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岁姥姥总称头皮下有异物爬,外孙陪同检查结果令医生震惊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1-12 17:21 1

摘要:直到今天,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王医生摘下老花镜,用一种混杂着震惊、惋惜和深思的复杂眼神看着我们时,整个诊室里那死一般的寂静。他说,姥姥的病,根子不在头皮上,在心里。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我们全家维持了数月之久的、充满焦躁与麻木的脓包。

直到今天,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王医生摘下老花镜,用一种混杂着震惊、惋惜和深思的复杂眼神看着我们时,整个诊室里那死一般的寂静。他说,姥姥的病,根子不在头皮上,在心里。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我们全家维持了数月之久的、充满焦躁与麻木的脓包。

我们曾以为,那只是七十三岁老人常见的固执和幻觉,是岁月在她身上刻下的又一道无伤大雅的玩笑。我们陪着她、哄着她、也暗地里烦躁过、争吵过,用自以为是的孝顺和耐心,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布满“异物”的日夜。

直到那一刻,在那间被消毒水气味浸透的白色房间里,我才真正明白,姥姥头皮下那些从未存在过的“异物”,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亲人,在她孤寂的世界里,日渐稀疏和淡漠的倒影。

这一切,都得从去年那个格外漫长而潮湿的夏天说起。

第1章 头皮下的秘密

“阳阳,又来了,又来了……就在这块儿,你摸摸,是不是有个东西在爬?一拱一拱的,跟个小肉虫似的。”

姥姥坐在院子里的那把旧藤椅上,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微微佝偻着背,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小心翼翼地、又带着几分急切地,在自己的左侧头顶上画着圈。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孩子般的焦灼和信赖,仿佛我是唯一能帮她捉住那个“坏东西”的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概从初夏开始,姥姥就时常念叨起她头皮下的“异物”。起初,我们都没当回事。我妈刘敏总是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大着嗓门回应:“妈,您就是天太热,头皮发痒,别自己吓自己。待会儿我给您用硫磺皂好好洗洗。”

我老婆林蔚则更理性一些,她会从手机上搜出一些老年人常见皮肤病的资料,然后温言细语地劝慰:“姥姥,可能是毛囊炎或者皮脂腺分泌旺盛,要不我们去社区医院开点药膏擦擦?”

而我,陈阳,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又是姥姥从小一手带大的外孙,总是最有耐心的那一个。我会走过去,装模作样地拨开她稀疏的头发,仔細“检查”一番,然后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她:“姥姥,我看了,什么都没有。就是出了点汗,有点痒。您别总想着它,一会儿就忘了。”

说完,我还会顺势给她轻轻按摩几下头皮。姥姥会在我的安抚下暂时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嘴里嘟囔着:“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阳阳一按,它好像就老实了。”

那段时间,我们家就像一个分工明确的团队,我妈负责“粗暴打断”,我老婆负责“科学解释”,而我,则扮演着“最终安抚者”的角色。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老年人生活中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就像她会把遥控器藏在米缸里,或者坚持认为天气预报没有她窗外的麻雀准一样。我们习惯了,甚至有些麻木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姥姥对“异物”的描述越来越具体,越来越频繁。从最初的“有东西在爬”,演变成了“有好几个,排着队在头皮下面钻隧道”,甚至有一次,她半夜敲开我和林蔚的房门,一脸惊恐地说,那东西“咬”她了,疼得她睡不着。

我打开灯,看到姥姥额头上被她自己抓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触目惊心。林蔚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翻出医药箱给她消毒、上药。我妈闻声也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看到这副情景,她的不耐烦终于压过了担忧,语气也重了起来:“妈!你这是干什么呀!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什么都没有!你再这么自己折腾自己,真要折腾出病来了!”

姥姥被我妈吼得一愣,浑浊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她没再争辩,只是用手捂着额头,嘴唇哆嗦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我把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妈,您小点声,姥姥年纪大了,您别这么跟她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我妈的火气也上来了,“你看看她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我说她两句还不是为她好?天天神神叨叨的,家里这点事还不够我烦的吗?”

那晚,家里第一次因为姥姥的“异物”爆发了争吵。我和我妈在客厅里互不相让,林蔚在卧室里一边给姥姥处理伤口一边小声劝慰。最后,争吵以我妈的一声叹息和摔门声告终。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卧室里传来姥姥压抑的抽泣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笼罩了我。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姥姥不再轻易跟我们提起头皮下的事,但她的动作却出卖了她。吃饭的时候,她的手会不自觉地抬起来,在头皮上轻轻摩挲;看电视的时候,看着看着,眼神就涣散了,手指又开始在头发里摸索。她像一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特工,时刻提防着我们发现她的“小动作”。

为了不让她再抓伤自己,林蔚给她买了一顶柔软的棉布帽子,让她在家里也戴着。姥姥很听话,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戴着,只有洗头时才摘下来。那顶灰色的帽子,像一个无声的封印,将她的秘密和我们的焦虑一同罩在了下面。

我开始偷偷观察她。好几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戴着那顶帽子,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手指在帽子上反复地、机械地画着圈。阳光照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显得那么孤独。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可能都错了。这或许不是一个简单的皮肤问题,也不是老年人的胡思乱想。那顶帽子下面,藏着的可能是一个我们谁也无法触及的、正在崩塌的世界。

我决定带姥姥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家里人时,预料之中的分歧再次出现。

“去大医院?挂个专家号多难啊,还得排队做一堆检查,别折腾了。我看就是她自己想多了。”我妈第一个反对,她觉得这是小题大做,浪费钱和精力。

林蔚虽然也觉得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但她更担心我的状态。她犹豫着说:“老公,我不是不支持你。可是你看你最近,工作那么忙,回家还要操心姥姥的事,人都瘦了一圈。万一检查下来什么都没有,姥姥会不会更觉得自己有病,反而加重了?”

