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晚回到家中时，触目所及，一片狼藉，他的家被抄了。一套珍藏多年的水钻凤钗头面已不见影踪，荀慧生痛心不已，泪眼婆娑中，那些久远的爱恨痴恋又渐渐清晰起来……

1968年的一天，北京市京剧团气氛沉重，台上，几位老演员被批判。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荀慧生首当其冲。

这晚回到家中时，触目所及，一片狼藉，他的家被抄了。一套珍藏多年的水钻凤钗头面已不见影踪，荀慧生痛心不已，泪眼婆娑中，那些久远的爱恨痴恋又渐渐清晰起来……

1917年，荀慧生17岁，学艺十年，他终于出师了。从河北梆子到京腔京韵，因扮相清秀，唱腔婉约，花旦“白牡丹”在京冀一带声名鹊起。

不久，荀慧生与同龄的尚小云一见如故。一次戏散后，尚小云拉着荀慧生来到会客室，特意为他引荐京剧名流杨小楼、梅兰芳。

寒暄过后，荀慧生这才注意到，有位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叫吴小霞，是京剧旦角吴彩霞的掌上明珠。

因为父亲的关系，吴小霞可以自由出入后台，她刚刚看过荀慧生出演的京剧《铁弓缘》。舞台上，他饰演的陈秀英天真娇憨，热情活泼，而台下，他又是如此超凡脱俗，她不禁怦然心动。

在杨小楼的介绍下，吴小霞和荀慧生相识了。

那时，荀慧生正博采众长，吴彩霞的《贵妃醉酒》让他尤为赞赏，为此，他特意去吴家拜访。

可是，吴彩霞很冷淡，在他看来，京剧有“文野”之别、“雅俗”之分，荀慧生的梆子出身根本上不得台面。他避而不见时，女儿吴小霞便代为会客，一来二去，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情愫互生。

从此，荀慧生演出时，只要有机会，吴小霞就去捧场，他在台上唱《红娘》，她在台下浮想联翩。

一个晚上，演出结束后，荀慧生一眼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吴小霞，喜悦顿时袭上心头。送她回家的路上，他讲起了自己的从艺经历：

他是河北人，7岁时随父母流落天津，为了生存，父母将他卖到戏班子，卖身契写明：“若不遵守约束，打死勿论。”

班主姓庞，以冷酷暴虐闻名，稍有紧张忘词、练功不慎，就会遭到皮鞭毒打。在戏班，名为徒弟，实则奴仆，什么活儿都干。小有名气后，演出又遭剥削，直到17岁才赎出身来。

“一部伤心史”让吴小霞眼泪涟涟，看着如今意气风发的荀慧生，她的双眸里，多了感动和钦佩。星光寒冷，两颗心却感到格外温暖。

电视剧《荀慧生》剧照

没想到，他们的交往让吴彩霞大发雷霆，自己作为京剧名角，尚且逃不过对“戏子”的歧视，何况是荀慧生这种唱梆子出身的“野路子”。

他早早送吴小霞进学堂读书，就是为了让她结交上流，有个好归宿，而不是继续遭白眼，被轻视。此后，荀慧生再上门时，等待他的都是闭门羹。

恋爱遇挫，荀慧生郁郁寡欢。得知他和吴小霞有情有意时，杨小楼自告奋勇去说媒。

那天，碍于杨小楼在梨园行的威望，吴彩霞无法拒绝。再者，女儿性格刚强，如果强行拆散，后果难以预料。

但同时，他也有了应对之策——小妹吴春生跟着他长大，尚待字闺中，他决定来个“调包计”。于是，他和荀慧生约法三章：吴家嫁女，荀慧生必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绝不反悔。

尘埃落定，荀慧生喜出望外，一心准备迎娶心上人。而此时，蒙在鼓里的吴小霞已被父亲找借口送回了老家。

转眼娶亲的日子到了，杨小楼、梅兰芳等名流都来道贺，热闹非凡。宾客散尽后，荀慧生迫不及待地揭开新娘的盖头，刹那间，他呆住了！眼前的女子含羞带怯，却是一个陌生人。

新娘被换，荀慧生愤怒不已。可吴春生也是无辜的，她比吴小霞大两岁，哥哥为她安排亲事，出于信任，她欣然应允。

“吴家嫁女”，吴彩霞没有食言，这让荀慧生无法悔婚。只是，当晚他便住进了书房。

婚礼过后，吴小霞被父亲接回家，听说六姑嫁了人，她很高兴，因为年龄相仿，一起长大，她们的相处如同姐妹。她迫切地等待六姑回门，向她道喜。

第三天，荀慧生和吴春生回来了，看到“六姑父”时，吴小霞脸色惨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屈辱和怨恨齐齐涌上心头，而更多的，则是无奈。几天后，吴小霞就被父亲带离京城，人去宅空。

