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除了她,没人会这么执着地给我打电话,仿佛我是什么人间蒸发的逃犯。
手机在口袋里第十七次震动起来,像揣了个暴躁的蜂巢。
我没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我妈。
除了她,没人会这么执着地给我打电话,仿佛我是什么人间蒸发的逃犯。
“林晚啊,面试怎么样了?过了没啊?人家要你没啊?”
“工作找得差不多了吧?不行就回来,你爸给你在老家找了个文员,一个月三千五,包吃住,多好。”
“你那房租交了没?又没钱了吧?跟你说别在上海待着,你非不听……”
这些话像预录好的语音包,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陈年味道。
我叹了口气,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抵住下巴。
冷。
十二月的上海,风跟刀子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我站在一个人流汹涌的十字路口,看着绿灯变成红灯,红灯又变成绿灯,感觉自己像个被冲上岸的塑料瓶,格格不入,又无处可去。
今天这场面试,对我来说,是“最后通牒”。
我投了三个月的简历,面试了二十多家公司,收到的回复要么是“我们再考虑考虑”,要么是石沉大海。
兜里还剩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下周就要交房租,两千八。
室友昨天已经阴阳怪气地提醒我了,说她男朋友下周要过来住几天,让我“注意一下”。
我懂她的意思。
要么赶紧交钱,要么赶紧滚蛋。
所以,今天下午两点,“辉光科技”的面试,我必须拿下。
这是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互联网公司,我投的是“用户运营”岗。
薪资待遇好,发展前景也好,最重要的是,它能让我暂时摆脱眼下的绝境。
我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出了门,地铁转公交,生怕迟到。
现在是下午一点,我离辉光科技所在的写字楼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时间充裕得甚至让我有点不安。
我决定找个地方坐坐,平复一下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再背一遍准备好的自我介绍。
街角有家便利店。
我推门进去,暖气扑面而来,眼镜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我摘下眼镜,一边擦,一边走向窗边的座位。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她。
一个老奶奶,头发全白了,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棉袄,很干净,但款式很旧。
她就站在关东煮的锅子前面,眼神发直,嘴里念念有词。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人多看她一眼。
我本来也没想多管闲事。
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像高速运转的陀螺,谁有空停下来关心一个陌生人呢?
我坐到座位上,从包里拿出皱巴巴的简历,准备再看一遍。
“不对,不对啊……”
老奶奶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困惑,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明明就是这条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她转过身,茫然地看着便利店里的人。
她的眼睛很浑浊,像蒙了层纱,视线扫过我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焦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状态,不太对劲。
我妈是社区工作者,处理过好几次老人走失的事情。她说,很多老人,尤其是有点认知障碍的,一到陌生的环境,脑子就容易“宕机”。
我犹豫了。
看一眼手机,一点零五分。
我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问一句吧。
就问一句。
万一人家只是在自言自语呢?
我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奶奶,您需要帮忙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警惕地看着我。
“你是谁?”
“我……我就是看您好像在找地方,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地址。”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那眼神像是在扫描什么可疑物品。
“我找我儿子。”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我来给他送饭。”
她说着,举了举手里的一个保温桶。
桶很旧了,上面的红漆掉了好几块。
“他就在这附近上班,说是什么……什么光……”
“辉光科技?”我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老奶奶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就是辉光!姑娘,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头皮瞬间有点发麻。
这也太巧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离这里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那太好了!”老奶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你能不能带我过去?我不认识路,手机也没电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还有事。
面试。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面试。
可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说:“林晚,你疯了吗?这可是决定你命运的面试!迟到了怎么办?万一这老太太是个骗子呢?新闻里演的还少吗?”