他们的担忧都有道理,但我心里的那个念头却异常坚定。我看着阳台上姥姥那个小小的、孤独的背影,对他们说:“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我们努力了,能求个心安。万一……万一真有什么问题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姥姥这么难受下去。”

我的坚持,最终让她们妥协了。那个周末,我通过朋友的关系,挂上了一位神经内科和一位皮肤科的专家号。出发前一晚,我给姥姥收拾东西,她像个要去远足的孩子,既紧张又期待。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医保卡、身份证放在一个小布包里,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临睡前,她拉着我的手,小声问:“阳阳,你说……医生能不能用个什么东西,把它们都吸出来?”

我握紧她冰凉而干枯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能,肯定能。姥姥,您放心,明天去了医院,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看着她终于安心睡去,我却一夜无眠。窗外月光如水,我心里却乱成一团麻。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医院之行,将会彻底改变我们对这件事,甚至对姥姥的全部认知。

第2章 一碗炖烂的黄豆

去医院的前一天,家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矛盾。

那天是周六,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给姥姥做点她爱吃的。姥姥牙口不好,年轻时最爱吃的红烧肉、排骨现在都啃不动了,唯独对一道菜情有独钟——用高压锅炖得烂烂的黄豆烧猪蹄。黄豆入口即化,猪蹄软糯脱骨,是她为数不多能享受的“硬菜”。

我在厨房里忙活了快两个小时,从猪蹄焯水去腥,到炒糖色,再到配上各种香料和黄豆一起放进高压锅。当“呲呲”的排气声在厨房里响起时,浓郁的肉香也随之弥漫了整个屋子。林蔚还在补觉,我妈已经晨练回来,在客厅里跟着电视做养生操。

“哟,今天这么勤快,做什么好吃的呢?”我妈伸着胳膊,笑着问我。

“给姥姥炖了点黄豆猪蹄,她念叨好几天了。一会儿炖烂点,她正好吃。”我一边说,一边准备着其他配菜。

我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了撇嘴:“就她那牙,还吃肉呢。你炖再烂,她嚼几下也就咽了,尝得出什么味儿来?白费功夫。”

我没接话。我知道我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嘴上抱怨,但每次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姥姥。

上午十点,猪蹄炖好了。我盛了满满一碗,用筷子轻轻一拨,肉皮就和骨头分开了,黄豆也颗颗饱满,吸足了汤汁。我小心地把里面的骨头都剔掉,只留下最精华的肉和豆,端到姥姥面前。

“姥姥,快尝尝,我给您做的黄豆猪蹄,炖了两个小时呢。”我把碗和勺子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满心期待地看着她。

姥姥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顶灰色的帽子依旧戴在头上。她闻到香味,眼睛亮了一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嗯……好吃,还是阳阳做的东西对姥姥胃口。”

我心里一阵满足。然而,这温馨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姥姥吃了没几口,动作就慢了下来。她的左手不自觉地抬起来,开始在帽子上轻轻地挠。先是几下,然后越来越频繁,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又来了……它闻到肉香,也跟着嘴馋了,在我头皮里开会呢。”她放下勺子,喃喃自语。

我心头一沉,劝道:“姥姥,您先吃饭,别理它。您越想它,它越来劲。”

“不行啊,阳阳。”姥姥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它在里面钻,钻得我心慌……我吃不下了。”

说着,她就把那碗几乎没怎么动的猪蹄推到了一边,双手捂住了头。

这一幕,正好被从厨房出来的我妈看到了。她手里的抹布“啪”地一声摔在桌上,积压了几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妈!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又尖又响,“阳阳一大早起来给你炖的,费了多少功夫!你就吃两口,又开始犯魔怔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一大家子人天天围着你头皮里的虫子转,你不烦我们都烦了!”

姥姥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一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赶紧站起来,挡在她们中间:“妈!您有话好好说,吼什么!”

“我不好好说?我好话说尽了有用吗?”我妈指着那碗猪蹄,手都在发抖,“你看这肉,炖得多好!她说不吃就不吃了!家里的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辛辛苦苦挣钱,就让她这么糟蹋?”

