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那种宿醉一样的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里面塞了个劣质的低音炮。
头疼。
是那种宿醉一样的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里面塞了个劣质的低音炮。
我睁开眼,天花板是熟悉的、因为楼上漏水而发黄的地图。
空气里是昨晚那碗红烧牛肉面调料包和出租屋混合的、一言难尽的味道。
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得令人作呕。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梦。
那个该死的、清晰得像是4K高清重制版的梦。
我梦见了一串数字。
红色的,圆滚滚的,在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里翻滚、跳跃,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慢动作一样地,掉进卡槽里。
07,12,19,23,28,31。
还有一个蓝色的。
05。
我记得清清楚楚,比我那个该死的老板王总的生日记得都清楚。
我有个秘密。
或者说,一个被动技能。
也可能是一种诅咒。
我做的梦,第二天,总会以某种形式成真。
不是什么预知未来改变世界的大事。
这能力好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尽在一些鸡毛蒜皮上显灵。
梦见上班路上踩到狗屎,第二天我换条路走,结果被骑车的小孩撞了一身豆浆。
梦见王总开会时假牙掉了,第二天他没掉假牙,但是他那顶宝贝得不行的假发,被空调风吹得翻了个面。
梦见隔壁那对天天吵架的小情侣终于分手了,第二天他们没分手,反而因为前一晚动静太大,被房东赶走了。
全是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破事。
直到今天。
这是它第一次,给我看这么具体,这么……值钱的东西。
双色球。
头奖。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扯到了腰。
“嘶——”
顾不上疼,我摸过床头那台用了四年,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手机。
解锁,屏幕因为碎裂的纹路,光线都变得扭曲。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备忘录。
07,12,19,23,28,31。蓝球05。
一个数字都没错。
我死死盯着这串数字,心脏“咚咚咚”地擂鼓,比昨晚加班改了十八遍稿子还快。
发财了。
我要发财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万只蚂蚁在我脑子里爬。
我再也不用看王总那张油腻的脸了。
再也不用挤早高峰那罐头一样的地铁了。
再也不用为了几百块的全勤奖,发着烧还往公司跑了。
我可以把老妈接到大城市最好的医院。
我可以……
我可以买下那张彩票。
等等。
买彩票?
我猛地一激灵,兴奋的火焰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买彩票,得花钱。
我,张伟,一个标准的沪漂,广告公司的底层设计狗。
我,他妈的,没钱。
这个认知比宿醉的头疼还让我难受。
我划开手机屏幕,点开那个绿色的图标,点开“我的”,再点开“服务”,最后点开那个叫“钱包”的玩意儿。
余额:17.58元。
十七块五毛八。
买一张彩票,两块钱。
买一组我梦见的号码,还得再加一组,凑个十块钱的,显得不那么刻意。
这点钱,够了。
但是。
我今天一整天,就靠这十七块五毛八活了?
午饭怎么办?晚饭怎么办?
还有地铁。从我这个城乡结合部的老破小到市中心的公司,来回就要十块。
完了。
我瘫回床上,盯着那张发黄的地图。
世界幽默。
它给了你一个能看到藏宝图的望远镜,却没给你一双能走到藏宝地的鞋。
不。
我不信。
我不信就这么算了。
这可是头奖!五个亿!税后也有四个亿!
四个亿什么概念?
