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明拿起来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下,屏幕朝下,盖住了那点微光。
手机在饭桌上震了一下。
我没理。
周明拿起来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下,屏幕朝下,盖住了那点微光。
婆婆王淑芬的筷子在盘子里慢悠悠地搅动着,像一条探路的蛇。她没夹菜,只是把那盘西红柿炒鸡蛋搅得不成样子。
“琳琳啊。”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拖得长长的。
我眼皮都没抬,专心给女儿桐桐剥虾。虾是周明买的,基围虾,活蹦乱跳的,我用姜丝和料酒白灼,最是鲜甜。
“妈,您说。”我应了一声,把剥好的虾仁在蘸料里滚了一圈,放进桐桐的小碗里。
“你看桐桐,都五岁了。”
来了。
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每周一次的保留节目。
我心里冷笑一声,像有块冰坨沉在胃里。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敷衍着,又开始剥第二个。虾壳和虾肉分离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安静的饭桌上异常清晰。
“一个人,多孤单啊。”王淑芬叹了口气,那口气长得,好像把肺里积攒了一周的怨气都吐了出来。“我们那个年代,谁家不是三四个孩子,热热闹闹的。现在倒好……”
她没说下去,但那眼神像钩子一样,先是挂在桐桐身上,然后又甩到我肚子上。
我把第二只虾仁也放进了桐桐碗里。
桐桐很乖,夹起虾仁,先是递到我嘴边:“妈妈吃。”
我心里那块冰坨瞬间融化了一角,温热的水流淌过去。我笑着摇摇头:“妈妈不爱吃,桐桐吃。”
这是我和女儿的默契。我当然爱吃,但她每次都会先给我,而我每次都会“骗”她。
“你看看,多懂事的孩子。”王淑芬立刻抓住了话头,“要是再有个弟弟,她肯定会是个好姐姐,懂得照顾人。”
关键词出现了。
弟弟。
不是“弟弟或妹妹”,不是“再来一个”,而是精准的,“弟弟”。
我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力道有点大,指关节都捏白了。
“妈,现在养个孩子压力多大您不是不知道。桐桐一个,我们俩都觉得有点吃力了,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什么叫吃力?我和你爸当年那么苦,不也把周明拉扯大了?你们现在有房有车,工作稳定,吃力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周明立刻打圆场:“妈,妈,吃饭呢,别说这个。琳琳工作也忙,身体也不好,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王淑芬的火力瞬间转移到她儿子身上,“你都三十五了!我等不急了!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周家的香火,难道要断在你手上?!”
香火。
这个词像一根生锈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面沟壑纵横,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理所应当”。
“妈,现在什么年代了,还香火香火的。”我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冷得像冰,“桐桐不是周家的后代吗?她不姓周吗?”
“那能一样吗?!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王淑芬几乎是吼出来的。
桐桐被吓到了,嘴里含着半个虾仁,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不敢吞下去。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王淑芬!”我连“妈”都懒得叫了,直呼其名,“您再说一遍?”
周明把我的手按住,掌心全是汗。他对着我拼命摇头,眼神里全是祈求。
“琳琳,少说两句,妈也是为我们好。”
为我们好?
我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这张我爱了八年的脸,此刻写满了和稀泥的懦弱。
“怎么?我说错了?”王淑芬梗着脖子,一副占尽了天理的模样,“我养儿子,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不然我图什么?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临老了,想抱个孙子,有错吗?!”
“你有儿子,我也有女儿。”我一字一句地说,“桐桐就是我的全部。我不会为了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儿子’,让她受半点委屈。”
“生个弟弟怎么就委屈她了?家里多个伴,以后多个帮衬,我还能帮你们带,我这是为她好!”
“为她好,还是为你自己好?”我冷笑,“为了你那个‘必须有孙子’的执念?”
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王淑芬气得嘴唇发抖,指着我:“你……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我们周家是倒了什么霉,娶了你这么个不会下蛋的鸡!”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血“嗡”地一下全涌上了头。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周明!你听到了吗?”我看着我丈夫,“你妈说我是不会下蛋的鸡。”
周明脸色煞白,一边拉着我,一边对他妈说:“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琳琳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你没看见吗?”