“一碗肉而已,至于吗?姥姥不舒服,吃不下就算了。”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一碗肉?这是肉的事吗?这是态度问题!她就是故意的!看我们都关心她,她就变着法儿地折腾人!”我妈的话越来越难听。

林蔚被争吵声惊醒,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时也不知所措。她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胳膊,小声说:“老公,别吵了,妈也是着急。”然后又去劝我妈,“妈,您消消气,姥姥年纪大了,咱们多担待点。”

“担待?我怎么没担待了?我伺候她吃,伺候她喝,她还想怎么样?非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才算完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姥姥突然站了起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猪蹄,然后用一种近乎是赌气的姿态,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她吃得很快,很急,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汤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滴在衣服上,她也毫不在意。

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客厅里只剩下她咀嚼和吞咽的声音,那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碗猪蹄,很快就见了底。姥姥放下碗,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们。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吃完了。你们别吵了。是我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她就转身,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那只空碗孤零零地摆在桌上,残留的油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妈呆呆地站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林蔚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收拾桌子。

我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冷。我没有再跟我妈说一句话,径直走到姥姥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细微的哭声。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明天必须去医院。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检查,而是一次“求救”。我必须要搞清楚,姥姥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碗被强行咽下的黄豆猪蹄,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也压在了这个看似和睦,实则早已裂痕丛生的家里。

第3章 褪色的全家福

周日的清晨,天还没亮透,我就醒了。身边的林蔚还在熟睡,呼吸均匀。我悄悄地起床,走到客厅,想给姥姥准备点简单的早餐。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全家福。那是三年前,我结婚的时候照的。照片上,姥姥和姥爷并肩坐在最中间,我和林蔚、我爸妈、还有舅舅一家,围在他们身边,每个人都笑得灿烂。照片里的姥姥,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精神矍铄,眼神明亮,腰板挺得笔直。她微笑着,一手挽着姥爷,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的幸福。

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照片上。记忆的闸门,像是被这清晨微弱的光线悄然打开了。

我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拍完后不到半年,姥爷就因为突发心梗,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走了。那是我第一次直面至亲的死亡,整个家都乱成了一锅粥。我妈和舅舅哭得死去活来,我爸和舅妈忙着联系殡仪馆,处理后事。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慌乱中,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那个人,就是姥姥。

从医院接到噩耗,到操办完整个葬礼,姥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像一棵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枝叶,却依然顽强挺立的老树。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告诉舅舅要通知哪些亲戚,提醒我妈别忘了姥爷的医保卡放在哪个抽屉,甚至在我爸因为悲伤而吃不下饭时,她还会端一碗热汤过去,平静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谁来扛事?”

出殡那天,天上下着小雨。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撑着黑色的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妈在告别仪式上几度哭到昏厥。而姥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手里捧着姥爷的遗像,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她深刻的皱纹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就那么看着,目光像是穿透了眼前的棺木,望向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当时只有二十五岁,无法理解姥姥的这种平静。我甚至在心里偷偷觉得她有些冷漠,觉得她和姥爷几十年的夫妻感情,难道就这么淡薄吗?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都劝姥姥,让她轮流到我妈和舅舅家住,怕她一个人守着空房子触景生情。可姥姥拒绝了。她说:“这是我的家,你们姥爷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之后的好几年,姥姥真的就一个人生活在那栋老房子里。她把姥爷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着,每天擦拭姥爷用过的躺椅,给姥爷爱养的那盆君子兰浇水。她活得比以前更规律,更硬朗。每天清晨去公园打太极,上午去菜市场买菜,下午就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花草。我们去看她,她总是笑呵呵的,给我们做上一大桌子菜,还总叮嘱我们工作别太累,要注意身体。

她从未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她就像我们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只要她在,无论外面有多大的风浪,我们心里都是踏实的。我妈常说:“我妈这人,一辈子要强,什么苦都自己扛,从不跟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开口。”

这种印象,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当姥姥开始念叨头皮下的“异物”时,我妈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是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母亲,是绝不会被这种“小事”打倒的。她无法接受母亲的“示弱”,因为那等于是在宣告,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开始松动了。

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是姥姥一手把我带大的。我的童年记忆里,充满了姥姥的味道。是夏天院子里切好的冰镇西瓜的甜味,是冬天她亲手缝制的小棉袄上阳光的暖味,也是我每次闯了祸,她把我护在身后,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我后背时,那股让人安心的、淡淡的皂角香味。

姥爷走后,我去看她的次数最勤。每次去,我都会陪她聊很久。但我们的聊天内容,总是围绕着我。她会问我工作顺不顺利,和林蔚感情好不好,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她把所有的关心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却很少提及她自己。我问她一个人住孤不孤单,她总是摆摆手说:“不孤单,忙着呢,哪有时间孤单。”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那份“不孤单”,或许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的伪装。一栋空荡荡的老房子,一个人的三餐四季,怎么可能不孤单呢?那些被压抑的、无处诉说的孤寂和思念,年复一年地在她心里堆积,最终,会不会就以一种我们谁也无法理解的方式,从她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冒了出来?

比如,头皮。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那些所谓的“异物”,会不会就是姥姥幻想出来的“伴儿”?因为现实世界里,回应她的人越来越少,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短,所以她只能在自己的身体里,创造出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也让我心痛如绞。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一脸慈祥的姥姥,再想想现在那个戴着灰色帽子,眼神惶恐,蜷缩在自己世界里的老人,强烈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们总以为,给她提供好的物质生活,让她吃饱穿暖,就是尽了孝道。可我们谁又真正关心过,在那副坚强的躯壳之下,她的灵魂,是不是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慢慢枯萎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林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把一件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指着照片说:“我在看姥姥。你看她那时候,多精神。”

林蔚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老公,或许……我们都错了。我们总觉得姥姥很坚强,什么都能自己扛。可我们忘了,她也快八十岁了,她也是个需要人疼的老太太啊。”

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转过身,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港湾。

“老婆,我怕。我怕检查结果出来,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我也怕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一直难受下去吗?”

