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9年的春天,北方的风还卷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建军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挤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在一起,呛得人直咳嗽。他脚下的蛇皮袋里装着两件换洗衣裳和一床薄被,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1989年的春天,北方的风还卷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建军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挤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在一起,呛得人直咳嗽。他脚下的蛇皮袋里装着两件换洗衣裳和一床薄被,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南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铁牛,载着满车厢的憧憬和迷茫。建军就是这迷茫里的一个——老家的土地实在养不活人,弟弟要娶媳妇,家里欠着一屁股债,村支书说南边机会多,尤其是东莞,遍地是工厂,只要肯下力气,就能挣着钱。
他攥着兜里仅有的五十块钱,手心全是汗。这钱是娘偷偷塞给他的,说让他路上买两个热馒头,别饿着。他不敢花,把钱紧紧卷在 handkerchief里,藏在内衣口袋里,像藏着全家人的希望。
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终于到了东莞。走出火车站,一股湿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机器的轰鸣和陌生的方言,让他这个北方汉子有些发懵。到处都是人,背着包的、骑着自行车的、喊着招工的,像一锅沸腾的粥。
建军跟着人流往前走,看见路边有个小饭馆,门口贴着手写的“招工”启事,招洗碗工,管吃住,月薪一百五。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难懂的粤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会洗碗?”
“会!啥活都能干!”建军赶紧点头,生怕这唯一的机会跑了。
就这样,他在饭馆落了脚。洗碗、择菜、扫地,啥杂活都干,每天从天亮忙到深夜,累得倒头就睡。可他心里踏实,至少有地方住,有饭吃,每个月还能往家寄点钱。
饭馆的生意不错,老板夫妇忙着前台,后厨就他和一个炒菜的师傅。师傅是本地人,话不多,但手艺好,偶尔会指点他两句:“后生仔,手脚麻利点,这里不养闲人。”
建军记在心里,干活更卖力了。他知道,自己没文化,没手艺,只能靠力气吃饭。
干了三个月,他攒了三百多块钱,寄回家三百,自己留了几十块当零花钱。那天晚上,他躺在饭馆后院的小阁楼里,听着远处工厂的机器声,心里琢磨着,要是能进工厂就好了,听说工厂里工资更高,还稳定。
机会来得比他想的快。
那天下午,饭馆里来了个女客人。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手腕上戴着块亮晶晶的手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就点了一碗云吞,却没怎么吃,眼睛总往后厨瞟。
建军正埋头洗碗,没注意到。倒是老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建军,过来一下。”
他擦了擦手,走到前厅。女客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亮,像是在打量一件宝贝。“这是我店里的伙计,建军,老实,能干。”老板笑着介绍。
“你好,我叫林秀莲。”女人站起身,伸出手,“我在附近开了家电子厂,想招个仓库管理员,你愿意去吗?月薪两百五,管吃住,月底还有奖金。”
建军愣住了。电子厂?仓库管理员?月薪两百五?这比他在饭馆干强太多了!他看看老板,老板笑着点头:“去吧,林老板是好人,跟着她有出息。”
“我……我啥也不会啊。”建军有点慌,他连电子厂是啥样都不知道。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林秀莲的笑容很温和,“你只要老实、细心就行。”
就这样,建军稀里糊涂地辞了饭馆的工作,跟着林秀莲去了她的电子厂。厂子不大,几十号工人,主要生产收音机零件。仓库在厂子后院,堆满了各种电子元件和包装盒。
林秀莲亲自教他记账、盘点、收发货物。她很有耐心,建军记性不好,一个简单的入库流程教了三遍才学会,她也没生气,只是笑着说:“别急,慢慢来,孰能生巧。”
建军很感激,干活格外用心。仓库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账本记得清清楚楚,从没出过差错。林秀莲看在眼里,偶尔会在例会上表扬他,说他“踏实可靠”。
厂里的工人大多是本地人,起初看建军是个北方来的“外乡人”,还有点排挤他,背后叫他“傻大个”。但时间长了,见他为人实在,干活勤快,还经常帮着搬运重物,也就慢慢接纳了他。
建军在厂里住了下来,宿舍是两人间,比饭馆的阁楼强多了。他省吃俭用,每个月能寄回家四百多块,娘在电话里哭着说,弟弟的彩礼钱快攒够了,让他在外头照顾好自己。
他心里甜滋滋的,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和林秀莲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她是个寡妇,丈夫前几年因病去世了,留下她和这家小厂。她既要当老板,又要管生产,还要跑销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忙到深夜,会到仓库来看看,跟建军聊上几句。
她会问他老家的事,问他家里的情况。建军都一五一十地说,说老家的黄土高坡,说娘做的手擀面,说弟弟调皮捣蛋的事。林秀莲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叹气:“你们北方人,实在。”
有一次,厂里进了一批原材料,卸货的时候下雨了,建军带头冒雨搬运,浑身淋得像落汤鸡,还发了高烧。林秀莲知道了,亲自给他买了药,还让食堂做了姜汤,守着他喝完才走。
“傻小子,不知道避避雨吗?”她嗔怪道,眼神里却带着关切。
建军心里热乎乎的,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傻笑。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变了点什么。林秀莲看他的眼神更柔和了,偶尔会给他带点水果,说“仓库里湿气重,多吃点水果败败火”;建军也更尽心地帮她打理仓库,甚至会留意厂里的生产情况,偶尔给她提些小建议,比如“哪种包装盒更省料”“进货的时候可以多对比几家”。
