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月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凌晨两点,我醒了。
不是被尿憋醒的,也不是做了噩梦。
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把我从熟睡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身边,我的妻子林玥,睡得很沉。
月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她长得好看,结婚三年,我还是会看呆。
就在这时,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廓。
“陈阳。”
我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冻住了。
陈阳。
这不是我的名字。
我叫张伟。
我轻轻推了推她。
“老婆?老婆?”
她没反应,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我躺回枕头上,天花板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台失控的鼓风机。
陈阳是谁?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林玥的同学?同事?前男友?
我认识她五年,结婚三年,这个名字,我发誓,我从未听过。
难道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我不敢想下去。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身边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我觉得自己像个守着定时炸弹的傻子。
第二天,我装作若无其事。
林玥给我煎了鸡蛋,蛋黄是完美的溏心,就像她这个人,总是把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
“昨晚睡得好吗?”她问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差点把牛奶喷出来。
“还行。”我含糊地说,“你呢?做梦了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应该睡得挺沉的吧。”
她笑得一脸无辜。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那声“陈阳”,难道只是我的幻觉?
接下来的几天,我睡得很浅。
我像个神经质的侦探,耳朵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第三天晚上,那个名字,又来了。
“陈阳……别走……”
这次,多了两个字。
带着哭腔,像是在挽留什么。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不是幻觉。
是真的。
我看着她熟睡中微微蹙起的眉头,第一次觉得这个和我同床共枕的女人,是那么陌生。
她的梦里,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她在梦里,为那个男人哭泣。
而我,就躺在她身边。
这算什么?
我感觉自己头顶的绿光,已经亮得可以给飞机导航了。
愤怒,嫉妒,委屈……各种情绪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我想把她摇醒,我想质问她陈阳到底是谁。
但我不能。
我有什么证据?
一句梦话?
她完全可以说我听错了,或者只是随便梦到的一个名字。
那样只会显得我小气、多疑,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我需要证据。
一个让她无法抵赖的证据。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要……算计我的妻子?
可是,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太难受了。
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我的心脏。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在网上下单了一个微型录音笔。
很小,比一节手指头还小。
我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但比起卑鄙,我更害怕未知。
我把它藏在床头柜上,那个她放首饰的木盒后面。
角度刚刚好,能清晰地录下床上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白天,我和林玥依旧像往常一样。
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周末一起去超市。
她会挽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老公,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眼圈都黑了。”她心疼地摸摸我的脸。
我僵硬地笑了笑:“项目有点忙。”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她从我眼睛里,看出那个肮脏的秘密。
我在偷录她。
录音笔工作的第四个晚上,我终于等到了。
“陈阳……”
“对不起……”
“好冷……”
“你等等我……”
断断续续的呓语,夹杂着压抑的抽泣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在我心上。
第二天早上,趁她去洗漱,我颤抖着手,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清晰的,毫无杂质的,属于林玥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陈阳……对不起……”
我反复听着那几句话。
那种悲伤和绝望,不像是假的。
一个女人,只有在思念一个刻骨铭心的人时,才会有这种语气。
我摘下耳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男人。
那是我吗?
我开始疯狂地搜索。
我翻遍了她所有的社交媒体,从朋友圈到微博,甚至她早就停用的人人网。
我把她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的名单都过了一遍。
没有。
没有一个叫“陈阳”的人。
他就像个幽灵,只存在于林玥的梦里。
这更让我恐惧。
一个能让她隐藏得这么深,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的男人,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快被这种猜测逼疯了。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工作上频频出错,好几次被领导点名批评。
林玥看我的眼神,也从心疼变成了担忧。
“老公,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我看着她关切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你还在这里假惺惺地关心我。
你知不知道,你的梦话,已经快把我推进地狱了。
但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压力太大了。”
我不能和她说。
但我必须找个人说。
我需要一个出口,不然我真的会爆炸。
我想到了一个人。
林峰。
林玥的哥哥。
林峰比林玥大五岁,是个退伍军人,现在自己开了家小装修公司。
人有点糙,但对他这个妹妹,是真的好。
当初我们结婚,他把我叫出去,喝了一整瓶白的。
拍着我的肩膀说:“张伟,我把我们家唯一的宝贝疙瘩交给你了,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腿给你打折。”
我当时觉得他有点小题大zo。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唯一知道“陈阳”这个秘密的人。
毕竟,他们是兄妹,是一起长大的。
我决定赌一把。
我约林峰出来吃饭。
找了个街边的烧烤摊,烟火气重,说话方便。
他一来,就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开了瓶啤酒。
“妹夫,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他灌了一大口酒,哈出一口凉气。
我给他倒上酒,没说话。
“怎么了?跟我妹吵架了?”他看我脸色不对,皱起了眉。
“没。”我摇摇头。
“那是工作不顺心?缺钱了?缺钱跟哥说,别自己扛着。”
他还是那么直爽。
我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哥,”我深吸一口气,“我问你个人。”
“谁?”