林蔚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别怕,有我呢。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我们花更多的时间去陪她。以前我们做得不够,现在开始,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厨房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是我妈起床了。她看到我们站在客厅,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争吵而感到尴尬。她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厨房,开始烧水。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从背后叫了她一声:“妈。”

她身子一僵,没有回头。“干嘛?”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昨天……对不起,我不该跟您吵架。”我低声说。

厨房里安静了几秒钟,只听得见水壶“嗡嗡”作响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我妈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是她女儿,我怎么能……怎么能那么跟她说话……”

我走上前,看到我妈的肩膀在微微耸动。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因为姥姥的问题,达成了某种无言的和解。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充满了未知。但至少,在出发前,我们家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稍微松动了一些。我们开始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或许并不在于姥姥头皮下的那个秘密,而在于我们每个人心里,那张早已褪色的“全家福”。

第4章 无人接听的电话

去医院的路上,姥姥显得异常安静。

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穿着我妈特意给她找出来的一件深蓝色外套,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显得比平时整洁了不少。但那顶灰色的棉布帽子,她依旧固执地戴着,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她的眉毛。

一路上,她都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我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她,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都与她无关。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偶尔会神经质地抽动一下,我知道,那个“东西”又在“打扰”她了。

林蔚坐在副驾,不时地回头跟姥姥说几句话,试图缓和气氛。“姥姥,您看外面那栋楼,盖得真漂亮。”“姥姥,您渴不渴?我给您准备了温水。”

姥姥的回应总是很简短,通常只是一个“嗯”或者“哦”,然后又重新陷入沉默。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只有导航的语音提示在单调地回响。

我心里很乱,一边要集中精力开车,一边脑子里还在反复盘算着待会儿见到医生该怎么说。我该如何向一个严谨的、信奉科学的医生,描述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姥G姥感觉里的“异物”?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是来无理取闹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的发小,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周涛打来的。我接起蓝牙耳机。

“喂,阿阳,干嘛呢?今天不是周末吗,出来聚聚?”周涛爽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聚不了了,哥们儿。”我苦笑了一下,“我带我姥姥去医院呢。”

“姥姥怎么了?严重吗?”周涛的语气立刻变得关切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件事,跟外人说起来,总觉得有些荒诞。但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实在需要一个出口,而周涛,正是我唯一可以毫无顾忌倾诉的对象。

我把车开到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对林蔚说:“你们等我一下,我接个电话。”

我下了车,走到一棵大树下,把姥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周涛说了一遍。从最初的念叨,到后来的抓挠,再到昨天那碗被强行吃下的猪蹄。我说得很慢,很详细,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焦虑和无助都倒出来。

电话那头,周涛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阳,”他缓缓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奶奶走之前那两年?”

我当然记得。周涛的奶奶,也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人,但在生命的最后两年,性情大变。她开始变得多疑,总觉得有人要偷她的钱,把几百块的退休金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床底下、衣柜顶上,甚至米缸里。家里人谁都不能碰,谁碰她就跟谁急。

周涛继续说:“那时候,我们也都觉得她老糊涂了,不可理喻。我爸妈为这事没少跟她生气。后来她走了,我们收拾她遗物的时候,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的不是账,也不是日记,而是我们每个人去看她的日期。”

我的心猛地一紧。

“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比如,‘涛涛,五月三号来,坐了半小时’;‘儿子,五月十号来,送了油和米’。有些日期后面,她还画了个小小的哭脸。我们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她用颤抖的笔迹写了一句话:‘他们都忙,家里太空了,只有钱陪着我。’”

周涛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一刻,我爸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我们才明白,她不是爱钱,她是怕。她怕被我们忘了,怕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钱,是我们唯一还能记起她、回来看她的理由。”

我靠在树干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涛奶奶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家的影子。何其相似的场景,何其相似的被误解的老人。

“阿阳,我跟你说这个,不是想让你更难受。”周涛调整了一下情绪,“我是想告诉你,老人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的世界会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能装下我们这些亲人。他们的很多行为,在我们看来可能很奇怪,但那其实是他们在用自己唯一的方式,向我们发出信号。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会胡乱抓住身边任何一根稻草一样。”

“信号……”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对,信号。我奶奶的信号是‘钱’,你姥姥的信号,可能就是她头皮下的‘虫子’。她不是真的觉得有虫子,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们:‘我很难受,我很孤独,你们快来看看我,快来关心我。’”

周涛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一直以来,我们都把焦点放在了“如何消灭虫子”上,却从来没有想过,“虫子”为什么会出现。我们带她去看皮肤科,给她买药膏,给她戴帽子,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处理一个“症状”,却完全忽略了背后的“病因”。

“谢谢你,涛子。”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去责怪。我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都不容易。尽力去做,不留遗憾就行了。”

挂了电话,我在树下站了很久。初秋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带着一丝凉意。我回头看向车里,林蔚正侧着身子,拿着一个小风扇给姥姥吹风,姥姥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那画面很安静,也很脆弱。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姥爷去世后,姥姥一个人住,为了方便联系,我们给她买了一个老人手机,按键很大,声音也很大。我妈和舅舅约定好,每天早晚各给她打一个电话,确认她的安全。这个习惯,坚持了好几年。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习惯被打破了呢?