林秀莲总是笑着采纳,还说:“建军,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厂里的工人开始窃窃私语,说老板看建军的眼神不对劲。有人跟建军开玩笑:“建军,你小子福气不浅啊,林老板对你有意思呢。”
建军听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赶紧摆手:“别瞎说,林老板是好人,照顾我而已。”
他心里却有点乱。林秀莲是老板,漂亮、能干、有钱,而他是个穷小子,没文化,没背景,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敢想,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那年冬天,厂里接了个大订单,要赶在年前交货,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林秀莲更是忙得连轴转,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一天晚上,建军去办公室送报表,看见林秀莲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还皱着,眼下有浓浓的黑眼圈。他心里一动,轻轻给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转身想走,却被她叫住了。
“建军,”林秀莲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点沙哑,“谢谢你。”
“应该的,林老板。”建军低着头,不敢看她。
“别叫我林老板了,叫我秀莲吧。”林秀莲看着他,眼神很认真,“建军,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我……”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撑着这个厂,太累了。我想找个可靠的人,搭个伴过日子。建军,你……愿意留下来,做我的上门女婿吗?”
“啥?”建军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莲姐,你……你别开玩笑了。我……我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林秀莲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坦诚,“我看中的是你的人,老实、本分、有担当。钱、厂子,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你愿意,这个厂有你的一半,以后我们一起打理,好不好?”
建军的脑子“嗡嗡”直响。上门女婿?他从来没想过。在老家,上门女婿是被人瞧不起的,可在这里,林秀莲说的是“一起打理”,是平等的。
他看着林秀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算计,只有真诚和期待。他想起自己刚来东莞时的迷茫,想起在饭馆洗碗的辛苦,想起林秀莲对他的照顾和信任……
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倾斜。
“我……我得跟家里商量商量。”他艰难地说。
“好,我等你消息。”林秀莲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建军给家里打了电话,把事情跟娘说了。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儿啊,路是你自己走的。你觉得好,就好。娘不图别的,就图你能过上好日子。”
挂了电话,建军心里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
他找到林秀莲,深吸一口气,说:“秀莲姐,我愿意。”
林秀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
他们没有办盛大的婚礼,就在厂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厂里的工人和几个相熟的生意伙伴。林秀莲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挽着建军的胳膊,笑得格外开心。建军穿着新买的西装,有点拘谨,却难掩脸上的幸福。
婚后的日子,平静而忙碌。建军跟着林秀莲学管理,学做生意,他脑子不笨,又肯下功夫,很快就上手了。他管生产和仓库,林秀莲管销售和财务,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好,规模也慢慢扩大,从几十人发展到几百人,产品也从收音机零件扩展到了电视机配件。建军不再是那个只会埋头干活的傻小子,他学会了看报表,学会了跟客户谈判,学会了用大哥大打电话,身上渐渐有了老板的样子。
他把爹娘和弟弟都接到了东莞,买了套大房子,让弟弟进了厂当学徒。老家的人都说建军有福气,走了狗屎运,娶了个有钱的女老板。建军听了,只是笑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福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他用汗水换来的机会,是林秀莲给的信任,更是两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有时候,他会站在工厂的办公楼里,看着楼下忙碌的工人,看着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想起1989年那个背着帆布包的自己,恍如隔世。
东莞的风依旧湿热,却不再让他感到陌生。这里成了他的家,有他爱的人,有他奋斗的事业。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因为那次南下的列车,因为林秀莲的出现,彻底改变了。
但他也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生意场上的风浪,管理上的难题,还有南北文化的差异,都在等着他们去面对。可他不怕,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林秀莲,有这个家,有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工厂的屋顶上,也洒在建军和林秀莲相握的手上。他们看着彼此,眼里都带着笑意。
命运的齿轮,在1989年那个春天,因为一列南下的火车,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悄然转向,驶向了一条崭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而这条路,还在继续延伸,通往更远的未来。
来源:玩次拓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