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那位父母双亡、寄居在侯府的表妹沈允儿,哭着跪在了我面前,求我许她入府为妾。
我和永恩侯世子顾砚的亲事才刚定下,风波就找上门了。
他那位父母双亡、寄居在侯府的表妹沈允儿,哭着跪在了我面前,求我许她入府为妾。
“叶姐姐,我无意与你争抢什么,也绝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求姐姐垂怜,许我一个妾室的名分,留在表哥身边。便是当牛做马,允儿也心甘情愿。”
一旁的侯爷夫人,顾砚的亲娘,也板着脸替她说话:
“阿萝,允儿终究是我的亲外甥女,更是我的救命恩人。看在这份天大的情分上,府里也该有她一席之地。”
我刚要开口,顾砚冰冷的声音便插了进来,打断了这场闹剧。
“母亲,”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碴,“表妹是您的恩人,您却让她给人做妾?您这是报恩,还是结仇?”
他一字一顿,视线扫过沈允儿煞白的脸:
“您的恩情,您自己想办法还。别拉上我,我顾砚不拿婚事做人情。”
我原以为,有他这番话,这桩婚事总算能尘埃落定。
谁曾想,上元灯节那晚,京中最热闹的街市,我竟被人当众掳走了。
一夜之后,天光乍破,我被像垃圾一样丢在长街上。衣衫凌乱,浑身是伤。
世子爷的表妹沈允儿,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惊诧,竟伸手一把扯开了罩在我头上的外衫。
她那声尖叫,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哎呀,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
我混沌的意识回笼时,第一眼对上的,是顾砚那双布满血丝、几近赤红的眼。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用自己的披风将我密不透风地裹住,滚烫的下巴抵在我冰冷的发顶。
“阿萝,没事了,我在这里,别怕。”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可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连同整个身躯,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一旁的沈允儿突然上前,那张“天真”的脸上写满了关切,捂着嘴惊叫道:
“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你一夜都没回来,表哥和我简直快急疯了!”
顾砚的面色瞬间狰狞,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人焚烧。他如挥开什么脏东西一般,狠狠打开沈允儿的手,那声“闭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
可沈允儿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故意的,她非但没闭嘴,反而转向旁边早已吓傻的丫鬟,拔高了音量尖叫: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快去把镇国公府的侍卫们都喊来啊!”
“镇国公府?”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
“天爷,竟然是官家小姐?”
“你们没听说?镇国公府的二小姐上元节走失了,这都找了几天了!”
“难道……难道她就是……天哪!”
这一下,所有暧昧不清的猜测都有了出口。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对我身份一无所知的人,瞬间全都明白了。
我能想象到,不出半日,“镇国公府二小姐叶青萝被掳,清白尽失”的消息,就会插上翅膀,飞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顾砚猛地攥住沈允儿的衣领,将她生生提了起来,眼尾红得滴血: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今天就割了你的舌头!”
这一声怒吼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的嗓音彻底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这哪里还是平日那个冷静自持、杀伐决断的永恩侯世子。
“表哥,我不说,这事就能当没发生过吗?”
沈允儿被他甩在地上,狼狈不堪,可她那双怨毒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我身上。
“她已经脏了,失了清白,不死也活不成了!表哥,你清醒一点,难道你还想娶一个残花败柳吗?”
顾砚没有回答。
我只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那一刻骤然缩紧,勒得我骨头发疼。
他是高高在上的永恩侯世子,而我,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我们本是青梅竹马,一根红线早早就系在了我们身上,那是阿爹阿娘还在时定下的娃娃亲。
只是天有不测,阿娘早逝,阿爹也战死沙场。偌大的镇国公府,只剩下年幼的弟弟强撑着承袭了爵位。昔日的荣光一去不返,镇国公府算是彻底没落了。
这桩婚事,自然也没人再敢提起。
直到数月前,顾砚竟亲自登门,顶着所有人的压力,说要娶我为妻。
我记得清楚,周姨娘听完他的话,眉心紧锁,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他:
“世子爷,阿萝是我们国公爷的嫡女,是小姐拼了命生下的,自小娇养着长大,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轻飘飘娶走的。”
顾砚没有辩解,只是长揖及地,恭敬道:“夫人教训的是。”
旋即,他转身,对着门外一挥手,指挥着随从将聘礼抬进院子。
那阵仗我永生难忘。昆仑的上等美玉,南海的稀世明珠,一整棵比人还高的红珊瑚树,还有那精致的犀角杯……整整二十五抬聘礼,几乎堆满了我们那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的院子。
姨娘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她只淡淡扫过那些奇珍异宝,“这点东西,也只能算是凑合。”
她顿了顿,终于松了口,“去挑个好日子吧,咱们把婚期定下。”
可顾砚前脚刚走,姨娘那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她激动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抱住我,哭得稀里哗啦:
“阿萝啊!你的婚事总算定了!我将来到了地下,见到小姐,也总算有个交代了!”