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去年,我舅舅的孙子出生了,舅舅舅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小孙子身上,电话渐渐从一天两次,变成了一天一次,再到后来,想起来才打一个。而我妈这边,前段时间厂里效益不好,她心情烦躁,加上姥姥开始念叨“虫子”的事,她也变得越来越没耐心,有时候打电话过去,姥姥一说头皮的事,她就匆匆挂断了。

至于我,工作忙,压力大,总觉得有我妈和舅舅在,姥姥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去看她的次数,也从每周一次,变成了两周一次,甚至一个月一次。每次去,也是匆匆忙忙,放下东西,说几句话就走。

那部被我们寄予了“关爱”和“安全”厚望的老人手机,在大多数时间里,或许都只是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

我走回车上,林蔚问我:“怎么了?跟谁打这么久电话?”

我摇了摇头,发动了汽车。“没什么,一个朋友。我们走吧,快到医院了。”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我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天的检查结果,可能真的会像周涛说的那样,与皮肤无关,与神经无关,只与一颗被长久忽略的、孤独的心有关。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孝顺”的亲人,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就是催生那些“异物”的罪魁祸首。

第5章 挂号单上的远行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大楼,永远像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蜂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中药和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操着各种口音的病人和家属挤满了走廊的每一个角落,焦虑、期盼、痛苦、麻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人间浮世绘。

我一手搀着姥姥,一手紧紧攥着两张挂号单,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被卷入了这汹涌的人潮。林蔚在前面开路,不时地回头叮嘱:“姥姥,小心脚下。”“老公,这边。”

姥姥显然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四周。这是她自姥爷去世后,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来到这么一个陌生而嘈杂的地方。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就医,更像是一场“远行”。

我们先去了三楼的皮肤科。专家门诊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我们找到一个空位,让姥姥坐下,我和林蔚则站在一旁等候。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我看着周围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故事。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身上起满红疹的孩子,焦急地哄着;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沓厚厚的化验单,眉头紧锁;还有一对老夫妻,老爷爷的腿上缠着纱布,老奶奶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埋怨他不小心。

姥姥坐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不哭不闹,也不与人交谈,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那顶灰色的帽子,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便会把帽檐拉得更低一些。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轮到了我们。

皮肤科的专家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很干练。她简单地问了情况,我便把姥姥的症状,以及我们这几个月的经历,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一遍。

女医生听完,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让我把姥姥的帽子摘下来,然后拿起一个带放大镜的探照灯,开始仔细地检查姥姥的头皮。

我把姥姥的帽子轻轻摘下,她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头皮上。在强光的照射下,她的头皮显得异常苍白,上面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除此之外,确实看不出任何异常。没有红肿,没有皮屑,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异物”。

“您自己感觉,它在哪个位置?”女医生温和地问姥D姥。

姥姥有些紧张,她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左侧头顶:“就……就在这儿,有时候会跑到那边去……它会动。”

女医生又在那片区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关掉了探照灯,对我们说:“从皮肤科的角度看,没有任何器质性的病变。头皮很健康,除了几处表皮抓伤,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却又让我感到一阵失落。我追问道:“医生,那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寄生虫?或者皮下有什么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女医生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不可能。如果是寄生虫,一定会有相应的皮肤症状,比如红斑、丘疹、隧道,甚至虫卵。您母亲的头皮非常干净。至于皮下的问题,那就不是我们皮肤科的范畴了。”

她顿了顿,看着姥姥那副紧张又茫然的样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她压低声音,对我建议道:“你们是不是挂了神经内科的号?”

我点了点头。

“去那边看看吧。”她说,“有时候,一些感觉上的异常,可能和神经系统有关。另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也要考虑一下老人的精神心理状态。你们做子女的,平时多陪陪她,多跟她聊聊天。”

从皮肤科诊室出来,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女医生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又在我心上扎了一下。

姥姥显得很失望。她小声地问我:“阳阳,那个医生是不是没看仔细?她那个灯一照,那东西就吓得不动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含糊地安慰道:“姥姥,别急,我们这不是还要去看另一个专家吗?那个医生肯定更有办法。”

神经内科在七楼。相比于皮肤科,这里的气氛更加凝重。走廊里坐着的大多是行动不便或者表情呆滞的病人,家属们的脸上也普遍笼罩着一层愁云。

神经内科的专家是一位年近七十的老教授,姓王。他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们走进去,王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们坐下。他没有急着问病情,而是先拿起姥姥的病历本,仔細地翻看着。

“陈秀英,七十三岁。”他缓缓地念出姥姥的名字。

姥姥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一些。

王医生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着姥姥,问道:“老人家,跟我们说说,哪里不舒服啊?”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温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或许是王医生的态度让姥姥放松了下来,她的话匣子,竟然比在家里时更容易打开。她把头皮下“异物”的感觉,从大小、形状,到爬行的路线、活动的时间规律,都描述得一清二楚,条理清晰得让我都感到惊讶。

