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菜市场,为晚上是吃鲫鱼豆腐汤还是番茄炒蛋犹豫不决。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菜市场,为晚上是吃鲫鱼豆腐汤还是番茄炒蛋犹豫不决。
手机在沾着鱼腥味和水渍的手里疯狂震动,像一条濒死的鱼。
是陌生的座机号码。
我划开,贴在耳边。
“喂,请问是林建国先生的家属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林建国是我爸,但他已经走了三年了。
“我是他女儿,”我稳了稳心神,“我爸他……”
“哦,是这样的,你母亲,叫李慧兰是吧?她刚刚在我们医院门口晕倒了,初步诊断是突发性脑出血,现在正在抢救,你赶紧过来一趟!”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断了。
手里的鲫鱼“啪”地掉在地上,在水泥地上徒劳地蹦跶了两下。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推开人群就往外跑。
风在耳边呼啸,菜市场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我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话那头冰冷的四个字。
突发性脑出血。
我冲到医院,浑身都在抖。
急诊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恶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行色匆匆地走出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上去。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李慧兰!”
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冷静和一丝同情。
“病人的情况很危险,大面积脑干出血,必须立刻手术。你是她女儿林舒是吧?去办手续,准备三十万手术费。”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瞬间压在了我的背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爸走的时候,家里的积蓄就花得差不多了。我妈退休金微薄,有点小病小痛都舍不得花钱。
我结婚这几年,自己也没攒下多少。
我抖着手,给我老公周明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头传来嘈杂的麻将声,还有他极不耐烦的声音。
“干嘛啊?正忙着呢!”
“周明,”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我妈脑出血,在医院抢救,医生说要三十万手术费。”
“什么?”他那边的麻将声停了,“你妈?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医院,医生让马上交钱手术。我们卡里还有多少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他压低了声音,但依旧不耐烦的语气。
“卡里没多少了,上个月我弟买车不是刚提了五万吗?剩下的也就够个生活费。”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那怎么办?这是救命的钱!”
“你先别急,我这儿打完这把就过去。三十万?是不是医院坑人啊?什么病要这么多钱?”
我气得浑身发冷。
“周明!这是脑出血!是人命!你赶紧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
电话被他不耐烦地挂断了。
我抱着头蹲在冰冷的走廊上,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无助,铺天盖地的无助。
我开始疯狂地翻手机通讯录,给亲戚朋友打电话。
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
“小舒啊,不是舅舅不帮你,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啊。”
“三十万?天哪,我这一年都挣不了这么多。”
“你先找别人凑凑,我这儿最多能给你挤出五千。”
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小时后,周明终于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他妈,我的婆婆。
婆婆一看见我,那张刻薄的脸就拉得老长。
“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晦气!”
我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明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脸上带着一丝烦躁。
“问清楚没?非得三十万?不能少点?”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嫁了两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医生说这是最基本的费用,后期康复还要花钱。”
“那就是个无底洞啊!”婆婆尖着嗓子插话,“亲家母这病,我可听人说了,就算救回来,十有八九也是个植物人,躺在床上拖累人!”
