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军营里,没有人在意这个名叫“沈荆”的新兵过去是谁。这里只有最原始的法则——弱肉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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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淬骨
北境的风沙,粗粝得能刮掉人一层皮。
军营里,没有人在意这个名叫“沈荆”的新兵过去是谁。这里只有最原始的法则——弱肉强食。
沈薇薇剪去长发,用布条紧紧束住胸脯,将自己混在男人堆里。她从最低等的步卒做起,操练、厮杀、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
她的手,不再抚琴绣花,而是握紧了冰冷的刀枪,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她的肩,不再柔弱无骨,而是扛起了沉重的盾牌,变得宽阔有力。
她的脸,被风霜刻上了痕迹,肤色黝黑,唯独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最初的死寂后,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仇恨与野心交织的冷焰。
她比任何人都拼命。别人休息,她在练刀;别人退缩,她冲在最前。几次重伤濒死,她都咬着牙挺了过来。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变强,回去!
三年时间,她在血与火中淬炼成一把出鞘的利刃。凭借着军功,她一步步从小兵爬到什长、百夫长、校尉,直至……将军。
皇帝亲封的骁骑将军,掌北境三万精锐。
曾经的沈薇薇已经死了,死在三年前镇北侯府门外那条血路上。活下来的,是铁血将军,沈荆。
第七章 归朝
三年后,帝都。
骁骑将军沈荆平定北境之乱,凯旋回朝,受封领赏,一时风头无两。
宫宴之上,笙歌鼎沸,觥筹交错。
沈薇薇,如今的沈荆,穿着一身玄色武将朝服,身姿挺拔,坐在离御座不远的位置上。她面容冷峻,眉眼间是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与满殿的脂粉绮罗格格不入。
她能感受到,来自斜对面那道几乎凝实的目光。
陆瑾轩。
如今的镇北侯,依旧俊朗,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郁。从她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未曾离开过她。震惊,疑惑,探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的悸动。
太像了……虽然气质天差地别,肤色也深了许多,但那五官轮廓,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沉默的妻子,至少有七分相似!可他的妻子沈薇薇,三年前在一个夜晚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早已被认定不在人世。
而眼前这位,是战功赫赫、陛下眼前的红人,沈荆,沈将军。
怎么可能……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沈荆起身离席,借口更衣,走到了殿外僻静的回廊下,负手望着夜空中的冷月。
果然,不过片刻,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缓缓转身,对上陆瑾轩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眸。
“沈将军……”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沈薇薇(沈荆)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陆侯爷,有事?”
疏离的称呼,陌生的语气,让陆瑾轩心头一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试探着问:“冒昧问一句,将军……可曾去过京城?在下总觉得,将军有些……面善。”
“哦?”沈薇薇挑眉,眼神锐利如刀,“侯爷认错人了。本将军久居北境,这是第一次入京。”
陆瑾轩被她看得心头一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他看着她冷硬的侧脸线条,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年前,那个倒在血泊中、眼神空洞绝望的身影。
一个荒谬的、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念头,疯狂地滋生。
他上前一步,几乎有些失态,红着眼眶,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颤声问道:“那你……可否告诉我……薇薇……我的夫人沈薇薇,她……她三年前失踪了……还有,我们的孩子……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你,你可知道他们在哪里?”
他终于问出了口。这三年来,沈薇薇的失踪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如同梦魇,日夜折磨着他。他并非毫无悔意,只是在当时,柳婉儿的性命和眼泪,蒙蔽了他的理智。
听到“孩子”二字,沈薇薇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
她看着他焦急、痛苦,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表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回廊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陆瑾轩,目光如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向他,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大殿之内,那个正依偎在宫女身边、脸色依旧带着病态苍白、怯生生望着这边的柳婉儿。
她的声音清晰、冰冷,一字一句,敲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陆侯爷,你是不是忘了?”
“我们的孩子,不是三年前,就已经给你那心尖上的表妹,”
“做、药、引、了、吗?”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陆瑾轩猛地倒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冰冷的眼神,那嘲讽的嘴角,与记忆中沈薇薇绝望的面容彻底重合!
是她!
真的是她!
她没死!她回来了!以这样一种他永远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姿态回来了!
而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将他砸得粉身碎骨,肝胆俱裂!