“陈阳。”
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紧紧盯着林峰的脸。
我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没有。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茫然。
“陈阳?谁啊?不认识。你朋友?”
他居然说不认识?
怎么可能!
难道连他都不知道?
还是说,他也在骗我?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你再好好想想,你们以前……邻居?同学?”我不死心地追问。
林峰夹了串烤腰子,嚼得嘎嘣脆。
“妹夫,你到底想说啥?我真不认识什么陈阳、李阳的。”他有点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听谁胡说八道什么了?”
我看着他坦然的眼神,我的信心动摇了。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一个林玥随口梦到的名字?
不。
不对。
那种悲伤,那种绝望,绝对不是凭空捏造的。
我决定,放出我的杀手锏。
“哥,你听个东西。”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有耳机。
我把其中一只耳机递给他。
“什么玩意儿?”他嘟囔着,但还是接过去塞进了耳朵里。
我按下了播放键。
烧烤摊很吵,充满了划拳声和喧闹声。
但在我们之间,只有耳机里传出的,林玥那梦呓般的声音。
“陈阳……”
“对不起……”
“好冷……”
录音很短,不到一分钟。
播放结束,我摘下耳机,看着林峰。
他的脸,已经完全变了颜色。
那种血色褪尽的惨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手里的啤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他毫无反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巨大的悲痛。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你……你从哪弄到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他认识。
他绝对认识陈阳。
而且,这个名字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在梦里说的。”我一字一句地说,“最近,她天天晚上都这么说。”
林ou's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那不是愤怒的发抖,是恐惧。
像是在极度寒冷中,暴露了太久。
“她……她还说什么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她说‘别走’,说‘对不起’,说‘好冷’。”
我每说一句,林峰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离我们很远。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叫“陈阳”的幽灵。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通红。
“张伟,这事……这事你千万不能跟小玥提,一个字都不能提。”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到底是谁?他是谁!”
我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他是林玥的前男友?还是你们俩共同的什么人?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林峰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插进头发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根本不是……”
“那是什么样?你告诉我!”我揪住他的衣领,“我是他老公!我他妈有权利知道!”
我的理智已经快要崩断了。
林峰没有反抗。
他任由我抓着,像个木偶。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说:
“陈yáng……他死了。”
“死了?”
我愣住了。
“死了二十年了。”
林峰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不是小玥的男朋友。”
“他是我们小时候,住一个大院的邻居。”
我的手,松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林峰。
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那她为什么……”
“因为,”林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陈阳……是我和小玥……害死的。”
烧烤摊的灯光,昏黄而油腻。
林峰就着那瓶剩下的啤酒,开始讲述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年的故事。
一个关于夏天,关于河流,也关于死亡的故事。
那年,林峰十二岁,林玥七岁。
他们住在城郊的一个老家属院里。
院子里有很多孩子,陈阳就是其中一个。
陈阳比林玥大一岁,是个很淘气,甚至有点坏的男孩。
他喜欢揪女孩子的辫子,抢别人的玩具,是院里孩子王一样的人物。
林玥从小就安静、胆小,是陈阳最喜欢欺负的对象。
他会抢她的零食,会故意用泥巴弄脏她的新裙子,会学她说话的样子逗她哭。
林玥每次被欺负了,就回去找哥哥林峰。
林峰 তখন是个半大小子,很有正义感,每次都会气冲冲地去找陈阳算账。
两个男孩没少打架。
但陈阳家里没人管,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跟着奶奶生活。
他就像一棵野草,野蛮生长。
打完架,第二天,他照样欺负林玥。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个很热的下午。
院里的大人都在午睡。
一群孩子偷偷跑到院子后面那条河里去玩水。
那条河,大人是严令禁止他们靠近的。
因为河道复杂,每年夏天都会淹死人。
但孩子们的叛逆,总是和危险成正比。
那天,陈阳又跟林峰吵了起来。
起因是他又抢了林玥手里的一个玻璃弹珠。
那是林玥最喜欢的一个,里面有彩色的花纹。
林玥急哭了。
林峰冲上去,和陈阳扭打在一起。
陈阳比林峰小,力气却不小。
两个人在河边的浅水区滚来滚去,谁也占不到便宜。
周围的孩子都在起哄。
闹了一阵,陈阳突然指着河中心,对林峰说:
“林峰,你敢不敢游到那块石头上再游回来?你要是敢,我就把弹珠还给你妹妹!”