“你闭嘴!”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嘿!你还敢冲我嚷嚷?”婆婆叉着腰,声音更大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们周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三十万,你说的轻巧!我们砸锅卖铁给你妈治病,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周明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数,抽出两张红色的票子,塞到我手里。
“这儿有两百,你先拿着买点吃的垫垫肚子。钱的事,我想想办法。”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两张皱巴巴的、仿佛带着施舍意味的钞票。
两百块。
我妈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老公,给了我两百块。
那一瞬间,我心里所有的愤怒、悲伤、绝望,都奇异地平息了。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争吵,去质问。
我只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我默默地把那两百块钱收进了口袋。
“好。”
我说。
周明和婆婆似乎都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
婆婆撇撇嘴,“算你还识相。周明,我们走,别在这儿待着,医院里病菌多。”
周明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跟着他妈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攥紧了口袋里的两百块钱。
那两张纸币的边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转身,回到抢救室门口。
医生又出来了一次,脸色凝重。
“家属,钱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能再拖了,每拖一分钟,病人就多一分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医生,你给我两个小时,钱一定会到账。”
说完,我没有再看那盏刺目的红灯,转身走出了医院。
我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我们区最大的房产中介公司。
推开玻璃门的时候,空调的冷气让我打了个哆嗦。
一个年轻的中介小哥热情地迎上来。
“您好女士,请问是想买房还是卖房?”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卖房。城南花苑三期,120平,精装修,婚房。”
中介小哥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干脆的卖家。
“姐,您这房子位置好,户型也好,不着急的话可以挂个好价钱。”
“我着急,”我打断他,“要最快的速度出手,价格可以比市场价低十个点。”
我的冷静,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套房子,是我和周明结婚的婚房。
首付三十万,我家出了二十万,他家出了十万。
房本上,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装修是我一手操办的,从设计图到每一块瓷砖的选择,我都亲力亲为。
我曾经以为,那里会是我们一辈子的家。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中介的效率很高。
“急售”、“低于市场价”、“精装婚房”这几个标签,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买家。
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人来看房了。
我拿着钥匙,带着中介和一对年轻的夫妇,回到了那个我曾经称为“家”的地方。
打开门,玄关处还摆着我和周明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幸福。
照片上的他,也温柔地看着我。
真是讽刺。
女主人很喜欢我的装修风格,不停地夸赞。
“这房子真好,看得出来房主很用心。”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是啊,很用心。
用心到,把所有的青春和爱,都耗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最后,他们决定要了。
因为我降价够狠,他们甚至愿意全款。
签合同的时候,我手都没抖一下。
中介小哥看着我,欲言又止。
“姐,你……不再考虑一下?这房子卖了,就真的没了。”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合同签完,买家当场就转了定金二十万。
剩下的尾款,说好第二天就去办过户,银行放款也很快。
我拿着手机上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走出了中介公司。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漠然的眼睛。
我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把二十万定金先转了过去。
“医生,钱我先转了二十万,请立刻给我妈安排手术!剩下的尾款我明天一定补齐!”
“好!我们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我才感觉到一丝力气回到了身上。
我妈有救了。
这就够了。
我没有回医院,也没有回那个已经不属于我的家。
我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洗了个热水澡,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响了。
是周明。
我按了静音,不想接。
他锲而不舍地打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我还是接了。
“林舒!你死哪儿去了?我回家看你不在,打电话也不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
我平静地问:“有事吗?”
“有事吗?你妈手术费凑得怎么样了?我找我朋友借了点,凑了两万,明天给你送过去。”
两万。
呵。
真是慷慨。
“不用了,”我说,“钱我凑够了。”
“凑够了?”他很惊讶,“你哪儿来的三十万?”
“我把房子卖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半分钟,周明的咆哮声才从听筒里炸开。
“林舒!你他妈疯了?!你凭什么卖房子!那是我们俩的家!”
“你的家?”我冷笑,“你妈说,那是你们周家的房子。我妈病危,你只肯给两百块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那也是我的家?”
“那是我妈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再说,我不是说去借钱了吗?你着什么急!”
“我妈等不了。”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林舒,你给我等着!你敢卖我的房子,我跟你没完!”
“好啊,”我说,“我等着。”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世界,终于清净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医院。
我妈的手术很成功,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还昏迷着,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插着各种管子。
我握着她干瘦的手,眼泪又一次决堤。
这一次,不是绝望,而是庆幸。
“妈,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在病床前守了一上午。
下午,我和买家去办了过户手续。
手续很顺利,因为房产证上,周明的名字后面,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共有人”。
而我的名字后面,是“所有权人”。
这是当年我爸坚持的。他说,我家出的钱多,女儿必须有保障。
我当时还觉得我爸太计较,现在看来,他才是最有远见的人。
尾款很快到账。
我补齐了医院的费用,卡里还剩下将近两百八十万。
这是我妈的救命钱,也是我后半生的底气。
我正准备回病房,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
“林舒!你这个!你给我滚出来!”
