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礼现场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吹得我光溜溜的肩膀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叫苏念。
今天,我替我那光芒万丈的双胞胎姐姐苏锦,嫁入豪门。
新郎叫陆执砚,一个活在财经版头条和八卦小报里的传奇人物。
也是个残疾。
婚礼现场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吹得我光溜溜的肩膀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攥着手捧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一截廉价的塑料。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每一张脸上都挂着得体又疏离的微笑,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我猜他们在想,苏家这个二女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哦,不对。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苏锦。是那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在名流圈子里如鱼得水的苏家大小姐。
真正的苏锦,此刻大概正躺在某个热带小岛的沙滩上,喝着冰镇的椰子汁,跟她那个新勾搭上的小明星男友卿卿我我。
婚礼前一晚,她给我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没半点真心。
“念念,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嫁给一个残疾人,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毁了。”
“姐姐的幸福就指望你了,你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我当时正对着电脑屏幕改一张插画,甲方要求把一只猫的胡子P得更“飘逸”一点。
我对着屏幕上那只傻猫,冷笑了一声。
“我的幸福呢?”我问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换成了我妈的声音,尖利,不容置喙。
“苏念!你姐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陆家这门亲事要是黄了,我们家就彻底完了!你爸的公司资金链断了,就等陆家的投资救命!”
“你忍心看着我们一家人去睡大街吗?”
“你姐姐从小就金贵,她受不了那份苦。你不一样,你皮实。”
你皮实。
这三个字,像三根滚烫的针,扎进我心里。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苏锦摔倒了,是我推的。
苏锦考试不及格,是我影响她学习了。
苏锦不想吃的东西,全都堆在我的碗里。
她是红玫瑰,被精心呵护在温室里,而我,是墙角那棵没人管的狗尾巴草,自生自灭。
所以,现在,狗尾巴草要代替红玫瑰,去履行一场价值连城的婚约。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挂了电话,把那只猫的胡子P得像钢丝球一样,然后点击了发送。
去他妈的飘逸。
司仪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拽出来,“现在,有请新郎为我们的新娘戴上戒指。”
我抬起头,看向我名义上的丈夫,陆执砚。
他坐在特制的轮椅上,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五官深邃得像雕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波澜,也毫无温度。
他接过伴郎递来的戒指,动作缓慢而平稳。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没什么血色。
我把手伸过去,指尖微微发颤。
我怕他看出,这双手,常年握着画笔和刻刀,指腹上有一层薄茧,跟苏锦那双娇嫩柔软、每天用牛奶和精油泡着的手,完全不一样。
冰凉的金属圈套上我的无名指。
尺寸……居然刚刚好。
我心里咯了噔一下。
苏锦的戒指尺寸,我记得比我小一号。
是巧合吗?
还是我记错了?
我不敢深想。
交换完戒指,司仪高声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
我感觉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亲……亲吻?
剧本里没这段啊!
我妈跟我说,陆执砚性情孤僻,极度厌恶与人肢体接触,婚礼会简化到极致,走个过场就行。
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执砚操控着轮椅,向我靠近。
那轮椅滑动的声音,在放大的音响效果里,像是死神的脚步声,一步步碾过我的心脏。
他停在我面前,微微仰起头看我。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清冷的木质香气,像雨后森林里的松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怎么办?
我要躲开吗?
躲开的话,这场戏就彻底演砸了。
苏家完了,我也完了。
可要是不躲……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陆执砚伸出手,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指尖很凉,像一块玉。
我浑身一颤,像被电了一下。
他微微用力,迫使我低下头。
我看到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映出我惊慌失措的脸。
那张脸,画着精致的妆容,戴着昂贵的首饰,穿着洁白的婚纱。
美则美矣,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然后,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睫毛不受控制地狂颤。
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落在我的嘴唇上。
一个冰凉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我愣住了。
台下掌声更热烈了。
我睁开眼,陆执G执砚已经退开了半米远,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吻,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我心里松了口气,又莫名地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我在失落什么?
