眼里却含着泪的女孩。
但我已经不会再心痛了。
那段记忆,就像我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
它提醒我曾经受过伤,但也证明,我已经痊愈了。
我把那张暗红色的请帖,一直留着。
它没有被扔掉,也没有被锁起来。
它就夹在我最喜欢的一本画册里。
偶尔翻到,我会看一眼。
看一眼那两个曾经刺痛我的名字,看一眼那个我曾经无比在意的日期。
然后,我会合上画册,继续过我的生活。
去调一杯酒,去画一幅画,或者,只是坐在院子里,看看天上的云。
云卷云舒,聚散有时。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
来源:窗明映深情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