我那点房租,我妈的医药费,我欠的信用卡,在这四个亿面前,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我必须搞到钱。
今天之内,晚上八点之前,我必须买到那张彩票。
我从床上弹起来,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眼圈发黑,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垂死挣扎的光。
“张伟,你可以的。”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声音嘶哑,但很坚定。
刷牙,用最快的速度。
洗脸,用冷水,让自己彻底清醒。
换上那件唯一熨烫过,准备见客户才穿的衬衫。
今天,我要见的客户,是我的命运。
第一站,公司。
我得去借钱。
这是最快,也最有可能的办法。
虽然丢人,但跟四个亿比起来,脸算个屁。
地铁里,人挤人,汗味、香水味、包子味混在一起。
我被挤在门边,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串数字。
07,12,19,23,28,31。05。
像一串咒语。
我把它背下来,每个数字都刻在脑子里,然后删掉了备忘录。
这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到了公司,打卡,差一分钟迟到。
王总已经在他那间玻璃办公室里踱步了,看见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我的工位。
邻座的刘子正在刷手机,看到我,挤眉弄眼。
“伟哥,昨晚又熬到几点?你看你这黑眼圈,跟熊猫似的。”
刘子,公司里的老油条,比我早来两年,消息灵通,跟谁都自来熟。
“别提了,”我放下包,打开电脑,“改了十八遍,最后还是用了第一稿。”
“哈哈,常规操作。”刘子笑得幸灾乐祸,“王总就喜欢看我们忙活,显得他领导有方。”
我没心情跟他扯淡。
我得找个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王总把刘子叫进了办公室,估计是又有新活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茶水间,给我自己,也给刘子泡了杯咖啡。
等刘子从办公室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完了,又来个客户,要五彩斑斓的黑。”
我把咖啡递给他,“辛苦了,刘哥。”
“谢了兄弟。”刘子接过咖啡,猛灌一口。
我状似不经意地凑过去,压低声音。
“刘哥,商量个事。”
“说。”
“手头方便不?借我点钱周转一下。”
刘子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借钱?借多少?”
“不多,三百。”我本来想说一百,但觉得三百听起来更像那么回事,像是要还信用卡或者交房租。
刘子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全是审视。
“伟哥,不是我不借啊。你看我,上个月刚换了手机,这个月房租又涨了,女朋友还天天嚷嚷着要买包……我这儿也揭不开锅了。”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口袋,扁扁的。
我心里冷笑一声。
上周我还看他朋友圈晒新买的游戏机。
“行,没事刘哥,我再想办法。”
我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座位。
背后,我能感觉到刘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
我敢打赌,不出十分钟,全公司都知道我张伟在借钱了。
果然。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两个行政的小姑娘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设计部的张伟,到处借钱呢。”
“是吗?他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啊,不会是赌博了吧?”
“谁知道呢,现在的人啊……”
我站在隔间里,听着冲水声和她们远去的脚步声,感觉一股火从胃里烧到喉咙。
赌博?
我他妈要是赌博,还用等到今天?
我只是……想把一个确定的未来,买回来。
第一个计划,失败。
我坐在马桶上,脑子飞速旋转。
还有谁?
朋友。
我划开手机通讯录,一长串的名字,能开口借钱的,有几个?
大学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偶尔在朋友圈点个赞,连对方现在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前同事,跳槽之后就没了联系,贸然开口,只会被当成骗子。
我的人际关系,就跟我的钱包一样,干净得可怜。
忽然,一个名字跳进我的视眼。
小晴。
我的前女友。
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我们分手半年了。
分手的原因很俗套,也很现实。
她想要一个稳定的未来,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家。
我给不了。
我只能给她画不完的大饼和还不完的信用卡。
最后一次见面,她把备用钥匙放在桌上。
“张伟,我累了。”
她说。
我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现在,我要为了钱,再去联系她?
我算个什么东西?
手机屏幕上,她的头像还是那张我们一起去海边时拍的照片,笑得像个孩子。
我盯着那张笑脸,看了足足五分钟。
去他妈的尊严。
我点开头像,发了条消息。
“在吗?”
两个字,删删改改,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边几乎是秒回。
一个问号。
“?”
我心脏又是一紧。
该怎么说?
“最近好吗?”太虚伪。
“我遇到点困难。”太直接。
我咬了咬牙,决定单刀直入。
“我想跟你借点钱,不多,五百。下个月发工资马上还你。”
发完这条消息,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我几乎是弹起来的。
是她的回复。
“张伟,你又缺钱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带着一丝我熟悉的、疲惫的嘲讽。
“你是不是又去买那些没用的手办了?还是又跟人出去喝酒了?”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要学会理财,要为以后做打算!”
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打过来。
我百口莫辨。
我能怎么说?
我说我梦见了彩票号码,要借钱去买一个亿万富翁的梦想?