周姨娘是阿娘的贴身丫鬟,两人情同姐妹,自幼一起长大,又一起嫁入了镇国公府。
阿娘身子弱,入府三年都未能有孕,反倒是阿娘做主,抬了周姨娘为姨娘。
周姨娘生下阿姊的第三年,阿娘才奇迹般地怀了我。
可惜,生下我没多久,她就撒手人寰。
有算命的胡说,说我命里带煞,克死双亲,连阿爹因此都对我疏远了几分。这十几年,我几乎是周姨娘一手带大的,她待我视如己出。
正因为我们国公府的没落,侯夫人,也就是顾砚的母亲,对这桩婚事一百个不乐意。
顾砚家世、人品、相貌样样顶尖,是京中无数贵女削尖了脑袋都想嫁的白月光。她自然希望儿子能娶一门能助益他仕途的贵妻。
但顾砚的执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以绝食相逼,整整七天水米未进,最后更是闹到了老侯爷面前:
“大丈夫当以信义立足于天下!当初两家定下的婚约,白纸黑字,岂能出尔反尔?”
他质问自己的父亲,“今日若为权势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父亲难道就不怕天下人戳您的脊梁骨吗?”
永恩侯这人,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名节”二字。
顾砚这番话,正戳中了他的软肋。加上顾砚又适时提起了当年我阿爹在朝中对他的多番照拂。
老侯爷忆起往事,顿时老泪纵横,当即拍了板。
因此,不管侯夫人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桩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可侯夫人哪里是肯善罢甘休的人?
定亲的第二天,她便领着顾砚的表妹沈允儿,浩浩荡荡地杀入了国公府,点名要见我。
刚一见面,沈允儿便“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只求我发发慈悲,答应她入侯府为妾。
“叶姐姐,我自幼父母双亡,实在是走投无路,这世上……只剩下表哥一个亲人了。”
“姐姐您尽管放心,我绝不痴心妄想,不争宠也不争名分,只求留在表哥身边,当牛做马伺候你们。”
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慌得手足无措,只能先去扶她:
“允儿妹妹,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她却死活不肯起,反而将头在青石地板上磕得“咚咚”作响。那狠劲,让我的心都跟着一颤。很快,她光洁的额角便渗出了血迹。
“叶姐姐若是不答应,允儿今天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求姐姐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吧!”
侯夫人适时地开了口,一面心疼地拉着沈允儿,一面假意规劝我:
“阿萝,允儿是我的亲外甥女,还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冲这份情义,我也该把她留在身边。”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再者,做主母的,心胸自然要宽广些。这还没过门呢,若是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可就不太好听了。”
我心下顿时燃起一股怒火。
这算什么?威胁吗?
我还没过门,她们就联起手来逼我点头,定下一个妾室。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寻常人家的妾,不过是个奴才,伺候得不得力,打骂发卖了便是。
可这个沈允儿不同,她既是顾砚的亲表妹,又对侯夫人有救命之恩。
看她今日这行事作风,哪里是个省油的灯!
将来她若真进了府,仗着侯夫人撑腰,诚心与我作对,我又能奈她何?
侯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就是故意用“善妒”这顶大帽子压我,摆明了是想折辱我,最好能让我知难而退,主动毁了这桩婚事。
我心中虽爱慕顾砚,却也绝不愿平白无故受这份窝囊气。
她侯府不同意娶,我镇国公府的嫡女,还未必愿意嫁呢!
我正要开口拒了这门亲事,顾砚冰冷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母亲。表妹是您的恩人,您却让她给人做妾?您这是报恩,还是结仇?”
他甚至还补了一句,“明儿我就去给我爹讨十八房美妾,您可千万别拦着,也省得人家说您善妒。”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骂他是“白眼狼”,踹了他一脚,转头拉起哭哭啼啼的沈允儿,气冲冲地走了。
阿姊刚巧回来,目睹了这后半场,对顾砚的表现大加赞赏,说他是个有担当、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整个镇国公府,那几天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直到上元节那晚,我的人生,在最热闹的灯会上,被人推进了深渊。
思绪被拉回冰冷的现实,沈允儿那刺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为大’的道理。叶青萝她……她身子都脏了,哪里还配得上我们侯府世子……”
她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鞭影便破空而来,“啪”一声,直直劈向她的面门!
“啊!”
沈允儿一声惨叫,脸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捂着脸,哭嚎着想躲到顾砚身后。
“叶、叶清歌!你疯了吗!”
阿姊冷着脸收起马鞭,她大步流星地走来,一脚踹开还扶着我的顾砚,那声低吼带着边疆的煞气:
“管好她那张臭嘴!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会亲手杀了她!”