是婆婆的声音。
她大概是从周明那里知道了卖房子的事。
“我在医院,没空。”
“你敢卖我儿子的房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拼了!”
“你想怎么样?”
“你马上把房子给我买回来!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
我笑了。
“好啊,你去告吧。顺便提醒你一句,房子的首付,我家出了二十万,你家出了十万。房产证上,我是所有权人。你猜猜,法院会怎么判?”
电话那头,婆婆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早就留了一手。
“你……你这个心机婊!你早就盘算好了是不是!”
“是你们逼我的。”
“我不管!那是我儿子的血汗钱!你必须还给我们!”
“可以啊,”我说,“当初你家出的十万首付,我还给你。另外,这两年周明还了多少贷款,我也可以一并算给你。剩下的,一分都没有。”
“你做梦!房子涨价了!涨的钱都是我们周家的!”
“哦?是吗?”我慢悠悠地说,“那你去跟法官说吧。”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没过多久,周明和婆婆就杀到了医院。
他们在病房走廊里大吵大闹,引来了很多人围观。
“林舒!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周家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婆婆指着我的鼻子骂。
周明也红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把钱还给我!那是我家的房子!”
我怕他们吵到我妈休息,把他们拉到了楼梯间。
“闹够了没有?”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把钱拿出来,我们就不闹!”
“钱,是我妈的救命钱。你们想要,除非我死。”
“你……”周明气得扬起了手。
我没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你打啊。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让你净身出户。”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最终,还是没敢落下来。
婆婆在一旁煽风点火。
“儿子!别怕她!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周明没动。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最后,他咬着牙说:“林舒,我们离婚。”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好。”
我答应得干脆利落。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又愣住了。
“财产怎么分?”他问。
“房子我已经卖了,钱在我这里。当初你家出的十万首付,我还给你。这两年的房贷,我们一人一半。你的那部分,我也可以折现给你。”
“那房子升值的部分呢셔?”
“跟你没关系。”
“凭什么!”他吼道。
“凭我妈躺在病床上,你只肯给两百块。凭你妈咒我妈去死。凭你们周家,从头到尾,就没把我当成一家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他的心里。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婆婆还在一旁叫嚣:“不行!绝对不行!房子是我们周家的!钱必须都给我们!”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要么,现在就去民政局。要么,我们法庭上见。你们选。”
周明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地说:
“去民政...政局。”
办离婚证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我看着手里那本红色的离婚证,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解脱。
我把算好的钱,转给了周明。
一共十三万。
十万首付,三万是他还的那部分房贷。
他收到转账短信,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林舒,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看清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回到医院,我妈已经醒了。
她还不能说话,但眼神是清醒的。
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手术很成功,让她安心养病。
她看着我,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我知道,她都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很辛苦,但也很平静。
我请了护工,和我一起照顾我妈。
她的恢复情况比预想中要好。
半个月后,她可以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
一个月后,她可以在我的搀扶下,下地走几步了。
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
我知道,这不是奇迹。
这是我用一个家,换来的。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有一天,我妈拉着我的手,含糊不清地说:“舒……舒……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笑着说:“不苦。妈,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用卖房剩下的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小两居。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我把它布置成了我妈喜欢的样子。
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客厅里,挂着我爸的遗像。
我妈出院那天,我推着轮椅,带她回到了这个新的“家”。
她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看着阳台上盛开的鲜花,笑了。
那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笑。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
偶尔,我也会想起周明。
听说,他和他妈拿着我给的那十三万,又去看新房子了。
但是现在的房价,十三万,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他们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有一次,我在超市里碰到了他。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看起来比以前老了十岁。
他看到我,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他先移开了目光,推着购物车,仓皇而逃。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
只有一片平静。
我们,终究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我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她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吃饭。
只是说话还有些不利索。
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阳台上,给我种的那些花浇水,晒太阳。
有一次,她指着一盆开得正艳的月季,对我说:
“舒……你看……花……开了……”
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那朵迎着阳光绽放的月季。
“是啊,妈。”
我说。
“花开了。”
春天,也来了。
我把剩下的钱,做了一些稳健的理财。
收益虽然不高,但足够我和我妈的生活开销。
我还找了一份兼职,在家做线上客服。
工作不累,时间自由,正好可以照顾我妈。
生活虽然平淡,但很踏实。
我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为了几块钱跟人吵得面红耳赤。
我成了自己的主宰。
周末的时候,我会推着我妈去公园散步。
看着草地上奔跑的孩子,看着湖面上荡漾的波光,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卖掉那套房子,现在会是什么样?
