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那种宿醉后闷闷的钝痛,是尖锐的,仿佛有人拿着电钻在太阳穴上施工,每一声嗡鸣都直接贯穿脑髓。
头疼得像是要炸开。
不是那种宿醉后闷闷的钝痛,是尖锐的,仿佛有人拿着电钻在太阳穴上施工,每一声嗡鸣都直接贯穿脑髓。
我费力地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一盏没见过的水晶吊灯,精致,但冰冷。
这不是我的房间。
昨晚的记忆像一堆被打湿的火柴,怎么划都点不着,只剩下满手的硫磺味和一脑子的混沌。
我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个温热的,柔软的身体。
我操。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濒死的恐慌。
我僵着脖子,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散落在枕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淡淡的木质香调,混合着酒后的气息,以及……别的什么味道。
这味道我太熟悉了。
每天早上九点,她准时踏入办公室,这股味道就会像无声的指令,让整个部门的空气都瞬间凝固。
江晴。
我的老板。
我们公司市场部的铁腕总监。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两块巨大的冰坨,瞬间砸进我那本就宿醉的胃里,搅得天翻地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手忙脚乱地在地上寻找我的衣服。
衬衫、西裤、袜子……像是一场战争后的残骸,凌乱地散落在地毯上。
我飞快地套上裤子,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两个,也顾不上了。
我必须马上消失。
就在我抓起外套,准备像个小偷一样溜之大吉时,床上的她动了。
她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被子滑落,露出她光洁的后背。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醒了。
江晴缓缓地坐了起来,长发滑落,露出了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没有了平日里精致的妆容,她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和疲惫,眼下甚至有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得吓人。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一种勘探般的审视。
那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解剖台上的青蛙。
“江……江总。”我的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没说话,只是掀开被子,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床单。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
“穿好你的衣服,陈阳。”
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不正常,就像在会议上指出我PPT里的一个错别字。
“我……”我想解释,我想说我喝多了,我走错房间了,我想说这绝对是个天大的误会。
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出去。”她打断我,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把门带上。”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在我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个让我窒息的空间。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走廊的窗外,天已经大亮。
我看了看手里的房卡,上面写着“1608”。
然后我抬头看了看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间,门牌号是“1606”。
1606,江晴的房间。
昨晚的碎片开始在我脑海里疯狂回放。
陪客户王总吃饭,在一家高级会所。
王总是北方人,豪爽,酒量更好。他说,小陈,你们公司的诚意,就看你今晚的酒意。
为了拿下这个五十万的单子,我拼了。
白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胃里火烧火燎,脑子越来越不清醒。
我只记得,后来江晴也来了。
她好像是跟朋友在那边聚会,偶然碰到了我们。
王总一看到江晴,眼睛都亮了,非拉着她一起喝。
江晴很给他面子,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
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彻底断片了。
我只记得自己被谁扶着,在长长的走廊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我记得我说:“1608……我的房间是1608……”
扶着我的人好像说了句什么。
声音很轻,很近,像是在耳边。
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扣错的衬衫,闻了闻身上混合着烟酒和香水味的怪异气息。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人生,好像要完蛋了。
回到1608,我的房间,一切都整整齐齐,证明我昨晚根本没回来过。
我冲进浴室,打开花洒,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来,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需要冷静。
我必须冷静下来。
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成年男女,酒后乱性,天亮之后,一拍两散,当没发生过。
往大了说,我,一个普通员工,睡了我的顶头上司。
这在公司里,是比贪污受贿还要劲爆的丑闻。
一旦传出去,我不仅会立刻被开除,还会成为整个行业的笑柄。
陈阳,那个想靠睡女老板上位的家伙。
光是想想这个名声,我就想死。
关键在于江晴的态度。
她太平静了。
她的平静,比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愤怒的耳光更让我害怕。
这说明,她在思考。
一个像江晴这样的人,一旦开始思考,就意味着她要权衡利弊,制定策略。
而我,就是那个被放在天平上,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砝码。
我在浴室里站了半个小时,直到全身都冻得发麻,才关掉水。
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然后,我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给江晴发了条微信。
“江总,早。关于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我喝多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如果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发送。
我的指尖都在发抖。
这番话,我说得极其卑微,也极其有技巧。
“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是把主动权交给她,由她来定义这件事的性质。
“承担一切责任”,是表明我的态度,任她处置。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手机像一块板砖,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回我。
这比直接骂我一顿还让我煎熬。
我脑子里开始上演各种小剧场。
她是不是正在跟HR总监打电话?