顾砚垂下眼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声音轻如蚊蚋:“对不起……”
阿姊根本没看他,只是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我颤抖着抬起头,眼眶酸涩得发胀,却诡异地,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阿姊……”
我的阿姊啊。
她和我们这些京中贵女完全不同。她自幼便随阿爹在边境长大,十二岁就能上阵杀敌。
我听军中的叔伯说,曾有一次,长矛刺穿了她的肩胛骨,医师用烈酒帮她清创时,她疼得浑身痉挛,可硬是咬碎了嘴里的木条,也没流一滴眼泪。
阿爹总说,阿姊最像他,日后定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可现在,这个刚毅如铁的阿姊,眼里竟然含了一大包泪,连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
她用那双握惯了长矛的、带着薄茧的手,笨拙地擦拭我脸上的尘土,将我凌乱的乌发拢了又拢,却怎么也没办法把那支歪掉的珠钗簪好。
她的泪,一滴一滴,滚烫地砸在我的手上。
“阿萝,别怕,阿姊在。阿姊带你回家。”
她扶着我上马车时,顾砚却不死心地冲过来,拦在了马车前。
“阿萝!”
阿姊没有丝毫犹豫,当胸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滚远点!”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既护不住她,当初又何必来招惹她?!”
顾砚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
他顾不上擦,眼尾赤红地盯着我,颤巍巍地伸手,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襟。
“阿萝,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回府之后,我便废了。
日日坐在窗前,盯着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梨树发呆。
下人们进出都踮着脚,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的“晚梨苑”,忽然间寂静得可怕,只剩下满树的梨花,微风过处,花瓣如雪般纷飞。
姨娘怕我想不开,整日在我院门前徘徊。
好几次,她的目光与我对上,便硬生生挤出几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阿萝,别怕,有姨娘和你阿姊在,我们定能护你周全。”
她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说到最后,反倒是她自己先泣不成声。
阿姊则带着国公府仅剩的一群府兵,满京城地搜查那伙贼人的下落。
可连着找了好几日,竟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那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贼人没找到,可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起初,我本应是众人同情的对象。可当他们发现,我非但没有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也没有投湖自尽,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时,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便彻底调转了方向。
他们信奉女子的三贞九烈。
在他们眼中,失了清白的我,竟然还好意思活在世上,简直是恬不知耻,丢尽了祖宗的脸面。
我和顾砚的婚事,本就来之不易。
而现在,我身上有了这么大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再也配不上那个风光霁月、前途无量的侯府世子爷了。
我在等。
等顾砚,也等永恩侯府,来递上那封退婚的文书。
可诡异的是,顾家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第七日傍晚,顾砚没来,沈允儿却先登了门。
她一进门,就亲热地扯住我的衣袖:
“姐姐是知道的,我这人啊,性子最是刚烈守礼。这要是换了我遇到这种飞来横祸,怕是当场就一根白绫吊死了,哪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啊?”
“叶姐姐,我这几天真的好担心你,天天为你揪着心,生怕你想不开。”
她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往我的心窝子上戳。
可偏偏,她面上却装得一片悲戚。说到动情处,竟然还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
镇国公府当真是没落到尘埃里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门来踩一脚了。
“那沈小姐可真是贞烈啊。”
我面无表情地抽回衣袖,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悠悠地吹开浮沫,抿了一口。
“既然如此,那我便在这里,祝沈小姐日后也能遇到这般的‘祸事’。”
“也好让整个盛京城的人都来开开眼,见识见识沈小姐的三贞九烈,如何?”
沈允儿的面色“刷”地一僵,唇角的嘲讽再也压不住了。
“叶青萝,你还要不要脸!”
“自古以来,贞洁便是女子最宝贵的东西!你失了清白,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镇国公府的颜面,都被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丢尽了……”
“你少在这里放屁!”
一声清亮的怒喝自身后传来,一道身影冲过来,夺过我手中的茶杯,狠狠便朝沈允儿砸了过去。
“错的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我姐姐又没有错,她凭什么不能活?!”
来人是我的亲弟弟,叶翎。
他嘴角还带着淤青,肿得老高。
两日前,他刚和鸿胪寺范大人的宝贝公子狠狠打了一架,据说把人家的门牙都给打掉了。
当天,那位范夫人便带着一众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上门来理论。
“你们叶家是土匪窝吗?瞧把我儿打成什么样了!”
镇国公府没落,姨娘又只是姨娘出身,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在人前做低伏小。
可那一次,她却一把夺过阿姊立在墙边的长矛,“噌”地一声,直直刺在了范夫人脚前半寸的青石板上。
“镇国公府,一向如此。”
姨娘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家那小崽子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亲自揍他。见一次,揍一次!”
叶翎后来跟我描述这些光辉事迹时,笑得合不拢嘴:
“二姐姐,你是没瞧见!我娘那几句话,简直帅炸了!”
