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新郎的母亲,林岚女士,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
婚礼司仪的声音高亢、油滑,像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新郎的母亲,林岚女士,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
我攥着话筒,手心里的汗把金属外壳浸得又湿又滑。
底下黑压压一片,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这辈子,只在街道办组织的三八红旗手表彰大会上,对着这么多人讲过话。
那次,我拿了“创业女性标兵”,奖品是一口不粘锅。
今天,我儿子结婚。
我看着台上那对璧人,我儿子陈阳,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像换了个人。
他旁边站着的,是我的儿媳,王婷婷。
婚纱裙摆铺开,像一朵巨大的、雪白的蘑菇。
真好看。
也真贵。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大家好,我是陈阳的妈妈,我叫林岚。”
“今天,我很高兴……”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高兴吗?
我看着亲家母王琴那张脸,她坐在主桌,离我最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笑意却没传到眼睛里。
她的眼神,像在评估一件货品,带着挑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心里那点高兴,瞬间就被冻住了。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看着陈阳长大、成人、今天成家,我……我就是想跟他说,以后要好好对婷婷,要当个有担当的男人。”
话很朴实,是我昨晚想了一宿才憋出来的。
不像亲家公,刚才在台上引经据典,从诗经说到爱因斯坦,听得我云里雾里。
我只会说大白话。
我说完,台下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
我儿子陈阳看着我,眼神里有点复杂,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有点别的。
我准备下台,司仪却笑着拦住了我。
“哎,林女士请留步!我们都知道,按照我们的传统,母亲可是要给新人一份大礼的!您给儿子儿媳准备了什么惊喜呢?”
我愣住了。
这个环节,彩排的时候根本没有。
我的目光投向台下的婚庆策划,他正对着我挤眉弄眼,一脸“这是临时增加的爆点”。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亲家母的意思。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准备的红包,早就托陈阳给婷婷了。
里面是六万六,是我那家小面馆两个月的纯利润。
为了凑这个钱,我把预备着换抽油烟机的钱都挪用上了。
我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没想到,要在这样的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拿出来说。
我有点窘迫,只能实话实说:“红包……我已经提前给孩子了。”
司仪“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然后把话筒递向了王琴。
“那我们来问问亲家母,王女士!您对儿子儿媳,又有什么样的表示呢?”
好戏开场了。
王琴优雅地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紫色旗袍,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接过话筒,先是清了清嗓子,那姿态,像极了电视里的新闻发言人。
“也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跟我们家老王商量了一下,年轻人刚组建家庭,不容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们就给婷婷和陈阳,在市中心全款买了套房,不大,一百八十平,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哗——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和羡慕的议论。
“还有,一辆车,代步用的,也就那么回事。”
她说着,从手包里拿出一把车钥匙,上面的标志我认得,奔驰。
“另外呢,我这个当妈的,也没什么能给婷Ting的,就一个见面礼。”
她说着,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
一串硕大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希望我们陈阳,以后能像这钻石一样,好好守护我们的TingTing。”
掌声更热烈了。
我站在台上,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那刺眼的光,不是来自钻石,而是来自几百双眼睛里的探究、同情和……嘲笑。
司仪又把话筒递回给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哇!真是太令人感动了!看来王女士对我们新郎是百分之百的满意啊!那林女士,您刚才说,红包已经提前给了,能冒昧问一下,是多少吗?也让我们大家一起沾沾喜气嘛!”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司仪。
他的脸上写着四个字:幸灾乐祸。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羞辱。
她们嫌我给的少。
她们嫌我拿不出手。
她们要在今天,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把我这个卖面的、离了婚的、独自把儿子拉扯大的女人,踩进泥里。
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儿子陈阳,是“嫁”进了他们王家。
是我高攀了。
我看着台下的儿子,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王婷婷暗暗拉了一下衣角。
他便闭了嘴。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塌了。
我养了他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来,我一个人,开面馆,从凌晨四点忙到深夜十二点。
我的手,因为常年泡在水里、和面,关节粗大,满是老茧。
我的腰,因为长期站立,落下病根,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来。
我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