她会以为我疯了。
“不是,这次真是有急用。”我只能这么苍白地解释。
那边沉默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了。
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我们已经分手了,张伟。”
“我没有义务再管你的事。”
“而且,我也没有钱借给你。我下个月要交房子的首付了。”
房子的首付。
这几个字,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最痛的地方。
我仿佛能看到她坐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旁边坐着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他们一起规划着未来。
一个没有我的未来。
“好,我知道了。”
“打扰了。”
我打出这几个字,关掉了聊天窗口。
然后,我把她拉黑了。
不是恨。
是……解脱。
我再也不用看到那个刺眼的头像,再也不用幻想那些不可能的可能了。
我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我,脸色更难看了。
眼眶有点红。
操。
没出息。
第二个计划,惨败。
时间已经指向中午十一点。
离八点的截止时间,还有九个小时。
我的希望,也像这时间一样,越来越少。
我回到工位,电脑屏幕上还亮着那个五彩斑斓的黑。
我看着那个愚蠢的需求,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我在这里,为了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绞尽脑汁地去实现一个的幻想。
而一个能改变我一生的机会,就因为几十块钱,摆在我面前,我却抓不住。
还有什么办法?
我打开手机,点开了那些借贷APP。
“极速放款,三分钟到账。”
“最高额度二十万。”
诱人的广告词,像魔鬼的低语。
我以前从不碰这些东西。
我知道,这背后是高得吓人的利息,是永无止境的催收电话。
但现在……
我点开一个,开始注册,上传身份证。
人脸识别。
我把脸对准摄像头,屏幕里的我,眼神空洞,表情麻木。
“正在审核,请稍后……”
进度条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叮。”
“尊敬的用户,很抱歉,根据综合评估,您暂不符合借款条件。”
我愣住了。
换一个。
注册,上传,识别。
“叮。”
“抱歉,您的信用评分不足。”
再换一个。
“叮。”
“系统繁忙,请稍后再试。”
一连试了五六个,全军覆没。
我这才想起来,我那几张信用卡,常年处于最低还款的状态,征信报告,估计早就花得跟地图一样了。
这条路,也堵死了。
我靠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绝望。
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开始怀疑。
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会不会,这也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它让我看到希望,又亲手把希望掐灭。
就为了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到处碰壁,丢尽脸面?
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下意识地想挂掉,可能是推销,也可能是诈骗。
但鬼使神差地,我接了。
“喂?”
“是张伟吗?”
一个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我是,你哪位?”
“我操,张伟,你他妈把老子电话删了?”
这个语气……
“胖子?”我试探着问。
“除了我还有谁!”
电话那头,是王胖子,我大学的室友,我最好的哥们儿。
毕业后,他没像我一样留在大城市,回了老家,开了个小面馆。
我们联系不多,但每次回去,都会在他那儿喝个通宵。
“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有点意外。
“我他妈不给你打,你是不是死外面了都不知道?”王胖子的大嗓门震得我耳朵疼,“我听我三姨妈的二闺女说,在上海看到你了,说你混得人模狗样的。我寻思着,这孙子发达了,忘了兄弟了。”
“我发个屁的达。”我苦笑,“混得跟狗一样。”
“行了,别扯淡了。你妈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心里一咯噔。
“我妈?她给你打电话干嘛?”
“还能干嘛?联系不上你了呗!说你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不回。阿姨担心你出事了,让我问问你。你小子怎么回事?跟家里人玩失踪?”
我这才想起来。
昨天加班到半夜,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早上起来光想着彩票的事,忘了充电,也忘了给家里回个话。
一股暖流,夹杂着愧疚,涌上心头。
在这个冷冰冰的城市里,除了催我改稿的王总,催我还钱的银行,原来还有人,在真心实意地担心我。
“没事,胖子,我……我昨天手机没电了。”
“你少来这套!”王胖子不信,“你小子肯定有事。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没钱了?你那点工资,我知道,在上海够干个屁的。”
我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
“胖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他说我梦见彩票号码了?
他会把我当成。
“是不是缺钱?缺多少?跟哥们儿说。”王胖子很直接。
我沉默了。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如果连王胖子都不帮我……
“胖子,我跟你说个事,你别骂我。”
“说。”
“我……我需要一百块钱。”
“一百块?你他妈逗我呢?一百块你至于失联吗?”