“那范夫人出府时,一张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
那时我正低头替他的伤口涂药,声音闷闷的:“阿翎,对不起。”
阿翎打架,全是因为我。
姓范的带着一群小毛孩,当众编排我,说我不守妇道。
阿翎气不过。但对方人多势众,他斟酌再三,决定擒贼先擒王,逮着领头的范公子一个人往死里揍。
我这个做姐姐的,没能护着他,反而让他因为我,平白遭人嘲笑。
我低低地吐出一口气:“二姐姐……让你蒙羞了。”
“二姐姐怎么能这么想?”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干净澄澈、尚未被世俗污染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姨娘和大姐姐都说了,该死的是那些强盗!这跟二姐姐有什么关系?”
“姨娘还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都是虚的!”
“姨娘还说了,阿翎是叶家唯一的男丁,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必须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好姐姐们!”
此刻,叶翎就扬着那张稍显稚嫩,却写满坚毅的脸,冷冷地瞪着沈允儿:
“我二姐姐是京城第一才女!”
“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诗词歌赋,哪一样拿不出手?”
“只有像你这种,脑子挖出来还没耳屎大的人,才整天只知道炫耀罗裙底下那点东西!”
“你……你个姨娘养的贱种,竟然敢伤我?!”
沈允儿的额角被茶杯砸出了一个大包,她尖叫着扑过来就要打叶翎。
我早有防备,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一耳光,狠狠扇了过去。
我可不是那种娇滴滴、风一吹就倒的闺阁小姐,阿姊教我的防身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沈允儿被我这一巴掌扇得飞了出去。
她重重跌在地上,捂着迅速红肿的脸,嘤嘤地哭个不停。
“表哥……表哥你看,叶青萝她又欺负我……”
我顺着她的哭喊一抬头。
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我苍白又瘦削的脸。
这是我出事后,第二次看见顾砚。
明明只隔了短短几日,却竟恍如隔世。
他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窝都深深陷了进去,眼底是浓重的青乌。唯独半张脸,肿得老高,上面还带着清晰的指印。
我们就这样隔着几步远,遥遥相望,像两片在寒风中挣扎的枯叶,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了。
他终于动了,冷冷地瞟了一眼还在地上干嚎的沈允儿:
“阿萝下手还是太轻了。换做是我,你恐怕只能跟阎王爷去告状了。”
沈允儿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表哥!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如此偏袒她?”
顾砚没有再理会沈允儿,反而转过头,一步一步,径直走向我。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却坚定,“阿萝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话音落下,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我这才赫然发现,他的一条腿,竟微微有些跛。
永恩侯府的独子,向来备受宠爱。但这绝不意味着,侯府能容忍他去娶一个失了清白的女人。
这几天,他为了我,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下骤然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我不受控制地蹲下身,轻轻抚上他受伤的腿:
“你的腿……伤到骨头了,一定要好好将养,不然日后……日后可能会落下残疾的。”
“我知道。”
他说,“但我有一句顶要紧的话要跟你说,我怕我再不说,就晚了。”
顾砚突然伸出手,落在了我的发顶。
他笨拙地,轻轻揉了揉。
“叶青萝,那不是你的错。”
他的唇角,艰难地噙起一点笑,像是冬雪初霁。
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像是拂过山间的风,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连日来,我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懵懂小兽,被那些无形的锁链勒得几乎窒息。
我虽自认性情英豪疏阔,不拘小节,可毕竟也只是个女子,自幼便活在“三从四德”的世俗规训里。
若非镇国公府血脉单薄,姨娘、阿姊和弟弟又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或许我回府的当晚,便真的寻了短见。
可我活着,却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镇国公府的名誉因我受损,阿姊和弟弟的婚事,也定会受我牵连。
我 日日夜夜,都在这愧疚和耻辱中备受煎熬。
顾砚的这一句话,这句“不是你的错”,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将我从那座坚不可摧的牢笼中,彻底解救了出来。
我狼狈地垂着头,不敢看他。
可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滚烫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顾砚也蹲了下来,伸手,用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痕。
“阿萝,你听着。”
他的目光无比认真。
“我的妻子,以前是你,现在是你,将来,也只能是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沈允儿先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
“表哥,你疯了?!”
“表哥,你清醒一点!”
沈允儿爬起来,疯癫般地嘶吼着:
“叶青萝脏了,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份婚书,摔在我面前。
“叶青萝,我来是替姨母传话的。”
“如今你失了清白,自然没资格入侯府作正妻。可表哥着了你的魔,姨母又生性慈悲,便破例允许你入府为妾。”
叶翎将婚书掼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谁稀罕?”
“我娘早就写好了退婚书,在前厅等你们呢。”
“赶紧滚!”