“我看见什么了?我就看见她占着我儿媳妇的位置,连个孙子都生不出来!我还不能说了?”王淑芬也站了起来,隔着一张桌子与我对峙。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谬得像一场闹剧。
我,林琳,名校毕业,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到小组长的位置,为了照顾家庭和孩子,我辞职做了自由设计师,收入不比周明少,家务一手包办,女儿教养得人见人夸。
就因为我只生了一个女儿,我就成了“不会下蛋的鸡”。
我看着桐桐那张惊恐的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不能在孩子面前失态。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行。”我说,“这饭没法吃了。周明,你送你妈回去吧。”
我弯腰抱起桐桐:“宝宝,我们上楼,妈妈给你讲故事。”
桐桐的小胳膊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楼,身后是王淑芬不依不饶的叫骂和周明无力的劝阻。
“你看看她那个态度!无法无天了!周明我告诉你,这个家,有她没我!”
“妈,您少说两句吧!”
回到卧室,关上门,我才感觉自己像个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浑身虚脱。
桐桐小声问:“妈妈,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把她放在床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是。奶奶是……奶奶是脑子生病了,她说的话都是胡话,宝宝不要放在心上。”
“那奶奶为什么想要弟弟?有桐桐还不够吗?”
孩子的问题,总是最直接,也最伤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能抱住她,一遍遍地说:“够了,有我的桐桐,就足够了。妈妈只要桐桐一个。”
那天晚上,周明上楼时,我已经把桐桐哄睡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歉意。
“琳琳,我妈她……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他坐在床边,想来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周明,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儿子?”
他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我心寒。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琳琳,我……我没有非要。我当然也爱桐桐。但是……如果能再有一个,是个儿子,不是也挺好吗?也算了了我妈一个心愿。”
“所以,是为了你妈的心愿,就要牺牲我的身体,牺牲桐桐本该独享的资源和爱,去赌一个染色体?”
“怎么能叫牺牲呢?多一个孩子,家里更热闹啊。”他还在试图说服我。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辞职在家,每天围着灶台和孩子转,就已经没有思想,没有自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我坐起来,死死地盯着他,“在你和你妈眼里,我最大的价值,就是作为生育工具,为你们周家传宗接代。生了女儿不算,还得生儿子才算完成任务。对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剩下那句万年不变的辩解:“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告诉她,这是你的家,你和你老婆孩子才是一体的。你可以告诉她,她的思想已经过时了,让她尊重我们的生活。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周明,但你一件都没做。”
我躺下,背对着他。
“我累了,别跟我说话了。”
那一夜,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那天起,王淑芬的攻势升级了。
她不再满足于周末敲打,而是开始渗透我的日常生活。
今天送来一锅黑乎乎的中药,说是“包生儿子”的偏方,非要盯着我喝下去。
我当着她的面,直接倒进了水槽。
她的脸当场就绿了。
明天就拉着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家里“做客”,主题只有一个:劝我生二胎。
“琳琳啊,你看你婆婆多好,还愿意帮你带孩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是啊,趁年轻,赶紧生,恢复得快。”
“女人嘛,总要给夫家生个儿子,腰杆才能挺直。”
我全程保持着微笑,给她们添茶倒水,等她们说累了,我悠悠地开口:“各位阿姨说完了吗?说完慢走不送,我还要赶设计稿。”
一群人悻悻地走了。
王淑芬气得在客厅里跳脚:“林琳!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你的脸面,是靠逼儿媳妇生儿子挣回来的吗?”我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她,“那你这脸也太不值钱了。”
周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有时候画着图,会突然盯着屏幕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我太自私,太不近人情?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大学时的闺蜜,陈静。她嫁到了外地,我们很久没见了。
“琳琳,我离婚了。”她在电话那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愣住了。
陈静和她老公是校园情侣,爱得轰轰烈烈,是我们那一届的神仙眷侣。
“为什么?”