临行前，她在信中和荀慧生告别：“慧生，今生无缘，来世再结同心。六姑是好人，好好待她。你一定要冲破阻力，成为一代京剧大家，你一定会成功的……”

吴小霞离开后，荀慧生一度消沉。后来，想到自己因出身被看不起，再想到小霞的期待，他这才振作起来。从那时起，除了练功，他坚持写日记，补上了文化欠缺这一课。

对于感情，他不再期待，只专注于技艺的提高，“荀派”艺术的雏形逐渐显现，他被杨小楼称为“年轻旦角中的佼佼者”。

1919年，19岁的荀慧生和杨小楼、谭小培、尚小云组成“三小一白”，南下上海演出，竟一炮而红。

因荀慧生扮相俊美，追捧者众。有人不吝笔墨称赞：“白牡丹之容，则秀丽绝伦；白牡丹之身，则修短合度；白牡丹之神，则如芙蓉出水；白牡丹之行，则如杨柳临风。”

“白牡丹”名声在外，演出时，阔佬阔少们奉上屏风、书画，阔太小姐们往台上扔金银首饰，无数佳丽堵在后台，“万人空巷看荀郎”。

这样的梨园盛况，吴小霞从报纸上看到了。听闻荀慧生与六姑一直有名无实，她毅然来到上海找他，临走时，还带上了父亲珍藏的一顶水钻凤钗头面。

一对有情人终于相见了，时隔两年，恍然若梦。

有了吴小霞的陪伴，荀慧生意气风发。上台时，他戴着她赠送的头面，水钻熠熠生辉，将他衬托得更加妩媚多姿。

吴小霞有学识，有见解，在她指导下，荀慧生不断吐故纳新，排出新戏，声誉因此日隆。在她建议下，他还拜师画家吴昌硕，正式走进书画领域。

又是两年过去，在上海的演出结束后，荀慧生准备随戏班返回京城。而此时，一个难题摆在面前：如果带吴小霞回家，那又该如何面对留守家中的妻子？

看出他的为难，吴小霞悄然回了老家。在诀别信中，她说：“此生必无缘，吾将独身以待来世……”

遗憾的是，她的出走，父亲始终无法原谅，大病不起。带着愧疚，吴小霞发誓，从此与荀慧生永不相见。

造化弄人，荀慧生无奈接受了吴春生。后来，长女出生时，吴小霞来信祝贺：“汝之爱女，亦是我之骨肉。”

字里行间惦念仍在，只是没有了绵绵情意，荀慧生寄来的财物，她也悉数退回，不愿再有交集。

1927年，荀慧生与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一起，被评为京剧“四大名旦”。功成名就后，他受邀到浙江绍兴演出，一次到沈园游玩时，由陆游与唐琬的凄楚爱情，他联想到了自己。

吴小霞的身影不时浮现脑海，在思念中，荀慧生请人写出剧本《钗头凤》，并将之搬上舞台。

此后，他一改之前的喜剧角色，陆续演出了《柳如是》《杜十娘》等悲剧剧目，塑造了诸多经典的舞台艺术形象。

四大名旦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国难当头，荀慧生组织义演，慰问将士，为抗战募捐。就在他为救国奔走时，长女突发重病，可是，医院已被日军占领，孩子不幸夭折。

不久，一场瘟疫又让荀慧生痛失儿子和几位亲人。妻子受不了打击，一蹶不振，于1945年病逝。

本想着能和吴小霞再续前缘，可是，战乱中，她早已遁入空门，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再后来，云游四方，不知所踪。

一年后，荀慧生进入第二段婚姻，不料遇人不淑，以痛苦终结。

新中国成立后，京剧艺术焕发出新的青春，荀慧生重新投入到演艺事业中，他传艺授徒，将独具风格的“荀派”艺术不断发扬光大。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带着那顶水钻凤钗头面，如同吴小霞就在身边。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荀慧生与仰慕者张伟君结为夫妇，他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然而好景不长，1966年，文艺界风声鹤唳，先是田汉、周信芳等老友纷纷被揪出，随后，荀慧生也没有幸免。

家被抄了，最珍爱的头面遗失，他被关押，被送去劳动改造，家人也都受到牵连，失去自由。

1968年底，在北方的严寒中，68岁的荀慧生在北京孤独离世。多年后，张伟君在幸存的影像资料中看到荀慧生的身影，睹物思人，年迈的她涕泪满面。

2011年，在一个展览中，一顶水钻凤钗头面惊艳亮相，引人注目。水钻璀璨依然，而百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情事，动人依旧。

荀慧生与张伟君

来源：潘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