药引……
那个他亲自下令,亲手……扼杀的孩子……
“不……不是的……薇薇……我……”他语无伦次,想要解释,想要挽回,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悔恨与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沈薇薇(沈荆)冷冷地看着他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波动,只剩下大仇得报后的冰冷与空寂。
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然转身,玄色的衣摆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度,大步离去,走向那灯火辉煌的大殿,走向她凭借血与火挣来的、再无人可以轻贱的荣光。
身后,只留下陆瑾轩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对着她决绝的背影,伸出的手徒劳地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夜空之下,宫檐之上,冷月如钩,无声地见证着这场迟来了三年的、血色的结局。
第八章 余波
宫宴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沈薇薇(沈荆)回到席间,面色如常,甚至还能与同僚举杯示意,谈笑风生。唯有紧握酒杯、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斜对面,陆瑾轩的位置空了。
无人注意这位镇北侯是何时离席的,就像三年前,也无人真正在意那位失子失踪的侯府夫人去了哪里。
沈薇薇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痛,却也让她更加清醒。报复的快意如同昙花,一现之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茫。那个孩子,终究是回不来了。她失去的,也永远失去了。
但,那又如何?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靠夫君怜爱才能存活的深闺妇人。她是沈荆,她的疆场在朔北,她的功勋凭的是手中刀、胯下马。
第九章 侯府的崩塌
陆瑾轩失魂落魄地回到镇北侯府。
昔日繁华煊赫的府邸,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鬼蜮。每一处景致,似乎都能勾起三年前的记忆。沈薇薇窗前的海棠,她常走的回廊,甚至那日柳婉儿“失足”撞向她的地方……以及,他亲手将那碗堕胎药灌入她口中的画面,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侯爷,您怎么了?”柳婉儿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迎了上来,想要搀扶他。
陆瑾轩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柳婉儿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她惊愕地看着他,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表哥……”
“别叫我表哥!”陆瑾轩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声音嘶哑如同困兽,“三年前……是不是你故意推倒她的?说!”
柳婉儿被他眼中的狠厉吓得脸色更白,瑟缩了一下,随即哭得梨花带雨:“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当时只是脚下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表嫂出事,你心里难过,可我的心里又何尝好受?这些年,我日夜诵经,只为祈求表嫂和那孩儿的亡灵安息……”
若是从前,见她这般模样,陆瑾轩早已心软。可此刻,沈薇薇那双冰冷嘲讽的眼睛,如同烙印刻在他脑海,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药引……”他喃喃自语,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哈哈哈……未足三月成型之胎做药引……我当时……我当时怎么就信了那庸医的鬼话!怎么就信了你的花言巧语!”
他想起当时请来的那位“太医”,是柳婉儿娘家引荐的。想起柳婉儿在他耳边哭诉,说若没有这药引,她必死无疑,说她舍不得他……他被情爱蒙蔽,被眼泪软化,竟做出了那般禽兽不如之事!
“滚!”他指着柳婉儿,声音冰冷刺骨,“给我滚出侯府!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柳婉儿彻底慌了,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表哥!不要!我知道错了!我当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太爱你了,我嫉妒她有了你的孩子……表哥,你看在我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你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爱?”陆瑾轩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只剩下厌恶与恶心,“你的爱,让我双手沾满了自己骨血的鲜血!让我成了这世间最不堪的父亲和丈夫!柳婉儿,你的爱,让我作呕!”
他毫不留情地踢开她,唤来管家,声音疲惫却不容置疑:“将柳姨娘送去城西别院,没有我的命令,永世不得踏足侯府半步!”
不顾柳婉儿的哭嚎哀求,下人将她拖了下去。侯府,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却也彻底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
第十章 迟来的忏悔
接下来的几日,陆瑾轩如同疯魔了一般。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查三年前的真相。
那位“太医”早已不知所踪,柳婉儿身边的贴身嬷嬷受不住拷问,吐露了实情。果然是柳婉儿买通太医,编造了需要胎儿做药引的谎言,并故意设计撞倒沈薇薇,一石二鸟,既除了她腹中胎儿,又借陆瑾轩之手彻底绝了沈薇薇的生路。
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陆瑾轩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对着沈薇薇曾经留下的一支旧玉簪,枯坐了三日。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起成婚之初,沈薇薇也曾对他展露过羞涩的笑颜,也曾在他晚归时亮着灯等候。是他,因为心中装着柳婉儿,对她日渐冷淡,视她的付出为理所当然。是他,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逼走了自己的妻子。
如今,她涅槃归来,高踞云端,而他,跌落泥沼,永世不得超生。
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字字泣血,诉说着他的悔恨,他的罪孽,他的思念。他派人送往骁骑将军府,却连门都未能进去,信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试图去将军府求见,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回应:“将军军务繁忙,不见外客。”
她连一个忏悔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第十一章 边关急报
就在帝都还在为镇北侯府骤变和骁骑将军的旧日秘闻议论纷纷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打破了朝堂的平静。
北境邻国撕毁盟约,集结二十万大军,绕开沈荆曾经布防的区域,从侧翼突袭,连下三城,边关告急!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皇帝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落在那个玄色身影上:“沈爱卿,北境情况,你最熟悉。此战,非你莫属。”
沈薇薇(沈荆)出列,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臣,义不容辞!”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丝毫怯懦。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她身为武将,守土卫国是天职。私人恩怨,在家国安危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第十二章 请命
退朝后,沈薇薇正准备回府整顿行装,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陆瑾轩。
他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早已没了往日镇北侯的风采。他看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薇薇……沈将军,”他改了口,声音沙哑,“让我跟你去北境。”
沈薇薇眉头微蹙,冷然道:“侯爷千金之躯,还是留在京城安稳。”
“不!”陆瑾轩急切地道,“我对北境地理也熟,我可以做一名马前卒!我不要爵位,不要官职,我只求……只求能赎罪,哪怕万分之一!”