“他出轨了。因为我生不出儿子。”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却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她千疮百孔的心。
“他们家三代单传,压力太大了。我们试了各种办法,试管都做了两次,没成功。他大概是累了,就在外面找了个……能生的。”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看着楼下玩耍的孩子们,看了很久很久。
我不能变成陈静。
我绝对不能。
我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机会,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来临的。
王淑芬说她老房子的衣柜太旧了,想换个新的。周明要去加班,就让我过去帮忙收拾一下,把旧衣服清出来。
我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把她的东西清干净,让她以后少个借口来我们家。
王淑芬的老房子在城西,是个很旧的小区。
屋子里有一股陈旧的味道,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的微粒。
那个大衣柜是老式的,红木的,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占据了卧室的一整面墙。
我打开柜门,一股浓重的樟脑丸味扑面而来。
里面挂着她年轻时的衣服,的确良的衬衫,卡其布的裤子,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
我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进编织袋里。
在衣柜的最底层,压着一堆旧报纸和杂物。我伸手进去掏,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盒子。
是个上了锁的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牡丹花的图案,漆皮已经斑驳脱落。
我好奇地晃了晃,里面有东西。锁是那种很老式的小铜锁,钥匙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我没多想,把它和杂物一起放在了旁边。
等我把整个衣柜都清空了,周明打电话过来说他那边结束了,过来接我。
我坐在沙发上等他,目光又落在了那个铁皮盒子上。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它,在厨房找了根铁丝,对着那个小小的锁孔捅了半天。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笔记本。
不是一本,是好几本。
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用麻绳装着订在一起。
封面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我翻开了第一本。
一股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岁月尘埃的味道散发出来。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是钢笔字,墨水是蓝黑色的。
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1982年10月1日,晴。我嫁给了周建国。”
周建国,是我那早已过世的公公的名字。
这是王淑芬的日记。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一样。
我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对的。
但那一刻,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个盒子里,藏着一切问题的答案。
我合上日记,把它放回铁皮盒,然后塞进了我的包里。
周明来的时候,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都收拾好了?”他问。
“嗯,好了。旧衣服我都打包了,你看是捐了还是扔了。”
“行,辛苦你了。”他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
我没有回应,只是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和这个老房子里的味道,如此相似。
是那种陈旧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
回到家,我把桐桐哄睡后,把自己锁进了书房。
我拿出那个铁皮盒子,像打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点亮了台灯,昏黄的灯光洒在泛黄的纸页上。
我开始阅读,从1982年的那个秋天开始,走进一个二十岁的,名叫王淑芬的年轻女人的世界。
“1982年11月5日,阴。
今天,婆婆又指着我的肚子骂我了。她说我是个不下蛋的鸡,占着茅坑不拉屎。建国就在旁边,低着头抽烟,一句话也不说。我的心好冷。嫁过来一个月了,他晚上碰我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1983年3月8日,妇女节。
厂里发了半斤红糖,我没舍得吃,拿回家想给建国冲水喝。结果婆婆看见了,一把抢过去,说我一个还没给周家开枝散叶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吃这么金贵的东西。她把红糖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我偷偷在被子里哭了半天。建国回来,我跟他说了,他只说了一句‘她是我妈,你让着她点’。”
“1983年9月12日,雨。
我怀孕了。当卫生所的医生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得快飞起来了。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我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婆婆和建国。婆婆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她说,最好是个带把的,不然还是白搭。建国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得那么开心。他摸了摸我的肚子,说,辛苦了。”
日记里的王淑芬,和我认识的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她敏感,脆弱,渴望丈夫的爱,又在婆婆的威压下战战兢兢。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影子,在那个压抑的年代里,小心翼翼地活着。
我继续往下翻。
怀孕的日子,是她日记里难得的亮色。
建国对她好了一些,婆婆虽然还是会念叨,但至少会炖鸡汤给她喝了。
她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身上。
“1984年6月20日,晴。
今天去检查,医生说孩子很好,很健康。我求医生帮我看看是男是女,医生瞪了我一眼,说不许问。我好希望是个儿子。求求老天爷,一定要是个儿子。这样,婆婆就不会再骂我了,建国也会一直对我好。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看到这里,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周明,是1986年出生的。
那1984年这个孩子……
我颤抖着手,翻到了下一页。
那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写的,墨水也化开了一团,是被泪水浸透过又干涸的痕迹。
“1984年7月15日,我没有写天气。
生了,是个女儿。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听到产婆说‘恭喜,是个千金’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塌了。
婆婆看了一眼,就摔门走了。
建国站在床边,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望和冷漠。
他一句话都没说,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孩子。她那么小,那么红,闭着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的到来,没有给这个家带来任何喜悦。
她只是一个错误。
我抱着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的好日子,没有来。我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日记本上,和三十多年前王淑芬的眼泪,融为一体。
我无法想象,一个刚刚经历生产之痛的女人,在最需要关怀和爱的时候,面对的是所有亲人的冷漠和抛弃。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接下来的日记,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月子”是不存在的。
婆婆从不搭手,冷言冷语是家常便饭。
“真是个赔钱货,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
“自己没本事,生个丫头片子,还指望人伺候?”