她是不是正在起草我的辞退信?
她是不是在想,用哪种方式让我死得最难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我神经上拉锯。
终于,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我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是江晴。
只有两个字。
“忘了。”
忘了?
什么意思?
是让我忘了这件事,还是她自己也忘了?
这一个模棱两可的词,像一个更深的谜团,把我牢牢困住。
我不敢再问。
我知道,在她说出下一个指令之前,我能做的,只有等。
周一的例会,像一场公开处刑。
我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末尾,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江晴坐在主位,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妆容精致,眼神锐利。
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王。
仿佛周六早上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陈阳。”
她突然点我的名。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上周让你跟进的王总那个项目,进度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
“啊……王总那边,基本……基本意向已经定了,就差合同细节了。”我磕磕巴巴地回答,手心全是汗。
“基本?”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什么叫基本?定了就是定了,没定就是没定。我要的是确定的结果,不是你模棱两可的猜测。”
她的语气很冲,比平时任何一次都要严厉。
我看到旁边几个同事,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尤其是我的死对头,老刘。他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刺得我眼睛疼。
“对不起,江总,我今天就去敲定合同。”我赶紧表态。
“今天?”她冷笑一声,“客户的时间是围着你转的吗?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合同签不下来,这个项目,你就不用跟了。”
“是。”我低着头,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烧。
她这是在敲打我。
在所有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敲打我。
是为了撇清关系?还是单纯的公事公办?
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
会议结束后,我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旁边的同事小李凑过来,小声说:“陈阳,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得罪江总了?火气这么大。”
我能怎么说?
我说我不仅得罪了她,我还睡了她?
我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那你小心点,”小李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这位女魔头,最近好像心情一直不好,谁撞枪口上谁倒霉。”
我心里咯噔一下。
心情不好?
是因为……我吗?
还是因为别的事?
我不敢想,也不敢问。
接下来的三天,我活得像个孙子。
我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一遍遍地跟王总那边沟通合同细节,逐字逐句地修改条款。
王总那边倒还好,毕竟酒桌上喝到位了,对我客客气气。
麻烦的是我们公司的法务部,对合同里的一些条款抠得特别死,来来回回改了七八个版本。
我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这期间,江晴没有再找过我,甚至没有在微信上问过一句进度。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监工,设定了一个死亡倒计时,然后就冷眼旁观,看我如何挣扎求生。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责骂更让人窒uffocating。
我甚至开始产生一种错觉。
她是不是在故意折磨我?
她是不是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周三下午五点,距离江晴给的最后期限只剩几个小时。
我终于拿到了法务部盖章的最终版合同。
我拿着那几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纸,感觉比拿了个奥运冠军还激动。
我冲进江晴的办公室,甚至忘了敲门。
“江总,合同!签下来了!”我把合同拍在她桌上,气喘吁吁地说。
她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我的声音,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她拿起合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得极其仔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在挑错。
她一定是在找茬。
只要找到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她就能把我所有的努力全盘否定。
终于,她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王总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公司鲜红的印章。
她把合同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我。
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辛苦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愣住了。
我以为会是新一轮的挑剔和责难,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两个字。
“不……不辛苦,应该的。”我有些语无伦次。
“五十万的单子,提成应该不少吧?”她又问,语气像是随口闲聊。
“还……还行。”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她点了点头,“出去吧。”
我又愣住了。
这就完了?
没有表扬,没有批评,就像打发一个送快递的。
我走出她的办公室,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都是无处安放的力气。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不确定性,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晚上,为了庆祝签单,部门同事起哄让我请客。
我本来没什么心情,但又不好拒绝,只好在公司附近找了家烧烤店。
大家吃吃喝喝,气氛很热烈。
老刘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陈阳,行啊你,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让你拿下了。跟哥们说说,是不是给江总使了什么美人计啊?”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刘哥,你喝多了吧?”我强压着火气,冷冷地说。
“我喝多?我清醒得很!”老刘打了个酒嗝,指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周五晚上,有人看见你扶着江总进了酒店。怎么,一晚上就把咱们冰山美人给融化了?”
我的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我一把推开他,眼睛都红了。
“哟,还急了?”老刘踉跄了一下,笑得更猥琐了,“做了还怕人说?大家说是不是啊?”
周围的同事有的尴尬地笑,有的低头不语,但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谣言。
原来谣言已经传开了。
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愤怒,羞耻,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抓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就想往老刘头上砸。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本来不想接,但那铃声在嘈杂的烧烤店里,显得异常执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喂?”我的声音还带着怒气。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
是江晴。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会用一个陌生号码打给我?