“它有时候像个小黄豆,硬硬的。有时候又像条小蚯蚓,软软的。天快黑的时候,它就最活跃,在我脑袋里开运动会呢。”姥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王医生一直非常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等姥姥说完,他才转向我,开始询问一些细节问题:比如这个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什么诱因,姥姥的睡眠、饮食情况,以及她平时的生活状态。

我把所有情况都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姥爷的去世,姥姥的独居,以及我们最近因为这件事产生的家庭矛盾。我毫无保留,因为我隐隐觉得,眼前这位老医生,或许真的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王医生听完我的叙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沉思了许久,然后对我说:“这样吧,先去做几个检查。脑部CT,看看有没有器质性的病变。再查个血常规和电解质,排除一下内分泌或者代谢方面的问题。”

他开了几张检查单递给我。我看着上面那些陌生的医学名词,心里七上八下的。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带着姥姥穿梭在医院的各个楼层。缴费、排队、做CT、抽血……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漫长的等待。姥姥很配合,虽然她对这些冰冷的仪器感到恐惧,但只要我跟她说“这是为了把虫子赶出来”,她就会鼓起勇气,听从医护人员的安排。

做脑部CT的时候,姥姥一个人被推进了那个巨大的环形机器里。隔着玻璃,我看到她瘦小的身体躺在检查床上,显得那么无助。我的心揪得紧紧的,那一刻,我多希望她头皮下真的有一个“异物”,一个可以通过手术或者药物就能轻易拿掉的东西。因为相比于一个可以被切除的肿瘤,一颗无法被治愈的、孤独的心,要可怕得多。

所有的检查做完,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拿着一沓报告单,再次回到了王医生的诊室。这一次,我的手心全是汗。我知道,最后的审判,即将到来。

第6章 诊室里的寂静

再次走进王医生的诊室,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我将一沓检查报告单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桌上,每一张纸都仿佛有千斤重。

王医生拿起报告,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CT影像、血液分析、电解质水平……他看得非常慢,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诊室里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和林蔚紧张的呼吸声。姥姥坐在我们旁边,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

终于,王医生放下了最后一张报告单。他抬起头,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诊室里产生了回响,“从所有的检查报告来看,老人家的大脑、血液、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任何问题。CT显示大脑没有萎缩,没有占位性病变。血常规和电解质也都在正常范围内。可以说,从生理层面来看,她非常健康。”

听到“非常健康”四个字,我心里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沉得更厉害了。这意味着,我们所有的猜测,都指向了那个最不愿面对,也最难解决的方向。

林蔚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医生,那……那我姥姥她头皮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总不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吧?”

王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摘下了老花镜,用一种截然不同的、仿佛在与朋友聊天的语气,转向了姥姥。

“老人家,”他温和地问,“您老伴儿,走了几年了?”

姥姥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医生会问这个。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轻声回答:“快四年了。”

“他走了以后,您一个人住?”

“嗯,一个人住。”

“孩子们……经常回来看您吗?”王医生的声音更轻了。

姥姥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他们……都忙。”

这三个字,像三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王医生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转回头,重新看向我和林蔚,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悲悯。

“医学上,有一种病症,叫做‘寄生虫妄想症’。”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一种精神心理障碍。患者会坚信自己的身体,通常是皮肤或者皮下,被寄生虫、蠕虫或者其他小生物感染。他们能非常具体地描述这些‘生物’的形态、活动,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移动、在啃咬。但所有客观检查,都无法证实这种感染的存在。”

“寄生虫妄想症……”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感觉舌头都有些僵硬。

“这种病症,尤其好发于独居、高龄、缺乏社会交往和情感支持的老年人群体中。”王医生继续解释道,“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求救信号’。当一个老人,长期处于极度的孤独、焦虑或者被忽视的状态中,她的内心痛苦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表达和疏解时,大脑就可能会创造出一种具体的、生理上的‘痛苦’,来替代那种模糊的、心理上的‘痛苦’。”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们一直逃避的真相。

“一个看不见的‘虫子’,比一句说不出口的‘我好孤独’,更容易引起子女的注意和关心,不是吗?”王医生看着我,眼神锐利得让我无处遁形,“她不断地跟你们说头皮痒、有东西在爬,其实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们:‘我需要你们,我需要你们的陪伴,我需要你们的关注。’可你们呢?你们给她买药膏,带她看皮肤科,你们想尽办法要‘杀死’那个虫子,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拥抱’那个创造出虫子的人。”

诊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一种巨大的羞愧和悔恨淹没了我。我不敢去看姥姥,甚至不敢去想她此刻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孝顺的外孙,我给她买最好的营养品,我带她去高级餐厅,我定期给她生活费。我以为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可我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陪伴。我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供养的“长辈”,却忘了她也是一个需要情感慰生的“人”。

林蔚的眼圈红了,她悄悄地伸出手,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王医生拿起桌上姥姥的病历本,翻到了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记录,对我说:“你们看这里。”

我凑过去,那是我在描述病情时,护士做的记录。其中有一句:“患者自述,傍晚时分症状加重。”

