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浩,三十五岁,就在半年前,我还是别人口中那个“年轻有为的李总”。
我叫李浩,三十五岁,就在半年前,我还是别人口中那个“年轻有为的李总”。
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建材公司,赶上风口,几年下来,车换了三台,从帕萨特换到宝马5系,最后提了辆卡宴。
房子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老婆貌美,儿子可爱。
我身边围着一群“好兄弟”。
为首的叫刘哥,大我十岁,做工程的,我公司一半的单子都是他介绍的。每次喝酒,他都搂着我的脖子,满嘴酒气地喊:“浩子,你就是我亲弟!以后有哥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碗汤!”
还有个叫大飞的,跟我差不多大,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我发家后,拉着他一起干,他没啥本事,我就让他在公司挂个闲职,每个月开两万块工资,年底还有分红。他最常说的话是:“浩子,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那时候的我,听着这些话,心里那个舒坦,那个飘飘然。
我觉得我这辈子,值了。
有钱,有事业,有家庭,还有一帮能为我两肋插刀的兄弟。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直到,资金链断了。
其实就是一笔货款,一个合作了三年的大客户,突然人间蒸发,卷走了我压在里面的八百多万。
这八百多万,是我公司的全部流动资金,还欠着银行贷款和供应商的货款。
一夜之间,天塌了。
法院的传票和银行的催收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那辆崭新的卡宴,车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贴上了封条。
市中心的大平层,也被挂上了法拍网。
老婆一开始还安慰我,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事就好。
但当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上门清点家产,把她最喜欢的那个爱马仕包包也登记在册时,她崩溃了。
她哭着问我:“李浩,我们以后怎么办?儿子上国际学校的学费怎么办?”
我答不上来。
我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
几天后,她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临走前,她扔给我一份离婚协议书,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只有解脱。
她说:“李浩,我跟你过了几年好日子,够了。我不想下半辈子跟着你躲债。”
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但我没资格挽留。
是我没用。
是我把这个家给毁了。
偌大的房子,一夜之间,空了。
只剩下我和一屁股的债。
总共算下来,欠了外面一千二百多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脊梁骨都快断了。
我开始给我的“好兄弟们”打电话。
我第一个打给刘哥。
我觉得,他路子广,人脉多,又是做工程的,随便给我介绍两个项目,我周转一下,就能东山再起。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浩子啊,怎么了?”刘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刻意的热情。
“刘哥……”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出事了。”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刘哥?你在听吗?”
“在,在听。”刘哥清了清嗓子,“浩子啊,你这事儿……有点麻烦啊。”
“是,是挺麻烦的。”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刘哥,你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活儿,先让我垫垫?我手底下还有一帮工人兄弟要吃饭……”
“哎呀,浩子,不是哥不帮你。”刘哥的语气变得为难起来,“最近行情不好,你也知道,到处都在查,我手头上的项目也都是垫资干的,我自己都焦头烂额呢……”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苦,说他自己有多难,资金有多紧张,仿佛他比我还惨。
我默默地听着,心一点点往下沉。
“那……刘哥,不用多,你先借我二十万周转一下行吗?我发了工人工资,剩下的钱打点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先压一压。”我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这辈子,我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二十万?”刘哥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浩子,你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哪有二十万!我老婆天天跟我闹,说我外面养了人,把家里的钱都管得死死的!我这……”
我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怕再听下去,我会吐出来。
什么行情不好,什么老婆管钱。
就在上个星期,我们还在一起喝酒,他大手一挥,开了三瓶皇家礼炮,还叫嚣着要去澳门玩两把。
现在,二十万都拿不出来?
呵。
我不死心,又打给大飞。
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总不至于也这样吧?
电话接得很快。
“浩哥!”大飞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大飞,我……”
我话还没说完,大飞就抢着说:“浩哥,你是不是要找我借钱?我跟你说,我真没钱!我老婆刚生了二胎,天天在家骂我没本事,我那点工资,全给她了!我兜里比脸都干净!”