“我在你家楼下。”她没等我说话,直接说道。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在你家楼下。”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下来。”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烧烤店里的喧嚣仿佛离我远去。
她在我家楼下?
她来干什么?
我跟同事们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结了账,就往家赶。
一路上,我的心都在狂跳。
各种猜测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来跟我摊牌的?
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远远地,我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我家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这辆车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一个穿着晚礼服的贵妇,误入了一个贫民窟。
江晴就坐在驾驶座上,车窗半开着,她正看着窗外,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柔和。
我走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按下了中控锁。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木质香水味,但这次,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味。
我看到她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的车厢里一明一灭。
她居然抽烟。
这个发现让我有些意外。
“找我……有事吗?江总。”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根烟吸完,然后将烟蒂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
“公司里的谣言,我听说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是老刘他胡说八道!”我急忙解释。
“我知道。”她打断我,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我,“但是,陈阳,我们确实给别人留下了口实。”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无奈,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晚,我也喝多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前夫再婚,婚礼就在那天。我不想去,就找了个借口躲了出来。”
我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江晴是个无坚不摧的铁娘子,没想到她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又恢复了那种清冷的语调,“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解决。”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有两个方案。”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第一,你主动辞职。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补偿金,并且帮你推荐一份不错的工作,保证你的职业生涯不受影响。”
我的心猛地一凉。
果然。
果然还是要牺牲我。
“第二呢?”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问。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第二,”她缓缓地说,“我们结婚。”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什……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她转过头,重新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把一件丑闻,变成一段办公室恋情。”
我彻底懵了。
我的大脑像一台死机的电脑,屏幕上只剩下“结婚”两个字在疯狂地闪烁。
这比让我辞职还要荒谬一百倍。
“江总……你……你没开玩笑吧?”我结结巴巴地问。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她反问。
我看着她那张严肃到近乎冷酷的脸,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认真的。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就为了堵住那些谣言?这……这代价也太大了。”
“这不是代价,是解决方案。”她纠正道,“陈阳,我问你,你现在的工作,对你重要吗?”
“重要。”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每个月要还五千块的房贷,我妈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这份工作,是我全部的经济来源。
“我需要这份工作。”我补充道。
“很好。”她点了点头,“我也需要。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花了十年。我不能因为一件意外,就让我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明白了。
她不是在跟我商量。
她是在告诉我,这是我们两个人唯一的出路。
为了保住她的地位,她的名声,她需要一场婚姻来粉饰太平。
而我,是那个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
因为我是当事人。
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所以我没有拒绝的资本。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这是一个通知。
“你觉得,我一个三十四岁,离过婚的女人,还对婚姻抱有什么幻想吗?”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对我来说,婚姻不过是一份合同,一个壳子。它可以是爱情的归宿,也可以是利益的联盟。”
“而我们,就是后者。”
“陈阳,你没有别的选择。”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g脉的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我没有别的选择。
要么滚蛋,要么结婚。
“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我艰难地说。
“可以。”她很干脆,“明天早上九点之前,给我答复。”
说完,她发动了汽车。
“下车吧。”
我机械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黑色的奥迪A6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尾气。
我站在寒风里,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地板都被我踩得发烫。
辞职?
然后呢?拿着江晴的补偿金,去另一家公司,重新开始?
听起来不错。
但我不甘心。
我辛辛苦苦拿下的项目,凭什么要让给老刘那样的卑鄙小人?
我在这个公司干了五年,从一个愣头青,熬到现在的销售骨干,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我自己知道。
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我不服。
可是,结婚?
跟江晴结婚?
那个在公司里说一不二,能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女魔头?
光是想想以后要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就觉得窒息。
那不是家,那是另一个办公室。
我拿起手机,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但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了。
我能跟她说什?
说我喝多了,睡了我的女老板,现在要么失业,要么就得跟她结婚?