他要学钢琴,我咬着牙买了台二手的。
他要上最好的补习班,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多接外卖的单子。
他上大学的生活费,我从来没少给过一分。
我以为,我养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儿子。
可现在,他连为我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王琴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她在等我出丑。
等我说出那个“六万六”的数字,然后,接受全场的静默和同情。
我忽然就笑了。
心凉透了,反而笑得出来。
我接过话D筒,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是啊,我也准备了礼物。”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他们的礼物,就是我儿子,陈阳。”
“这个礼物,我准备了二十六年。”
“从他呱呱坠地,到他长成今天这个样子,我花光了我所有的心血、时间和力气。”
“我这个当妈的,没什么大本事,开个小面馆,一天天熬出来的。”
“我没给他买过名牌,没让他出过国,但我教他要正直,要善良,要有骨气。”
我的目光,从王琴的脸上,移到我儿子陈阳的脸上。
“现在,我把这个我最好的、也是我唯一的礼物,送给你们王家了。”
“希望你们,能好好待他。”
说完,我把话筒轻轻放在司仪手里。
全场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王琴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没理会任何人。
我挺直了我的腰。
那根在阴雨天会折磨我半死的腰,在这一刻,挺得笔直。
我走下舞台,穿过那一张张惊愕的、复杂的、看好戏的脸。
我没有回头。
我一步一步,朝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
走出那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外面是正午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妈!”
是陈阳的声音。
“妈!你别走!妈!”
我没有停。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走到酒店门口,正准备拦一辆出租车。
手臂,被人从后面死死拽住。
我回头。
陈阳,穿着那一身昂贵的西装,满脸是汗,头发也乱了。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慌乱和祈求。
“妈,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解释你为什么看着你妈被人当众羞辱,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我不是……”他结结巴巴,脸色苍白,“我当时……我蒙了……妈,王琴她……我妈她就那个脾气,她没有恶意的……”
“她没有恶意?”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陈阳,你管这叫没有恶意?”
“她当着几百人的面,问我给了多少钱!她把我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用脚踩!你管这叫没有恶意?”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但我不在乎了。
脸面?我的脸面,早就被他们撕碎了。
“妈,你小点声……这里是外面……”他慌张地四下张望。
这一眼,彻底击碎了我心里最后一丝侥G幸。
他还在乎面子。
在乎他王家女婿的面子。
“我声音大?”我指着自己的心口,“那你有没有听到,我这里的声音?”
“陈阳,你二十六了,不是六岁!什么是尊重,什么是羞辱,你分不清吗?”
“还是说,那一百八十平的房子,那辆奔驰车,已经把你的骨头都换掉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全是受伤。
“我说错了?”我逼视着他,“那你告诉我,刚才,你在台上,为什么不说话?”
“只要你说一句,‘妈,红包的事我们私下说’,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只要你说一句,‘我妈养我不容易,请你尊重她’,我就不会走!”
“可你说了吗?你没有!”
我吼出最后一句,力气仿佛被抽空。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陈阳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眼圈红了。
然后,在酒店门口,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妈,我错了。”
“妈,你跟我回去,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走……”
他抱着我的腿,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这是我儿子。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怎么会不心疼?
可是,疼,解决不了问题。
我看着他跪在地上,没有去扶。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二十六年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闪过。
他小时候发高烧,我背着他跑了三条街才找到诊所。
他上初中被同学欺负,我找到学校,像个泼妇一样跟对方家长理论。
他高考前压力大失眠,我学着煲各种安神的汤,每天送到他学校。
……
我以为,我付出了全部,就能换来一个知冷知热、有担当的儿子。
可现实,狠狠给了我一巴M掌。
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匆匆跑了出来。
是王婷婷。
她那身洁白的婚纱,已经沾了些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看到跪在地上的陈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又急又气的表情。
“陈阳!你干什么!快起来!”
她跑过来,想把陈阳拉起来。
陈阳却死死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
“阿姨,”王婷婷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您就不能……就不能为陈阳着想一下吗?”
我冷冷地看着她。
“为他着想?”
“我为他着想了二十六年,现在,我想为我自己着想一下,不行吗?”
王婷Ting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落在陈阳身上,又急又心疼。
“你快起来啊!像什么样子!别人都看着呢!”