顾砚攥着我的手莫名一紧:
“阿萝,这不是我的意思。”
“你相信我,再给我点时间,我定会说服父母,如约娶你为妻……”
不必了。
早知道这份婚约会带来这么多麻烦,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凄然一笑:
“阿砚,比起嫁给你,现在我更想要一个公道。”
顾砚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痛色。
我们青梅竹马,心意相通,他定是读懂了我的意思。
可他不敢看我。
沈允儿瞪我一眼,冷冷嘲讽道:
“一个失了清白的女人,还要什么公道啊?真是笑死人了……”
我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那日,我的马车被劫,绑匪上来就问谁是国公府二小姐叶青萝,说明他们认识我,这起绑架是有意策划的。”
“可既然提前踩过点,精心策划过,又怎会张口跟国公府要十万两黄金,并且限定一日内凑足?”
阿娘去世后,一直由姨娘执掌中馈。
府内财务状况她从未对我隐瞒。
阿爹战死后,国公府只剩下个空架子。
即便姨娘尽力节省,府内也早就捉襟见肘。
别说十万两黄金,就是五千两,把国公府拆了也未必能在一日内凑齐。
沈允儿梗着脖子叫嚷:“绑匪本就贪婪凶狂,要的多一点有什么稀奇?”
“既然他们图财,自然应该耐心等待国公府拿赎金,怎会故意毁我清白?”
失了清白的女子与撕票有什么区别?
沈允儿脸色一白,支支吾吾:
“可能他们图财只是临时起意,主要是图色……”
我的唇角浮起一丝嘲讽:
“若他们只是图色,大街上随便绑一个女子便是,风险要小得多。”
“又何必费尽心机地绑架一个官家小姐?”
国公府虽然没落,可圣上亲赐的爵位还在。
我还是永恩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
哪个蟊贼敢凌辱我?
“所以,他们定是有非绑架我、毁我清白的理由。”
我盯着沈允儿的眼睛:
“允儿妹妹,你猜猜这理由是什么?”
沈允儿的面色早就惨白如纸:
“我、我哪里知道?你去问劫匪啊。”
“这便是最离奇之处。”
我转头,抬眸望向顾砚:
“叶家在军中还有些人脉,可阿姊带人把整个盛京城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那三个贼人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沈允儿状似无意地吐出一口气:
“哼,是不是真的有土匪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是你少女怀春,野外苟合,胡乱编的瞎话。”
“啪啪啪!”
阿姊飞身过来,扬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贱 人,少在这里放屁!”
“阿姊。”
唉。
她速度好快,抢了我的机会。
阿姊身后的担架上躺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整张脸被剑划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真容。
一见沈允儿他便挣扎着起身,恨恨骂道:
“毒妇!”
“我为你卖命,你竟要杀我灭口……”
“蠢货,闭嘴!”
沈允儿眉眼一跳,夺过叶翎手里的匕首就要捅人。
可阿姊的长剑早已横在她脖子上。
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里是叶家,容不得你撒野!”
沈允儿被震慑住,只能扯住顾砚的衣襟,眼泪汪汪:
“他们定是要陷害我。”
“表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顾砚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是冷冷抽出手:
“是不是陷害我自有判断。”
乞丐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将一切和盘托出:
“是沈小姐找到我,花了大价钱,让我们绑架叶二小姐,并指明要毁了她清白。我们原也是不敢的,可沈小姐说出了事有她扛着。”
“可叶大小姐查得太紧,我们没地方躲,只好找沈小姐商量。她说安排会安排我们出城,结果却在路上埋伏了杀手。我的两个兄弟当场死了,我腹部也中了一刀,装死才侥幸逃过一劫。”
“一切都是受沈小姐安排的,贵人饶命啊……”
沈允儿都没听完便冷笑出声:
“随便找个臭乞丐就想嫁祸给我?”
“叶青萝,你省省吧。”
沈允儿推开阿姊的剑,挑衅地望着我。
“你无凭无据,单凭一个臭乞丐的几句话就想冤枉我,也太可笑了吧?”
我早猜到她不会承认。
可我也没有慌,只是淡淡扫她一眼:
“这个乞丐我见过。”
“他的确是那日绑架我的人。”
“哈哈哈。”
沈允儿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那日你被蒙了双眼,怎么可能见过绑匪的样子。”
“为了嫁祸我,你还真是……”
没等她说完,我便打断了她:
“绑匪蒙住我眼睛的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你又怎会知道?”
沈允儿的脸色一寸寸白了起来。
“你敢诈我?”
躺在担架上的乞丐跳起来,一口啐在她脸上:
“小贱人,早知道你这般蛇蝎心肠,当初二小姐就不该救你,就应该让你死在乱葬岗!”
沈允儿吃了一惊:“你,你不是黑家兄弟!”
乞丐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竟然是城东的乞丐头头肉包子。
阿姊一挥手,三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抬了进来。
“昨夜我带人搜查时,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个当时还没死,跟我说完了一切才咽的气。”
“虽然他们被划花了脸,但肉包子发动了全城的乞丐,最终有人认出来他们是上个月从冀州逃荒过来的流民黑家三兄弟。”
“我还在他们住的破庙里发现了大量银票,以及沈小姐的手帕。”
阿姊抬眸,目光宛如刀锋,划过沈允儿苍白的脸:
“事到如今,沈小姐可还有要辩解的?”