他这一通抢白,把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我要借钱?
难道我的事,已经传遍了?
“浩哥,你别怪我啊,我是真没办法。要不这样,我晚上请你出来撸串喝酒?”大飞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撸串?喝酒?
我现在需要的是这个吗?
我需要的是能救命的钱!
“不用了。”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挂了电话。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一长串的名字。
曾经,这些名字代表着人脉,代表着资源,代表着我吹牛的资本。
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黑色的、冰冷的符号。
我一个个打过去。
结果,大同小异。
有的说自己在国外,信号不好。
有的说自己老婆要生了,在医院。
有的干脆就不接电话,直接挂断。
我从下午打到天黑,嗓子都哑了,手机烫得能煎鸡蛋。
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哪怕是借一万块,都没有。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什么叫树倒猢狲散。
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自己空无一人的豪宅里,哭得像个。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我以为又是哪个催债的,看都没看就想挂掉。
但手指划到一半,我停住了。
来电显示是:妹夫。
我妹夫,叫陈锋。
说实话,我一直都看不起他。
当初我妹小敏要嫁给他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对。
陈锋家里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他自己也没什么大本事,读了个大专,在城里找了个工作,干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辞职自己创业。
说好听点是创业,说难听点,就是在我们小区后门那条小吃街上,盘了个十来平米的小门面,开了个面馆。
卖牛肉面,兼卖点凉菜和啤酒。
我第一次去他店里,差点没被那股油烟味给熏出来。
地方小得可怜,就四张桌子,油腻腻的,墙壁被熏得发黄。
陈锋自己穿着个脏兮兮的围裙,在后厨忙得满头大汗。
我当时就把小敏拉到一边,黑着脸说:“你就找了这么个玩意儿?让他给你端一辈子牛肉面?”
小敏眼睛都红了,跟我吵:“哥!陈锋人好,对我好,踏实肯干!比你身边那些只会喝酒吹牛的狐朋狗友强多了!”
我气得差点没动手。
什么叫人好?什么叫踏实肯干?
在这个社会,没钱,你就是个屁!
人再好,能当饭吃吗?
但小敏铁了心要嫁,我妈也劝我,说陈锋这孩子虽然条件差了点,但看着老实,对小敏是真心的。
我没办法,婚礼那天,我黑着脸参加的。
给的红包,也是所有亲戚里最少的。
我觉得丢人。
我堂堂一个李总,妹夫居然是个卖牛肉面的。
这几年,我们两家走动得很少。
逢年过节,他们会提着点水果上门,陈锋每次见了我,都有些拘谨,喊我一声“哥”,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也懒得搭理他,通常就是点点头,然后就跟别人说话去了。
我打心眼里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看我笑话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哥。”陈锋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我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我……我听小敏说了你的事。”陈锋顿了顿,“你……还好吧?”
“死不了。”我的语气很冲。
我讨厌这种廉价的同情。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局促不安的样子。
“那个……哥,你吃饭了吗?”半晌,他才又开口。
“没胃口。”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陈锋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我给你做了碗牛肉面,还有你爱吃的凉拌猪耳朵,我给你送过去?”
牛肉面?
我心里一阵烦躁,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屈辱。
我李浩,混到要靠你一碗牛肉面来接济的地步了?
“不用了!我说了没胃口!”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我就后悔了。
我这是怎么了?把对所有人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他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关心我而已。
“……好,好吧。”陈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那你别多想,钱没了可以再赚,身体要紧。小敏很担心你。”
“知道了。”我生硬地回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烦躁地抓着头发。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这个我最看不起的人,打来电话关心我?
而我那些“好兄弟”呢?
他们在哪?