我妈的心脏不好,我怕她当场就得犯病。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或者说,我别无选择地,接受了那个唯一的选项。
早上八点五十分,我走进了江晴的办公室。
她已经到了,正在喝咖啡,看晨间新闻。
“我想好了。”我说,声音因为一夜没睡而格外沙哑。
她抬起眼,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同意。”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
“很好。”她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
“婚前协议。”
我拿起那份协议,薄薄的几张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协议的内容很清晰,也很冷酷。
一、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双方财务独立,互不干涉。
二、婚姻仅为名义上的关系,双方无夫妻之实的义务,可各自保留私人生活。
三、对外,双方需扮演恩爱夫妻,维护彼此及公司的形象。
四、婚姻关系至少维持两年,两年后,若一方提出离婚,另一方必须无条件同意。离婚时,不存在任何财产分割问题。
……
这哪里是婚前协议,这分明是一份商业合同。
一份关于“扮演夫妻”的,为期两年的,商业合同。
“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江晴说。
我看着协议末尾,她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心里五味杂陈。
我拿起笔,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了“陈阳”两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被彻底绑定在了这个女人的战车上。
周五下午,我们去民政局领了证。
过程快得像一场梦。
拍照,填表,宣誓。
当工作人员把那两个红本本递到我们手里时,我还有些恍惚。
这就……结婚了?
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江晴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从今天起,你搬去我那里住。”她说,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啊?”我愣了一下,“协议里不是说……”
“协议里说,对外要扮演恩爱夫妻。”她打断我,“不住在一起,怎么扮演?”
我无言以对。
她的逻辑总是这么清晰,这么不容反驳。
“你东西多吗?”她问。
“不多,就几个箱子。”
“下午我让助理开车帮你搬。”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赶紧说。
开玩笑,让她的助理来我那个破旧的出租屋,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随你。”她似乎也懒得跟我争辩,“晚上七点,到这个地址。”
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高档小区的名字。
然后,她就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她的那辆奥迪A6。
我看着手里的红本本和那张地址纸条,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龙卷风。
一切都太快了,太不真实了。
下午,我回出租屋收拾东西。
东西确实不多,衣服,书,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装了三个大箱子。
房东大妈看我搬家,热情地问:“小陈,找到更好的地方啦?”
我苦笑着说:“是啊,换个环境。”
“哟,看你这喜气洋洋的,是不是要结婚了?”大妈眼神很尖。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红本本,感觉它在发烫。
“算是吧。”我含糊地应着。
晚上六点半,我叫了辆货拉拉,把我的全部家当拉到了江晴说的小区。
门口的保安看到我这辆破旧的小货车,拦住我盘问了半天,直到我报出江晴的名字和门牌号,他才半信半疑地放行。
江晴的家在顶楼,是一个大平层。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扇厚重的密码门,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要走进一个全新的,却完全未知的世界。
我按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不是江晴,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穿着围裙,一脸和善的笑容。
“是陈先生吧?快请进,晚饭马上就好了。”
我愣愣地被她让了进去。
房子很大,装修是那种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三色为主调,干净,冷清,就像江晴的主人一样。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
江晴正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个iPad,似乎在看文件。
看到我进来,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王阿姨,这是陈阳。”她对那个阿姨说,“以后他也会住在这里。”
“哎,好的好的。”王阿姨笑得更开心了,“陈先生一表人才,跟江总真是郎才女貌。”
我尴尬地笑了笑。
江晴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左手边那间。”她指了指,“先把东西放好吧。”
我依言把箱子搬进我的“新房间”。
房间很大,带一个独立的卫生间,装修风格和外面一样,冷冰冰的。
床上用品都是全新的,深灰色,一看就是江晴的品味。
我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来的时候,王阿姨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四菜一汤,很丰盛。
“陈先生,快来吃饭吧。”王阿姨热情地招呼我。
餐桌上,我和江晴相对而坐。
王阿姨给我们盛好饭,就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巨大的餐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完成一项工作任务。
“王阿姨在我们家做了很多年了。”江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哦。”我应了一声。
“她人很好,但嘴巴有点碎。”她又说。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提醒我,在王阿姨面前,也要演戏。
“知道了。”我说。
吃完饭,王阿姨收拾碗筷。
江晴继续回沙发上看她的iPad。
我站在客厅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
“我……我去洗个澡。”我找了个借口,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出来,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失眠了。
隔壁,就是江晴的房间。
我们现在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这算什么呢?
我不知道。
周末,我们“夫妻”生活的第一天。
我起了个大早,想在王阿姨面前表现一下。
结果我出来的时候,王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
江晴也已经起来了,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看样子是刚晨跑回来。
她脸上带着运动后的薄汗,皮肤看起来比平时更有光泽。
“早。”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早。”
早餐依旧是沉默的。
吃完早餐,她说:“下午我爸妈要过来,你准备一下。”
我正在喝牛奶,差点一口喷出来。
“见……见家长?”