“我不起来!”陈阳吼了一声,声音沙哑,“除非我妈答应跟我回去!”
“你!”王婷婷气得跺脚。
紧接着,王琴也带着几个人跟了出来。
她看到这副场景,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陈阳!你疯了!”她厉声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她身边的几个亲戚,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劝。
“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有话好好说嘛,跪在地上干什么。”
“快起来快起来,婚礼还没结束呢。”
整个酒店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我成了这场闹剧的中心。
王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怒火和鄙夷。
“林岚,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你闹够了没有?非要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你们家的笑话?”我笑了,“王女士,从头到尾,制造笑话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王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我怎么了?”我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今天娶你女儿,我不求你多感激,但最起码的尊重,总该有吧?”
“你在台上那么说,不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穷,我配不上你这个亲家吗?”
“是,我没你有钱。我开面馆,一身的油烟味。不像你,浑身上下都是钱的味道。”
“但是,王琴,你记住了。”
“钱,买不来骨气,也买不来人心。”
我的话,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王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说过。
“你……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点点头,“所以,这门亲事,我看就算了吧。”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跪在地上的陈阳,都忘了哭,愕然地抬起头看着我。
“妈,你说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
“陈阳,你起来。”我的声音很平静。
“这个婚,我们不结了。”
“妈!”陈阳的声音都变了调。
王婷婷更是尖叫起来:“阿姨!你凭什么!”
“凭什么?”我看着她,“就凭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连脊梁骨都不要了。”
“我宁愿他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要他活成一个没有尊严的。”
说完,我用力,想把自己的腿从陈阳怀里抽出来。
但他抱得太紧了。
“妈!我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哭喊着,“你别不要我……别不要这个家……”
我的心,又软了。
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能软。
今天我如果心软回去了,那以后,我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抬不起头。
我的儿子,也再也抬不起头。
王琴显然也被我的话镇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女人,竟然能说出“不结了”这种话。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竟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亲家母,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她竟然改口叫我“亲家母”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说这种话,不吉利。”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的亲戚使眼色。
几个人立刻上来,七手八脚地想把陈阳扶起来。
“是啊是啊,有话好说。”
“林大姐,消消气,王琴她就是嘴快,没坏心的。”
我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没坏心?”我反问,“当着几百人的面,逼问我红包给了多少,这叫没坏心?”
“她要是没坏心,我现在就把‘心’字倒过来写。”
我这话说得又直又冲,一点面子都没给。
那个劝我的亲戚,顿时尴尬地闭上了嘴。
王琴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林岚,我承认,刚才在台上,是我不对。”
她竟然道歉了。
虽然语气生硬,眼神里还带着不甘。
“我那也是为了孩子们好,想让场面热闹一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跟你道歉。”
“行了吧?”
她那副样子,哪像是道歉,分明像是在施舍。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王女士,你的道歉,我收不起。”
“你不是没考虑到我的感受,你是压根就没把我的感受放在眼里。”
“在你眼里,我,和我儿子,不过是你们王家光鲜门楣上的一个小小点缀。高兴了,就拿出来显摆一下;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
“这样的亲家,我高攀不起。”
我转头,再次对陈-阳说:“陈阳,你听清楚。今天,你要是跟我走,我们母子俩,以后还像以前一样,挺直腰杆活。”
“你要是选择留在这里,继续你的婚礼。那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的话,像一枚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陈阳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都在发抖。
“妈……你……你这是在逼我……”
“是。”我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我是-在逼你。因为你爸走得早,我没把你教好,没教会你怎么当一个男人。”
“今天,我就用这种方式,给你上最后一课。”
“做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骨气。”
说完,我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怕我再看一眼,就会心软。
我迈开步子,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我的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脚步声跟上来。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他还是,选择了吗?
选择了那一百八十平的房子,那辆奔驰车,那个能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家庭。
也好。
也好。
我自嘲地笑了笑。
养了二十六年的儿子,终究是人家的了。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南城巷。”
那是我的面馆所在的地方。
也是我的家。
车子开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那家金碧辉煌的酒店,那群表情各异的人,还有……我那个跪在地上,最终没有追上来的儿子。
一切,都渐渐模糊。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回到南城巷,天已经快黑了。
面馆里,我妹妹林静正在帮我看着店。
看到我失魂落魄地回来,她吓了一跳。
“姐!你怎么回来了?婚礼结束了?”