我一定是疯了。
婚礼的后半段,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司仪和工作人员摆布着,敬酒,切蛋糕,应付着一张张陌生的笑脸。
陆执砚全程陪在我身边,但他几乎不说话,所有需要他开口的场合,都由他身边的特助代劳。
那个特助叫陈卓,戴着金丝眼镜,斯文干练,像个万能的AI管家。
敬酒的时候,总有些不开眼的人,拿陆执砚的腿开玩笑。
“陆总,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站起来喝一杯吧?”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笑得一脸油腻。
我心头火起,刚想发作,陈卓已经微笑着挡在了前面。
“张总说笑了,陆总身体不便,这杯我代了。”说着,一仰头,干了杯里的白酒。
那油腻男人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陆执G执砚眼神的一瞬间,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偷偷瞥了一眼陆执砚。
他的目光,冷得像冰锥,明明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那个张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灰溜溜地溜走了。
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弱势。
残疾,只是他的外在形态。
他的内里,是一头蛰伏的猛兽。
晚宴终于结束,我被送进了婚房。
婚房在陆家老宅,一栋占地面积夸张的别墅里。
房间大得离谱,装修是那种低调的奢华,黑白灰三色为主,没什么烟火气,像个高级的酒店套房。
空气里,依然飘着那股淡淡的药味和松木香。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妇人帮我换下繁重的婚纱,她自我介绍说叫刘姨,是这里的管家。
刘姨话不多,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麻利地帮我卸了妆,又给我递过来一套丝质睡衣。
“先生马上就回来,您先洗漱一下吧。”她说完,就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眼下的黑眼圈因为疲惫而格外明显。
这张脸,和苏锦一模一样。
可我知道,我们不一样。
苏锦的眼睛里,永远闪烁着自信和骄傲的光芒,像两颗星星。
而我的眼睛里,只有疲惫和麻木。
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我的身体,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任由水从头顶浇下来。
我终于,还是把自己卖了。
为了那个所谓的“家”,为了那对偏心到骨子里的父母,为了那个只会闯祸的姐姐。
我到底图什么?
图他们以后能念我一点好?
别做梦了。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可以被牺牲,被舍弃的苏念。
我洗了很久,直到皮肤都有些发皱,才关掉水,擦干身体,换上那件滑溜溜的睡衣。
走出浴室,我吓了一跳。
陆执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他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轮椅放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本书。
昏黄的落地灯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落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又很快移开,声音听不出情绪。
“吹干。”
我“哦”了一声,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吹风机。
嗡嗡的风声里,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孤男寡女,新婚之夜。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
苏锦临走前,塞给我一个小药瓶。
“念念,要是……要是他想对你做什么,你就把这个放到水里给他喝,能让他睡得很沉。”
药瓶现在就在我的包里。
我要用吗?
我一边吹头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他。
他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侧脸的线条很完美,下颌线清晰利落。
他似乎,对我没什么兴趣。
也是,他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苏...苏锦那样的美人,他都未必看得上,更何况是我这个冒牌货。
何况,他身体……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愧疚。
我怎么能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
我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头发吹到半干,我关掉吹风机。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很晚了,要不……早点休息?”
我说完就后悔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一种邀请?
陆执砚合上书,放在一旁。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像要看穿我的灵魂。
“过来。”他说。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怕我?”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
“没……没有。”我嘴硬道。
“那就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西装裤上的一道褶皱。
“苏锦。”他叫我的名字,或者说,叫我姐姐的名字。
我心里一紧,连忙应道:“嗯?”
“抬起头。”
我认命地抬起头。
他伸出手,这一次,是抚上我的脸颊。
他的掌心干燥而冰凉,指腹上有一层很薄的茧,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倒像……
我来不及细想,他的手指已经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我的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你好像,和照片上不太一样。”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尾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是吗?可能,可能是妆太浓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吗?”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滑到我的耳后。
然后,他俯下身,靠了过来。
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上,痒痒的,麻麻的。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
他要干什么?
他发现了吗?
他要在新婚之夜,就拆穿我这个冒牌货,然后把我扫地出门吗?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在我耳边,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极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我的心尖,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说——
“苏念。”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疯狂加速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
苏念。
他叫的是,苏念。
不是苏锦。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怎么会……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你……你怎么……”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执砚缓缓直起身,重新靠回沙发背上。
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了然,又像是嘲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得逞的笑意。
“很难理解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仿佛在欣赏一只掉进陷阱里,惊慌失措的小动物。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吗?”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小小的旧书店。
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斜射进来,在空气中投下细碎的光斑。
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裙子的女孩,正坐在靠窗的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画册,看得入神。
她的头发很长,没有烫染,只是随意地披在肩上。
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侧脸的线条柔和而宁静。
那个女孩……是我。
我记得这个场景。
那是去年夏天,我为了找一本绝版的画册,跑遍了全城的旧书店。
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巷子深处,找到了它。
我当时高兴坏了,连价都忘了还,就抱着书坐在地上看了起来,直到书店老板提醒我快关门了。
可这张照片……是谁拍的?
是偷拍。
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你……你调查我?”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调查?”陆执砚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轻蔑,“苏念,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他顿了顿,收回平板,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
“也太小看我了。”
“你以为,陆家会随随便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进门?”