建国更是把她当空气,每天很晚才回家,身上带着酒气。
她一个人,要带孩子,要做饭,要洗全家人的衣服。
她的手在冬天生了冻疮,又红又肿,像胡萝卜。
“1984年12月1日,雪。
孩子发高烧了。我抱着她,求建国带我们去医院。他说,一个丫头片子,那么金贵干什么,用被子捂捂,发发汗就好了。我求他,给他跪下了。他才不耐烦地蹬着自行车,带我们去了镇上的卫生院。医生说,是肺炎,再晚来一点就危险了。回来的路上,雪下得好大,我的心比雪还冷。”
“1985年2月18日,除夕。
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婆婆和建国在看电视,吃瓜子。我抱着孩子在房间里。她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我偷偷给她做了一件新衣服,是用我的旧衬衫改的。真好看。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可是,没有人给她压岁钱,没有人抱抱她。对不起,我的孩子,妈妈没用,给不了你一个温暖的家。”
日记里,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女儿取过名字。
她只是叫她“孩子”,或者“我的女儿”。
这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存在。
直到1985年的春天。
“1985年4月10日,晴。
婆婆说,邻村有户人家,结婚十年了,生不出孩子,想要个女孩。她说,把孩子给他们吧。他们会给一笔营养费,就当是……她没说下去。我抱着孩子,像疯了一样冲她喊,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给!
婆婆冷笑一声,说,你不给,这个家就容不下你们母女。你自己选。
建国回来了。我以为他会帮我。
他看着我,说,淑芬,听妈的吧。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下一个,一定是儿子。”
“1985年4月15日,阴。
他们把孩子抱走了。
那天早上,我给她喂了最后一次奶。她看着我,笑了。她已经会笑了。
婆婆和那个陌生女人进来的时候,我死死地抱着她。
建国过来,掰我的手。
他的力气好大。
我听见孩子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听见那个女人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对她好的。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只看见那扇门关上了。
我的孩子,没了。”
那一页的最后,是一大片晕开的墨迹,像一个巨大的伤口。
我合上日记,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王淑芬那深入骨髓的执念,到底从何而来。
她不是天生的恶人。
她也曾是一个受害者。
她把自己年轻时所受的苦难,所经历的绝望,所未能实现的“生儿子逆转人生”的梦想,全部投射到了我的身上。
她不是在逼我。
她是在逼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无助、绝望、被夺走女儿的王淑芬。
她希望我能替她完成那个“任务”,生下一个儿子,来证明她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她的牺牲是“值得”的。
这是一种多么扭曲,又多么可悲的补偿心理。
她自己淋过雨,所以她不但没有想过为别人撑伞,反而要把别人的伞也撕烂,让所有人都跟她一起淋雨。
我把日记本一本本放回铁皮盒,盖上盖子。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王淑芬又来了两次。
一次是送来一篮子号称“大补”的土鸡蛋,说让我每天吃两个,养好身体好“备战”。
我微笑着收下了,转头就分给了邻居。
一次是带来一个据说是“算命大师”的电话,说可以算准生儿子的月份,让我去算算。
我微笑着记下了,然后当着她的面,把纸条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她气得发抖,但看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只能悻悻而归。
周明看我态度缓和了,以为我想通了,也松了口气。
他开始对我加倍地好,下班回家会主动做饭,周末会带我和桐桐去游乐场。
他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家脆弱的和平。
他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回避,必须直面问题的时机。
这个时机,在周明的生日那天,到来了。
周明三十五岁生日,王淑芬坚持要“大办”。
她在一家不错的酒店订了个大包厢,把周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请来了。
美其名曰“冲喜”。
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我知道,这将是我的战场。
那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
我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
我抱着桐桐走进包厢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王淑芬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色套装,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了起来。
“哎哟,琳琳今天可真漂亮。”她拉着我的手,对旁边的人说,“看我这儿媳妇,多拿得出手。”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一桌子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话题很自然地,又绕到了孩子身上。
一个远房的姨妈开口了:“周明啊,都三十五了,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就差个儿子就圆满了。”
另一个表叔接话:“是啊,你看你妈,头发都白了,就盼着抱孙子呢。琳琳,你得加把劲啊。”
王淑芬端着酒杯,笑得像一朵菊花:“快了快了,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她在替我回答。
替我承诺。
周明尴尬地笑了笑,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琳琳,吃菜。”
他想堵住我的嘴。