另一个小人说:“你看她那样,像是骗子吗?万一她真找不到儿子,一个人在这街上转悠,出了事怎么办?你良心过得去吗?”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一点十分。
送她过去,最多十分钟。
然后再走回这里,再走过去,时间完全来得及。
“行。”我听到自己说,“我带您过去。”
老奶奶千恩万谢,拉着我的胳膊就要走。
她的手很干,很凉,但很有力。
“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啊。”
我勉强笑了笑。
好人?我快连自己的房租都交不起了。
我扶着老奶奶走出便利店,冷风一吹,我又清醒了几分。
“奶奶,辉光科技在那栋楼上,”我指着不远处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我们走过去,很快就到。”
“好好好。”
老奶奶的腿脚不太利索,走得很慢。
我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陪着她。
红绿灯前,车流不息。
我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生怕她被人群冲散。
她的身体很单薄,隔着厚厚的棉袄,我都能感觉到骨头的形状。
“我儿子啊,可有出息了。”路上,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她的儿子。
“从小学习就好,没让我操过一点心。”
“后来考到上海来,毕业了就留在这里了。”
“工作特别忙,天天加班,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了。”
“今天他生日,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给他炖了鸡汤,他说他最爱喝我炖的鸡汤了。”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这些话,我妈也常对别人说起我。
虽然我没那么有出息。
“就是脾气不太好,犟得很,跟他爸一个样。”老奶奶叹了口气,“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
我心里一酸。
想起了我妈。
她也总是在电话那头叹气。
终于,我们走到了辉光科技所在的大楼底下。
“就是这里了。”我指着金光闪闪的大门,“您上去就能找到了。”
“哎哟,太谢谢你了姑娘。”老奶奶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让我儿子好好谢谢你。”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我叫……雷锋。”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就说了这么一句。
老奶奶被我逗笑了。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您快上去吧,汤该凉了。”我催促道。
“那你陪我一起上去吧,”她又拉住我,“这楼太大了,我怕我找不到。”
我看了看手表。
一点二十五。
上去再下来,时间有点紧了。
“奶奶,您到前台问一下就行,他们会告诉您怎么走的。”我试图挣脱。
“我不敢问,”老奶奶的眼神又变得有些怯懦,“这里的人都穿得那么好,我怕人家看不起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这种高级写字楼面试时的样子。
穿着从网上淘来的、唯一一套“正装”,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那种自卑和局促,我太懂了。
“行吧。”我又一次妥协了,“我送您到公司门口。”
我认了。
今天就算面试迟到,我也认了。
大不了卷铺盖滚回老家,去当那个月薪三千五的文员。
我扶着老奶奶走进大堂,一股混合着香薰和咖啡的味道涌了过来。
前台的女孩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妆容一丝不苟,看到我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尤其是看到老奶奶手里的那个掉漆的保温桶时。
我挺直了腰杆,走到她面前。
“您好,我们找辉光科技。”
“辉光科技在23楼,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的声音很甜美,但也很公式化。
“她……是来找她儿子的。”我说。
“那请问她儿子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
我转头问老奶奶。
老奶奶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我忘了。”她小声说,“我就记得他在这里上班。”
前台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女士,这样我们很难帮您查询。每天来找人的人很多,如果没有具体信息……”
“他是我儿子!我还能骗你们不成?”老奶奶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
我感觉脸颊发烫。
“奶奶,您别急,您再想想。”我赶紧安抚她。
“我想不起来,我就是想不起来……”她急得快哭了,眼眶都红了。
我脑子飞速运转。
“他叫什么名字?”
“顾……顾……”她努力地想着,“顾什么来着……”
“顾明?”“顾伟?”
她都摇头。
“他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又问。
“就是今天!腊月初八!”她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立刻把这个信息告诉前台。
前台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然后抬起头。
“我们公司今天生日的员工有好几位,但没有姓顾的。”
完了。
我心里一沉。
难道老奶奶记错了公司?或者记错了地址?
这下麻烦大了。
老奶奶听到这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怎么会呢?他明明跟我说就是这里的……”她喃喃自语。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
我看了看手表。
一点四十。
离面试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如果我现在走,还来得及。
可我走了,她怎么办?
一个记不清儿子姓名、记不清公司地址的老人,独自坐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
“操。”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我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辉光科技HR的头像。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
【您好,我是今天下午两点面试用户运营岗的林晚。非常抱歉,因为路上遇到了一点紧急的突发状况,我可能会迟到一段时间。我正在尽力赶过去,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万分抱歉!】
点击发送。
然后,我关掉手机,把它塞回口袋里。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感油然而生。
行吧,林晚。
你今天就当一回“感动中国年度人物”吧。
虽然没人给你发奖。
我走到老奶奶身边,坐下来。
“奶奶,您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啊……”她用手背抹着眼泪。
“您有您儿子的照片吗?”我突然想到了。
“照片?”她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有!有!”
