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军:我研究苦难,不是为了代言,而是被改造 | 专访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3 15:42 1

摘要:看理想App七周年,我们开启了一系列以“继续下去,就是可能”为主题的人物专访,邀请一些在各自领域中“继续下去”的行动者,分享这些年的故事、思考与信念。

《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

看理想App七周年,我们开启了一系列以“继续下去,就是可能”为主题的人物专访,邀请一些在各自领域中“继续下去”的行动者,分享这些年的故事、思考与信念。

第二期的嘉宾是景军,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长期致力于中国社会问题研究,从艾滋病、自杀、水库移民、老龄化与死亡,他的研究始终围绕着人的苦难与尊严展开。

在学术道路上,他拒绝被贴上“苦难代言人”的标签,更愿意说:“我其实更愿意让人教育我、改造我。”

我们与景军进行了一场对谈,聊了聊他如何看待研究、生命,以及这个复杂的世界。

讲述丨景军

来源丨播客《看理想时刻》对谈

01.

媒介让我们的情感无限放大,也包括仇恨

8月1号,河南一位姓邵的女大夫,在刚做完两台手术后,录了一段视频,从医院的六楼跳了下来。因为在这之前她在网络上被围攻了。

她之前有一台手术是羊水栓塞,这种情况非常危险,她问产妇和她的老公说,我们要切除子宫,你才能够保命,也才能把这孩子保下来。但切除子宫之后,这位产妇回家了之后,她公公不干了。

因为生的是女孩,她公公说,我们家这儿媳妇完了,不能给我们生儿子了,你得给我赔偿。然后在抖音上另外两个账号也开始炒作,等于是谩骂。

我看了一下报道,75万人参加了围观或者骂人。如果有75人骂我,我都受不了,更不要说75万了。就是说,有数十万人认为你是个坏人,这是非常可怕的,而且太冤枉了。

我做过五年的报社记者,主要写文艺界的特稿,但在新的历史情境下,我看到了新媒体对人类感情的边界无限度地放大,这其中包括仇恨,也包括爱——为了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

02.

“我不是代言人,我是在被我的研究对象教育”

我最早做的系统性研究是关于“水库移民”的。当时水库移民的安置无非是两种,一种叫后靠,一种叫插花。

后靠就是被水一步一步地推到山上,插花是把人安置到别的村子里。前面一种是自然(缺水、缺电)造成的贫困,后面一种是社会孤立带来的贫困。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人的苦难,感触就比较深了。

我长期认为苦难是结构化的,但是随着岁数更成熟了一些,我觉得苦难跟人格也有关系。

比如说摆脱苦难,我特别注意到农村“能人”的作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甘肃农村里有一帮人专门做孔庙庙宇的恢复。不做别的,就一座一座地修庙。然而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没受过大罪。

我觉得他们在用自己的行动讨回一个公道。也就是说,我过去被你们都斗得一塌糊涂了,有的人还得罪我了,但我不找你清算,我还继续做好事。因为我如果做任何个人的清算,这绝对又是一次苦难。

所以让我特别感动的是,他们没有把这种苦难转化成一种个人恩怨,继续搞残酷的斗争,他们投入一种集体的建设,做传统文化的修复。

苦难可以摧毁一个人,但是也会让一个人发生非常奇妙的转变。比如这些人全是受了罪的人,但你要问ta为什么没有反过来去报复过去对ta不公的人,我觉得这是ta超出境界了。如果都要追究的话,那这个小社会会永远动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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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间是有能人、有智慧的人的,他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但是走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参与了整个社区摆脱苦难的建设。

人可能因为苦难感觉自己很委屈,但是实际上苦难也许可以把你变成一个圣人,一个哲人。因为通过苦难你才知道,小心眼和自私才使人特别残酷。一个人能够到豁达的境地,跟性格、人格有关系。

通过这个研究,我从民间的能人身上看到“礼失而求之野”。官体制和民体制,或者说神圣体制和庸俗体制其实可以相互学习一下。

03.