“不是……我……我真的只需要一百块。你先借我,我回头跟你解释。”
我不敢说实话。
我怕他把我当疯子,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那边面馆里嘈杂的声音,客人的喧哗,锅碗瓢盆的碰撞。
“张伟,”王胖子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没有!绝对没有!”我急了,“我发誓!”
“那你他妈要一百块钱干嘛?嫖娼都不够!”
“我……”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算了。
豁出去了。
爱信不信吧。
“胖子,我跟你说实话,你听了别害怕。”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个荒诞的梦,和我那个同样荒诞的被动技能,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我说得很慢,很详细。
从梦见踩狗屎,到梦见王总的假发,再到今天早上那个清晰无比的彩票梦。
我说完了,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连面馆的嘈杂声都好像消失了。
完了。
他肯定觉得我疯了。
“胖子?你还在吗?”
“在……”王胖子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张伟,你……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出现幻觉了?”
“我没有!”我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兄弟,你听我说,这事不靠谱。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要是真缺钱,我给你转五千,你先把这个月应付过去。别想这些歪门邪道的。”
果然。
他不信。
没人会信。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到了谷底。
“胖子,我不要你的五千。我就要一百。”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固执。
“你借给我,就当……就当买我一个心安。如果没中,我认了。我以后老老实实上班,再也不做白日梦了。”
“如果中了呢?”王胖子忽然问。
“中了,我分你一半。”
我说得斩钉截铁。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我甚至听到了他点烟,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烟的声音。
“张伟,你还记不记得,大三那年,我们俩穷得叮当响,你为了给我买个生日蛋糕,去网吧给人当了一宿的代练?”
我愣住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记得。”
“第二天你回来,眼睛都红了,手里就攥着五十块钱。你说,胖子,生日快乐,钱不多,蛋糕买不起了,咱去吃顿好的。”
“嗯。”我喉咙有点发堵。
“那天,你拉着我去吃了学校门口的麻辣烫,五十块钱,我俩吃撑了。”
王胖子顿了顿,声音有点沙哑。
“张伟,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陷进去。”
“但是……”
“我更怕你后悔。”
“你后悔一辈子。”
我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
无声地,砸在办公桌上。
“把你支付宝账号发过来。”王胖子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粗声大气。
“一百块,就当我还你那顿麻辣烫了。”
“要是没中,你他妈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些神神叨叨的事。”
“要是中了……”
他笑了一声。
“你小子,就得请我吃全世界最贵的麻辣烫。”
我挂了电话,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抖。
手机震了一下。
是王胖子的转账。
不是一百。
是五百。
附言写着:
“,多买几注,增加点概率。另外四十注,算我的。”
我看着那条转账信息,又哭又笑,像个。
我迅速把钱收了,然后给王胖子回了条微信。
“谢了,兄弟。”
“滚蛋。赶紧去买,别错过了时间。”
我看了看表,下午一点。
时间还早。
但我一秒钟都不想在公司待了。
我站起来,走到王总的玻璃办公室门口。
敲了敲门。
“进来。”
王总抬起他那颗油光锃亮的头,不耐烦地看着我。
“什么事?”
“王总,我想请个假。”
“请假?”王总的眉毛又拧了起来,“下午有个重要的会,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请假?张伟,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那张脸,特别滑稽。
我笑了。
“对。”
我说。
“我不想干了。”
王总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像条缺水的鱼。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辞职。”
我把早就写好,但一直没勇气交的辞职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他桌子上。
“这是我的辞职信。按照合同,我需要提前一个月通知。但是,我今天下午就有事,等不了了。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就这样。”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
走出办公室,整个设计部的人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刘子张大了嘴,手里的笔都掉了。
我没理他们。
我走到自己的工位,拿起我的包,把桌上那个陪伴了我两年的仙人球也塞了进去。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外面的阳光,前所未有的刺眼。
我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的空气。
自由。
的爽。
我没有立刻去找彩票店。
我先找了个路边的兰州拉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加了两个蛋,一份牛肉。
一共三十块钱。
这是我这半年来,吃得最奢侈的一顿午饭。
面很香,汤很热。
我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在品尝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吃完面,我坐在店里,用手机搜了最近的彩票站。
五百米外,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我溜达着过去。
那是个很小的店面,门口挂着“中国体育彩票”和“中国福利彩票”两个牌子。
店里只有一个老大爷,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
“老板,买张双色球。”
我走进去,说。
老大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机选还是自选?”