“哈哈哈!”
沈允儿突然癫狂般大笑:
“是我又怎么样?”
“反正她现在已经脏了,还不愿意做妾,我倒想看看,盛京城里哪个世家子弟敢要她!”
她话音未落,便被顾砚掐住了脖子。
他的眼底全是戾气:
“沈允儿,你竟敢伤她?!”
顾砚一向冷静自持,端方有礼。
我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暴戾的一面。
有一瞬间,我以为顾砚会掐死她。
沈允儿剧烈挣扎着,眉眼间既痛苦又带着点癫狂:
“你杀了我又如何?”
“姨母绝对不会同意她嫁进侯府的。”
“想娶她,你做梦吧!”
我望着她,像打量一个死人:
“同为女子,你竟能想出如此阴毒下作的手段,当个人真是委屈你了。”
“你以为毁了我,你便能嫁给顾砚吗?”
蠢出生天的王八羔子。
侯夫人想替顾砚找的是门当户对的姻亲。
她连没落的国公府都看不上。
又怎么看得上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况且,侯夫人如果真的喜欢她,当初又怎么可能让她给顾砚做妾?
“她当然不同意。”
沈允儿却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抬起头冲我阴恻恻一笑:
“可我却有让她不得不同意的理由。”
“叶二小姐冰雪聪明,不如猜猜这理由是什么?”
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沈允儿一介孤女,在盛京城无依无靠。
她哪来的本事策划劫持的事?
她哪来的钱雇凶杀人?
事情败露,她又怎么敢如此有恃无恐?
众人都沉默了。
唯有顾砚额角青筋暴起,失控般低吼道:
“贱妇!”
“你怎敢胡乱攀咬?”
“嘘—”
沈允儿早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冷冷一笑:
“表哥这就急了啊?”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顾砚眉心紧蹙,转头望向我,急切道:
“阿萝,你切莫听她挑唆。”
“我母亲曾与令堂是手帕交,你幼时她还抱过你的。”
“她的确不太乐意这桩婚事,但肯定做不出这种狠毒的事。”
我沉默不语。
沈允儿拨弄着指甲上艳丽的丹蔻,嗤笑道:
“你瞧,表哥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然你们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将所有事都推在我头上。”
她突然发疯般往阿姊的剑上撞。
饶是阿姊闪躲得快,她的脖颈间还是被划了一道。
顿时血流如注。
阿姊快快扯下衣襟,帮她按住伤口:
“疯子!”
沈允儿一双眼睛里尽是死气,笑得疯癫又决绝。
“哈哈哈!”
“只要我死了,叶二小姐和表哥还能甜甜蜜蜜的。”
“姨母也还是雍容华贵的侯夫人,不好吗?”
“沈允儿!”
顾砚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死命拖住她的手腕。
“随我回侯府,与母亲当面对质!”
“她只能留在这里。”
阿姊伸出长剑横在他胸前:
“要对质,烦请侯夫人亲自来一趟国公府。否则——”
阿姊不说话,转头望向我。
我抬头,唇角挤出一点笑,凉凉地望着顾砚:
“否则,我便只能去敲登闻鼓了。”
顾砚僵愣在那里。
“阿萝......”
沈允儿被阿姊关进了柴房。
我推门进去时,她正盯着窗户发呆。
一见我,竟扯开一点笑:
“二小姐是担心我寻短见吗?放心,我不会的。”
我盯着这张恶毒的脸:
“沈允儿,你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原本我以为她是为了顾砚。
可适才她脸上那种癫狂的表情又让我觉得不对。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
沈允儿恨我。
还是恨入骨髓的那种。
可我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甚至还对她有救命之恩。
真的想不明白她的恨意从何而来。
沈允儿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尽了,眼里升腾起浓重的怨毒:
“我不该恨你吗?”
“你说过不会将我失身的事说出去的,为什么要告诉姨母和表哥?”
我怔住了。
国公府虽然没落,但却还谨遵着祖辈的家训。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设粥棚,无偿资助贫寒的百姓。
三年前,我在长街施完粥,回府的路上遇见了正要自缢的沈允儿。
她孤身在盛京寻亲。
却不幸被几个地痞无赖关在了破庙里,肆意凌辱。
是我救了她,并将她送到了永恩侯府。
这件事,我跟身边人都交代过,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泄露出去。
沈允儿瞪着我:
“若不是知道我已不是完璧之身,表哥怎么会不喜欢我,姨母又怎会让我作妾?”
“一定是你背后使坏。”
我被她气笑了:“就因为这个,你便让人毁我清白?”
“也不全是。”
沈允儿望着我,痴痴一笑:
“当初我若是死了,也能赢个贞洁烈女的称号。可你偏偏救了我,让我不人不鬼地活着。”
“你不是劝我不用太在意这些吗?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活?”