替“受苦的人”发声?我其实更愿意让人改造我

“替他人发声”“知识分子作为痛苦的代言人”,把这些标签安给我,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没有意思的。我所有记住的研究对象,全都是对我有改造作用的。

善良之心人人都有,我不是所谓的苦难代言人。我们可以了解这些苦难的历史,可以了解苦难的结构性和制度化原因,对历史真相有澄清,但是最终实际上我们通过苦难了解人性。

经历了苦难的人性和没有经历苦难的人性,是不一样的。

没有经过苦难的人性,谈论再多的宽容和多样性,都只能停留在概念化、理想化的地步。当你经过大灾大难之后,仍然能够宽容、理解,或者说原谅,这是不容易的。

经历了苦难的人,可能比一生平安的人更智慧一些,因为ta在谈一些事情的时候,不是轻谈,有时候是拿半个生命代价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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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死亡是不公平的,也是检视社会的

我做医学社会学第一波做的是艾滋病研究,那时就看到了死亡,比如说农民卖血,有很多的艾滋病感染。第二个比较大的主题是自杀研究,然后是养老。

生老病死,总要处理根本性的死亡问题。

从2020年初一直到2023年底,长达三年的时间,我基本上就在网上上课,把我的“死亡社会学”课公开给全国的大学生。疫情让我和很多的中国年轻人认识到了死亡,而且这个死亡的面相是非常不一样的。

第一个就是我们认识到了,为了不大批地死人,不得不采取所谓的隔离政策把大家隔离起来,而且这个时间非常长。它后边的一个假设是,假如不这么做,我们就会有大规模的人口死亡。

另一个是,在疫情期间,很多人的临终是没有得到陪伴的。在过去五六年,我们每年都是将近或超过一千万人死亡。疫情期间也大概是这个数,但这里有几百万人经历了很孤独的死亡。

所以在这期间,我们就开始收集中国人的死亡叙事,不光是疫情期间的死亡叙事,还有整个家庭的死亡叙事。

一个经典的社会学阐释,死亡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可以活下来,有的人却没有活下来;有的人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帮助,有的人也许被认为是不值得维持的生命体。

我们可以通过死亡认识社会的不公正,而且这种情况是很多的。从死亡研究里,我觉得确实能够认识到我们社会中的很多东西。

05.

日本高龄社会的问题,

会不会在中国重演?

20年前人们就开始谈老龄化问题,因为2020年左右,中国开始进入老龄社会,总人口里有7%的人是65岁以上,10%是60岁以上,到2024年这个比例就翻番了。

这是亚洲速度,只有日本、韩国和中国,用了二十多年就让老年人口翻番,很多国家都是用半个世纪到一百年。

也就是说,人家用一百年或五十年的时间去建构一个老龄社会,但你只用二十五年,没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谈死亡就会有一种紧迫性。

比如日本已经出现了孤独死。孤独死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人去世的时候,等警方到ta家去之后,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ta已经和自己的家人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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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个无缘——没有亲缘,也有第二个无缘——没有朋友,第三个无缘——没有同事,第四个无缘——没有社区,所以日本人也把这种情况叫“无缘死”。

在中国社会的老年人死亡里,大部分还没有到日本社会“无缘死”的程度,这是我们感到庆幸的地方。我们的老年人要么跟自己的亲属保持了很好的联系,要么跟自己的朋友、同事、社区保持了联系。

但我想讲的是,老龄社会的死亡越来越多了,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出现“孤独死”的问题,但以后呢?

未来二十年可能看不到,因为日本的老龄化社会整整比我们早出1/4世纪,但我觉得在日本发生的很多的社会问题,也有亚洲社会的共性,值得我们拿过来看。

06.

将来或许会有一本书,叫《2020》

每一代人的精神状态确实很难说,我自己认为这可能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是这个时代对我们的规训,而且我觉得最主要的是疫情把你关上三年,对这一代人的身心的影响是难以想象的。

你想想,如果是2000年出生的人,疫情那几年正是ta风华正茂的时候。心理学教授彭凯平就说,2000年出生的年轻人太不幸了。

ta本来应该上大学,三年没有在大学待过;ta本来应该谈恋爱,三年找不着男女朋友,全是网恋了;ta本来应该得到老师的亲自指导,但三年见不着老师;ta本来应该和同学结成友谊,最后ta没有友谊……这是不幸的一代。

别小看这三年,以后应该会有人写一本书,就叫《2020》,这是划时代的。今天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太近了,等00后这一代人长大,再看这三年对他们的影响,对整个中国和世界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以上内容节选自“继续下去,就是可能”看理想App七周年特别专访,完整内容请移步播客《看理想时刻》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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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看理想vistopia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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