我看着满桌子人那一张张或关切、或八卦、或理所应当的脸,觉得无比讽刺。
他们像一群观众,在欣赏一出名为《传宗接代》的戏剧。
而我,就是那个被推上舞台,必须按照剧本表演的女主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淑芬大概是觉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
她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今天,是我儿子周明三十五岁的生日。我这个当妈的,心里高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和周明。
“我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就一个心愿,就是看着周家开枝散叶,香火不断。”
她端起酒杯,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琳琳,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天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妈给你交个底。”
“你,必须在明年之内,给我生个孙子。”
“你要是生了,我这套老城区的房子,加上我这二十万的养老钱,全都给你们。我搬过来给你们当牛做马,带孩子。”
她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压力。
仿佛这是一个天大的恩赐。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你要是生不出来,或者又生个丫头片子……”
她冷笑一声。
“那也别怪我这个当婆婆的心狠。我儿子,不能绝后。到时候,你们俩……就自己看着办吧。”
图穷匕见。
这是最后的通牒。
用房子和钱做诱饵,用离婚做威胁。
周明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他想说什么,却被王淑芬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亲戚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条件可以了啊。”
“是啊,为了孙子,老太太也是下了血本了。”
“这要是不生,可真说不过去了。”
我女儿桐桐,虽然听不太懂,但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
我低下头,摸了摸她的头发。
然后,我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王淑芬,而是环视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
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很畅快。
所有人都被我笑懵了。
王淑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笑什么?!你疯了?!”
“我笑什么?”我止住笑,看着她,“我笑您记性不好。”
“我记性不好?我好得很!”
“是吗?”我慢慢地,从我的手提包里,拿出了那个斑驳的铁皮饼干盒。
“啪”的一声,我把它放在了餐桌的转盘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突兀的盒子吸引了。
王淑芬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嘴唇开始哆嗦。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您的衣柜里。”我平静地说,“您忘了吗?您让我去帮您收拾衣柜的。”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那几本泛黄的日记。
我把它们,一本一本,摆在了王淑芬的面前。
像摆上了一道她绝不想触碰的菜。
“王淑芬女士。”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真的忘了,您也曾经生过一个女儿吗?”
“轰”的一声。
整个包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明更是目瞪口呆,他看着我,又看看他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淑芬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她看着那些日记本,像是看着什么索命的厉鬼。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我什么时候生过女儿!我只有周明一个儿子!”
她想去抢夺那些日记,被我伸手拦住了。
“胡说?”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到了其中一页。
“1984年7月15日。”
我开始念。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包厢里,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生了,是个女儿。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听到产婆说‘恭喜,是个千金’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塌了。”
王淑芬的身体开始摇晃,她用手撑住桌子,才没有倒下。
“婆婆看了一眼,就摔门走了。建国站在床边,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望和冷漠。”
周明的嘴巴张得老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继续念,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1985年4月15日,阴。他们把孩子抱走了。那天早上,我给她喂了最后一次奶。她看着我,笑了……”
“建国过来,掰我的手。他的力气好大。我听见孩子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别念了!”王淑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她扑过来,想要捂住我的嘴,“别念了!求求你!别念了!”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划过我的手臂,留下一道道红痕。
周明反应过来,冲上来拉住她:“妈!你冷静点!妈!”