大概正搂着嫩模,在KTV里唱着《兄弟情深》吧。
真是讽刺。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房子虽然被法拍,但走流程还需要时间,我暂时还能住。
我每天就是抽烟,喝酒,昏天暗地地睡。
催债电话我一概不接,直接静音。
我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只想躲在自己的洞穴里,舔舐伤口,谁也不想见。
这天下午,我刚喝完半瓶二锅头,头昏脑涨地躺在沙发上,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催债的上门了,心里一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猫眼前往外看。
门口站着的,是陈锋。
他左手提着一个保温桶,右手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打包盒。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沾着点点油渍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解放鞋。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按了一下门铃,没反应,就又按了一下。
我没开门。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
头发乱得像鸡窝,胡子拉碴,满身酒气。
太狼狈了。
太丢人了。
陈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人开门,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似乎是想给我打电话。
我赶紧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他又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然后转身走了。
我透过猫眼,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等了十几分钟,确定他走远了,才悄悄打开门。
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进来。
保温桶还是温的。
我打开一看,是牛肉面。
面和汤是分开放的,面条筋道,没有坨。汤头浓郁,上面飘着几片白萝卜和翠绿的香菜。牛肉切得很大块,炖得软烂。
塑料袋里,是凉拌猪耳朵,拍黄瓜,还有一份花生米。
都是我以前喝酒时最爱吃的小菜。
我的胃,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已经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我把饭菜拿到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面条滑进胃里,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流下。
那一瞬间,我差点哭出来。
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那份久违的,被人关心的温暖。
吃完面,我把剩下的菜也一扫而光。
我靠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浑身都有了点力气。
我看着桌上的空碗,发了很久的呆。
第二天,陈锋又来了。
还是那个时间,还是提着保温桶和塑料袋。
我还是没开门。
他还是把东西放在门口,然后默默离开。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每天都来。
风雨无阻。
送来的饭菜也每天都不重样。
有时候是饺子,有时候是炒饭,有时候是几个家常小菜配白米饭。
但每次,都有一碗热腾腾的汤。
我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竟然有了一丝……期待。
每天下午三点,我都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
我知道,那个我曾经看不起的妹夫,会给我送来一天中唯一的一顿饱饭。
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没有发过一条信息。
我们就这样,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维持着联系。
我吃着他送来的饭,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我算什么?
一个靠着被自己瞧不起的人接济的废物?
这天,我正在吃着他送来的红烧肉,手机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
“李浩!你他妈的终于接电话了!欠我们的货款什么时候还?再不还钱,老子就去你家泼油漆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鲁的男声,充满了愤怒。
是供应商。
我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我……”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什么我!别跟老子装死!三天之内,你要是再不给钱,我就带人去你父母家!我知道他们住在哪!”
“你别乱来!”我急了,“祸不及家人!你冲我来!”
“冲你来?你他M的现在就是个穷光蛋!老子不找你家人找谁?我告诉你李浩,我这批货也是借钱进的,你不还我钱,我就得跳楼!我跳楼之前,一定拉你全家当垫背的!”
对方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他们要去找我爸妈!
我爸妈都快七十了,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被这帮人一吓,出了什么事……
我不敢想下去。
不行!
我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
我必须想办法!
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一千多万的债务,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雪山,横亘在我面前。
我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凑在一起,估计也就能卖个三五万。
杯水车薪。
我 desesperadamente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突然,我想到了陈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找他?
找他能干什么?
他那个小面馆,一个月撑死也就赚个一两万块钱。
他能帮我什么?
可是,除了他,我还能找谁?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自尊心和现实的残酷,在我的脑海里疯狂地打架。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陈锋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了。
“哥?”
“……是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哥,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陈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你还好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我张了张嘴,那句“借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难了。
向一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人开口借钱,比杀了我还难受。
“哥,你别急,慢慢说。”陈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陈锋,你……你手头有多少钱?能不能……借我点?”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陈锋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是惊讶,也许是嘲讽,也许是为难。
“要多少?”