她开始在身上摸索,从棉袄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她一层一层地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学士服,戴着眼镜,笑得很腼腆。
他旁边站着的,是年轻一些的老奶奶。
“这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照的。”老奶奶摩挲着照片,眼神温柔。
我接过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很清秀,眉眼之间,确实和老奶奶有几分相似。
但这照片太老了,现在他肯定变样了。
拿着这张照片去找人,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办?
我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快要死光了。
“姑娘,要不你走吧,别耽误你的事了。”老奶奶突然说,“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她看出了我的为难。
我摇摇头。
“没事,我今天……不忙。”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在滴血。
“您再看看您手机,是不是真的没电了?能不能充一下?”
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部很旧的老人机。
我接过来,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了一下,然后又黑了。
是真的没电了。
“您有充电器吗?”
她摇头。
“我没带。”
我看了看她的手机型号,是一种很老的接口,我的充电线根本不匹配。
“要不,我们去问问这里的保安或者保洁阿姨,他们可能会有这种充电器。”我说。
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扶着老奶奶站起来,准备去大堂里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老奶奶突然“哎呀”了一声。
“我想起来一个事!”
“什么?”我赶紧问。
“我儿子说,他不喜欢喝外面的水,办公室里放了一个专门烧水的壶,是那种……灰色的,方方的。”
一个灰色的、方方的烧水壶?
这算什么线索?
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跟“我儿子是个男的”有什么区别?
但老奶奶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他还说,他办公室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那棵大歪脖子树!”
她指着窗外。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写字楼外面确实有一片绿地,绿地中央,有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老樟树。
这个线索,似乎比烧水壶靠谱一点。
我立刻跑到前台。
“您好,请问一下,哪一层楼的哪个方向,能看到外面那棵歪脖子树?”
前台小姐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种问题。
她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又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调出了一张楼层平面图。
“从平面图上看,23楼到28楼的东南朝向,都可以看到那棵树。”
23楼到28楼。
辉光科技就在23楼。
范围缩小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侦探,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谢谢!太谢谢你了!”我激动地对前台说。
然后我跑回老奶奶身边。
“奶奶,有希望了!辉光科技就在23楼,那个方向的办公室,很有可能就是您儿子的!”
老奶奶也激动得不行。
“那我们快上去吧!”
“等等,”前台叫住了我们,“您好,没有预约和具体拜访人信息,我不能让你们上去。”
她指了指旁边的闸机。
冰冷,无情。
我的心又沉到了谷底。
是啊,没有工卡,我们连电梯都上不去。
我他妈真是个傻子。
折腾了半天,又回到了原点。
我看着老奶奶那张由晴转阴的脸,感觉自己像个吹了半天牛皮,最后却演砸了的小丑。
怎么办?
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要不,我跟在别人后面,蹭进去?
不行不行,被抓住了更难看。
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晚,动动你那快要生锈的脑子。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对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掏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HR的微信。
我已经发了一条迟到的消息了,再发一条,应该也无所谓了吧?
反正面试已经黄了。
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又编辑了一条信息。
【您好,打扰了。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但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我现在就在公司楼下大堂,陪着一位来找儿子的老奶奶,她年纪大了,记不清儿子的具体信息,我们上不去。她儿子应该就在辉光科技23楼东南朝向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个灰色的烧水壶。您能不能帮忙去那个区域问一下,谁的妈妈今天过来了?他妈妈给他带了鸡汤。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打完这一长串字,我感觉自己脸皮的厚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我这哪是来面试的?
我这是来给HR派活的。
我点击发送,然后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眼不见心不烦。
成败在此一举了。
如果HR不理我,或者觉得我是个,那我就真的只能带着老奶奶打道回府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堂里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表情严肃。
只有我和老奶奶,像两个静止的雕塑,傻傻地坐在沙发上。
老奶奶手里的保温桶已经不热了。
她时不时地摸一下,然后失望地叹口气。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图什么呢?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搭上自己前途未卜的面试。
我真是圣母心泛滥。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心里一惊,哆哆嗦嗦地掏出来。
是那个HR的回复。
只有两个字。
【等着。】
我看着这两个字,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你给我等着”的意思,还是“在那里等着”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样,她回复了。
这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奶奶,有消息了!”我激动地抓住老奶奶的手,“有人愿意帮忙了!”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光。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
我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快步走了出来。
是那个HR吗?