“从苏家提出联姻的那一刻起,苏家所有人的资料,就已经放在我的桌子上了。”
“包括你,苏念。苏家那个被藏起来,被忽视,被当成影子一样的二女儿。”
我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苏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拙劣又可笑的闹剧。
“那你为什么……”我艰涩地开口,“你为什么不拆穿?”
“为什么要陪我们演这场戏?”
“拆穿?”陆执G执砚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拆穿了,多没意思。”
“再说了……”
他操控着轮椅,缓缓向我靠近,直到轮椅的前端,轻轻碰到了我的小腿。
他再次仰起头看我,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就不是苏锦。”
“而是你。”
我的大脑,第二次当机了。
如果说,刚才他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是惊吓。
那么现在,就是彻底的,无法理解的,荒谬。
“为……为什么?”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为什么?”他重复着我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抚摸,而是直接捏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他把我拉近,迫使我弯下腰,与他平视。
“苏念,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那对蠢货父母一样,眼瞎?”
“分不清珍珠和鱼眼睛的区别?”
我被他眼里的锐利刺得说不出话来。
“苏锦,”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一个被宠坏的草包,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虚荣,肤浅,愚蠢。”
“你以为,我会看得上那样的女人?”
“可……可联姻的对象,是她。”我反驳道,尽管声音毫无底气。
“是啊,”他承认了,“是我向苏家提出的联姻,指名道姓,要苏家的大小姐,苏锦。”
“那你……”我更糊涂了。
“你不懂吗?”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开窍的学生,“我要的,是一个让苏锦主动送上门,再落荒而逃的理由。”
“我要的,是苏家走投无路,只能把你这个‘备用品’推出来的局面。”
“我要的,是你,苏念。穿着本该属于你姐姐的婚纱,走到我面前。”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把我的认知,我的三观,搅得粉碎。
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他算准了苏锦会悔婚?
他算准了苏家会为了利益,把我推出来当替罪羊?
这个男人……
他不是什么蛰伏的猛兽。
他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你……你是个疯子!”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力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攥得更紧了。
“疯子?”他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病态的偏执,“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用一点小手段,也算疯吗?”
“那你想要什么?”我瞪着他,愤怒让我暂时忘记了害怕,“你想要我做什么?继续扮演苏锦?还是在你那些亲戚朋友面前,扮演一个恩爱的妻子?”
“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玩偶吗?”
“玩偶?”陆执砚松开我的手,转而抬起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我的嘴唇。
那冰凉的触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他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你不是玩偶。”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艺术品……
这个词,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不是什么艺术品!”我拍开他的手,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陆执砚,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费了这么大功夫,把我弄到你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好玩吗?为了看我们苏家像小丑一样在你面前上蹿下跳吗?”
“你的乐趣,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面对我的质问,陆执砚没有生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苏念,你记得城南那家‘时光角落’旧书店吗?”
我一愣。
那不就是照片上的那家书店吗?
“一年前,六月七号,下午三点十五分。”他准确地报出了时间,精确到分钟。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被困在店里。”
“然后,你进来了。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画板,生怕淋湿一点。”
“你把画板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燥的桌子上,然后才开始拧自己衣服上的水,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还好还好,我的宝贝没湿’。”
我的记忆,瞬间被他的话拉回了那个雨天。
我记得。
那天我刚从一个偏僻的村子采风回来,就遇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
我抱着新画的几张速写,一路狂奔,看到那家书店,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当时店里……好像是有一个人。
因为光线很暗,我又急着检查我的画,就没太注意。
只记得,角落里好像有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正在看书。
难道……
“是你?”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是我。”他承认了。
“你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本泛黄的《山海经》异兽图鉴,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书就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阳光从雨后的云层里钻出来,照在你身上。”
“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好看。”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就因为那一次偶遇?
就因为那一次,他就处心积虑地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这太荒谬了!
“就因为这个?”我还是无法接受,“就因为一面之缘,你就……”
“一面之缘,足够了。”他打断我。
“苏念,我活了二十八年,见过太多戴着面具的人。”
“她们在我面前,巧笑倩兮,曲意逢迎,眼神里的贪婪和欲望,却藏都藏不住。”
“她们喜欢的,是陆氏集团的总裁,是陆家的继承人,是行走的美金符号。”
“而不是我,陆执砚。”
“尤其是在我这双腿废了之后。”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我却从那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深埋的,彻骨的悲凉。
我看着他盖着薄毯的,毫无知觉的双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只有你,”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天在书店,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
“不是因为礼貌,也不是因为回避。”
“而是你的世界里,只有那本书,那幅画。”
“你的眼睛里,有光。”
“那种光,我很久没见过了。”
“干净,纯粹,像未经雕琢的璞玉。”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该说什么?