出乎我的意料,陈锋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问道。
我愣住了。
“我……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该借多少。
借少了,解决不了问题。
借多了,他肯定没有。
“是不是供应商催债了?”陈锋问道。
“……嗯。”
“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谈谈?我在小吃街这边,认识一些……道上的朋友。”陈锋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心里一惊。
他一个卖面的,认识什么道上的朋友?
“你别乱来!”我赶紧制止他,“他们不是好惹的。”
“哥,你别管了。你告诉我,最紧急的,需要多少钱?”陈锋的语气异常坚定。
我咬了咬牙,报出了一个数字:“三十万。”
这是最急的一笔货款,也是刚才打电话那个供应商的。
先把他稳住,别让他去骚扰我爸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三十万。
对他来说,肯定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太异想天开了。
“哥,三十万……我手头没有那么多。”半晌,陈锋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歉意。
果然。
我苦笑一声:“没事,我……我再想别的办法。”
“但是你等我一下!”陈锋急急地说道,“我店里有点积蓄,我再去跟我爸妈,还有我朋友凑凑,应该……应该差不多。”
“你……”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要去跟他父母和朋友借钱?
为了我?
“陈锋,你别……”
“哥,你别说了!”陈锋打断了我,“你等我电话!我尽快!”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我甚至,还看不起他。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有一丝期待,又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陈锋。
“哥,钱凑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又带着一丝兴奋。
“凑……凑到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二十八万。还差两万,我再想想办法。”
“二十八万……”我喃喃自语。
一夜之间,他竟然真的给我凑了二十八万!
我可以想象,他为了这笔钱,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看了多少白眼。
他一个开面馆的,他的朋友,能是什么有钱人?
他那远在农村的父母,又能有多少积蓄?
“陈锋,这钱……”我的喉咙哽住了。
“哥,你把卡号发给我。我先给你转过去。你先把最急的债还了。”陈锋说道,“剩下的两万,我中午之前肯定能搞定。”
“不用了……二十八万,够了。”我赶紧说道。
“那怎么行,说三十万就三十万。”陈锋的语气很执拗。
“我跟那家供应商谈谈,先还他二十八万,剩下的让他宽限几天。”我说道,“陈锋,这钱,算我借你的。我写欠条。”
“哥,你跟我说这个干嘛!”陈锋的语气有点不高兴,“我们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欠条不欠条的,太见外了!”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那些所谓的“好兄弟”,在我出事后,一个个避之不及。
而这个我一直看不起的妹夫,却在我最危难的时候,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陈锋……”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哥,你别这样。”陈锋在那头安慰我,“谁都有个坎。迈过去就好了。你先去处理事情,我这边店里要开门了,先不跟你说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上收到的银行转账短信,那串数字,在我眼里,比千斤还重。
我没有立刻去还债。
我冲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我走出了这个我躲藏了半个多月的房子。
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刺眼。
我眯着眼睛,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没有去银行,而是打车去了小吃街。
还没到地方,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陈锋那个小小的面馆。
门口排着长队。
现在是早上八点多,正是吃早饭的高峰期。
我看到陈锋在店里忙得像个陀螺。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脏兮兮的围裙,一会儿下面条,一会儿收钱,一会儿收拾桌子。
小敏也在。
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就在收银台后面帮忙收钱找零,额头上也全是汗。
看到这一幕,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就是个混蛋。
我春风得意的时候,对他们不闻不问,甚至心怀鄙夷。
现在我落魄了,他们却倾其所有来帮我。
我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
我转身想走。
“哥!”
小敏眼尖,发现了我。
她惊喜地喊了一声,扶着腰,想从收银台后面出来。
陈锋听到喊声,从后厨探出头来,看到我,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哥,你来啦!快进来坐!吃饭了没?”
