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长安的荔枝”这个词值得玩味,如果将重心放在“荔枝”上,那么与“长安”的组合就意味着早在唐朝,统一王朝就有能力将帝国边陲的荔枝迅速运到权力核心;如果重心是“长安”,那么增加“荔枝”后缀似乎暗示了它仅仅是历史中心舞台上的一个摆设,乃至权力斗争的一个道具。
“长安的荔枝”这个词值得玩味,如果将重心放在“荔枝”上,那么与“长安”的组合就意味着早在唐朝,统一王朝就有能力将帝国边陲的荔枝迅速运到权力核心;如果重心是“长安”,那么增加“荔枝”后缀似乎暗示了它仅仅是历史中心舞台上的一个摆设,乃至权力斗争的一个道具。
在集大一统王朝之大成的清代,荔枝和皇权、和紫禁城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呢?荔枝与“利”谐音,有利事连连的寓意;而且,荔枝这种南方佳果,天然传递出一种清新、温暖的异域风情。它天生就在供皇权挑拣的草木名单上。更重要的是,畅通荔枝的入京路,也是检验大一统质量、检验皇权的试金石。如果一颗小小果子都不能实现从产地到紫禁城的位移,那么大清王朝的权威就令人存疑了。因此,无论就想象而言,还是出于现实的权力考量,荔枝都必须来到紫禁城。
紫禁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规划荔枝问题的,基本沿袭了宋徽宗的长途运输法。福建继续承担供应紫禁城荔枝的光荣任务。
时人沈初目睹了福建官员进贡荔枝的情形,并将其记载在《西清笔记》中:事先,地方官预备数百个大木桶,每桶种植一株荔枝树;四月,荔枝花开时,从几百株中精选数十桶枝干粗壮、青果累累的荔枝树,装船北上;之后,荔枝桶要水陆跋涉两个多月才能抵达北京。为此,进贡船队携带大量福建本地清水,以便途中娇贵的荔枝随时能喝上故乡水。从福州出发,走二百里水路就到了一个叫作“水口”的地方。神奇的是,荔枝树过了水口就不再生长。所以,赶赴紫禁城的荔枝必须把握好挂果与经过水口的时机。如果荔枝树通过水口还没有挂果,差事就要办砸了。一路风尘仆仆,押运官吏小心翼翼、争分夺秒地和时间赛跑。最理想的状况是,当六月上旬望见北京城高大的城池时,荔枝果刚好挂红。
乾隆皇帝认为本朝桶运荔枝的方法科学便民,批评唐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夸张浪费。他的《荔枝》诗写道:
分根植桶土栽培,度岭便船载以来。
经宿败而人马毙,紫微诗句涉虚哉。
事实上,紫禁城获取荔枝的方法同样劳民伤财。能够幸运进入紫禁城的新鲜荔枝寥寥无几,“一本仅存二三枚”,一棵树上往往只剩两三颗荔枝了。如此算来,福建官员辛苦一趟,皇帝收到的荔枝也就百十来颗。这期间耗费的人力、物力数以千万计,更勿论经办者承受的巨大精神压力了。
来到紫禁城的每一棵荔枝树、每一粒鲜荔枝都是宝贵的。每一批荔枝树都要列明办差人员名单,每一棵荔枝树都要编号,每一棵树上结下的红荔枝都要登记后迅速呈送皇帝,请皇上分配。
雍正七年(1729),闽浙总督高其倬进贡一批荔枝,由千总吴俊麟率领兵丁陈世伟、何朝风和花匠王文等一路护送。吴俊麟就是清朝的李善德。本次运入紫禁城的荔枝树共40桶,荔枝挂果479个。内务府登记造册:“第一号二十五个,第二号十八个,第三号九个……第三十九号十八个,第四十号六个。”君臣上下都明白这40桶荔枝树在北京城存活不了多久,因此福建督抚每年夏秋都要持续不断地北运荔枝。
在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上,进贡荔枝的官船前后相望,“因风飞过仙霞岭,惹得人间齿颊香”,不计成本地飞驰向紫禁城。比如,福建巡抚刘世明的40桶荔枝也差不多同时送到了,摘下鲜荔枝526颗。
进入乾隆朝后,紫禁城签收的荔枝树结果骤降,每一颗鲜荔枝更显珍贵。乾隆二十五年(1760)六月十八日,内务府统计福建巡抚吴士功进贡的58桶荔枝树共挂果220个,当天摘下36个荔枝,先拿19个在宫中供佛,其余呈给皇帝。这批荔枝树在七天后的六月二十五日仍然活着,当天摘下荔枝20颗,随其他果品呈给乾隆。清宫《哈密瓜、蜜荔枝底簿》记载乾隆皇帝分配如下:
上览过,恭进皇太后荔枝一个,仍差(御茶房)首领萧云鹏进讫。赐皇后、令贵妃、舒妃、庆妃、颖妃、婉嫔、忻嫔、豫嫔、郭贵人、伊贵人、和贵人、瑞贵人,每位鲜荔枝一个。
皇太后、皇后都只能分到一颗鲜荔枝尝尝鲜,紫禁城的荔枝都不能说是不宽裕,而是一粒千金的珍稀之物了。
如果紫禁城的荔枝富裕,皇帝也会赏赐给亲王、阿哥、公主、大臣等人。乾隆朝的王公大臣睿亲王、庄亲王、郑亲王、阿桂、和珅、董诰、福长安等都获得过鲜荔枝赏赐,不过仅限每人一颗。有时,皇帝也会将鲜荔枝作为“特恩”赏赐给某个大臣,比如与雍正皇帝处于“蜜月期”的年羹尧。当然了,年羹尧也好,世袭罔替的睿亲王也罢,拿到荔枝后要赶紧上表叩谢圣眷优渥。
鲜荔枝的到来,丰富了紫禁城的物质世界,擦亮了紫禁城的富贵光彩。紫禁城的居民对这种千里之外的小嘉果都很喜欢,它丰富了众人的果盘和谈资。乾隆皇帝的另一首《荔枝》写道:“闽中嘉实到秋前,朱颗累累湛露鲜。塞北冰盘供夏凊,定知解暑更延年。”至于荔枝长途跋涉背后的心酸与不易,他们是不会关注的。
在紫禁城的盛世图景中,那一枚荔枝只是皇权贵有四海的草木样本之一。同样的角色还有长白山的人参、松花江的鳇鱼、哈密的哈密瓜、吐鲁番的葡萄,乃至来自天山雪山的数十吨计的玉石,等等,运输的艰难与费尽周章都大同小异,皇帝和嫔妃们哪能一一注意到幕后的辛劳,更谈不上事事悲天悯人了。日月星辰在紫禁城内外不疾不缓地轮替,但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运河上的荔枝船连绵不绝,巨大的成本令福建官府不堪重负。当地官员应该一直希望能卸下这桩差事。素以节俭著称的旻宁登基成为皇帝后,福建官员看到了一丝曙光。
道光元年(1821),闽浙总督颜检上疏,以“采运艰难”为由,请求停办荔枝贡差。道光皇帝连下两道谕旨,直言荔枝“乃朕所素知无用之物”,先后停止鲜荔枝、蜜荔枝的进贡。不过,荔枝干仍需进贡,以备宫中祭祀使用。之后,荔枝作为祭品,以及器物上的图案、书画创作的主题继续活跃在紫禁城中。
摘自 | 《领导文萃》2025年11月上
稿件来源 | 《月读》
本文作者 | 张程
责任编辑 | 曙祥
来源:领导文萃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