我没见过她,只能凭猜测。
她径直朝着我们走来。
“请问,是林晚吗?”她问。
“是是是!我是!”我赶紧站起来。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边的老奶奶,表情有些复杂。
“跟我来吧。”她说。
然后,她就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我连忙扶起老奶奶,跟了上去。
她刷了卡,闸机应声而开。
我扶着老奶奶走进去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通过了什么神秘的关卡。
电梯里,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HR小姐姐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电梯显示的楼层数字。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感谢她?还是该解释一下刚才的“无理要求”?
“那个……谢谢你。”我最终还是小声说了一句。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顾总监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顾总监?”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瞬间反应过来。
老奶奶不是说她儿子姓顾吗?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电梯在23楼停下。
门一开,一股紧张而忙碌的气息扑面而来。
开放式的办公区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辉光科技。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
而我,现在却以一种如此狼狈和诡异的方式,出现在了这里。
HR小姐姐领着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最里面的一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是玻璃的,但挂着百叶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顾总监,您母亲来了。”HR小姐姐敲了敲门,说。
门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让她进来吧。”
声音很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HR小姐姐帮我们推开门,然后对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老奶奶已经提着保温桶,蹒跚地走了进去。
我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坐在办公桌后,很高大,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
“妈,您怎么来了?”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我来给你送鸡汤。”老奶奶的声音有些怯怯的,“今天你生日。”
“我不是跟您说了我今天很忙吗?您自己一个人跑过来,多危险。”
“我想你了嘛……”
“行了行了,东西放下,您赶紧回去吧。我让司机送您。”
“我……我还给你带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炒栗子。”老奶奶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我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僵了一下。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开口,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
“您先坐会儿,我处理完这点事。”
然后,我听到脚步声响起。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转过身,朝门口走来。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他。
就是他。
虽然比照片上成熟了很多,也消瘦了一些,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有些冷峻和疏离。
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照片上那个穿着学士服的腼腆青年。
更重要的是……
他就是我今天要面试的那个面试官。
我简历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面试官:技术部总监,顾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这下不是面试黄了。
这下是死定了。
我竟然带着他的“走失”的母亲,闯进了他的办公室,还耽误了他这么长时间。
他会怎么想我?
一个为了套近乎,不择手段的心机女?
还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傻子?
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衍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或者说,他把情绪隐藏得很好。
“林晚?”他开口了,声音和我刚才在门外听到的一样低沉。
“是……是。”我的声音在发抖。
“两点的面试,现在三点十五。”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陈述着一个事实。
“对……对不起,我……”我语无伦次。
“是你带我妈过来的?”他打断了我。
“是。”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狂风暴雨了。
解雇通知书都还没拿到,就要先被面试官骂个狗血淋头。
我林晚的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然而,他并没有骂我。
他只是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
那几秒钟,我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砰,砰,砰。
“进来吧。”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办公室。
我愣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
进去?
进去干嘛?
接受审判吗?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很简约,黑白灰色调。
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那棵“大歪脖子树”。
窗边的茶几上,果然放着一个灰色的、方方的烧水壶。
老奶奶坐在沙发上,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里的鸡汤倒进碗里。
顾衍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碗。
“我来吧。”
他把碗放到桌上,然后对老奶奶说:“妈,您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然后,他直起身,看向我。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另一张沙发。
我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坐了下来。
我的包还挎在肩上,简历还在包里。
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
“简历带了吗?”他问。
我赶紧从包里掏出那张已经有些卷边的简历,双手递了过去。
他接过去,低头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老奶奶喝水的声音。
我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面试,而是在接受三堂会审。
“林晚。”他又叫我的名字。
“在!”我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
“你为什么会选择用户运营这个岗位?”
我愣住了。
他……他这是在面试我?
在这种情况下?
我的大脑宕机了三秒钟,然后开始疯狂运转。
准备好的说辞,那些关于“热爱”、“沟通”、“连接用户与产品”的漂亮话,此刻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我脑子里只有刚才扶着老奶奶在大街上蹒跚前行的画面。
只有她那双浑浊又充满期盼的眼睛。
只有她手里那个掉漆的保温桶。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实话。
“因为……我觉得,任何产品,最终都是为人服务的。”
“技术决定了产品能做什么,但运营决定了用户能感受到什么。”
“我可能写不出优秀的代码,也设计不出惊艳的UI,但我愿意去倾听用户的声音,去理解他们的需求,去解决他们的问题。”
“就像……就像今天下午一样。”我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
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这不是在往枪口上撞吗?
