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儿子张宇,我未来的儿媳妇晓雅,还有我那永远和稀泥的老公,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儿子张宇,我未来的儿媳妇晓雅,还有我那永远和稀泥的老公,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我。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吵吵闹闹的喜剧,那罐头笑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我说,”我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干,“小宇结婚这事,我有個想法。”
我儿子张宇,我们都叫他小宇,正埋头扒拉着碗里最后几粒米饭,闻言抬起头,嘴巴还油乎乎的。
“妈,啥想法?”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什么国家大事。
“我决定了。”
“酒席,不办了。”
“份子钱,一分不收。”
空气瞬间凝固。
我老公老张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
晓雅,那个我一直挺喜欢的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微微张着,显然没反应过来。
只有我儿子,皱着眉头,像是没听清。
“妈,你说啥?不办酒席?那叫结婚吗?亲戚朋友不得骂死咱们?”
我冷笑一声。
“骂?谁爱骂谁骂去。我养儿子二十多年,不是为了在酒店里租个场子,当一天猴子给别人看的。”
这就是我的“起”。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庭晚餐,被我投下的一颗炸弹,炸得粉碎。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脸上那种混合着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荒谬的表情,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这个念头,不是今天才有的。
它在我心里盘踞了好几年,像一棵藤蔓,慢慢缠绕,越收越紧。
每次去参加亲戚朋友的婚宴,看着新人脸上那种标准化的、疲惫不堪的笑容,听着司仪说着千篇一律的俏皮话,吃着那些大同小异、早就凉透的菜肴。
我就觉得,这不像一场庆典。
这更像一场大型、昂贵、且耗尽心力的社交汇报演出。
“妈,这……这也太突然了。”晓雅怯生生地开口,她总是这么懂事,说话小心翼翼。
她看了看我儿子,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全是求助。
“亲家那边……我爸妈那边,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料到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晓雅,你听我说。”我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独断专行的老巫婆。
“办酒席的钱,少说十几二十万吧?这钱,我给你俩出了。但是,我不想把这钱扔进酒店老板的口袋里。”
我顿了顿,抛出了我的“承”。
“这笔钱,我给你们换个用法。”
“咱们两家人,我、你爸、小宇,你、你爸、你妈,咱们六个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来一场真真正正的家庭旅行。”
“机票、酒店、吃喝玩乐,所有费用,我全包了。”
“这,就当是你们的结婚宴。”
我老公老张终于把那杯酒放下了,他搓着手,一脸为难。
“林慧,你这是不是……有点太惊世骇俗了?”
他总是这样,说话喜欢掉书袋。
“咱们中国人结婚,不就图个热闹,图个面子吗?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人家都看着呢。”
“面子?”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老张,我问你,我俩结婚那会儿,面子足不足?”
他不说话了。
我俩结婚那会儿,八十年代末,他家为了“面子”,借遍了亲戚,在单位食堂摆了三十桌。
那天的记忆,对我来说,不是甜蜜,是噩梦。
我穿着一件根本不合身的红色连衣裙,是我婆婆找人做的,袖子紧得勒人。
脸上涂着猴屁股一样的腮红,站在门口,对着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遍一遍地笑,一遍一遍地鞠躬,说“谢谢”。
我甚至不记得那天吃了什么,只记得胃里火烧火燎的疼,饿的。
老张被他的狐朋狗友灌得烂醉如泥,吐得到处都是。
最后收上来的份子钱,拆开那些红纸包,一堆零零碎碎的五块、十块,还不够付酒席的欠账。
为了还那笔债,我们婚后整整三年,没看过一场电影,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这就是他说的“面子”。
用自己的筋疲力尽,去满足别人的虚荣和看热闹的心理。
用未来的拮据,去换取一晚上的虚假繁荣。
我受够了。
我绝不允许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再走一遍我的老路。
“时代变了,老张。”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年轻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了。他们要的不是给别人看的排场,是自己实实在在的幸福。”
“再说了,”我把目光转向小宇和晓雅,“这是你们俩的婚礼,主角是你们。你们是想在一堆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当提线木偶,还是想在蓝天白云下,真正地享受属于你们的时刻?”