“自选。”
我掏出一张纸,把我记下的号码,和王胖子那四十注机选的号码,都写了下来。
“照这个打。”
我把纸和一百块钱递过去。
老大爷接过纸,扶了扶眼镜,一个一个地输入号码。
彩票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在安静的小店里,这声音像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好了,小伙子。”
老大爷把一张打印出来的彩票递给我。
我接过来,那张薄薄的纸,在我手里,却有千斤重。
我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
一个数字都没错。
我把彩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钱包最里面的夹层。
“谢谢老板。”
“祝你好运。”老大爷头也不抬地说。
我走出了彩票店。
抬头看了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接下来该干什么?
回家?
回到那个发黄的,充满霉味的出租屋?
不。
我不想回去。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过一家商场,门口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光鲜亮丽的广告。
模特穿着我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衣服,开着我一辈子都开不起的车。
以前看到这些,我只会觉得讽刺,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
但今天,我看着那屏幕,心里却异常平静。
也许,很快,那也是我的世界了。
我走进商场,不是为了买东西。
我只是想吹吹空调,找个地方坐坐。
我在商场的休息区找了个沙发坐下。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情侣,家庭,朋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
喜悦,疲惫,期待,麻木。
我像一个局外人,观察着这一切。
我掏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小伟?”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担忧。
“妈,是我。”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打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没事妈,我昨天手机没电了,早上又忙,忘了给您回了。”
“你忙什么啊?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你听你这声音,是不是又感冒了?”
“没有,好着呢。”我吸了吸鼻子,“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吃了,都好着呢。你王胖子叔叔家的儿子,今天还给我打电话了,问你的情况呢。真是个好孩子。”
我笑了笑,“是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跟朋友走动走动,别老一个人憋着。”
“我知道了妈。”
我们聊了很久的家常。
她问我工作顺不顺心,问我钱够不够花,问我有没有找女朋友。
我都一一回答,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我没有提辞职的事,更没有提彩票的事。
我怕她担心。
也怕,万一只是个梦呢。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踏实了很多。
不管结果如何,我还有家,还有人爱我。
这就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商场里的人渐渐少了。
天色也暗了下来。
八点。
开奖的时间是九点十五分。
还有一个多小时。
这是最难熬的一个多小时。
我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
我一遍又一遍地拿出钱包,确认那张彩票还在不在。
它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
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决定离开商场。
我需要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等待开奖。
去哪儿呢?
我忽然想到了王胖子。
虽然他远在千里之外,但此刻,我最想和他待在一起。
我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屏幕里,是王胖子那张熟悉的、肉乎乎的脸。
他正在他的面馆里,背景里还是那么嘈杂。
“我操,你小子辞职了?”他看到我身后的背景,惊讶地问。
“你怎么知道?”
“你朋友圈都炸了!你们公司的人都在传,说你当着王秃子的面,把辞职信甩他脸上了。牛逼啊兄弟!”王胖子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这才想起来,我辞职之后,顺手发了个朋友圈。
“江湖再见。”
配图是公司楼下那棵歪脖子树。
“一时冲动。”我笑了笑。
“冲动个屁!你早该这么干了!那破公司有什么好待的?”王胖子骂骂咧咧,“你现在在哪儿呢?”
“商场里瞎逛呢。”
“买了没?彩票。”他压低了声音问。
“买了。”我点点头,把摄像头对准了我钱包里的彩票。
“行,那就听天由命吧。”王胖子说,“你现在过来我这儿,我请你喝酒。”
“我现在怎么过去?飞过去啊?”
“我给你买机票!”
“得了吧你。”我笑道,“等我中了,我买个私人飞机,天天去你那儿吃面。”
“哈哈哈,好!我等着!”