河中心那块石头,离岸边有十几米远。
水流看着很急。
十二岁的林峰,犹豫了。
他会游泳,但没游过那么远。
“不敢了吧?胆小鬼!”陈阳得意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孩子也跟着起哄:“胆小鬼!胆小鬼!”
林峰的脸涨得通红。
男孩子的自尊心,在那一刻,压倒了恐惧。
“谁说我不敢!”他梗着脖子喊。
就在他准备下水的时候,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林玥,突然冲了出来。
她指着陈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你才是胆小鬼!你敢吗?你敢去你才是英雄!”
七岁的林玥,不知道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想用哥哥的方式,帮哥哥找回面子。
她只是想拿回她的玻璃弹珠。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谁能游过去,谁就是厉害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陈阳。
他看着那个平时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第一次对他露出了挑衅的眼神。
他的脸也涨红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
陈阳把玻璃弹zū往沙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河里。
他想证明自己。
他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才是真正的孩子王。
他一开始游得很快。
但很快,他就被湍急的水流带偏了方向。
他开始挣扎。
“救……救命……”
他开始喊。
岸上的孩子们都吓傻了。
他们以为陈阳是在开玩笑。
只有林峰,他看出来不对劲。
他想下水去救人。
但他怕。
他死死地抓住岸边的石头,看着陈阳在水里一起一伏。
陈阳的脸,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他看到陈阳的头,沉了下去。
再也没有浮上来。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河水,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岸上的孩子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所有人都吓坏了。
他们像一群受惊的鸟,四散而逃。
林峰也吓傻了。
他拉起同样呆住的林玥,疯了一样往家里跑。
“哥……陈阳呢?”林玥一边跑一边哭着问。
“别说话!快跑!”
那天晚上,整个家属院都乱了套。
大人们打着手电筒,在河边找了一整夜。
第二天下午,陈阳的尸体,在下游的一个回水湾里被找到了。
警察来调查。
问遍了院里所有的孩子。
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真相。
他们都统一了口径:不知道,没看见,陈阳是一个人去河边的。
包括林峰和林玥。
他们躲在房间里,吓得瑟瑟发抖。
林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妹妹:
“小玥,记住,我们没去过河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谁问都这么说,不然警察会把我们抓走。”
七岁的林玥,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陈阳死了。
她只知道,哥哥让她撒谎。
她只知道,如果说了实话,她和哥哥就会被警察抓走。
恐惧,像一张大网,笼罩了她的童年。
陈阳的葬礼很简单。
他的奶奶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林峰和林玥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着。
他们不敢出去。
这件事,就像一个,深深地扎根在他们兄妹心里。
林峰说,从那以后,林玥就变了。
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胆小。
她开始做噩梦。
梦里,总是那条冰冷的河,和陈阳沉下去的脸。
她开始说梦话。
说的,就是我录下来的那些。
“陈阳……”
“对不起……”
“好冷……”
林峰说,他有好几个深夜,都是被妹妹的哭喊声惊醒的。
他只能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后来,他们搬家了。
离开了那个承载着噩梦的家属院。
随着时间流逝,林玥好像慢慢“忘”了这件事。
她不再做噩梦,不再说梦话。
她考上了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遇到了我。
她的人生,看起来走上了正轨。
林峰以为,那件事,已经被时间彻底掩埋了。
“我以为她好了……我真的以为她好了……”
林峰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一米八几的硬汉,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陈阳。
不是什么前男友,不是什么白月光。
他是一道横亘在林玥生命里,二十年的伤疤。
是一个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沉重的十字架。
我以为的背叛,我以为的不忠。
原来,只是一个被恐惧和愧疚折磨了二十年的,可怜女孩的噩梦。
而我,我都做了什么?