“不然呢?”她反问,“我们结婚了,总要让他们知道。”
“可是……这也太快了吧?我什么都没准备。”我有点慌。
“不用你准备什么,”她说,“你只需要记住,你叫陈阳,在市场部工作,我们是自由恋爱,因为感情到了,所以决定结婚。其他的,我来应付。”
她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像在布置一项工作任务。
我忽然觉得有点可悲。
我们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我,是这场骗局里,最被动,也最身不由己的演员。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江晴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对气质很好的中年夫妻。
叔叔看起来很儒雅,阿姨保养得很好,穿着得体,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的挑剔。
“爸,妈。”江晴喊道。
“这就是陈阳吧?”阿姨的目光直接越过江晴,落在我身上。
“叔叔阿姨好。”我赶紧挤出笑容,站起来打招呼。
“嗯。”阿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了进来,开始环顾四周。
叔叔则对我笑了笑,显得和善一些:“小陈,别紧张,坐。”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严酷的审讯。
阿姨把我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遍。
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大学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有没有房?有没有车?
我被问得冷汗直流,只能按照江晴事先“培训”我的那样,半真半假地回答。
江晴坐在我旁边,时不时地帮我打个圆场,或者给我夹块水果,表现得像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她的演技太好了。
好到我有时候都产生错觉,以为我们真的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小陈啊,”阿姨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我们家晴晴,从小就要强。她上一次婚姻不顺利,我们做父母的,心里也很难过。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能真心对她好,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她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但我总觉得里面带着刺。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对江晴好的。”我赶紧表忠心。
“那就好。”阿姨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这个问题一出,我和江晴都愣了一下。
“妈,”江晴先反应过来,“我们想先旅行结婚,婚礼的事情,不着急。”
“胡闹!”阿姨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结婚是多大的事,怎么能不办婚礼?我们江家的女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
“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江晴的语气也硬了起来。
眼看气氛就要僵住,叔叔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今天就是来认认门,别说这些不开心的。”
阿姨瞪了江晴一眼,没再说话,但脸色显然很难看。
晚上,送走她父母后,江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红酒,脸色比她母亲还难看。
“抱歉,我妈那个人,就那样。”她喝了一大口酒,对我说。
“没事。”我说。
其实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那种被人从头到脚挑剔个遍,还被当成高攀了的穷小子的感觉,真的很伤自尊。
“婚礼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她说。
“嗯。”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陈阳,”她忽然叫我,“你后悔吗?”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脸颊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眼神里带着一丝迷离。
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无数遍。
后悔吗?
如果我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不后悔。”我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不是那种讥诮的冷笑,也不是那种应酬式的假笑。
是一种……很无奈,又很落寞的笑。
“你倒是比我想的,要坦然一点。”她说。
那天晚上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分房睡,依旧没什么交流。
但至少,在同一个空间里,不再那么尴尬了。
周一回到公司,我们的“婚讯”像一颗重磅炸弹,引爆了整个办公室。
江晴直接在部门群里发了一张我们的结婚证照片。
没有配任何文字,但已经说明了一切。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恭喜江总!恭喜陈阳!”
“这……这也太突然了吧?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我就说嘛,陈阳能拿下王总那个单子,肯定不简单!”
我看着手机屏幕,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老刘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他走到我面前,干笑了两声:“陈阳,行啊你,真人不露相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一定一定。”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在公司的地位,彻底不一样了。
以前,我是陈阳。
现在,我是“江总的老公”。
这个头衔,像一道无形的光环,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阳哥,你跟江总,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太神速了吧?”
“就……就那样呗。”我含糊地说。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只用了一个星期,而且还是被逼的。
“牛逼!”小李对我竖起大拇指,“我们全公司男同胞的偶像啊!居然能把女魔头给收了!”
我苦笑。
收了?
是我被她收了才对。
下午,江晴把我叫到办公室。
“从今天起,你搬到我对面的办公室。”她说。
我对面,是副总监的位置,一直空着。
“这……不合适吧?江总。”我有点犹豫。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反问,“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副手,这很正常。”
“可是,我资历不够……”
“我说你够,你就够。”她不容置疑地说,“这是命令。”
我只能服从。
搬办公室的时候,整个部门的人都在看着我。
那些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屑,有猜测。
我感觉自己像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跳梁小丑。
坐在宽敞明亮的副总监办公室里,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江晴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的“婚姻”看起来更合理。
但同时,她也把我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从今以后,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人用放大镜来看。
做得好,他们会说,那是靠江晴。
做得不好,他们会说,我就是个吃软饭的废物。
晚上回到家,我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把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你把我放在那个位置上,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正在换鞋,听到我的话,动作顿了一下。
“我是在帮你。”她抬起头,平静地说,“你不是不甘心吗?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自己,不是靠我。”
“证明?”我冷笑,“别人只会觉得我是靠你上位的!”