她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礼服,立刻明白了什么。
“出事了?”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静赶紧关了店门,给我倒了杯热水。
“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亲家那边给你气受了?”
我把婚礼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林静听完,气得一拍桌子。
“欺人太甚!这都什么人啊!”
“他们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这么作践人吗?”
“还有陈阳!他还是不是你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妈被欺负,屁都不放一个!”
妹妹的话,句句都说在我心坎上。
是啊,我最寒心的,不是王琴的羞辱。
而是陈阳的沉默。
“姐,你做得对!就不能惯着他们这臭毛病!”林"静义愤填膺地说,“这婚不结最好!省得以后陈阳在他们家当牛做马,你还得跟着受气!”
我苦笑了一下。
“话说得容易……那毕竟是我儿子……”
“儿子怎么了?儿子就能让你受这种委F屈?”林静瞪着我,“姐,我跟你说,你就是心太软了!”
“你这次要是回去了,以后有你受的!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一想到陈阳跪在地上哭喊的样子,我的心就揪着疼。
那晚,我一夜没睡。
手机响了一整晚。
全是陈阳打来的电话,还有他发的微信。
我一个都没接,一条都没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四点起床,和面、吊汤。
面馆的门刚打开,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
是陈阳。
他眼圈发黑,满脸憔悴,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穿了一夜。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
“妈……”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别叫我妈。”我头也不抬,“我当不起。”
“妈,我知道错了……”他走到我身边,想帮我。
我把手里的面团重重摔在案板上,“砰”的一声,吓了他一跳。
“出去。”我冷冷地说。
“我不想看见你。”
“妈……”
“我让你出去!”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后退了两步。
店里的老顾客,张大爷,端着碗走了过来。
“小岚啊,这是怎么了?跟孩子发这么大火。”
“就是啊,阳阳这不回来看你了吗。”旁边的李阿姨也帮腔。
在这些街坊邻居眼里,陈阳一直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他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陈阳站在那里,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心里又气又疼。
我不想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你走吧,以后别来了。我这小面馆,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进了后厨。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他在店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他才默默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陈阳每天都来。
他不敢进店,就在马路对面站着。
从早上开门,到晚上关门。
风雨无阻。
我就当没看见他。
我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烤,又像被放在冰里冻。
我知道,我在跟他较劲,也是在跟自己较劲。
林静看不下去了。
“姐,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何苦呢?”
“我没折磨他。”我淡淡地说,“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有些东西,比钱,比房子,比车子,都重要。”
一个星期后,王婷婷找来了。
她开着那辆奔驰,停在我的小面馆门口,显得格格不入。
她化着精致的妆,但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和不耐烦。
她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阿姨,我们能谈谈吗?”
我擦了擦手,坐在她对面。
“谈什么?”
“谈陈阳。”她叹了口气,“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公司也不去,就天天在你这耗着。”
“哦。”我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阿姨,我知道,我妈那天做得不对,她说话是难听了点。”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您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陈阳是您儿子,您忍心看他这样吗?”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王小姐,你这话问得真有意思。”
“他是我儿子,我当然心疼。但是,你呢?他是你丈夫,你就忍心看他这样?”
王婷Ting愣住了。
“我……我当然也不忍心!所以我才来找您啊!”
“你找我?”我笑了,“你应该找的,不是你妈吗?”
“这件事,从头到尾,是谁挑起来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应该让你妈,亲自来跟我道歉。”
王婷婷的脸色变了。
“我妈她……她拉不下那个脸……”
“哦,她拉不下脸,就得我把脸皮撕下来给她当鞋垫,是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王小姐,你回去告诉你妈。想让你丈夫回家,就让她,带着她的诚意,亲自来我这个小面馆,跟我说声‘对不起’。”
“否则,免谈。”
王婷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卖面的,竟然这么“不识抬举”。
“阿姨,你何必呢?”她皱着眉,“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闹得这么僵,对谁都没好处。”
“你跟我们回去,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保证?”我看着她,“你的保证,值几个钱?”