我儿子低着头,没说话,但我看见他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悄悄地勾住了晓雅的手。
我知道,他心动了。
年轻人,谁不向往诗和远方?
问题是,晓雅那边,她那对极其看重“传统”和“脸面”的父母。
那才是真正的硬仗。
果然,第二天晚上,晓雅的电话就打到了我儿子手机上。
小宇开了免提,他脸色煞白地坐在我对面。
电话那头,是我亲家母王姐尖利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直往人耳朵里钻。
“什么?不办酒席?你们是想让我们老王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女儿是嫁不出去吗?要这么偷偷摸摸地就跟人走了?”
“我告诉你们,张宇!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不是让你们家这么轻賤的!”
“轻賤”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一把抢过手机。
“王姐,是我,林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火力更猛了。
“哦,亲家母啊,你可算是接电话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家是吧?觉得我们家晓雅配不上你们家小宇?”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就是典型的“市井化”争吵逻辑。
不谈事情本身,先给你扣上一顶“看不起你”的大帽子,让你百口莫辨。
“王姐,你冷静点。我们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更不是轻賤晓雅。我们全家都特别喜欢晓雅,正因为喜欢,才想给她一个不一样的婚礼。”
我 пытался解释我的旅行计划。
“旅行?你们家倒是省心了!我们呢?我们这么多年街里街坊、同事朋友随出去的份子钱,怎么办?指望旅行的时候人家给我们塞红包吗?”
图穷匕见了。
这才是核心。
份子钱,这个看似充满人情味的词,本质上就是一种循环的、 inescapable 的人情债。
“王姐,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是你想想,为了收回那些份子钱,咱们得先花出去多少?酒店、婚庆、烟酒、红包……里外里算下来,能剩下几个钱?说不定还得倒贴。”
“我这是为孩子们好。他们刚工作,没什么积蓄,我不想他们一结婚就背上一屁股债。”
“我们家倒贴得起!我们不差那点钱!”亲家母在电话里吼。
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了。
她要的不是道理,是情绪的宣泄,是“面zǐ”的维护。
“行,王姐,这事电话里说不清。咱们约个时间,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你看怎么样?”我提议。
“谈?有什么好谈的!我告诉你们,要么,风风光光地在四星级以上酒店摆三十桌!要么,这婚就别结了!”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儿子张宇的脸,比哭还难看。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妈,要不……要不还是办了吧。”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妥协和对我的哀求。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失望。
不,不是对他失望。
是对这个把人情世故扭曲成枷锁的社会,感到失望。
“小宇。”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记住,这是你的婚姻,不是你丈母娘的,也不是我的。你现在要是妥协了,以后要妥协的地方还多着呢。”
“你得为你自己,为你和晓雅的未来,硬气一次。”
我没再多说。
我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道理都没用。
他需要自己想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压抑得像要下暴雨。
老张唉声叹气,见我就躲。
小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是在打游戏还是在跟晓雅吵架。
我呢,我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买菜、做饭、看电视、跳广场舞。
但我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转”,那场决定性的战役,还没到来。
我在等。
等一个契机。
契机很快就来了。
是晓雅。
那个周六的下午,她一个人来了我们家。
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她把我拉到我的卧室,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
“阿姨,对不起。”
我心里一酸。
多好的姑娘啊。这场战争里,她才是最无辜、最受夹板气的那一个。
“傻孩子,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的错。”我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我妈她……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们好,但她就是转不过那个弯儿。”
晓雅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说,她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就盼着我结婚这天,能风光一次,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抬得起头。她说,要是不办酒席,人家会以为我们家穷得嫁不起女儿,或者是我……是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陳。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理解亲家母的心情。