大概,我妈已经不在了。
而我,还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家”,守着那个只给我两百块钱的男人,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绝望生活。
想到这里,我就一阵后怕。
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果断。
那两百块钱,不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婚姻的真相,也照亮了我未来的路。
那天,我的朋友小楠来看我。
她是我最好的闺蜜,也是唯一一个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给我转了五万块钱的人。
虽然那笔钱我后来还给她了,但这份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她看着我妈在阳台上侍弄花草,看着我气色红润的样子,感慨地说:
“林舒,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
我笑了。
“是吗?”
“真的。以前你虽然也笑,但总觉得你眼里有化不开的愁。现在,你是真的在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
我现在,是真的很快乐。
小楠给我削了个苹果,突然神秘兮兮地问我:
“哎,说真的,以后有什么打算?就准备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了?”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话是这么说,但人总得有个伴儿吧?你看你,长得不差,工作也稳定,身边肯定有追求者吧?”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脸。
是楼下花店的老板。
一个很温和的男人,比我大几岁,离异,带着一个上小学的女儿。
我经常去他店里买花,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知道我的情况,很照顾我。
有时候会送我一些新鲜的花,有时候会帮我搬一些重物。
他的女儿也很可爱,嘴很甜,每次见了我都“阿姨阿姨”地叫。
我对他,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只是,我真的怕了。
我怕再一次付出真心,换来的却是背叛和伤害。
“再说吧,”我含糊地应付过去,“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我妈。”
小楠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平淡,却也安稳。
我妈的病,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个节点,之前是昏暗的,之后是明亮的。
我开始记日记,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文字,就是记录一些琐事。
“今天教妈妈用微信视频了,她对着屏幕里的我笑了半天,像个孩子。”
“楼下花店的陈老板又送了束向日葵,他说这花像我。”
“带妈妈去复查,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是爱的力量。我笑了,其实是钱的力量。”
写下最后一句时,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钱。
曾经我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
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没有钱,我连留住我妈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是变得市侩了,我只是变得清醒了。
那天,我下楼扔垃圾,又碰到了陈老板。
他正在店门口修剪一盆玫瑰。
看到我,他停下手里的活,笑着打招呼。
“林小姐,下楼啊?”
“嗯,陈老板。”
我们闲聊了几句。
他问我妈身体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
他看着我,眼神很温柔。
“你一个人,辛苦了。”
我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这句话,周明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在他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笑了笑,“不辛苦,都过去了。”
他从身后拿出一支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递给我。
“送给你。希望你的生活,也能像它一样,重新绽放。”
我看着那支玫瑰,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谢谢。”
回到家,我把那支玫瑰插在了床头的花瓶里。
看着它,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也可以试着,再相信一次。
又过了几个月,我妈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只是走路还有点慢,说话还有点含糊。
但这已经是我不敢奢望的结果了。
我和陈老板,也渐渐走得近了。
他会约我一起吃饭,会带着他女儿来我们家玩。
我妈很喜欢他,说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我也觉得他很好。
他不像周明那样,满嘴甜言蜜语,却从不付诸行动。
他话不多,但总会默默地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下雨了,他会提前给我发信息,让我记得收衣服。
我妈想吃城西那家老店的馄饨,他会开车一个多小时去买回来。
我的电脑坏了,他会半夜跑过来帮我修好。
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却一点点地,温暖了我那颗冰封已久的心。
我知道,我动心了。
但我还是害怕。
我怕我的过去,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我怕他介意我有一个需要长期照顾的母亲。
我怕他介e意我是一个离过婚,还卖了婚房的女人。
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到楼下,迟迟没有离开。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林舒,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的未来。我希望,你的未来里,能有我的位置。”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所有的顾虑,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他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那个拥抱,很温暖,很踏实。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突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我和陈老板在一起了。
我们的生活,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
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为了一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为里面的情节又哭又笑。
我们会一起辅导他女儿写作业,被那些稀奇古怪的题目搞得焦头烂额。
我妈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她常常拉着我的手说:“舒啊,妈这辈子,值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找到了一个真正疼我爱我的人。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周明。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颓废,很疲惫。
“林舒,我……我妈病了。”
我愣了一下。
“什么病?”