王医生说:“我从医四十年,见过很多这样的老人。为什么是傍晚?因为傍晚,是黄昏,是黑夜即将来临的时刻。对于独居老人来说,那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家人下班了,情侣约会了,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热闹和温馨,而他们的屋子,却要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清,越来越寂寞。那种巨大的失落和恐惧,就会以生理症状的方式,在那个时间点,集中爆发出来。”

“你们知道,今天最让我震惊的是什么吗?”王医生看着我们,语气沉重,“不是老人的病情,这种病例我见过很多。让我震惊的,是她的检查报告。一个七十三岁的老人,身体机能维持得这么好,说明她非常自律,非常努力地在生活,她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可就是这样一个努力生活的老人,却被孤独逼到了这个地步。她的病,不是她一个人的病,是你们整个家庭的病。”

“家庭的病……”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姥姥。

她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和那顶被她攥在手心、已经有些变形的灰色帽子。她似乎并没有听懂我们和医生之间那些复杂的对话,又似乎什么都懂了。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病情”被一层层揭开,而那个最核心的秘密,却是一个无人敢于触碰的、关于爱的空洞。

王医生叹了口气,把桌上的报告单整理好,递还给我。

“这病,没有特效药。”他说,“药物可以辅助,缓解她的焦虑情绪,但治标不治本。真正的药方,在你们手里。”

他站起身,走到姥姥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非常慈祥的语气说:“老人家,您头皮里什么都没有。您就是……想孩子们了。以后让他们多陪陪您,陪您说说话,您这‘毛病’,慢慢就好了。”

姥姥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亮。她看着王医生,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诊室里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所谓的“震惊”,并不是发现了一种多么罕见的疾病,而是发现了一个我们早已知晓,却刻意忽视的、最简单也最残酷的真相。

第7章 没有药方的回家路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照下来,不再那么灼热,反而带着一丝萧瑟的暖意。然而,这阳光却驱散不了我心头的寒冷。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王医生那句“真正的药方,在你们手里”,像一个复读机,在我脑海里无限循环。那是一张没有具体成分、没有用法用量,却比任何药物都更难“配齐”的药方。

姥姥坐在后排,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顶灰色的帽子。她没有再看窗外,而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思考。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不敢问。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厚厚的玻璃。

林蔚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看我,又看看后视镜里的姥姥,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两旁的风景飞速掠过。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悔恨、自责、迷茫、无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给妈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我妈急切的声音:“怎么样了?阳阳,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我把车停在紧急停车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将王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我没有添加任何个人的情绪,只是像一个机器一样,转述着那个残酷的诊断,和那个更残酷的病因。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了。我只能听到我妈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电话里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悔恨的呜咽。

“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妈的声音断断续续,泣不成声,“我这个做女儿的……我怎么能……我怎么能这么对她……她是我妈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她那么难受……”

听着母亲的哭声,我的眼泪也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把头靠在方向盘上,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坐在副驾的林蔚,也别过头去,用手捂住了嘴,肩膀一抽一抽的。

后排的姥姥,似乎被我们的情绪感染了。她睁开眼睛,身体微微前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阳阳……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那张布满担忧和困惑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告诉她?告诉她,她头皮下那些折磨了她数月的“异物”,其实是我们亲手种下的?告诉她,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妈在电话那头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对我说:“阳阳,你们……你们先回来吧。路上开车慢点。妈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重新发动了汽车。回家的路,还有很长一段。我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一个彻底被改变的家庭格局。那个诊断,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我们这个看似平静的池塘,激起的涟漪,将波及到每一个人。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很美,却也带着一种落幕的凄凉。

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我妈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菜,其中一碗,正是我早上做的那道黄豆烧猪蹄,被重新加热过,还冒着热气。

看到我们回来,我妈赶紧从厨房里出来,她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我累不累,而是径直走到姥姥面前,一把抓住了姥姥的手。

“妈……”她刚开口,声音就又哽咽了,“对不起……”

姥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 "措,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我妈攥得紧紧的。

“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混蛋!”我妈说着,竟然“啪”地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下,把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姥姥急了,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拉我妈,“好好的,你打自己干嘛!”

“我该打!”我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不是个好女儿……”

母女俩就这么在玄关处拉扯着,哭成了一团。我和林蔚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我妈这一巴掌,打掉的是她多年的固执和自以为是,也打掉了我们这个家一直以来维持的虚假和平。

那顿晚饭,吃得异常沉默。没有人再提医院的事,也没有人再提“虫子”。我妈不停地给姥姥夹菜,把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夹到她碗里,把虾壳剥好了送到她嘴边,殷勤得甚至有些笨拙。

姥姥默默地吃着,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开心。她只是吃,很慢,很安静。吃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对我说:“阳阳,我那顶帽子呢?”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那顶帽子被我放在了车上。我赶紧说:“在车里,我忘了拿上来。您还要戴吗?”