那种 deeply rooted in scarcity and comparison 的心态,是他们那一代人共同的烙übung。
他们苦了一辈子,总想在孩子身上,把自己缺失的“体面”找补回来。
但方式,错了。
“晓雅,你听我说。”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你妈要的面子,阿姨给你。但不是用办酒席的方式。”
我从床頭櫃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盒。
打开。
里面是一对沉甸甸的龍凤金镯子,还有一条款式很新的钻石项链。
“这对镯子,是我结婚时我妈给我的,传家宝。这条项链,是我攒了半辈子工资给你买的。我本打算结婚那天再给你。”
“我现在就交给你。你拿回去,给你妈看。”
“你告诉她,我们张家,绝对没有半点轻賤你的意思。我们是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的。”
“我们不办酒席,省下来的钱,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为了你们。”
我从另一个抽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二十万。是我和你叔叔给你们买婚房的首付添的。密码是小宇的生日。”
“办酒席,这二十万可能就没了。不办,这二十万就能让你们的小家,少奋斗好几年。”
“你再告诉你妈,旅行的计划,我也做好了。”
我把我精心制作的PPT打印稿拿了出来。
不是随便说说,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查攻略、订路线,精心设计的。
“瑞士,十天深度游。我们两家人,一起去看看雪山、湖泊。吃的、住的,我都选了最好的。预算,十五万。”
“剩下的钱,你们俩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
“你问问你妈,是愿意让女儿在一堆闹哄哄的祝酒声里,累得笑都笑不出来;还是愿意看到女儿在阿尔卑斯山下,发自内心地笑着,拍下最美的照片?”
“是愿意为了收回几万块的份子钱,先砸进去十几万;还是愿意把这些钱,变成女儿实实在在的房子、车子、和一辈子难忘的回忆?”
我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在晓雅的面前。
金鐲子、项链、银行卡、旅行计划书。
这不是在说服她。
我是在给她“弹药”。
让她回家,去面对她的父母时,不再是空口白話,而是有理有据,有情有义。
晓雅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了。
剩下的,就看晓雅的了。
这一步,是“转”的关键。
我把战场,从我们两代人的冲突,转移到了他们家庭内部的沟通。
我把选择权,最终还是交还给了两个孩子。
我能做的,就是提供我所有的支持。
剩下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
那天晚上,我儿子小宇,第一次主动走进我的房间。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坐在我旁边,看我织毛衣。
看了很久。
然后他突然开口:“妈,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挺牛的?”
我笑了。
“你妈我啊,年轻的时候不牛,现在老了,才想牛一把。”
他也笑了。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结,解开了。
他不再是那个左右为難、只想妥协的男孩了。
他准备好,去当一个男人,去为他想要的未来,战斗一次。
真正的决战,在一个星期后。
地点:一家环境雅致的茶馆。
人物:我们两家六口人,全体到齐。
这是亲家公老王,在晓雅的“斡旋”下,主动约的。
老王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单位里是个小领导,有點官威,但比他老婆讲道理。
一坐下,气氛还是很尴尬。
亲家母王姐板着脸,眼睛不看我,一个劲儿地摆弄她面前的青瓷茶杯。
老张则是不停地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
我假装没看见。
今天我不是来吵架的,也不是来投降的。
我是来谈判的。
还是老王先开的口,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亲家,晓雅把你们的想法,都跟我们说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他老婆。
王姐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们……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老王艰难地措辞,“年轻人嘛,想法是多一些。但是,这个酒席……它不光是个形式,它是个……是个宣告。”
“是告诉所有人,我女儿,嫁人了。嫁得很好。”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老王,我明白。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把我带来的东西,又一次摆在了桌子上。
那对金镯子,那条项链。
然后,我拿出手机,点开了我做的那个PPT。
“这是我给孩子们准备的‘三金’,只多不少。这代表我们张家对晓雅的心意,绝对的真心实意。”
“这是我做的旅行计划,你们看。从苏黎世到日内瓦,雪山小火车,湖边古堡,每一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不是去穷游,是去享受的。”
“这是我查的,同等档次的瑞士十日游,旅行社报价一个人三万多。我们六个人,就是将近二十万。这笔钱,我出。”
我看着王姐的眼睛。
“王姐,你女儿结婚,我花了二十万给她办了一场独一無二的、在瑞士的‘婚宴’。这个面子,够不够?”