“那你就用实力让他们闭嘴。”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陈阳,如果你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那只能说明,我看错人了。”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发火呢?
这一切,不都是我自己选的吗?
我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对不起。”我低声说。
她没说话,只是走到吧台,倒了两杯红酒,递给我一杯。
“我知道你压力大。”她在我身边坐下,声音放缓了一些,“我也是。这场戏,我们是主角,只能演下去,而且要演好。”
我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我的食道。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我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里的问题。
她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看着窗外的夜景,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因为那天晚上,”她缓缓开口,“在酒店,你喝醉了,拉着我说了很多话。”
我的心一紧。
“我说什么了?”
“你说了你的房贷,你妈的病,你那个难缠的客户……你还说,你觉得活着累。”
她模仿着我当时的语气,惟妙惟肖。
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说,”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清的情绪,“江总,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累?你一个女人,撑着这么大的摊子,一定很辛苦吧?”
我愣住了。
我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只看到我风光的一面,你是第一个,问我累不累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我心上。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她选择我,或许不全是因为利益。
也有那么一丝丝,是因为在那一个脆弱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的孤独。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酒。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窗内,是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因为一场意外,被捆绑在了一起。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开始“扮演”夫妻。
早上,我会等她一起出门,开着她的车去公司。
在公司,我们保持着上下级的距离,但偶尔,她会让我去她办公室,关上门,讨论一些“私事”。
当然,所谓的私事,也都是关于工作的。
晚上,我们会一起回家,一起吃饭。
吃完饭,她看她的文件,我看我的书,互不打扰。
周末,她会带我参加一些朋友的聚会,或者去看望她的父母。
在别人面前,她会挽着我的胳膊,偶尔会对我笑,甚至会帮我整理一下衣领。
她的演技天衣无缝,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爱得深沉。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她的触碰,都会让我心跳加速,每一次她的微笑,都会让我恍惚失神。
我好像……入戏太深了。
我开始习惯她的存在。
习惯她早上晨跑回来时,身上淡淡的汗味。
习惯她工作时,专注而锐利的眼神。
习惯她晚上喝红酒时,脸上那一抹迷离的红晕。
我甚至开始期待,每天和她在一起的这点时间。
我开始观察她。
我发现,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
她会记得王阿姨的生日,提前给她准备礼物。
她会在下雨天,提醒我带伞。
她会在我因为工作焦头烂额时,不动声色地给我一些指点。
她就像一颗坚硬的核桃,外面是冰冷的外壳,但只要你用心,就能敲开它,看到里面柔软的果仁。
我开始努力工作。
我不想再被人说是吃软饭的。
我接手了几个最难啃的项目,没日没夜地加班,做方案,跑客户。
江晴没有给我任何特权,甚至比以前对我更严厉。
我的方案,被她打回来重做了无数次。
有一次,为了一个细节,我们在办公室里吵了起来。
我冲她吼:“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觉得不对?”