他一边说,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想出来迎接我。
所有排队的客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我。
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打量。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
我,李浩,曾经的李总,现在像个小丑一样,站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检阅。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眼睛。
脑子里,全是刚才陈锋和小敏忙碌的身影,以及他那句“我们是一家人”。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用着他们辛苦赚来的血汗钱,然后自己继续当个缩头乌龟。
我拿起手机,给那个供应商打了电话。
我的语气不再是哀求,而是平静。
“王老板,我是李浩。我账上现在有二十八万,我马上转给你。剩下的钱,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还你。”
王老板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能拿出钱来,愣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一个月?李浩,你拿什么还?”
“我还有手有脚,我去打工,去搬砖,一个月就算赚不了两万,一万总有吧?我砸锅卖铁也还你!”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或许是我的态度让他看到了希望,王老板沉默了一会儿,说:“行,李浩,我信你一次。一个月后,你要是还不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解决了最紧急的事情,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打工?搬砖?
我一个当惯了老板的人,能干得了那些活吗?
就算能,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对于一千多万的债务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一夜没睡,想了很多。
第二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再次去了陈锋的面馆。
这次,我没有在门口徘徊。
我直接走了进去。
还是饭点,店里坐满了人。
陈锋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哥,你来啦!快坐,我给你下碗面。”
“不了。”我摇摇头,看着他,“陈锋,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啊,哥,你说。”陈锋把手里的碗放下。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在你这里打工。”
“啥?”陈锋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哥,你再说一遍?”
店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的脸,火辣辣的。
但我没有退缩。
我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在你这里打工。洗碗,择菜,送外卖,什么都行。你给我开份工资就行,不用多,能让我吃饱饭,有个地方住就行。”
陈锋愣住了。
小敏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开卡宴住大平层的大老板,要到一个十平米的面馆里来洗碗?
这比电影还戏剧性。
“哥,你……你别开玩笑了。”半晌,陈锋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没开玩笑。”我的语气很认真,“陈锋,我欠了一屁股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我不能死,我死了,债就没人还了。我得活着,得挣钱。你这里,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锋急了,他看了看周围的客人,把我拉到后厨。
后厨更加狭窄,油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哥,你是我哥,你怎么能给我打工呢?这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小敏?”陈锋搓着手,一脸为难。
“别人怎么看,重要吗?”我反问他,“我现在就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地干点事,挣点钱。”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陈锋,我知道你看得起我,才不想让我干这个。但正因为你看得起我,你才应该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想当个废物,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你的接济下。我想靠自己的双手,重新站起来。”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用力。
陈锋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
“行。”他终于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哥,你要是真想干,就留下来。但是,工资我不能给你开。”