王姐的脸色明显松动了。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会算账。
二十万,办一场酒席,累死累活,最后可能还落不下什么。
二十万,去一趟欧洲,发发朋友圈,那可是实打实的“高级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面子”。
“那……那份子钱怎么办?”她还是纠结这个。
“不收。”我斩钉截铁。
“从我们这一代开始,把这个‘人情债’的循环,断掉。”
“你想想,我们不收别人的,以后我们也不用再随份子了。里外里,省了多少事,省了多少钱?”
“至于以前随出去的,”我笑了笑,“就当是请老朋友们吃了顿饭。人活一辈子,不能总想着往回捞。那多累啊。”
我这番话,有点偷换概念,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我看见老王,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被我说服了。
然后,我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小宇和晓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是他们俩的婚礼。我们老的,可以给建议,但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小宇,晓雅,你们俩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次。你们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我儿子张宇,深吸一口氣。
他站了起来。
他先对着老王和王姐,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是真心疼我,真心为晓雅好。”
“办酒席,风风光光,是你们爱她的方式。”
“我妈,想让我们去旅行,也是她爱我们的方式。”
“这两种爱,都没有错。”
“但是,作为要结婚的我们,我们更想要后者。”
“我不想让晓雅穿着高跟鞋,站一天,笑到臉僵。我不想我们为了应付宾客,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我不想我们蜜月还没开始,就先累掉半条命。”
“我只想,在最重要的日子里,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
“这个最重要的人,就是我们两边的爸爸妈妈,还有她。”
他说完,坐下了。
然后,晓雅也站了起来。
她走到她妈妈身边,蹲下,把头靠在她妈妈的膝蓋上。
“妈,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你怕我受委屈。”
“可是,对我来说,最大的幸福,不是办多大的酒席,有多少人来捧场。”
“而是我嫁的这个人,他懂我,他心疼我。他的家人,也懂我,也心疼我。”
“妈,你就当是女儿求你了。让我们自己选一次,好不好?”
茶馆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王姐低着头,没人看得见她的表情。
我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
她伸出手,摸了摸晓雅的头发。
“你这丫头……翅膀硬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要去瑞士……那……那我的广场舞队服,是不是得买套新的?”
我笑了。
老张笑了。
老王也笑了。
小宇和晓雅,又哭又笑地抱在了一起。
我知道,这场仗,我打赢了。
这场婚礼革命的“合”,终于圆满落幕。
故事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
但生活,从来不是小说。
它没有那么清晰的“起承转合”。
解决了主要矛盾,还有无数的次要矛盾,像地里冒出来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比如,我那个远房的表姐,在家族群里阴阳怪气。
“哟,小宇结婚,不请我们喝喜酒啦?这是发达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啦?”
下面一堆附和的。
我没回复。
我直接在群里甩了一个红包,金额不大,888块。
配文是:“小宇和晓雅婚事从简,旅行结婚。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祝大家天天开心。”
然后,我把旅行计划的PPT,发到了群里。
群里瞬间炸了。
“哇!去瑞士啊!太浪漫了吧!”
“天呐,这酒店也太漂亮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儿!比我们那时候結婚强多了!”
风向,瞬间就变了。
刚才还在说酸话的表姐,第一个抢了红包,然后发了个“恭喜恭喜,新婚快乐”的表情包。
人性就是这么现实。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人情。
你跟他讲人情,他跟你讲利益。
你直接把“高级”的、“他得不到”的利益拍在他脸上,他就只会剩下羡慕和嫉妒。
再比如,我老公老张的单位同事。
老张是个老好人,平时没少给人家随份子。
他有个关系特好的哥们儿,老李。
老李找到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张,你儿子结婚不办酒,你这可不厚道啊。我儿子结婚你随了三千,我这正等着机会还给你呢。”
老张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回来跟我发牢骚。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这人情往来,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简单。你找个周末,把老李他们家,还有几个关系最铁的,请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菜。你再开一瓶好酒。”
“你就跟他们说,儿子结婚,不想大操大办。但你们这几个老哥们儿的情,我们记着。这顿饭,就算是我们单独请的。以后啊,咱们还是好兄弟,但份子钱这事儿,就免了。谁家有事,我们人到,心到,力到,比什么都强。”
老张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结果,效果出奇的好。
那几个老哥们儿,喝得臉红脖子粗,拍着老张的肩膀说:
“老张,你这媳妇,有水平!”