她把我的方案直接摔在地上,比我吼得更大声:“陈阳,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这种水平的方案,你拿出去,丢的是我的人,是整个部门的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摔门而出。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在公司附近的酒吧喝闷酒。
我感觉很委屈,也很挫败。
我那么努力,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
大概喝到半夜,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在哪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不用你管。”我没好气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地址发我。”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半个小时后,她的车停在了酒吧门口。
她走进来,在乌烟瘴气的酒吧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架起我,把我拖出了酒吧。
我一路挣扎,嘴里胡言乱语。
“你别管我……我就是个废物……我配不上你……”
她没有理会我的胡闹,只是用力地把我塞进车里。
回到家,她把我扔在沙发上,去给我倒了杯水。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
她把水杯递给我,在我身边坐下。
“那份方案,我看过了。”她说,“大方向很好,但细节太粗糙。客户要的不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子,他们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从包里拿出我的那份方案,上面用红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我之所以对你严厉,是因为我对你有更高的期望。”她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希望你成为的,不是我的附属品,而是能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
那一刻,我看着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烟消云散了。
我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逼我成长。
“我知道了。”我接过那份方案,郑重地说,“我会改好的。”
从那以后,我工作得更拼命了。
我不再把她的严厉当成是刁难,而是当成是鞭策。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多。
我们会在深夜的办公室里,一起讨论方案,争得面红耳赤。
也会在回家的路上,聊一些工作之外的话题。
我跟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她跟我讲她大学时的趣闻。
我发现,我们之间,有了越来越多的共同语言。
我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超越了“合作伙伴”的范畴。
但那层窗户纸,谁也没有捅破。
我们依旧分房睡。
依旧在扮演着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转眼,一年过去了。
我的副总监位置,坐得越来越稳。
我独立签下了几个大单,为公司创造了不菲的利润。
公司里再也没有人说我是吃软饭的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不屑和嫉妒,变成了敬佩和服气。
我和江晴,成了公司里人尽皆知的一对“神仙眷侣”。
事业上,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最佳拍档。
生活上,我们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的心里,越来越煎熬。
我爱上她了。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她为我挡酒的那个瞬间。
或许是在她深夜为我讲解方案的那个夜晚。
又或许,是在我第一次看到她那落寞的笑容时。
这份感情,像一棵藤蔓,在我心里疯狂地生长,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我不敢说。
我怕我一说出口,我们之间这脆弱的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
我怕她会嘲笑我,不自量力。
我怕她会冷漠地提醒我,我们之间,只有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
就在我备受煎熬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是江晴的前夫,林伟。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们结婚的消息,找到了公司。
那天下午,我正在开会,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陈总,不好了,江总……江总在办公室跟人吵起来了!”
我心里一惊,立刻冲了出去。
江晴的办公室门口,围了一圈人。
我挤进去,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指着江晴的鼻子骂。
“江晴,你行啊!为了报复我,随便找个小白脸就结婚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林伟,你给我滚出去!”江晴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离婚?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不顺心,你也别想好过!”林伟面目狰狞地说,“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幸福!”
他说着,就想去抓江晴的胳膊。
我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一把将他推开。
“你他妈想干什么!”我挡在江晴面前,怒视着他。
林伟愣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着我,不屑地笑了:“哟,这就是你找的小白脸?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林伟冷笑着,“小子,我劝你离她远点。这个女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冷冷地说,“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我要是不走呢?”他挑衅地看着我。
我攥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就在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一拳打过去的时候,江晴拉住了我。
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林伟,眼神冷得像冰。
“林伟,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或者骚扰我的家人,我会让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林伟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愣了几秒钟,才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江晴,你给我等着!”
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后,江晴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赶紧扶住她。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没事。”她推开我,深吸一口气,对围观的同事们说,“都回去工作。”
说完,她就走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
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瓶接一瓶地喝。
我没有劝她,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我跟他,是大学同学。从一无所有,到他创业成功,我陪了他八年。”
“后来,他有钱了,也变了。他开始在外面找女人,夜不归宿。我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
“我以为,只要我忍,只要我等,他总会回头的。可是我错了。”
“离婚的时候,他为了少分我财产,找了最好的律师,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说我性格强势,不懂温柔。”
她说着,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这辈子,最失败的投资,就是他。”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浑身一僵,但没有推开我。
她把头埋在我胸口,像个无助的孩子,放声大哭。
那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抱着她。
我想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从今以后,有我。
哭过之后,她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把她抱回她的房间,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带着泪痕的睡颜,我心里充满了怜惜。
我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没有提昨晚的事,我也默契地没有问。
但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相处。
我们会一起逛超市,为晚餐的菜单争论不休。
我们会在周末的午后,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她会给我买新衣服,说我穿得太老气。
我会在她加班的时候,给她送去热腾腾的宵夜。
我们甚至……开始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
虽然,依旧是分两床被子,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但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而美好地过下去。
直到两年之期,悄然而至。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晚上,我特意订了餐厅,买了她最喜欢的百合花。
我想,是时候了。
是时候把我心里的想法,告诉她了。
我想把这份虚假的合同,变成一份真正的,无期限的承诺。
然而,当我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她放在桌上的,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是什么意思?”我拿着那份协议,声音都在发抖。
“合同到期了。”她坐在沙发上,没有看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呢?你就要跟我离婚?”
“不然呢?”她反问,“陈阳,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夫妻吧?”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我心里。
“我们这两年,算什么?”我红着眼问她。
“演戏。”她说,“我们演了一场很成功的戏,现在,戏演完了,是时候落幕了。”
“演戏?”我自嘲地笑了,“江晴,你真是个好演员。”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她说,“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这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我看着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所以,你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假的?都是演出来的?”