“你瞧,咱们现在是一样的人了。”
“都好脏哦。”
我已经没有了扇她的力气,望向她的目光只剩下悲凉。
“沈允儿,当初救你时,为了鼓励你活下去,我的确说过些轻飘飘的话。真的事临己身,我才知道,女子要迈过那个坎儿有多难。”
“但,好在我有家人和爱人,她们让我知道了,我只是遇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我并不是一个糟糕的人。我当然会好好地活下去。”
“姨娘说活着是最重要的事,其他都是虚的,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我们一样,又不一样。”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们都不脏的。”
“但你真的很恶毒。”
姨娘为我的事夙夜忧劳,已经病了好几日。
白天的事我和阿姊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晚上。
顾砚带着国公爷夫妇登了门。
我望向顾砚,他却垂着眼,压根不敢与我对视。
我便猜到了真相。
侯夫人也收起了过往颐指气使的神态。
一见姨娘便扯着她,边哭边道歉:
“妹妹,这事的确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姨娘还蒙着,却还是抽回手,冷冷道:
“谁是你 妹妹?”
“我虽是妾室,可夫君却是正一品公侯。夫君虽然仙逝,但国公府的爵位还在。”
“你一个二品的侯夫人,有什么资格喊我妹妹?”
侯夫人脸色一白,竟慌乱地跪在地上:
“嫂……嫂夫人,我、我知错了,求求您原谅我这一回吧!”
姨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恨恨道:
“世人都教女子三贞九烈。但做父母的,孩子只要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强。我儿遭了难,侯府不愿娶我也能理解。”
“可我家小姐是你的手帕交,阿萝幼时还追着你喊姨姨,就算亲事谈不成,两个孩子自幼的情谊还在。”
“你怎能唆使那帮熊孩子编小曲糟蹋她?你是想逼死她吗?你怎么忍心的啊?”
“编曲的事儿不是我干的,真不是。”
姨娘冷冷地撇嘴:
“是吗?”
“我不信。”
“真的不是我。”
侯夫人的头摇得像波浪鼓。
“劫走阿萝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我只是想坏了她的名声,好让她没办法嫁进侯府。我从没想过真的……”
姨娘额角的青筋爆了起来。
她伸手扯住了侯夫人的衣领:
“贱妇,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侯夫人抖得像个筛子,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我原只想关阿萝一晚,是允儿,是允儿找来了三个乞丐......”
“我没想伤......”
“没想你 大 爷!”
姨娘根本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左右开弓扇起了巴掌:
“死贱妇!”
“你他妈敢伤我女儿?”
“我扇死你,你去阴间跟阎王忏悔吧!”
“......”
侯夫人被揍得鬼哭狼嚎。
顾砚终是不忍心,将她护在身后,含泪道:
“伯母,我母亲体弱,怕是受不住,便由我来代她受过吧。”
姨娘杀红了眼,扬手也给了他一巴掌。
“你不该杀吗?”
“自己亲娘是个什么货色都没搞明白,就敢来求娶我女儿。”
“要不是有你这头蠢猪,我的阿萝能受这么多罪吗?”
顾砚垂下头:
“都是我不好。”
“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阿萝。”
闹哄哄折腾了许久,一直沉默的永恩侯突然出声: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嫂夫人,这件事您想怎么解决?”
姨娘将棍子丢在一旁,恨恨瞪着他。
侯爷看了一眼门口的小厮,又抿一口茶,才慢悠悠开口:
“阿萝的事确实是我顾某治家不严,我先向阿萝道歉。”
“但事已至此,不如还按原来的婚约,阿萝嫁给砚儿为妻,我们全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顾砚和侯夫人异口同声:
“不可。”
阿姊和姨娘不约而同:
“放屁!”
侯府的人躲在顾砚身后,痛心疾首:
“侯爷您糊涂啊,娶她为妻,砚儿一辈子都会被人嗤笑的。”
侯爷气得眉毛直跳,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贱 人,还不闭嘴!”
顾砚眼角那滴泪终是落了下来:
“阿萝,我、我配不上你。”
侯爷扇完侯夫人又接着道:
“阿萝嫁进顾家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顾沈氏,我会将她送进善觉寺,命她一辈子吃斋念佛,偿还罪孽。”
我盯着顾砚的眼睛:
“所以侯府是想让我咽下这口气,被害我的人嫌弃,再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婆母吗?”
侯爷的眼神瞬间凌厉。
“那你想如何?”
“阿萝只求一个公道。”
侯爷将茶碗狠狠一掷,厉声道:
“叶青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微微一怔。
侯府是明显的过错方,如果真闹到御前,丢脸的定是侯府。
所以适才他刚进府门时才那么谦卑。
为何......