整个包厢乱成一团。
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八卦变成了震惊和同情。
我挣脱开王淑芬,将那本日记,“啪”地一声,扔在了她面前的转盘上。
转盘缓缓转动,那本摊开的日记,像一个沉默的证人,从每个人面前滑过。
“王淑芬女士。”我看着她那张泪水和妆容混在一起,狼狈不堪的脸。
“三十多年前,你也是一个受害者。你因为生了女儿,被你的婆婆嫌弃,被你的丈夫冷落。你拼尽全力,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那种痛苦,那种绝望,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你难道都忘了吗?”
“你没有忘!”我提高了声音,“你不但没有忘,你还把这种痛苦,原封不动地,加注在了我的身上!”
“你逼我生儿子,用你当年经历过的一切来逼我!你告诉所有人,生不出儿子,我就不配做周家的媳妇,我就该被抛弃!”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当年那个逼死你的婆婆,有什么区别?!”
“你亲手弄丢了自己的女儿,现在,你还想让我亲手毁掉我女儿的人生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巨大的悲哀。
“我告诉你,王淑芬。”
“不可能。”
“我的女儿,桐桐,她不是谁的附属品,她不是为了满足谁的执念而出生的。她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值得被爱的生命。”
“我不会让她重复你的悲剧。我不会让她活在一个‘必须要有弟弟才能被爱’的家庭里。”
“至于儿子,我生不了,也不想生。”
“这个家,如果容不下一个女孩,那它也不配拥有我。”
我说完,弯腰抱起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桐桐。
我看着脸色惨白,彻底失神的周明。
“周明,你自己选吧。”
“是选你那个活在过去,一心只要孙子的妈。”
“还是选你的妻子,和你的女儿。”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抱着桐桐,转身走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当我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桐桐用她的小手,帮我擦掉眼泪。
“妈妈,不哭。”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压抑和愤怒,都哭出来。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离婚?或者别的?
但我知道,我自由了。
我为我自己,也为我的女儿,打赢了这场仗。
那天晚上,我带着桐桐住进了酒店。
我给她洗了澡,讲了她最喜欢的故事,看着她安然入睡。
我的手机响了无数次。
有周明的,有我爸妈的,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号码,大概是那些亲戚。
我一个都没接。
我需要安静。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周明的一条长长的短信。
他说,他错了。
他说,他昨晚把所有的日记都看完了。他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有一个姐姐。他第一次知道,他的母亲,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
他说,他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感到羞愧。他一直以为,顺从母亲,息事宁人,就是对家庭最好的方式。现在他才知道,他的和稀泥,是在默许一种伤害,对他母亲是,对我更是。
他说,他已经把王淑芬送回了老房子。昨晚,王淑芬哭了一整夜,说了很多胡话,一直在叫一个名字,“丫丫”。
丫丫。
那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女孩,原来是有名字的。
在王淑芬的心底最深处,她一直都记得。
短信的最后,周明写道:“琳琳,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我们的家,只有我们三个人,桐桐,你,还有我。这样,就足够了。你和桐桐在哪里?我去接你们回家。”
我看着那条短信,没有回复。
原谅,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我在酒店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关掉了手机,带着桐桐去了海洋馆,去了科技馆,吃了她最爱的冰淇淋。
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脸,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值了。
第三天晚上,我打开了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
周明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报告他的行踪,他的想法。
他说他去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
他说他跟他妈进行了一次长谈。王淑芬的状态很不好,不吃不喝,只是抱着那个铁皮盒子哭。
他说他告诉他妈,如果她不能接受桐桐是她唯一的孙辈,如果她不能尊重我和我的选择,那以后,我们可能就真的只能是“亲戚”了。
他说,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回了他一条信息。
“明天下午三点,楼下咖啡馆,我一个人去。”
第二天,我准时到了咖啡馆。
周明,已经等在那里了。
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唐。
看到我,他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琳琳……”
我坐下,点了杯美式。
“说吧。”我平静地说。
他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对不起。”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以前总觉得,妈不容易,她说什么,我就听着,让着,哄着。我以为这是孝顺。”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孝顺,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我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她所有的压力和偏执。”