说我那天只是近视没戴眼镜,根本没看清角落里有人?
说我只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社交障碍,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可这些话,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所以,”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让人去查了你。”
“然后,我知道了你是谁。”
“我知道了苏家那对偏心的父母,那个被宠坏的姐姐。”
“我知道了你就像一颗被丢在角落里,蒙了尘的珍珠。”
“我在想,如果,我把这颗珍珠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它会绽放出什么样的光芒?”
“陆执砚……”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你这是病态的占有欲。”
“随你怎么说。”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占有欲也好,一见钟情也罢。”
“总之,苏念,你现在是我的了。”
“以我的妻子,陆夫人的名义。”
“我不会碰你,”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忧,补充道,“至少,在你心甘情愿之前,不会。”
“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我警惕地问。
“一年。”他说,“给我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你扮演好陆夫人的角色,陪我出席必要的场合,应付陆家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
“作为回报,我会立刻注资苏氏,解决你父亲公司的危机。”
“并且,我会给你一张不设上限的黑卡,你可以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不用再为了几百块的稿费跟甲方磨破嘴皮。”
“一年之后,如果你还是想走,我绝不拦你。”
“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我们对外宣布性格不合,和平离婚。”
“对你的名誉,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开出的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
解决家里的危机,拥有无限的财富,一年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可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我最大的软肋,就是那个虽然糟糕,却无法割舍的家。
他用金钱和自由作为诱饵,引诱我走进他精心设计的牢笼。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问。
“不答应?”陆执砚笑了。
“苏念,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你今天,已经以苏锦的身份嫁给了我。”
“如果你现在反悔,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欺骗陆家,骗婚。这个罪名,苏家承担不起,你也承担不起。”
“苏氏会立刻破产,你父亲会因为巨额债务,下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
“你母亲,你姐姐,会从云端跌入泥潭。”
“而你,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都待不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看着他,这个外表英俊,内心却如同魔鬼的男人。
我终于明白,我没有选择。
从我答应替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掉进了他的陷阱。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慌乱和愤怒,已经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好,”我说,声音嘶哑,“我答应你。”
“但,我也有条件。”
“说。”陆执砚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第一,除了必要的场合,我们互不干涉。这是你的房间,我需要一间我自己的卧室。”
“可以。”他点头,“隔壁的次卧,比这间小不了多少。”
“第二,我需要一个画室。我不能放弃我的工作。”
“当然,”他笑了,“我娶回来的,不是一个花瓶。东面的阳光房,明天就让人给你清出来。”
“第三,”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永远,不要再用那种……看‘艺术品’的眼神看我。”
“我,苏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我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我不是你的收藏品。”
陆执"执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我。
过了几秒,他点了点头。
“好。”
“我答应你。”
协议达成。
一场荒唐的婚姻,变成了一场为期一年的交易。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一线生机?
那天晚上,我搬进了隔壁的次卧。
躺在柔软陌生的大床上,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下楼。
长长的餐桌上,只坐着陆执砚一个人。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休闲的家居服,正在看报纸。
晨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刘姨端上早餐,丰盛得像酒店的自助餐。
我没什么胃口,只拿了一片吐司,默默地啃着。
“昨晚没睡好?”陆执砚放下报纸,开口问道。
“认床。”我言简意赅。
他没再追问,只是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温牛奶,推到了我面前。
“你的画室,下午就能布置好。”他说,“缺什么,直接跟刘姨说。”
“谢谢。”我低着头,小声说。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陆执砚几乎没什么交流。
他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我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人。
而我,则把自己关在那个巨大的阳光房里。
陆执砚没有食言,那个阳光房,简直是所有画画之人的梦想天堂。
三面都是玻璃,采光极佳,外面是一个精致的花园。
他让人搬来了最好的画架,画板,各种型号的画笔,和堆积如山的颜料。
那些颜料,很多都是我只在杂志上见过,贵得离谱的进口品牌。
我曾经为了买一小管,省吃俭用一个月。
而现在,它们像不要钱一样,堆在我面前。
金钱的力量,有时候,真的能让人轻易地得到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我开始画画,没日没夜地画。
把所有的情绪,不安,愤怒,迷茫,全都倾注在画布上。
我画暴风雨来临前的海,乌云密布,海浪翻滚。
我画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羽毛凌乱,眼神绝望。
我画在废墟中,开出的一朵小花。
刘姨每天会准时把饭菜送到画室门口,然后默默离开。
她似乎,得到了某种指令,从不打扰我。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她欣喜若狂的声音。
“念念啊!陆家的投资到账了!你爸的公司得救了!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我拿着电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在陆家怎么样啊?执砚……他对你好吗?”她终于想起了我这个女儿。
“挺好的。”我淡淡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可得好好表现,抓牢了陆执砚的心!我们苏家以后,可就全靠你了!”