“尿毒症,晚期。医生说要换肾,不然就只能靠透析维持。”
我沉默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
当初,她咒我妈是个无底洞,是个拖累。
现在,报应到了她自己身上。
“换肾要一大笔钱,我……我没有钱。”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林舒,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我差点笑出声。
他怎么有脸,开这个口?
“我没有钱。”我冷冷地回答。
“你有!我知道你有!你卖房子的钱肯定还有剩!”
“那是我的钱,跟你没关系。”
“林舒!你不能这么绝情!好歹我们夫妻一场!那也是我妈啊!”
“你妈?”我反问,“当初我妈躺在手术室门口,你妈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只给了我两百块!两百块!”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周明!你听着!我跟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妈的死活,也跟我没关系!你别再来烦我!”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并且再次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几天后,周明找上了门。
他直接找到了我的新住处。
那天,我正和陈老板,还有他女儿一起包饺子。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没多想就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周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比上次在超市见到时,更加憔悴了。
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
他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林舒……”
他刚开口,陈老板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周明,愣了一下,随即把我拉到了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找谁?”
周明看到陈老板,又看了看屋子里温馨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
“你就是她那个新欢?”他指着陈老板,冷笑着问。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陈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
“尊重?她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妈,你图她什么?图她卖房子的那点钱?”
周明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里。
陈老板的女儿被吓到了,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我气得浑身发抖。
“周明!你给我滚出去!”
“我不滚!”他耍起了无赖,“林舒,你今天必须借钱给我!不然我就天天来这里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妈拄着拐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周明,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手,然后看着周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这是她生病以来,说得最长,也最流利的一句话。
周明愣住了。
他大概是没想到,那个被他妈称为“植物人”、“拖油瓶”的老太太,竟然能站在这里,赶他走。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羞愧。
陈老板也在这时开了口。
“这位先生,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要报警了。”
周明看着我们一家人,像一个局外人。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好……你们都好……”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关上门,陈老板轻轻地抱住了我。
“别怕,有我呢。”
我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是啊,我不用再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已经有了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人。
那场闹剧之后,周明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听小楠说,他婆婆没撑多久,就去世了。
因为没钱换肾,也没钱做长期的透析。
周明卖掉了他妈留下来的老房子,还了债,剩下的钱,也所剩无几。
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着。
而我的生活,却越来越好。
我和陈老板结了婚。
没有办婚礼,只是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他把他花店的法人,改成了我的名字。
他说:“这个店,是我们共同的家。”
我看着他,笑着说:“好。”
我妈的身体,也完全康复了。
她现在每天帮我照看花店,跟来来往往的客人聊天,成了店里的活招牌。
陈老板的女儿,也改口叫我“妈妈”了。
她每天放学回来,都会抱着我,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我常常会想,人生真是奇妙。
一场变故,让我失去了所谓的“家”,却也让我找到了真正的家。
那两百块钱,像一个分水岭。
在此之前,我是为别人而活的林舒。
在此之后,我才是为自己而活的林舒。
我很感谢那段经历。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凉薄,也让我懂得了珍惜的可贵。
它让我失去了很多,也让我得到了更多。
现在,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有爱我的家人,有我爱的事业。
这就够了。
至于过去,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不是吗?
来源:海纯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