“你妈当着几百人的面羞辱我的时候,你在哪?”
“我儿子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你又在哪?”
“王婷婷,你跟你妈,是一路人。你们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你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儿子。”
“你们只是看中了他名牌大学的学历,看中了他老实听话,能给你们王家当个上门女婿,撑撑门面。”
我的话,像一把刀,剥开了她所有伪装的客气。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站起身,“话我已经说了。送客。”
王婷婷气冲冲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悲凉。
我的儿子,以后就要跟这样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我能怎么办?
我真的要为了我的尊严,毁了他这门亲事吗?
我开始动摇了。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主动给陈阳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妈……”他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不安。
“你在哪?”我问。
“我……我在对面的旅馆。”
我心里一酸。
这个傻小子,竟然在对面住了下来。
“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没过两分钟,陈阳就跑了过来。
他瘦了,也黑了,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憔-悴不堪。
我把他让进后厨,给他下了一碗面。
他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看着那碗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等他吃完,我递给他一张纸巾。
“陈阳,妈问你。”
“嗯。”他抬起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跟妈说实话,你爱王婷婷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爱。”
“那你觉得,王家的人,真的接纳你了吗?真的尊重你了吗?”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妈,我知道,她们看不起我们。”
“但是婷婷……她跟她妈不一样。她只是……只是从小被惯坏了,很多事情,她不懂。”
“给我点时间,我会让她明白的。”
“我也会努力,让他们看得起我,看得起你。”
他的眼神,很诚恳。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傻儿子。
尊严这种东西,不是靠你努力,别人就会施舍给你的。
是靠你自己挣的。
“好。”我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妈再给你一次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陈阳的眼睛,瞬间亮了。
“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不计较那天的事。”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妈,您说!别说两个,两百个我都答应!”他激动地说。
“第一,让你岳母,王琴,亲自来我这里,给我赔礼道歉。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陈阳的脸色,僵了一下。
“第二,”我没理会他的表情,继续说,“你们结婚以后,不住他们家买的房子。”
“什么?”陈阳惊呆了,“妈,那我们住哪?”
“你们自己租房子住。”我说,“房租,你们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们是自己赚钱,还是找你岳父岳母要。”
“总之,不能白住他们的房子,不能白开他们的车。”
“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你一天用着他们的东西,你在他们面前,就一天直不起腰。”
“等你什么时候,能靠自己的本事,买得起房子,买得起车了,你再昂首挺胸地住进去。到那时候,没人敢再小看你。”
我的话,让陈阳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似乎在消化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看着他,心里很平静。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既保全了我的尊严,也给了他一个成长的机会。
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这个婚,不结也罢。
“怎么样?”我问他,“这两个条件,你做得到吗?”
陈阳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放弃了。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妈。”
“我做得到。”
三天后,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我的面馆门口。
车门打开,王琴和她的丈夫,王建国,从车上走了下来。
王琴换下了一身珠光宝气的旗袍,穿了一件很普通的深色外套。
脸上的妆也淡了很多。
她站在面馆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我,和那些埋头吃面的客人,眼神很复杂。
王建国拍了拍她的手,率先走了进来。
“亲家母。”他朝我点了点头,态度很客气。
我没应声,继续擦着桌子。
王琴跟着走了进来。
店里很小,他们夫妻俩一进来,就显得有些拥挤。
客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王琴的脸,涨得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我面前。
然后,在我错愕的目光中,她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亲家母,对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那天在婚礼上,是我不对,是我说话没分寸,伤了你的心。”
“我向你,郑重道歉。”
“请你,原谅我。”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真的会来,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旁边的王建国也说:“是啊,亲家母,王琴她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坏意。她这几天也一直在后悔,吃不好睡不好。”
“我们是真心想跟你们结这个亲家,也是真心喜欢陈阳这个孩子。”
“你就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别跟她计较了。”
我看着王琴。
她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她这番道歉,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迫于无奈。