“妈,”我打断她,“苏锦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她……她还在外面玩呢,年轻人嘛,爱玩也正常。等她玩够了,我就让她回来。”
“妈,”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不是忘了,现在嫁给陆执砚的人,是我。”
“法律上的陆夫人,是我,苏念。”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这孩子,怎么还计较上了?你跟你姐姐,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约了王太太她们打麻将,先挂了啊。”
电话被匆匆挂断。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花园里,被园丁精心修剪过的花朵。
心里,一片冰凉。
看吧,苏念。
这就是你拼了命去守护的家人。
在他们眼里,你永远,都只是苏锦的附属品,一个随时可以拿来利用和交换的工具。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底烧起来。
我拿起画笔,在面前那副刚刚画好的,宁静的湖景上,狠狠地划下了一道刺目的红色。
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天晚上,陆执砚回来得很早。
我正在餐厅吃饭,他操控着轮椅,从门外进来。
陈卓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先生,这是下周的行程安排。”
“放着吧。”陆执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他滑到餐桌旁,刘姨立刻给他添了碗筷。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
“没胃口?”
“嗯。”
他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
他的吃相很好,斯文优雅,没有一点声音。
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周末,有个慈善晚宴,你跟我一起去。”吃到一半,他突然开口。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必要的场合,我懂。”我点了点头。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吃饭。
周六晚上,造型师和化妆师准时来到别墅。
我像个木偶,任由她们在我身上摆弄了三个小时。
最后,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我愣住了。
一条星空蓝的抹胸长裙,裙摆上点缀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像银河一样闪闪发光。
头发被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显得慵懒又性感。
妆容精致,恰到好处地突出了我的五官,又掩盖了我眼底的疲惫。
“陆夫人,您真美。”造型师由衷地赞叹。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光彩照人的女人。
这真的是我吗?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我走下楼。
陆执砚已经等在客厅。
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精致的蓝宝石胸针,和我的裙子颜色遥相呼应。
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
他朝我伸出手。
“走吧,我的夫人。”
我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心,依旧是冰凉的。
慈善晚宴的地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宴会厅。
金碧辉煌,衣香鬓影。
我挽着陆执砚的手臂,在他身边,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妻子。
他推着轮椅,我配合着他的步速,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们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嫉妒的,羡慕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
“陆总,这位就是陆夫人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太美了!”
“陆总好福气啊!”
陆执砚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应,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我,则微笑着,一一应对。
我发现,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适应。
或许是画了太多的人物,我习惯了观察和模仿。
我学着那些名媛的样子,挺直背脊,端着香槟,嘴角上扬固定的弧度。
演戏嘛,谁不会呢?
“装得还挺像。”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长裙,妆容艳丽的女人,正端着酒杯,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我认得她,是某个娱乐公司的千金,姓林,叫林菲菲。
在苏锦的社交圈里,她一直看苏锦不顺眼,两人明争暗斗了好几年。
“林小姐,有事?”我淡淡地问。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家大小姐。”林菲菲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攀上了陆家的高枝,连我们这些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林小姐说笑了。”我懒得跟她废话。
“我可没说笑。”林菲菲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苏锦,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嫁给了陆执砚,就万事大吉了?”
“他不过是个残废,你守着这么个活寡,下半辈子有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我可以忍受别人对我的嘲讽,但我听不得任何人,用那种侮辱性的词汇,去形容陆执砚。
尽管,我跟他只是一场交易。
但他现在,名义上,是我的丈夫。
侮辱他,就是打我的脸。
“怎么?被我说中了?”林菲菲笑得更得意了,“你别装了,谁不知道你苏锦是什么货色?没男人活不了。现在让你对着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残废,心里是不是早就憋坏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喧闹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菲菲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敢打我?”
周围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我甩了甩自己打得发麻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这一巴掌,是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
“林小姐,我的丈夫,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林菲菲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打回来。
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抓住了。
是陆执砚。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他坐在轮椅上,却比站着的林菲菲,气场强大了不止一百倍。
“林小姐,”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想动手?”
林菲菲看着陆执砚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吓得脸色发白。
“我……我没有……”
“滚。”
陆执砚只说了一个字。
林菲菲像是得了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陆执砚转过头,看着我。
“手疼吗?”