我们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大学时的糗事,聊各自的近况。
时间好像过得快了一些。
九点。
“兄弟,快了啊。”王胖子那边也紧张了起来。
他把手机架好,自己也凑到屏幕前。
“我找个直播看看。”
我在手机上搜了双色球的开奖直播。
一个简陋的演播厅,两个面无表情的主持人。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准备好了吗?”王胖子问。
“嗯。”
九点十五分。
直播开始了。
主持人说着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下方的那个摇奖机。
“下面,让我们摇出今晚的红色球号码。”
机器开始转动。
彩色的球在里面翻滚。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第一个球,掉了下来。
特写镜头。
07。
我操!
我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中了!中了第一个!”视频那头的王胖子比我还激动,喊了出来。
我没说话,继续盯着屏幕。
第二个球。
翻滚,落下。
12。
又中了!
我的手开始抖。
第三个球。
19。
第四个球。
23。
第五个球。
28。
“我操!我操!我操!”王胖子已经语无伦次了,“张伟!全中了!全中了!”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不,比做梦还不真实。
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只剩下最后一个红色球了。
31。
会是31吗?
我的目光,和全中国所有彩民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摇奖机上。
最后一个红色球,慢悠悠地,滚进了卡槽。
31。
是31!
红色球,全中!
“啊啊啊啊啊!”王胖子在那边疯狂地嚎叫,面馆里的客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我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只是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下面,让我们摇出蓝球号码。”
主持人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忘了。
还有蓝球。
蓝球是05。
如果蓝球也中了,那就是一等奖。
五个亿。
如果没中,那就是二等奖。
也有几十万。
几十万,也够了。
够我妈做手术了,够我还清所有债务了。
我盯着那个蓝色的球。
它在单独的区域里翻滚。
然后,落下。
05。
是05。
我赢了。
我真的,赢了。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一片寂静。
我只看到王胖子在视频那头,又蹦又跳,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我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来。
把头埋在膝盖里。
放声大哭。
哭了多久,我不知道。
等我回过神来,商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保洁阿姨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捡起地上的手机。
屏幕摔得更碎了。
但它还亮着。
王胖子的视频还没断。
他没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兄弟,没事了。”
他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点头,擦干眼泪。
“胖子,我……”
“什么都别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明天,明天去兑奖。”
“好。”
“记住,这事,除了我,谁也别告诉。包括你妈。”
“我知道。”
“兑完奖,第一时间把钱存银行。然后,来找我。我们哥俩,好好喝一个。”
“好。”
我挂了电话。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我需要找个地方住。
我走出了商场。
夜风吹在脸上,很凉,很舒服。
我看着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
第一次觉得,它不再那么冰冷,那么遥不可及。
我用手机,订了附近最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总统套房。
一晚上,八千八百八十八。
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价格。
现在,我付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走进酒店大堂,金碧辉煌。
穿着制服的门童为我开门。
前台小姐姐笑得比蜜还甜。
我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背着那个旧双肩包,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但我不在乎。
我拿着房卡,走进了电梯。
总统套房在顶楼。
门一打开,我就被镇住了。
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景。
柔软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客厅,书房,卧室,巨大的浴室里甚至还有一个按摩浴缸。
我把包扔在地上,一头扎进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
床垫又软又弹,像陷进了云里。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掐了自己一把。
疼。
是真的。
我从床上跳起来,冲进浴室,打开了那个巨大的花洒。
热水从头顶淋下。
我站在水下,任由水流冲刷着我的身体。
好像要把这二十多年来的贫穷,委屈,不甘,全都冲刷干净。
我洗了很久很久。
直到皮肤都发红了。
我裹着浴袍走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柜里的红酒。
我不会品酒。
我只知道,这酒,比我以前喝过的所有酒,都好喝。
我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
脚下,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我,张伟,曾经是这万家灯火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从今天起,我将俯瞰这片灯火。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绿色的软件。
点开那个我拉黑了的名字。
小晴。
我把她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我手中握着红酒杯,背景是整个城市的夜景。
我相信,她会看到的。
我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报复。
我只是想告诉她。
你当初放弃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躺回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没有梦。