但她毕竟来了,也低头了。
我的心里,那块堵了多日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一些。
我沉默了片刻,说:“起来吧。”
王琴直起身子,偷偷看了我一眼。
“那……亲家母,你的意思是……”王建国试探地问。
“我的意思,你们应该问陈阳。”我淡淡地说。
我说过,这是给他的一次机会。
选择权,在他手里。
就在这时,陈阳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着我们,眼神很坚定。
他先是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王琴和王建国。
“爸,妈。”他开口,称呼已经改了。
王琴和王建国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婚礼,可以继续办。”陈阳说。
王琴松了口气。
“但是,”陈阳话锋一转,“我有几个条件。”
王琴和王建国都愣住了。
连我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第一,以后,请你们尊重我妈。她是我的底线,谁也不能碰。”
“第二,你们买的房子和车子,我们暂时不会住,也不会开。”
“我们会自己出去租房子住。等我们什么时候,靠自己的能力买得起房子了,我们再搬回去。”
“第三,我跟我妈,每周至少要见一次面,吃一顿饭。这件事,谁也不能干涉。”
陈阳一口气说完,掷地有声。
我看着他,眼睛有点湿润。
我的儿子,长大了。
他终于学会了,怎么挺直腰杆做人。
王琴和王建-国的脸色,都很难看。
尤其是王琴,她大概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陈阳,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不住新房,你们住哪里去?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妈,”陈阳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躲闪,“面子,是靠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这句话,是我妈教我的。现在,我也想把它告诉您。”
王琴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王建国,却深深地看了陈阳一眼,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赞许。
他拍了拍王琴的肩膀,对陈阳说:“好。”
“我答应你。”
“你们想出去住,就出去住。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随时欢迎。”
“只要你们小两口,能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王琴还想说什么,被王建国一个眼神制止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婚礼没有再办。
只是两家人,加上我和林静,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王琴的话少了很多,态度也客气了不少。
虽然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至少,她学会了最基本的尊重。
陈阳和王婷婷,真的在外面租了个小两居。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买名牌,下馆子。
王婷婷一开始很不适应,也跟陈阳闹过几次。
但陈阳这次,没有再退让。
他开始学着做饭,学着规划开支,学着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王婷婷也在慢慢地改变。
她开始找工作,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逛街购物的大小姐。
他们每周都会回我这里,吃一碗我亲手做的面。
有时候,陈阳会帮我收拾店面,王婷婷会笨拙地学着洗碗。
看着他们,我常常会想起那天,陈阳跪在我面前的样子。
我知道,那一跪,让他失去了面子。
但也让他,找回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一个男人的,骨气和担当。
我的面馆,生意越来越好。
我在隔壁,又盘下了一个小店面,扩大了经营。
林静成了我的大堂经理,我们姐妹俩,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一年后,王婷婷怀孕了。
B超做出来,是个男孩。
王琴高兴坏了,天天炖各种补品往他们的小出租屋送。
她不止一次地提出,让他们搬回大房子去住,方便照顾。
但都被陈阳拒绝了。
他说:“妈,我们说好的,等我们自己买了房子再搬。”
王琴没办法,只能由着他们。
但她看我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不同。
那里面,少了轻蔑和挑剔,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
有一次,她来我店里,正好碰到我因为腰疼,扶着桌子休息。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对我说:“亲家母,要不,你把店关了吧,别这么辛苦了。”
“以后,我们养你。”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用了。”
“这个店,就是我的根。有它在,我的腰杆,就一直是直的。”
王琴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又过了一年,陈阳和王婷婷,靠着他们自己的积蓄,还有王建国偷偷赞助的一点,付了首付,买了套小三居。
虽然不大,但那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我们两家人都去了。
王琴拉着我的手,看着在新家里忙碌的陈阳和王婷Ting,由衷地感慨:
“亲家母,说实话,我以前,是真看不起你。”
“我觉得你一个卖面的,能有什么见识。”
“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你比我有钱的,有见识多了。”
“你教会了陈阳,也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体面’。”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看着窗外,阳光正好。
我那个曾经跪在地上的儿子,现在,正昂首挺胸地,活在他自己创造的生活里。
这就够了。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面馆里。
手机响了,是陈阳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王婷Ting,还有他们刚出生的儿子。
小家伙睡得很香,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
“妈,我们给他取好名字了。”
“叫陈念安。”
“念你的‘念’,平安的‘安’。”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擦了擦眼睛,回复了两个字。
“真好。”
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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