我怀疑她,我猜忌她。
我像个小偷一样,用冰冷的机器,去窥探她最深的伤口。
然后,我拿着这血淋淋的“证据”,去质问她最亲的人。
我简直就是个混蛋。
我看着眼前痛哭的林峰,又想到家里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林玥。
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哥,”我的声音也哽咽了,“对不起。”
林峰抬起头,满脸泪痕。
“不怪你,妹夫,你不知道。”他摇摇头,“是我……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勇敢一点,如果我没有让她说那句话……”
“都过去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嘈杂的烧烤摊上,相对无言。
只有破碎的啤酒瓶,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林玥穿着睡衣,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电视还开着,正在放一部无聊的肥皂剧。
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蜂蜜水。
旁边有一张纸条。
“老公,给你留了门,回来记得喝点水暖暖胃。饭菜在锅里温着。”
字迹娟秀,一如她的人。
我走过去,轻轻地抱起她。
她很轻。
在我怀里,像一片羽毛。
她动了动,呢喃了一句:“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把她抱回卧室,给她盖好被子。
我坐在床边,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这张我看了五年的脸。
我第一次发现,在她平静的睡颜下,藏着那么深的疲惫和不安。
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蹙着的。
我伸出手,想帮她抚平。
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有什么资格?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丈夫,这个在她伤口上撒盐的刽子手。
我起身,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我戒烟三年了。
从我们准备要孩子开始。
但今晚,我需要尼古丁。
我需要它来麻痹我的神经,来稀释我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我该怎么办?
林峰让我不要告诉林玥。
他说,这件事是她的心病,一旦揭开,她可能会崩溃。
可如果不说,就要看着她继续被这个噩梦折磨下去吗?
就要看着她每晚都在愧疚中挣扎,而我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不公平。
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婚姻是什么?
是两个人一起对抗全世界。
而不是一个人,独自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秘密,走向孤岛。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我必须陪着她。
哪怕要面对的是一场狂风暴雨。
我做出了决定。
我掐灭了烟头。
回到卧室,我在床边躺下。
我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温暖。
我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老婆。”我轻声说。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我爱你。”
她翻过身,面对我,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怎么了?今天这么肉麻。”她笑了。
“没什么。”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就是突然很想告诉你。”
“我也爱你。”她往我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isposition。
我们就这样抱着,谁也没再说话。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
林玥很惊讶。
“你不是说项目很忙吗?”
“再忙,也要陪老婆。”我刮了下她的鼻子。
我带她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
我们沿着湖边慢慢地走。
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一直牵着她的手。
她的手有点凉。
“老婆,你有什么心事吗?”我状似不经意地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
“有吗?”她勉强笑了笑,“可能工作有点累吧。”
她还在回避。
我知道,直接问是问不出来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林玥,我们是夫妻,对吗?”