“说实话,我们现在也怕随份子。一个月工资,一半都随出去了。你开了个好头!”
“以后咱们就这么办!谁家有事,不送钱,送力气!帮忙的帮忙,捧场的捧场!这感情不比钱实在?”
看吧。
很多人不是真的喜欢这种 burdensome 的人情往来。
他们只是被传统和惯性裹挟着,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说“不”。
而我,就当了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全是胜利的喜悦。
也有很多次的自我怀疑。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太强势了?
为了自己一个理念,让儿子、儿媳妇,甚至亲家,都跟着我一起去“战斗”。
万一最后搞砸了,孩子们心里会不会怨我?
这种焦虑,在我订机票,订酒店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一遍一遍地核对信息,生怕出一点差错。
我甚至开始失眠,梦里都是赶不上飞机的场景。
老张看出了我的不安。
一天晚上,他给我倒了杯热牛奶。
“还在想那事儿呢?”
我点点头。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笑了,坐在我旁边。
“你没错。”
“我以前总觉得你瞎折腾。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我们这一代人,活得太累了。年轻时为单位活,中年为孩子活,老了为面子活。好像就没为自己真正活过几天。”
“你现在做的,不光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你自己。你想用一种新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生活不止一種可能。”
“我支持你。”
他很少说这么感性的话。
我听着,眼睛有点湿。
是啊。
我不仅仅是在为儿子策划一场婚礼。
我也是在弥补我自己年轻时的遗憾。
我在用我的方式,与那个曾经在婚礼上饿着肚子、穿着不合身衣服、强颜欢笑的年轻的自己,和解。
出发去瑞士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北京的秋天,天高云淡。
机场里,我们两家六个人,像一个真正的旅行团。
王姐穿着她新买的、颜色鲜艳的运动套装,戴着墨镜,一直在指挥老王给她拍照。
老王则像个老干部视察一样,背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嘴里不停地说:“不错,不错,这机场修得是真气派。”
老张负责看管我们所有的行李,一脸的紧张和兴奋。
小宇和晓雅,两个人手牵着手,像所有热恋中的年轻人一样,眼里只有彼此,闪着光。
而我,看着他们,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透过舷窗,看着北京城变得越来越小。
我知道,我正在带着我的家人,飞向的不仅仅是瑞士。
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在瑞士的十天,像一场梦。
我们坐了红色的冰川快车,穿过雪山和峡谷。
王姐和我在少女峰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一人手里拿一个热狗,笑得像两个孩子。
我们一起吐槽老王和老张的拍照技术,然后互相给对方拍了一百多张照片。
我们泛舟在日内瓦湖上,湖水蓝得像宝石。
老王和老张,这两个平时在家话不多的男人,竟然因为“瑞士的湖鱼好不好吃”这种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小宇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切。
他给我看照片的时候说:“妈,你看,这比婚礼录像有意思多了。”
照片上,没有穿着礼服的假笑,没有推杯换盏的应酬。
只有最真实的、最放松的、最快乐的我们。
在一个可以俯瞰整个卢塞恩湖的餐厅里,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
没有司仪,没有宾客。
小宇和晓雅,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站在一起。
小宇对晓雅说:“晓雅,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我可能不是最富有的,但我保证,我会用我的一生,让你像在瑞士的这几天一样,每天都开心。”
晓雅对小宇说:“张宇,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和叔叔阿姨,给了我一个最特别的婚礼。我爱你。”
然后,他们交换了戒指。
我们四个老人,在旁边鼓掌,眼眶都湿润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金光闪闪。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才是婚礼该有的样子。
它不是一场给外人看的表演。
它是两个家庭的融合,是愛的承诺,是幸福的开始。
旅行的最后一天,我们从苏黎世飞回北京。
在飞机上,王姐拉着我的手,聊了一路。
她不再叫我“亲家母”,而是叫我“林慧姐”。
她给我看她手机里的照片,跟我讨论哪张发朋友圈能获得最多的赞。
她悄悄告诉我:“林慧姐,说实话,一开始我是真生气。但现在,我是真感谢你。”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
“回去以后,谁问我女儿婚礼的事,我就把这些照片甩给他看!羡慕死他们!”