这不是在提醒他,我耽误了他一个多שעות的工作,还把他妈给“绑架”来了吗?
顾衍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很深邃,像一口古井,让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旁边的老奶奶喝完了水,开始小声地催促他。
“阿衍,快喝汤,一会儿凉了。”
“嗯。”他应了一声,端起那碗鸡汤,喝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碗,拿起桌上的那包糖炒栗子,剥开一个,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吃完了那个栗子,用餐巾纸擦了擦手。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你被录取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
“我说,你被录取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明天带上入职材料,来找HR报到。”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
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为……为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不相信,仅仅因为我刚才那几句临时编凑的话,他就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
他笑了。
很淡很淡的笑,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瞬间融化了他脸上的冰冷。
“用户运营,最重要的能力,不是写出花里胡哨的文案,也不是策划出刷屏的活动。”
“而是耐心,和同理心。”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而这两样,你今天都向我证明了。”
“我母亲有轻度的阿尔兹海默症,记忆力时好时坏。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她今天能平安地坐在这里,喝着她给我炖的鸡汤,是因为你。”
“你不仅把她送到了这里,还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想尽了一切办法。”
“甚至不惜……骚扰我们公司的HR。”他补充了一句,嘴角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我……”
“辉光科技需要你这样的人。”他打断了我,“一个愿意为了解决一个‘用户’的问题,而付出额外时间和精力的人。”
“至于你简历上的那些不足,比如经验欠缺,项目经历不够丰富……这些都可以学。”
“但善良,是学不来的。”
他说完这番话,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今天下午那些出于本能的、甚至有些“愚蠢”的举动,会成为我拿到这份工作的关键。
我以为我失去了一个机会。
没想到,我却因此得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谢谢……谢谢您。”我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不用谢我。”他说,“是你自己赢得了这份工作。”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以后别叫我‘您’了,叫我顾总监,或者……顾衍。”
我抬起头,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光。
那一刻,我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总监。
他只是一个儿子。
一个有点犟,但内心柔软的儿子。
后来,顾衍让司机把我和老奶奶一起送回了家。
他先让司机把我送到了我的出租屋楼下。
下车前,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愣住了。
“今天的打车费,还有……”他看了一眼老奶奶放在座位上的那包栗子,“还有栗子钱。”
“不行不行!”我连忙推回去,“这怎么能要呢?”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公司规定,帮公司解决了‘重大危机’,有奖金。”
我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笑了。
“那我……就当是预支工资了。”我接了过来。
“随你怎么想。”
车子开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那沓钱,又看了看远处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
冷风吹在脸上,但心里却是暖的。
我回到出租屋,室友正和她男朋友在客厅里看电视,笑得很大声。
看到我回来,她的笑声戛然而生,给了我一个“你还知道回来”的眼神。
我没有理她。
我径直走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
然后,我靠在门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我打开手机,点开我妈的微信。
她今天给我发了十几条消息。
我一条一条地看过去。
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伤心,也不是委屈。
是释放。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擦干眼泪,给我妈回了一条信息。
【妈,工作找到了。在辉光科技。明天就入职。】
然后,我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配图,只有一句话。
【你尽管善良,上天自有安排。】
第二天,我去公司报到。
HR小姐姐看到我,表情有点精彩。
她把我带到工位上,我的座位,就在顾衍办公室的斜对面。
一抬头,就能透过玻璃墙,看到他工作的样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在公司食堂又遇到了他。
他端着餐盘,很自然地坐到了我的对面。
“还习惯吗?”他问。
“嗯,挺好的。”我有些拘谨。
“我妈昨天回去,念叨了你一路。”他说,“她说,下次炖了鸡汤,还要给你送一份。”
我笑了。
“那我可就等着了。”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包糖炒栗子,味道很好。”
“是我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去买的那家。”
“很多年没吃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温柔。
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入职后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忙碌得多。
作为新人,我要学的东西很多。
顾衍是我的直属领导,他对工作要求极其严格,近乎苛刻。
我写的每一个方案,他都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标点一个标oto地改。
有时候,一份报告,我要改上七八遍才能过关。
同事们都说,顾总监是个“魔鬼”,在他手下干活,能被扒掉一层皮。
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我知道,他是在教我。
他会耐心地告诉我,为什么这里要这么改,用户的痛点在哪里,我们的逻辑闭环是什么。
他把他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养分。
每天下班,我都是最后一个走的。
回到家,还要继续看书,学习,做复盘。
很累,但很充实。
我再也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去抱怨生活的不公。
因为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算数。
一个月后,我发了第一笔工资。