“当然了。”
“夫妻之间,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无论好事坏事,都一起面对?”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闪躲。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我们……聊聊陈阳吧。”
当我说出这个名字时,林玥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她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样,僵在原地。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握紧她的手,“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我只想让你,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尘封二十年的闸门。
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
像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我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恶毒?”她哽咽着问。
“不。”我摇摇头,帮她擦掉眼泪,“你那时候,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可是如果我没有说那句话,他就不会死……”
“没有如果。”我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我,“林玥,看着我。”
“那是一场意外。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我哥,包括那些所有在场的孩子。没有人是故意的。”
“你惩罚了自己二十年,够了。”
“真的够了。”
她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只有恐惧和愧疚。
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才知道。”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痛苦了这么久。”
她在我怀里,用力地摇着头。
“不怪你……不怪你……”
那天下午,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了所有的事情。
和林峰说的版本差不多。
但从她口中说出来,那种身临其境的恐惧和绝望,更加清晰。
她说,她至今都记得陈阳在水里挣扎的样子。
记得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
她说,她这二十年,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
只要闭上眼,就是那条冰冷的河。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她怕我觉得她是个坏女人,是个间接的杀人凶手。
她怕我会因此离开她。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她哭着说。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这个傻姑娘。
我怎么会离开你。
“以后,不会了。”我抱着她说,“以后你做噩梦,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把它赶走。”
她点点头,把脸深深地埋在我怀里。
事情说开之后,林玥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虽然晚上还是会偶尔被惊醒,但她不再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她会把我摇醒,告诉我她又梦到那条河了。
我就会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或者只是陪她坐到天亮。
我们开始一起面对这个“陈陽”。
我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需要长时间的疏导和治疗。
我们每周都去。
林玥很配合。
她把医生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把积压了二十年的情绪,一点点地倒出来。
我还联系了林峰。
我让他也参与到治疗中来。
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同样也是他的心魔。
一开始,林峰很抗拒。
他觉得,他是哥哥,他应该保护妹妹,而不是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出来。
“张伟,我一个大老爷们,去看什么心理医生,丢人。”
“哥,这不是丢人的事。”我劝他,“你和林玥,都是受害者。你们都需要被治愈。”
“而且,只有你好了,林ou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最后,他被我说服了。
兄妹俩第一次在心理咨询室里,坦然地聊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他们都哭了。
哭过之后,是长久的拥抱。
我站在门外,看着他们相拥的背影,眼眶也湿了。
有些伤口,只有被看见,被承认,才有愈合的可能。
那年秋天,我陪着林玥和林峰,回了一趟他们的老家。
那个承载了他们童年噩梦的家属院。
院子已经很破败了,很多房子都空了。
但那条河,还在。
河水依旧缓缓地流淌着,仿佛什么都没变。
我们站在河边,站了很久。
林玥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用彩纸折的千纸鹤。
她把它轻轻地放在水面上。
千纸鹤随着水流,慢慢地飘向远方。
“陈阳,对不起。”她轻声说。
“还有,再见。”
林峰站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金光粼粼。
很美。
也很温暖。
回去的路上,林玥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详。
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那个纠缠了她二十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生活,还在继续。
林玥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
我们开始积极地备孕。
第二年春天,林玥怀孕了。
B超显示,是个男孩。
我们给他取名叫“安安”。
希望他一生,都能平平安安。
林峰知道后,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给我们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把儿童房堆得满满当当。
他说,他要当孩子最好的舅舅。
日子就像那条河水,看似平静,却在不知不觉中,冲刷掉了很多东西。
比如伤痛,比如愧疚。
也带来了很多新的东西。
比如希望,比如新生。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冲动,没有去录音,没有去找林峰。
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可能,我还在无尽的猜忌中煎熬。
而林玥,还在那个无声的噩misc里,独自沉沦。
我们可能会因为我的不信任而争吵,会因为那个说不出口的秘密而渐行渐远。
最后,消磨掉所有的感情,分道扬镳。
幸好。
幸好我没有选择沉默。
幸好我选择了信任和面对。
虽然过程很痛苦,像一场刮骨疗毒的手术。
但我们挺过来了。
我们的婚姻,也因为这场风暴,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因为我们都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猜疑。
而是理解,是分担。
是当我看到你身处黑暗时,我不会转身离开,更不会指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是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牵起你的手,对你说:
“别怕,我陪你一起走出去。”
安安出生那天,天气很好。
产房外,我和林峰紧张得来回踱步。
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说母子平安的时候。
我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我走进病房。
林玥躺在床上,脸色有点苍白,但精神很好。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老公,他长得像你。”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额头。
“辛苦了,老婆。”
我低头,看着我们身边那个小小的婴儿。
他睡得很香甜,小小的手握成一个拳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一家三口的身上。
我突然觉得,这辈子,值了。
我的人生,没什么波澜壮阔。
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娶了个普通的妻子,过着普通的生ou。
但我知道,在这份普通之下,我们一起经历过一场不为人知的海啸。
我们一起修复了彼此的过往。
也一起,走向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来源:榆荚间徜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