“为什么?”我急了。
“咱们不是打工,咱们是合伙。”陈锋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哥,你以前是做大生意的,你有头脑,有眼光。我这个小面馆,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赚了钱,咱们对半分。亏了,算我的。”
我愣住了。
合伙?
就这个油腻腻的小面馆?
还对半分?
我看着他真诚的脸,突然觉得,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我把他当成一个没出息的、卖牛肉面的。
却不知道,他心里,装着比我那些“好兄弟”加起来都宽广的胸怀。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陈锋,以后,我们就是合伙人了。”
陈锋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上面全是老茧和烫伤的疤痕。
但那份力量,却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
就这样,我,李浩,曾经的李总,正式成为了“陈记牛肉面”的合伙人。
我脱下了我的名牌西装,换上了和陈锋同款的、洗得发白的T恤和围裙。
我开始了我的洗碗工生涯。
第一天,我差点没把腰给累断。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除了中午扒拉几口饭,我几乎就没直起过腰。
油腻的碗碟堆积如山,洗洁精把我的手泡得发白、起皱。
晚上收工的时候,我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只想躺在地上。
陈锋在旁边默默地递给我一瓶啤酒,和一碟花生米。
“哥,辛苦了。”
我接过啤酒,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说不出的舒爽。
“这算什么辛苦。”我咧嘴一笑,“比陪那帮孙子喝酒轻松多了。”
陈锋也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和他之间,没有了隔阂。
我们就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接下来的日子,我慢慢适应了面馆的节奏。
洗碗,择菜,拖地,收桌子……
我什么都干。
我发现,当我真正沉下心来做一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而且,每天看着店里人来人往,听着客人们吸溜面条的声音,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牛肉汤的香气,我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种踏实感,是以前在酒桌上、在KTV里、在各种虚伪的奉承中,从来没有过的。
我开始观察这个小小的面馆。
我发现,陈锋的面,用料真的很足。
牛肉都是他每天一大早去市场上买回来的新鲜牛腱子,用十几种香料,小火慢炖四个小时,炖得软烂入味。
面条是手工的,筋道爽滑。
汤头是用牛骨熬了整整一夜的,浓郁鲜美。
难怪生意这么好。
但是,我也发现了很多问题。
比如,店里环境太差,油腻腻的,夏天还有苍蝇。
比如,效率太低,饭点的时候,客人要等很久。
比如,产品太单一,除了牛肉面,就没别的了。
我把我观察到的问题,都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
一天晚上收工后,我把陈锋拉到一边,把我的想法跟他说了。
“陈锋,我觉得,我们这个店,可以升级一下。”
“升级?怎么升级?”陈锋一脸茫然。
“首先,重新装修。不用多豪华,但一定要干净、明亮。墙壁贴上白色的瓷砖,桌椅换成原木色的,再摆上几盆绿植。”
“其次,优化流程。我们可以提前把面条分装好,把小菜打包好,客人点单后,可以更快地出餐。”
“最后,增加品类。除了牛肉面,我们还可以增加牛杂面,肥肠面,甚至可以做一些盖浇饭。夏天可以卖凉面,冬天可以卖羊肉汤。”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我的“商业计划书”。
陈锋听得一愣一愣的。
“哥,你说的这些……都得花钱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得花钱。”我点点头,“但这些钱,花得值。这叫投资。我们把店搞好了,环境好了,品类多了,生意肯定会更好。到时候,赚回来的钱,比这点投资多得多。”
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这套东西,是我以前玩剩下的。
用在这么一个小面馆上,简直是降维打击。
陈锋被我说得有点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我们现在哪有钱装修啊?”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拍了拍胸脯。
我把我那块一直没舍得卖的百达翡丽手表,给卖了。
卖了二十万。
这是我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我把钱拍在陈锋面前。
“够不够?”
陈锋看着那沓钱,眼睛都红了。
“哥,你……你这是干什么!这表不是你的宝贝吗?”他知道这块表对我意义非凡。
“现在,我们的面馆,才是我的宝贝。”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陈锋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说干就干。
面馆停业三天。
我们请了工人,把店里重新装修了一遍。
白色的墙壁,原木色的桌椅,墙上还挂了几幅清新淡雅的装饰画。
后厨也重新规划了,添置了新的消毒柜和冰柜。
整个店,焕然一新。
重新开业那天,老顾客们都惊呆了。
“哟,陈老板,发财啦?店搞得这么漂亮!”
陈锋嘿嘿地笑着,指着我,对客人说:“这都是我哥的功劳!”