还不等我想明白,丫鬟忽然一脸慌张地凑到我耳畔。
我瞬间明白了。
沈允儿死了。
被勒死了。
但不是国公府的人干的。
可她死在国公府,身上还带着伤痕。
侯夫人倒打一耙,说我失了清白,不能嫁入侯府,便嫉妒沈允儿,派人将她骗到侯府,活活勒死了她。
盛京城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
都是骂我恶毒善妒的。
圣上正想寻找由头打压名门勋贵。
国公府便成了现成的靶子。
姨娘不服,带着我们姐弟三人一起去敲登闻鼓。
可除了三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证据了。
刑部查案的官员也拜高踩低。
随便问了几句,便判定国公府有罪。
刑部侍郎宣读我的罪状时,肉包子突然冲进公堂大喊道:
“叶二小姐无罪!”
“国公府无罪!”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贫民和乞丐。
他们跟肉包子一样黑瘦。
却都扯着嗓子高呼:
“叶二小姐无罪。”
“国公府无罪!”
刑部侍郎吓得摔下了椅子,惊慌失措道:
“大胆刁民,你们、你们竟敢扰乱公堂?”
不知道谁扔了个石头,一下砸掉了侍郎大人的官帽。
更多的人吆喝起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群情汹汹,情势越发不受控制。
到最后,一名白衣将军带着军队努力压制,才算按住作乱的百姓。
侍郎大人从桌子下面钻出来:
“顾小侯爷,这帮刁民诬告侯夫人,下官定会……”
“没有诬告。”
“什么?”
顾砚摘下头盔,轻轻放在桌案上,高声喊道:
“骠骑校尉顾砚状告永恩侯夫人顾沈氏恶意指使他们毁坏女子清白。”
“状告永恩侯顾声,杀害我表妹沈允儿,并意图嫁祸国公府。”
闻讯赶来的侯爷一脚踹在他胸口:
“孽障!为了一个女人状告自己的亲生父母,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顾砚仰着头,眼角皆是泪,但字字铿锵:
“阿萝没有错。”
“她要的公道,我来还给她。”
顾砚找到了奉命勒死沈允儿的小厮,并亲自作证。
真相很快大白。
圣上龙颜震怒,削去了永恩侯府的爵位,永恩侯夫妇各杖责一百,判流放。
骠骑校尉顾砚状告亲生父母,按律例杖责五十。
一个月后,侯爷夫妇伤势好了大半,被督促着离开盛京城。
当天热闹非凡。
忿忿不平的百姓围住了他们。
“人家好好的姑娘被你毁了一辈子,你咋不去死呢?”
“黑心烂肺的老虔婆,看谁还敢嫁给你儿子!”
“......”
顾砚沉默地跟在他们身侧,也被砸了很多烂菜叶。
直到入夜时,他们才刚刚走出城。
马车早被砸坏了。
三个人挤在一处破烂的窝棚里。
侯夫人疯狂地捶打顾砚,哭得撕心裂肺: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要不是你当庭指证,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顾砚突然抓住她的手,冷冷一笑:
“爹娘,你们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侯爷冷哼一声:“什么日子?我们流放的日子。”
顾砚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今天原本该是我和阿萝成亲的日子。”
侯爷和侯夫人都沉默了。
我躲在暗处,听见这一句,顿时泪水涟涟。
是啊。
今天原本是我和顾砚成亲的日子。
如果没有后来的种种,今晚原本是我和他的洞房花烛夜。
几个流浪汉过来对着侯爷夫妇一顿拳打脚踢,将他们赶出了窝棚。
顾砚只得带着他们继续赶路。
我在他驻足过的合欢树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阿萝,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风雨。”
“我走了。”
“往后余生,愿你多喜乐,长安宁。”
我看着熟悉的笔迹,低低说道:
“好。”
回府时,姨娘、阿姊还有弟弟都在门前等我。
阿姊老远跑过来,紧紧地拥抱了我。
“阿萝,我的好阿萝,风雨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也要好好的。”
我们姐妹俩牵着手,走到府门前。
姨娘眼角还闪着泪花:
“坏事都过去了,咱以后都是好日子。”
“阿萝别怕,姨娘养你一辈子。”
“晚上想吃啥?”
我轻轻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
“想吃娘做的冰豆花。”
姨娘满脸疑惑:
“小姐会做冰豆花吗?我怎么不知道?”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是在叫她,一下慌乱起来。
“阿萝使不得,使不得,不能坏了规矩。”
姨娘很守规矩,即使阿姊和叶翎都是她亲生的,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坚持让他们喊她姨娘。
她从不肯越过我阿娘。
我紧紧地搂着她。
“娘!”
阿姊和弟弟也喊了起来:
“娘!”
“娘!”
姨娘眼角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哎!”
“孩子们,跟娘回家。我给你们做冰豆花。”
阿姊问:“有桂花酥吗?”
“有。”
弟弟问:“有葱油饼吗?”
“有。”
一串串欢乐的笑声击退了昏暗的日子。
我在心底说:
“叶青萝,你该往前走了。”
【全文完】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