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由衷地笑了。
我知道,那个曾经让我头疼不已的“亲家母”,已经被这场旅行,彻底“治愈”了。
回到北京,生活回归正轨。
小宇和晓雅用我们给的那笔钱,加上他们自己的积蓄,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
他们开始为了自己的小家,努力奋斗。
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因为那场旅行,变得前所未有的亲密。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包饺子,看电视,聊家常。
王姐成了我广场舞队最忠实的粉丝,每次都站在第一排,跳得比我还起劲。
老王和老张则成了钓友,三天两头约着去郊区的鱼塘,“切磋”钓技。
一场婚礼的变革,带来的,是一个大家庭的和睦与新生。
有一天,我刷朋友圈,看到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大学同学,发了他儿子婚礼的照片。
九宫格,全是酒店的场景。
华丽的水晶灯,堆成山的鲜花,穿着 elaborate 礼服的新人,还有一张张在酒桌上喝得通红的脸。
配文是:“犬子今日大婚,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莅临,招待不周,敬请海涵。”
我看着那段文字,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种客套,那种疲惫,那种身不由己。
我默默地划了过去。
然后,我点开了我自己的相册。
里面是我们瑞士之行的照片。
有雪山,有湖泊,有古堡。
有王姐咧着嘴大笑的样子。
有老王和老张勾肩搭背的样子。
有小宇和晓雅在夕阳下接吻的样子。
还有我,站在山顶,张开双臂,迎着风的样子。
我选了一张我们六个人的合影。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真实。
我把它设成了我的手机壁纸。
我想,这就是我这场“家庭革命”的全部意义。
它不是为了对抗什么。
而是为了寻找什么。
寻找一种更真实、更自由、更忠于自己内心的生活方式。
我们这一生,会扮演很多角色。
子女、父母、丈夫、妻子、同事、朋友……
我们常常会被这些角色所定义,被社会的期望所绑架。
我们忘了,在所有这些角色之前,我们首先是“我们自己”。
我们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们有权拒绝那些我们不喜欢的仪式。
我们有權,把钱和时间,花在那些真正能让我们感到快乐的事情上。
就像我,一个快退休的普通女人。
我用一场旅行,代替了一场婚宴。
我对抗的,不是我的亲家,也不是亲戚朋友。
我对抗的,是那种“所有人都这么做,所以你也必须这么做”的陈腐观念。
我成功的,不仅仅是省下了一筆钱,或者避免了一场劳累。
我成功地,在我儿子婚姻的起点,种下了一颗叫做“自由”和“自我”的种子。
我希望这颗种子,能在他们的未来,生根发芽。
让他们在面对生活的种种无奈和裹挟时,永远记得。
他们有选择的权利。
他们可以不活成别人眼里的样子。
他们可以,活成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织着毛衣,手机里放着音乐。
微信响了一下。
是晓雅发来的。
一张B超图。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看不清形状的影子。
下面配了一行字:
“妈,你要当奶奶了。医生说,是个小公主。”
我看着那张图,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难过。
是高兴。
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的幸福感,包裹了我。
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后。
我的小孙女長大了,她也要结婚了。
她也许会选择一场更酷、更与众不同的婚礼。
也许是在海底,也许是在太空。
但无论是什么形式,我相信,那一定是她自己真心想要的。
因为她的奶奶,在很多年前,就为她 clearing 了这条路。
我擦干眼泪,给我未来的小孙女,起好了毛衣的第一个针脚。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决定了。
等我孙女结婚时,我要送她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一张环球旅行的机票。
告诉她:
“去吧,孩子。去看看这个世界。”
“你的婚礼,应该在全世界最美的地方举行。”
“而不是在某个酒店的包厢里。”
来源:魔法饺子nys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