我站在一旁,心里暖暖的。
我们还推出了新的菜单,增加了好几个品类。
我还利用我以前做生意的经验,搞了些营销活动。
比如,发朋友圈集赞送小菜,储值办会员卡打折,等等。
我还开通了外卖平台。
效果立竿见T影。
店里的生意,比以前火爆了一倍不止。
每天从早到晚,门口都排着长队。
外卖订单也响个不停。
我们两个人,加上小敏,根本忙不过来。
于是,我们又招了两个服务员和一个洗碗工。
面馆的规模,在不知不觉中,扩大了。
每天晚上收工后,我跟陈锋两个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店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数当天的营业额。
看着那一沓沓皱巴巴的、带着油烟味的钞票,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虽然每天累得像条狗,但我的心,是踏实的,是安宁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半年过去了。
我们不仅还清了陈锋当初为我借的那二十八万,还攒下了五十多万。
我用这笔钱,又还了一部分债务。
虽然离还清所有债务还遥遥无期,但我已经看到了希望。
这天,我正在后厨切牛肉,店里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刘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弟。
他站在我们这个小小的面馆门口,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浩……浩子?”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切我的牛肉。
“真的是你啊,浩子!”刘哥走了进来,一脸夸张的惊喜,“我听人说你在这里,我还不信!你怎么……怎么干这个了?”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那件油腻的围裙上扫来扫去,充满了鄙夷和同情。
“怎么,我干这个,碍着你刘总了?”我冷冷地说道。
“哎,浩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刘哥一脸的痛心疾首,“你当初出事,怎么不跟哥说呢?哥要是知道了,能不帮你吗?我们可是亲兄弟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当初那个说自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真是影帝级别的表演。
“是吗?”我放下刀,擦了擦手,“那我现在还差一千多万的债,刘总打算帮我多少啊?”
刘哥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浩子,你……你这不是为难哥吗?”他干笑了两声,“我最近……手头也紧……”
又是这套说辞。
我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
“那刘总您慢走,不送。我们小店生意忙,就不招待您了。”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刘哥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
“李浩,你别给脸不要脸!”他旁边的一个小弟忍不住了,指着我骂道,“我们刘总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我冷笑一声,拿起案板上的切肉刀,在手里掂了掂,“我的态度就是,马上从我的店里滚出去!不然,我不保证这把刀,会不会不小心掉在谁的脚上。”
我的眼神,冰冷得像刀锋。
那小弟被我的眼神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刘哥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他大概没想到,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李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死死地盯着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李浩,你行!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片平静。
这些曾经被我视为“兄弟”的人,在我的人生里,已经彻底翻篇了。
“哥,你没事吧?”陈锋从后厨出来,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摇摇头,把刀放回案板,“几只苍蝇而已。”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陈锋,你说,我们把店开到市中心去,怎么样?”
“啊?”陈锋又愣住了。
“这家店太小了,施展不开。我们去租个大点的门面,搞成旗舰店。装修要最好的,服务要最好的,我们的目标,是做全市最好吃的牛肉面!”我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野心和光芒。
那是我曾经失去的东西。
现在,它又回来了。
陈锋看着我,也笑了。
“好!哥,都听你的!”
一年后。
“陈李记”牛肉面旗舰店,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正式开业。
店面三百多平,上下两层,装修得古朴雅致,又不失现代感。
开业那天,宾客盈门,花篮摆满了整条街。
我穿着一身定制的厨师服,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感慨万千。
我没有请任何一个以前的“朋友”。
来捧场的,都是这近两年来,在我们面馆吃过面的街坊邻居,还有一些因为我们的味道慕名而来的美食博主。
小敏抱着我们刚满月的侄子,站在我旁边,笑得合不拢嘴。
陈锋还是穿着那件围裙,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
他现在是我们“陈李记”的首席产品官,负责把控所有菜品的味道。
而我,是CEO。
负责公司的运营和发展。
我们已经注册了公司,开了五家分店,还有几十家加盟店正在洽谈中。
我的债务,也已经还得七七八八了。
我妈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浩子,妈没想到,你还能站起来。”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妈,我不是一个人站起来的。”
我回头,看向后厨那个忙碌的身影。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突然想起,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每天下午,都会提着一个保温桶,穿过大半个城市,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那碗面,不仅填饱了我的肚子,也温暖了我那颗冰冷绝望的心。
它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兄弟。
不是酒桌上的豪言壮语,不是得意时的锦上添花。
而是你落魄时,他默默地递给你的一碗面,和那句朴实无华的“我们是一家人”。
我李浩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曾经拥有过多少财富。
而是拥有这样一个,我曾经看不起,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的妹夫。
他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贵人。
我看着店里热闹的景象,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牛肉汤香味。
真香。
比我以前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水,都要好闻。
这是人间烟火的味道,是重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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