她沉默了。
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我把手里的百合花,狠狠地摔在地上。
“好,好一个交易。”我咬着牙说,“江晴,你真行。”
我冲回房间,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依旧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
当我拖着箱子,准备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两年的“家”时,她叫住了我。
“这个,你拿着。”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算是……这两年,你应得的报酬。”
我看着那张卡,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不需要。”我冷冷地说,“江总,谢谢你的慷慨。这两年,就当我免费给你当了回演员。”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原来,我所以为的爱情,不过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场戏。
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离开江晴后,我从公司辞了职。
我不想再看到她,不想再待在那个充满我们回忆的地方。
我拿着我这两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回了老家。
我妈看到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心疼地摸着我的脸。
我说,工作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没告诉她,我结婚了,又离婚了。
我怕她承受不住。
在家的日子,很平静。
我每天陪我妈散步,买菜,做饭。
我试图用这种平淡的生活,来忘记江晴,忘记那段荒唐的婚姻。
但我做不到。
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她。
想起她工作时专注的样子,想起她喝醉时脆弱的样子,想起她在我怀里哭泣的样子。
她就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我心里,怎么也抹不掉。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小李的电话。
“阳哥!出大事了!”他语气很急。
“怎么了?”
“江总……江总她辞职了!”
“什么?”我愣住了,“为什么?”
“不知道啊!就今天早上,突然宣布的。听说,她把手里的股份,全都低价转让了。现在,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乱成一团。
江晴辞职了?
她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命,怎么会轻易辞职?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立刻订了回城的机票。
我必须找到她,问个清楚。
我回到那个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家。
我用旧密码,试着开了门。
门开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
地上全是空的酒瓶。
江晴,就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我冲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
我赶紧把她抱起来,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外,我焦急地等待着。
医生出来的时候,告诉我,她是酒精中毒,加上长期劳累和营养不良,才会晕倒。
“你是她家属吧?”医生看着我,“病人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你们平时要多关心她,不能再让她这么糟蹋自己身体了。”
抑郁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有抑郁症?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走进病房。
江晴已经醒了,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输液。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把头转向一边。
“你来干什么?”她声音沙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走到她床边,红着眼问她,“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她自嘲地笑了笑,“让你可怜我吗?”
“江晴!”我抓住她的手,“我们是夫妻!虽然是假的,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夫妻?”她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陈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可以选择离开,羡慕你可以重新开始。而我不能。”
“林伟他……他一直在骚扰我。他用我们以前的事威胁我,让我给他钱。他就像一个吸血鬼,怎么也甩不掉。”
“我怕。我怕他会伤害你。我怕他会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生活。”
“所以,合同到期的那天,我只能选择推开你。我想,只要我们分开了,他就会放过你了。”
“我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扛下来,但我真的……真的太累了。”
她泣不成声。
我听着她的话,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
我这个傻瓜。
我以为她不爱我,我以为她只是在演戏。
原来,她是为了保护我,才选择推开我。
我用力地抱住她,把她紧紧地揉进我怀里。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对不起,江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不怪你。”她在我怀里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
“不,你没有骗我。”我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说过,我是第一个问你累不累的人。现在,我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累了。”
“江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是演戏,不是合同。是真正的,陈阳和江晴,我们,在一起。”
她看着我,泪眼婆娑。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演戏。
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经历了误会,分离之后,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出院后,江晴卖掉了市区的房子,我们一起回了我的老家。
我们在一个小镇上,租了个带院子的房子。
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她则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她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强人,每天穿着棉布裙子,在阳光下修剪花草,笑得像个孩子。
林伟后来又来找过我们一次。
我没有再忍,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然后报了警。
他因为敲诈勒索,被判了刑。
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过着简单而幸福的日子。
我们会因为今天晚饭吃什么而争吵,也会在下雨天,一起窝在家里看书。
阳光好的午后,我会躺在院子的摇椅上,看她在花丛中忙碌的身影。
她偶尔会抬起头,对我笑。
那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我知道,我们都曾走过一段黑暗而曲折的路。
但幸运的是,路的尽头,我们等到了彼此。
那张被我撕碎的离婚协议,后来被她一点点粘好,收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
她说,要留着,提醒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
我看着她,笑了。
是啊,来之不易。
就像那晚,我醉酒走错的房间。
虽然是个错误,却开启了我人生中,最正确的一段旅程。
来源:深情雪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