我摇了摇头。
“没看出来,你还挺泼辣。”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兔子急了也咬人。”我说。
“嗯,”他点了点头,“咬得不错。”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用他的手掌,轻轻包裹住。
“走吧,这里太吵了,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里却乱糟糟的。
刚才,我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我是在维护陆执砚,还是在维护我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林菲菲说出“残废”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的怒火,是真实存在的。
回到别墅,我跟陆执砚说了声“晚安”,就想回自己的房间。
“等等。”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的手。”他指了指我的手。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背,红了一片,还有些肿。
刚才打得太用力了。
“没事,小问题。”我说。
他却没理我,操控着轮椅,进了他的书房。
不一会儿,他拿了一个小小的药箱出来。
他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管药膏和一卷绷带。
“过来。”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拉过我的手,挤出一点药膏,用指腹,轻轻地在我红肿的手背上打着圈。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专注的样子,好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自己来吧。”我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不放。
“别动。”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
我只好任由他摆布。
他仔仔细细地给我涂好药膏,又用绷带,给我缠了一圈。
最后,还打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他松开我的手。
“……谢谢。”我看着手上的蝴蝶结,小声说。
“苏念。”他突然叫我。
“嗯?”
“刚才,谢谢你。”
我愣住了。
他是在,为我替他出头的事情,向我道谢?
“不用谢,”我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喜歡別人說那樣的話。”
“我知道。”他说。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
“苏念,你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又是这句话。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早点休息吧。”我站起身,仓皇地想逃离。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撩动我的心弦。
让我快要分不清,我们之间,到底是一场交易,还是一场……正在慢慢变质的,暧昧游戏。
我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个丑萌的蝴蝶结。
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那张绯红的脸。
苏念啊苏念,你完了。
你好像,有点动心了。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恐慌。
不行。
我对自己说。
绝对不行。
这只是一场为期一年的交易。
一年之后,我跟他,就会桥归桥,路归路。
我不能动心。
动心,就输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刻意地躲着陆执砚。
他早上出门,我还没起。
他晚上回来,我已经睡了。
就算偶尔在餐厅碰到,我也只是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我们之间,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相敬如“冰”的状态。
这样也好。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保持距离,才最安全。
半个月后,我的画,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我之前随手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几幅画,被一个艺术博主转发了。
一夜之间,我的账号涨了十几万粉丝。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说喜欢我画里的故事感和破碎感。
还有画廊联系我,想给我办个人画展。
我看着那些私信,激动得一夜没睡。
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才华,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认可。
而不是作为“苏锦的妹妹”,或者“陆执砚的妻子”。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唯一的朋友,一个开咖啡馆的文艺青年,叫周子昂。
周子昂在电话那头,比我还高兴。
“念念!你终于要火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天才!”
“什么天才啊,瞎画的。”我嘴上谦虚,心里却乐开了花。
“别谦虚了!画展的事情怎么样了?定了哪家画廊?”
“还在谈,有几家备选的。”
“太棒了!定了告诉我,我一定去给你捧场!”
“好啊。”
挂了电话,我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原来,梦想成真的感觉,是这么好。
第二天,我正在画室里,筛选画廊发来的合作方案。
刘姨敲门进来。
“夫人,外面有位姓周的先生找您。”
周子昂?他怎么来了?
我跑到门口,果然看到周子昂抱着一大束向日葵,笑得一脸灿烂。
“Surprise!”
“你怎么来了?”我惊喜地问。
“当然是来恭喜我们的大画家啊。”他把花塞到我怀里,“顺便,实地考察一下,你这个豪门阔太的生活。”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贫嘴。”
我带着周子昂参观我的画室。
“我的天,”他看着满屋子的顶级画材,夸张地叫道,“念念,你这是掉进米缸里了啊!这些颜料,够我咖啡馆一年的营业额了!”
“去你的。”我被他逗笑了。
“你老公……对你还挺好的嘛。”周子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他……”我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和陆执砚的关系。
“他人不错。”我只能含糊地说。
我们正聊着,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陆执砚坐在轮椅上,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回来得格外早。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周子昂,和他怀里那束,格外刺眼的向日葵。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位是?”陆执砚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他……他是我朋友,周子昂。”我连忙介绍,“子昂,这是……我先生,陆执砚。”
“陆先生,您好。”周子昂伸出手,想跟他握手。
陆执砚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朋友?”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嘲讽。
“抱着花,跑到我家里来,找我妻子的……朋友?”
周子昂尴尬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陆先生,您误会了,我跟念念只是……”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陆执砚冷冷地打断他,“这里不欢迎你。”
“现在,请你出去。”
他下了逐客令。
毫不留情。
周子昂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念念……”他求助地看向我。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陆执砚,你别这样,他是我朋友。”我皱着眉说。
“朋友?”陆执砚冷笑,“苏念,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你是陆夫人。”
“你觉得,陆夫人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家里单独相处,传出去像话吗?”