他望着她,眼中是卑微的乞求:“我知道我不配求你原谅。我只想……用这条残命,去守护你曾经守护过的疆土,去弥补……我曾经的罪孽。”
沈薇薇沉默地看着他。他的悔恨,不像作假。但那又如何?
“军中不是儿戏,更不是赎罪的地方。”她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侯爷请回。”
她绕过他,径直离去。
然而,第二日,点将台前,大军整装待发。一身普通兵卒布衣、背着简单行囊的陆瑾轩,赫然站在了队伍的最末尾。他卸去了侯爵冠带,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志愿投军者。
沈薇薇高坐马上,目光扫过他,停留了一瞬,终究没有下令驱赶。
或许,死在战场上,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第十三章 血战与救赎
北境的战况,比预想的更为惨烈。
敌军势大,且准备充分。沈荆虽用兵如神,但兵力悬殊,几场硬仗下来,双方都损失惨重。
陆瑾轩真的从最低等的步卒做起。他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疲倦,每次冲锋都悍不畏死地冲在最前面。他武艺本就不弱,此刻更是如同疯魔,手中长枪饮饱了敌血。几次险象环生,他都凭着那股不要命的劲头杀了出来。
他不再是为了功勋,甚至不再是为了赎罪,仿佛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终结。
在一次关键的守城战中,敌军动用了一种罕见的猛火油柜,烈火熊熊,眼看就要烧毁城门楼。情况万分危急。
“快!组织敢死队,毁掉那油柜!”沈薇薇在城墙上厉声下令。
然而,火势太大,靠近极其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抱着一坛水浇湿的泥土,嘶吼着,如同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海中最炽热的油柜所在!
是陆瑾轩!
“掩护他!”沈薇薇瞳孔一缩,立刻下令箭矢压制。
在无数箭矢的掩护下,陆瑾轩冲破火墙,将土坛狠狠砸向油柜,又用身体死死压住,试图用湿泥隔绝空气。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布衣,灼烧着他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回头,隔着熊熊烈火,望向城墙之上那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出声,那声音穿透喊杀与烈焰,带着血,带着泪,带着无尽的悔与释然:
“薇薇——对不起——!”
轰!
油柜发生了小范围的爆炸,烈焰彻底将他吞没。
城墙之上,沈薇薇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那片冲天而起的火光,看着那个在火中消逝的身影,眼中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
他用自己的命,为守城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后续赶到的敢死队,趁机彻底摧毁了油柜。
第十四章 终章·归处
北境之战,最终以惨烈的代价获胜。敌军退去,边关暂宁。
打扫战场时,兵士们只找到了陆瑾轩那柄几乎被烧融的断枪,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残骸。他与那场大火,一同化为了北境的尘土。
沈薇薇下令,将他的断枪与阵亡将士一同,立了一座衣冠冢。没有墓碑,没有名姓,只是万千忠魂中的一员。
班师回朝后,皇帝大加封赏,沈荆威望更隆。但她却上表辞去了部分显赫官职,只保留了北境都护府的实职,请求长驻边关。
皇帝准了。
离开京城那日,天高云淡。
沈薇薇一人一骑,出了城门,未曾回头。
她去了当年顾言救她的那个小院。顾医师依旧在那里行医济世,见到她,只是温和一笑,仿佛她只是出门远游归来。
“师父,”她第一次,郑重地唤他师父,“我回来了。”
顾言点点头,递给她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茶:“回来就好。灶上温着粥,自己去盛。”
平凡的话语,却带着家的温暖。
后来,北境的百姓都知道,那位威名赫赫的女将军,在不打仗的时候,会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在都护府后的药圃里劳作,或是跟着那位游医出身的顾先生,学习医术,救治伤兵和百姓。
她不再是大宅院里怨怼的妇人,也不是朝堂上锋芒毕露的将军。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与归处。
曾经的愛恨情仇,惊心动魄,都随着边关的风沙,渐渐远去。如同北境雪原上留下的足迹,终会被新的风雪覆盖。
只是偶尔,在极其安静的夜里,她会拿出那支从陆瑾轩书房找到的、属于“沈薇薇”的旧玉簪,在灯下静静看上一会儿,然后轻轻收起,锁入箱底最深处。
如同锁住一段染血的罗裙,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和一场……迟来的、用生命书写的道歉。
岁月悠长,山河无恙。
她的人生,从爬出侯府的那一夜,才真正开始。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