第二天,我被阳光叫醒。
我睁开眼,看到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然后,巨大的喜悦,再次将我淹没。
我没有立刻起床。
我就那么躺着,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幸福。
然后,我拿起手机,开始规划我的人生。
第一件事,兑奖。
第二件事,给我妈治病。
第三件事,给王胖子买全世界最贵的麻辣烫。
不,我要给他开一家全世界最大的面馆。
第四件事……
我还没想好。
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我需要慢慢想。
我退了房,打了一辆专车,直奔省福彩中心。
一路上,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怕到了那里,工作人员告诉我,我的彩票是伪造的。
直到我走进那个挂着“兑奖处”牌子的房间,把彩票和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
她接过彩票,在机器上扫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惊讶和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先生,恭喜您,您中的是一等奖,奖金……五个亿。”
那一刻,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后面的流程,就像做梦一样。
填表,签字,接受采访(我戴着他们准备的卡通头套),然后,一张巨大的支票模型,交到了我手里。
“税后奖金,四亿元整。”
四亿。
我看着那张支票,感觉那不是钱,只是一串数字。
我选择了匿名捐款两千万。
给那些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
也算是,为我的这份天降横财,积点德。
最后,银行的工作人员,当场为我办理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钱,到账了。
我走出福彩中心,阳光正好。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消费,不是去狂欢。
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别在老家待着了,来上海吧。”
“去上海干嘛?我这儿好好的。”
“我联系了上海最好的肿瘤医院,最好的专家。我们来这里治病。”
电话那头沉默了。
“小伟,你……你哪儿来的钱?你是不是干什么傻事了?”
“妈,你别管钱的事。你只要相信你儿子,就行了。”
我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就回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给王胖子发了条微信。
一张银行卡余额的截图。
后面跟着一句话。
“全世界最贵的麻辣烫,管够。”
王胖子回了我一个中指的表情。
然后,是一段语音,点开,是他标志性的狂笑。
接下来,我去了我曾经最想去,但一直没钱去的地方。
苹果旗舰店。
我买下了最新款的iPhone,iPad,MacBook Pro。
顶配。
付钱的时候,我连眼睛都没眨。
然后,我去了那家我曾经只能在橱窗外看看的奢侈品店。
我给自己买了一块表。
我看不懂型号,我只挑了最贵的那一块。
店员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后来的谄媚,转变的过程,很有趣。
我穿着新买的行头,开着新租的顶配保时捷,回到了我那个老破小。
房东正在楼下跟人打麻将。
看到我,和我的车,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小张?你这是……发财了?”
“嗯,中了点奖。”我淡淡地说。
我上楼,收拾我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几件破衣服,一堆书,还有那个仙人球。
我把那个陪伴了我两年的仙人球,放在窗台上。
希望它的下一个主人,能好好待它。
下楼的时候,我把剩下半年的房租,一次性付给了房东。
房东看着那沓现金,笑得合不拢嘴。
“小张啊,你真是年少有为,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开车离开。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那个我住了三年的地方,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再见了,我的过去。
我没有立刻回老家。
我先开车去了我以前的公司楼下。
我把车停在对面,摇下车窗,看着那栋熟悉的写字楼。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
我看到了刘子,看到了那些曾经议论我的行政小姑娘。
他们脸上,都带着下班后的疲惫和麻木。
就像昨天的我。
然后,我看到了王总。
他正点头哈腰地送一个客户出来。
脸上的笑容,谦卑又油腻。
我忽然觉得,没必要了。
我没必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去炫耀我的成功。
因为,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的生活,刚刚开始。
而他们,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这就够了。
这就是最好的报复。
我发动了车子。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随手接了。
“喂?是张伟吗?”
一个我刻在骨子里的声音。
是小晴。
我沉默了一下,“是我。”
“我……我看到你朋友圈了。”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你真的……”
“嗯。”我不想多说。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没空。”我回答得很干脆。
“张伟,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
“都过去了。”我打断她,“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过得很好,不是吗?你不是要买房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笑了。
“不能。”
说完,我挂了电话。
然后,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这一次,是永久的。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不是钱能买回来的。
我开着车,上了高速。
家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的脸上。
很暖。
我想,我的那个奇怪的被动技能,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因为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而我,抓住了它。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每一步,都将由我自己,稳稳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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