“我们没有单独相处!刘姨也在!”我反驳道。
“够了!”他厉声喝道,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我不想听你解释。”
“让他滚。”
“陆执砚,你不可理喻!”我也火了。
他凭什么这么不尊重我的朋友?
凭什么这么霸道?
“我不可理喻?”他气笑了,“苏念,你搞清楚,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
“在这一年的合约期里,你的人,你的时间,都属于我!”
“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谈你的朋友,你的自由!”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是啊。
我怎么忘了。
我只是他花钱买来的一个商品。
我有什么资格,跟他讨价还价?
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
“子昂,”我转过头,对周子昂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先回去吧。”
“对不起。”
周子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执砚,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把向日葵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画室里,只剩下我和陆执砚。
还有一地的,狼藉。
我看着地上那束灿烂的向日葵,突然觉得无比刺眼。
我走过去,弯腰,抱起那束花,一步步走到垃圾桶前,然后,松手。
那束象征着阳光和希望的花,就这么被我,亲手扔掉了。
我转过身,看着陆执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现在,你满意了?”
陆执砚看着我,眼里的怒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有懊悔,有心疼,还有一丝……慌乱。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不想听了。
“陆先生,”我用一种极其疏离的语气说,“请你记住我们的交易。”
“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也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没有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说完,我绕过他,走出了画室。
这一次,我没有回房间。
我走出了那栋华丽的,像牢笼一样的别墅。
我需要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回到别墅。
客厅里亮着灯,陆执砚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文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看到我回来,他操控着轮椅,滑到我面前。
“对不起。”他说。
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陆执砚,会跟我道歉。
“我今天,失控了。”他说,“我不该那么说你,也不该……对你的朋友无礼。”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看到他抱着花来找你,你们笑得那么开心……”
“我承认,我嫉妒了。”
嫉妒?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无比荒谬。
“你嫉妒什么?”我问,“嫉妒我还有朋友?还是嫉妒我,还能笑得出来?”
“我嫉妒他。”他说,“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你送花。”
“嫉妒他,能看到你那么真实,那么开心的笑容。”
“而我,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把你困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
我心里的那堵墙,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缝。
“陆执砚,”我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你。”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你的心。”
“我想要你,不是因为交易,不是因为合约,而是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你觉得,可能吗?”我自嘲地笑了笑,“一个用尽心机,把我骗到身边的人,一个把我当成收藏品的人,凭什么,得到我的心?”
“我知道,很难。”他说,“但我会努力。”
“苏念,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让我,重新追求你。”
“不是以陆氏总裁的身份,也不是以你合约丈夫的身份。”
“而是以陆执砚,一个爱慕你的男人的身份。”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和期盼。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我该相信他吗?
相信这个心机深沉,霸道偏执的男人,会真的爱上我?
还是,这只是他另一个,更高级的,狩猎游戏?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为他动摇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最终,还是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好。”他点了点头,“多久,我都等。”
从那天起,陆执砚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对我冷言冷语,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我。
他开始,笨拙地,对我好。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让刘姨每天准备我喜欢吃的菜。
他会买来各种我爱看的绝版画册,放在我的画室。
他会在我画画的时候,安靜地待在一旁,不打擾我,只是陪著我。
有一次,我为了赶一个稿子,熬到半夜。
他端着一杯热牛奶,来到我的画室。
“喝了再画。”
“我不喜欢喝牛奶。”我皱着眉说。
“我知道,”他说,“里面加了蜂蜜。”
我愣住了。
我随口跟周子昂说过一次,我不喜欢纯牛奶的味道,但加了蜂蜜就能接受。
他竟然,记住了。
我接过牛奶,小口地喝着。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里。
“陆执砚,”我看着他,“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我们只是交易。”
“在我这里,不是。”他固执地说。
我的画展,最终定在了一个月后。
地点是城中最好的艺术馆。
这一切,都是陆执GEO执砚安排的。
我本来想拒绝,但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的才华,值得最好的舞台。”
我无法反驳。
画展那天,来了很多人。
媒体,评论家,艺术爱好者。
我的父母和苏锦,也来了。
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在人群中穿梭,逢人就说,“这是我女儿/妹妹的画展”,脸上满是骄傲。
仿佛,我今天的成就,都是他们的功劳。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苏锦看到我,亲热地跑过来,挽住我的胳D胳膊。
“念念,你太厉害了!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她看着我身上的衣服,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
“这件衣服是高定吧?执砚哥对你真好。”
我抽出自己的胳膊,淡淡地说:“还好。”
陆执砚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像一个最忠实的骑士,守护着他的公主。
他向每一个来宾,介绍我,介绍我的画。