“我甚至……我甚至也动摇过。我也觉得,如果有个儿子,是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为我这个想法,感到恶心。”
他看着我,眼睛红了。
“琳琳,那天你把日记本扔出来的时候,我才像被人打醒了。我妈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她一辈子都活在那个‘必须生儿子’的魔咒里,她自己是受害者,最后又变成了加害者。”
“我恨她对你做的那些事,但我又……可怜她。”
“但是,可怜她,不代表要纵容她。她的悲剧,不能成为绑架我们人生的理由。”
“我已经跟她说了,以后,我们的家,她不能再随意干涉。她可以来看桐桐,但任何关于二胎,关于儿子的话题,一个字都不能提。如果她做不到,那我们就暂时不要见面了。”
他说了很多。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这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有担当,这么清醒的话。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说“她是我妈”的妈宝男了。
他终于长大了。
“那你妈……她同意吗?”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她不同意。她骂我娶了媳妇忘了娘,骂我是不孝子。她说她没我这个儿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他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琳琳,以前是我错了。我总想两边都讨好,结果两边都得罪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的核心家庭,只有你和桐桐。我必须先保护好你们。如果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很苦,但回味是甘的。
“周明,”我说,“伤害已经造成了。信任也不是一天就能建立起来的。”
“我知道。”他急切地说,“我没指望你马上就原셔谅我。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我们……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我需要一个保证。”我说。
“你说,你说一百个都行。”
“第一,以后任何关于我们家庭的决定,必须我们两个人商量。任何一方的父母,都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好。”
“第二,王淑芬女士如果再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或者说出任何伤害我和桐桐的话,你必须第一时间,旗帜鲜明地站在我们这边,而不是和稀泥。”
“我保证。”
“第三,”我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又动了想要儿子的念头,不管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了别人的影响,你必须坦诚地告诉我。我们可以谈,但绝不能骗我,更不能逼我。”
他沉默了,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我们又坐了很久。
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裂痕,需要时间去弥合。
有些伤口,需要岁月去抚平。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夕阳正好。
金色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回家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跟桐桐今晚回去吃饭。”
我挂了电话,对周明说:“先去接桐桐。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生活不是童话。
我们回家后,王淑芬再也没有来过。
周明每周会自己去看她一次。
有时候会带上桐桐。
据他说,王淑芬变了很多。
她不再提生儿子的事了,只是会拉着桐桐,给她讲一些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得很模糊,前言不搭后语。
有一次,桐桐回来告诉我:“妈妈,奶奶今天哭了。她抱着我,一直叫我‘丫丫’。”
我心里一酸。
或许,在她混乱的记忆里,桐桐的身上,有了那个被她弄丢的女儿的影子。
这是一种迟来的,跨越了三十多年的忏悔。
至于那个被送走的女儿,周明找过。
按照日记里模糊的线索,去那个村子打听过。
但是年代太久远了,知情的人,或搬走,或离世,早已无迹可寻。
她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人海里。
或许,她在养父母家,过着幸福安稳的一生,早已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我和周明的关系,也在慢慢修复。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学会了拒绝,学会了担当,学会了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第一位。
我们之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和尊重。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王淑芬日记里的那些文字。
那个在寒夜里抱着发烧的女儿,跪求丈夫的年轻女人。
那个在除夕夜,用旧衬衫给女儿改了件新衣,偷偷流泪的母亲。
她可恨,也可悲。
她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也是父权思想的忠实拥趸。
我庆幸,我没有活在她的时代。
我更庆幸,我没有变成她。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和周明带着桐桐在公园放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桐桐在草地上奔跑,笑着,闹着,像个快乐的小天使。
周明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琳琳,你看,多好。”
我看着女儿的身影,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那只越飞越远的风筝。
是啊。
多好。
我的家,不需要别人来定义圆满。
有她,有他,有我。
我们三个人,就是全世界。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