姥姥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了。戴着……有点热。”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我和林蔚、我妈三个人,同时红了眼眶。

我们知道,那个困扰了我们整个夏天的“异物”,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开始要离开姥姥的头皮了。它并没有被任何药物杀死,也没有被任何仪器吸走。它只是因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关爱,而选择悄悄地、和平地退场。

回家的路没有终点,治愈的路,也才刚刚开始。我们手里拿着那张没有药方的处方,前路漫漫,充满了未知。但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正确的方向。

第8章 陽台上的陽光

生活并没有因为一次诊断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戏剧性变化。日子依旧在柴米油盐和晨昏交替中,不紧不慢地流淌。但有些东西,确实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姥姥头皮下那个“异物”,并没有立刻消失。它像一个执拗的、不肯轻易离去的旧友,偶尔还是会跳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阳阳,它今天好像又动了一下。”有时候,姥姥会在看电视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在过去,这样的话会立刻在家中引起一阵涟漪,我妈会不耐烦,林蔚会担忧,我会焦虑。而现在,我们的反应变得截然不同。

我妈会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走过去,坐到姥姥身边,很自然地帮她按摩头皮,嘴里念叨着:“是吗?那肯定是您老长时间没活动,血液不循环了。来,我给您揉揉,把它揉跑了。”

林蔚则会笑着说:“姥姥,那肯定是它提醒您,该跟我们聊天了。您今天在小区里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事儿啊?”

而我,会放下手机,给她递上一杯温水,说:“姥姥,王医生说了,您要多喝水,心情放轻松,它就没力气折腾了。”

我们不再去反驳“异物”的存在,也不再试图用科学道理去说服她。我们学会了接受它,甚至将它“收编”,变成了我们与姥姥之间一种独特的沟通暗号。当她说“它来了”,我们便知道,这是她需要陪伴和关注的信号。

我妈的变化是最大的。她像是要把前半辈子亏欠的耐心和温柔,一次性补偿给姥姥。她不再抱怨姥姥吃饭慢,不再嫌弃姥姥看过的电视剧老掉牙。她开始每天陪姥姥去楼下花园散步,听她讲那些自己听了不下百遍的、关于过去的陈年旧事。她甚至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给姥姥下载她喜欢的锡剧视频。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妈正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姥姥织一顶新的毛线帽子。我笑着问她:“妈,姥姥不是不戴帽子了吗?”

我妈头也不抬地说:“天快冷了,给她织一顶备着。再说了,她戴不戴是她的事,我织不织是我的事。”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在灯光下飞舞的绒线,忽然觉得,她织的哪里是帽子,分明是在修补那些年里,母女之间因为疏忽而产生的裂痕。

我和林蔚也做了调整。我们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尽可能地回家吃饭。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带着姥姥去近郊的公园逛逛,或者去茶楼听听评弹。我们不再只是给她物质上的满足,而是开始努力地,把她重新拉回到我们的生活里来。

舅舅那边,我也专门打了个电话,把所有情况都跟他说了。电话那头的舅舅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哥知道了,哥对不起你姥姥。”从那以后,舅舅和舅妈也开始每周都过来看望姥姥,有时候还会把他们的小孙子带来,咿咿呀呀的童声,给这个家带来了久违的生机。

姥姥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她的背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佝偻了,眼神也重新有了光彩。她开始主动跟我们分享她在小区里的见闻,比如哪家的三角梅开得最好,哪个邻居又抱了孙子。她头皮下的“异物”,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低,从一天几次,到几天一次,再到后来,我们甚至需要刻意去想,才能记起它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陪姥姥在阳台上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姥姥眯着眼睛,靠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她养的那盆君子兰,不知何时又抽出了一支新的花箭,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阳阳,”姥姥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其实……王医生说的那些话,我那天都听懂了。”

我心里一颤,转头看向她。

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远方,悠悠地说:“我知道,我头皮里什么都没有。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你们姥爷走了以后,这房子太空了,我一说话,都能听见回音。我怕,怕哪天我一个人在家里摔倒了,都没人知道。我也怕,你们都过得那么好,就把我这个老婆子给忘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就感觉有东西了。一开始我也害怕,可后来……我发现,只要我说它来了,你们就都会围着我转。会骂我,你会哄我,蔚蔚会给我找药……虽然你们烦,但至少,你们都在我身边。有人跟我说话,这屋子里,就热闹了。”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那双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

“姥姥,”我哽咽着说,“对不起。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忽略了您。”

姥姥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像那张褪色全家福里一样慈祥的笑容。她说:“不怪你们,你们都忙,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现在这样,就挺好。阳阳,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其实,我还要谢谢我头皮里那个‘东西’呢。”

“谢它?”我不解地问。

“是啊。”姥姥笑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要不是它,我怎么能把你们都‘骗’回来呢?”

阳光穿过玻璃,洒在她满头的银发上,闪着金色的光芒。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那所谓的“寄生虫妄想症”,或许根本不是一种病,而是一个老人,在用尽了所有力气之后,为自己找到的、最后一种与世界连接的方式。它荒诞,却又充满了最深沉的智慧和最无奈的爱。

如今,距离那次医院之行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姥姥的身体依旧硬朗,她头皮下的“异物”也再没有回来过。那顶灰色的棉布帽子,被我妈洗干净后,收在了衣柜的最深处。

生活还在继续,我们依然会忙碌,依然会有烦恼,但我们家的那张“药方”,却被我们每一个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它提醒着我们,在为生活奔波的同时,永远不要忘记回头看看那个站在原地、目送我们远行的亲人。

因为,家人的陪伴,才是对抗这世间所有孤独的,唯一良药。

来源:健康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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