他的言语里,充满了欣赏和自豪。
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我们好像,真的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画展很成功。
我的画,被抢购一空。
我成了艺术圈里,炙手可热的新星。
晚上,陆执砚为我举办了庆功宴。
在别墅的草坪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有烛光,有音乐,有香槟。
“恭喜你,苏念。”他举起酒杯。
“也谢谢你。”我跟他碰了碰杯。
“你今天,真美。”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
“苏念,”他放下酒杯,从轮椅的扶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送给你的,礼物。”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项链。
吊坠,是一颗用蓝宝石雕刻的,小小的,狗尾巴草。
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我愣住了。
“你怎么会……”
“你说过,你是狗尾巴草。”他说,“但在我眼里,你是最独一无二的,狗尾巴草。”
我的眼眶,瞬间湿了。
这个男人。
他总是能,轻易地,击中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
他懂我所有的,故作坚强和不堪一击。
“陆执砚……”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苏念,”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里,为你而跳。”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一个,让我爱你,照顾你一辈子的机会。”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深情和期盼。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沦陷。
我点了点头。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笑了。
那是我见过,他最开心的笑容。
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然后,他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
而是一个,温柔而缠绵的,深吻。
我闭上眼睛,笨拙地回应着他。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酸涩,甜蜜,又让人,心安。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它。
抽屉里,只有一个陈旧的日记本。
我翻开了日记。
里面的字迹,娟秀,清丽。
是一个女孩的笔迹。
日记里,记录了她和一个男孩,从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
那个男孩,叫阿砚。
那个女孩,叫林微。
日记的最后,停在了一年前。
“阿砚,明天,我们就要订婚了。我好开心。”
“你说,要带我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去北海道看雪。”
“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而日记本的后面,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依偎在一个站着的,同样笑得灿烂的男孩身边。
那个男孩,是陆执砚。
而那个女孩……
我看着那个女孩的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叫林微的女孩,有着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
干净,纯粹,像未经雕琢的璞玉。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苏念。
他只是,在我身上,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我只是一个,替身。
一个可悲的,赝品。
我手里的日记本,掉在了地上。
我浑身发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的爱情,我以为的独一无二。
原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冲出书房,冲出别墅。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大雨,倾盆而下。
就像我遇见他的那天一样。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雨地里,放声大哭。
我的爱情,在开始的第一天,就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出现在我的头顶。
我抬起头,看到陆执砚坐在轮椅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慌乱和心痛。
“念念……”
“别叫我!”我尖叫着打断他,“我不是她!”
“我不是林微!”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你……你都看到了?”
“是!”我哭着,笑着,像个疯子,“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
“陆执砚,你真可笑!”
“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还妄想得到我的心?”
“你凭什么?”
“你这个骗子!”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嘶吼。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任由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雨越下越大。
我们两个人,在雨中,相对无言。
最后,他哑着嗓子,开口了。
“是,我承认。”
“一开始,我注意到你,是因为你的眼睛,像她。”
“但,后来,我爱上的,是你,苏念。”
“是你画画时的专注,是你面对不公时的倔强,是你明明害怕,却还要故作坚强的样子。”
“是你,独一无二的,苏念。”
“你骗人!”我不相信。
“我没有。”他看着我,眼神坚定,“林微,是我的过去。而你,是我的现在,和未来。”
“念念,你信我。”
“我拿什么信你?”
“用我的命,够不够?”
他突然,从轮椅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的腿,因为久不使用,已经严重萎缩。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双臂撑着轮椅,身体摇摇欲坠。
“陆执砚!你干什么!”我吓坏了,连忙想去扶他。
“别过来!”他喝止我。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终于,他撑着轮椅,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然后,他就力竭地,重新摔回了轮椅上。
“念念,”他喘着粗气,看着我,笑了,“我这双腿,就是在一年前,为了救她,才废掉的。”
“我欠她一条命,一份情。”
“但,我已经不爱她了。”
“我现在,爱的人,是你。”
“我愿意,为你,重新站起来。”
我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眼里的,那份不顾一切的执着。
我的心,疼得快要碎了。
我跑到他面前,蹲下身,抱住他。
“陆执砚,你这个傻子!”
“你这个,大傻子!”
他回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
“念念,别离开我。”
“求你。”
我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他。
我只知道,这一刻,我的心,为他而痛。
为他而,软。
也许,爱情,本就是一场豪赌。
而我,已经,压上了我所有的筹码。
来源:温柔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