拿到工资条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给家里转过去五千块钱。
然后,我给自己买了一件一直舍不得买的大衣。
我还清了之前欠下的所有外债。
晚上,我请室友吃了顿大餐。
她看我的眼神,终于从鄙夷,变成了羡慕。
生活,好像真的开始好起来了。
我和顾衍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上下级,慢慢变得像朋友。
我们会一起在茶水间冲咖啡,聊聊最近看的电影。
他会偶尔在下班后,顺路送我到地铁站。
我知道,公司里开始有了一些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
但我不在乎。
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他对我,是欣赏,是知遇之恩。
我对他,是感激,是敬佩。
直到那天。
那天公司团建,大家一起去KTV唱歌。
顾衍也被拉了过去。
他平时不参加这种活动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答应了。
他不会唱歌,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靜地喝着酒。
玩到后来,大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瓶子转到了我。
我选了真心话。
市场部那个最八卦的女孩问我:“林晚,你和顾总监,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和角落里的顾衍身上。
我脸颊发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只是上下级?太假了。
说朋友?好像也不够准确。
就在我窘迫万分的时候,顾衍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过话筒。
然后,他看着那个女孩,说了一句话。
“她是我正在追求的人。”
整个包厢,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石化了。
我也石化了。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又一次宕机了。
他……他在说什么?
追求?
他追求我?
我一定是在做梦。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顾衍的那句话。
【她是我正在追求的人。】
第二天上班,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一整天都躲着他。
快下班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条微信。
【下班后,在楼下等我。】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最后一个离开公司。
我走到楼下,他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没有开灯,很安静。
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说。
我转过头,看着他。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帮助一个陌生老人的时候。”
“也可能是在公司大堂,看到你为了我妈,急得团团转,甚至不惜‘骚扰’HR的时候。”
“或者,是在面试的时候,你明明很紧张,却还是说出了那番关于‘用户’和‘服务’的话的时候。”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很柔,“我喜欢你。”
“不是因为你帮了我妈,也不是因为你工作努力。”
“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你善良,坚韧,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你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原本按部就e就班的、有些无趣的生活。”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甜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这么优秀的人,能看穿我所有伪装的坚强,看到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他没有给我一个完美的童话开头。
却给了我一个最真实的、最动人的告白。
我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不安、激动、幸福,全都哭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像是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
原来,他早就从HR那里,知道了那天下午发生的所有事。
包括我怎么遇到他母亲,怎么陪她找路,怎么给她买栗子,怎么在大堂里想尽办法。
他说,他当时就坐在办公室里,通过监控看着大堂里的一切。
他说,他看到我为了他母亲,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说,他当时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傻得……让他心动。
我们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
它开始于一个寒冷的冬日午后。
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一个迷路的老人。
一场注定要迟到的面试,一份意外得到的offer。
它像一部朴实的文艺电影,没有华丽的特效,却充满了生活的质感和人性的温度。
后来,我和顾衍结婚了。
婚礼上,婆婆拉着我的手,把一个传家的玉镯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她说:“阿衍这孩子,脾气又臭又硬,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顾衍站在旁边,笑得像个傻子。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我们会在周末的早晨,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他拎着大包小包,我跟在他身后,为了一根葱应该卖五毛还是一块,跟小贩讨价还价。
我们会在下雨的夜晚,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他会给我剥好一整盘的瓜子,然后在我看到动情处掉眼泪的时候,笨拙地给我擦眼泪。
我再也不是那个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四顾的女孩了。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有时候,我也会回想起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下午。
如果当时,我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去问那一句“您需要帮忙吗”。
我的人生,会走向何方?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善良是一种选择。
它可能不会让你马上得到回报。
甚至可能会让你吃亏,让你陷入困境。
但它会在你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悄悄地为你种下一颗种子。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开出最绚烂的花。
就像我的故事一样。
它告诉我,这个世界,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付出的每一分善意,最终,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的身边。
来源:雪色染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