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今年三十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丢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那种。
我今年三十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丢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那种。
我开了个面馆,在市中心一条算不上繁华,但绝对不冷清的后街上。
叫“王记面馆”。
俗。
但我们家的牛肉面,不俗。
汤是牛骨头拿文火吊足八个小时的,面是请老师傅每天下午两点准时送来的手工碱面,牛肉是凌晨三点我去屠宰场亲自挑的牛腱子。
所以生意还行。
够我活着,也够我老婆买那些我看不懂的瓶瓶罐罐,还能给上小学的儿子报一个死贵的奥数班,和一个更贵的钢琴班。
我以前,是个挺有同情心的人。
真的。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是苦过来的。
我老家在西北一个山沟沟里,十八岁揣着三百块钱出来,睡过桥洞,捡过瓶子,在工地上搬过砖,也在后厨被人当孙子一样使唤过。
所以我见不得别人受苦。
尤其是那些看上去老实巴交,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人。
我总觉得,得拉一把。
能拉一把,是一把。
就像当年,工地上的包工头老杨,看我 shivering in the cold winter, 就多给了我一床旧被子。
那床被子,一股子汗味和烟味,但我记了二十年。
所以,我的面馆,有时候就像个小小的避难所。
环卫工来吃饭,我总是会多给他们加一勺肉,或者送个卤蛋。
附近捡破烂的老人,渴了进来要口水喝,我从来都是给他们泡杯热茶。
偶尔有看着像刚出校门,窘迫地数着钢镚的学生,我会说今天店庆,给你打个五折。
我老婆说我这是“滥好人”。
她说,你这是在用自己的辛苦钱,去填那些无底洞。
她说,人心隔肚皮,你哪知道谁是真的可怜,谁是装的。
我当时不信。
我觉得,穷,本身就是一种可怜。
那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眼神里只剩下浑浊和疲惫的,装不出来。
我以为我火眼金睛,能分得清谁是“老实人”。
直到我遇到了老张。
老张,是我们这条街的名人。
一个佝偻着背,永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推着一辆吱吱作呀响的破三轮的拾荒老人。
他大概七十多了,头发花白,臉上的褶子像刀刻的一样,深一道浅一道。
他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我们这条街上,翻垃圾桶。
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工作。
中午十二点,他会推着半车纸板和瓶子,停在我面馆门口。
不进来,就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从一个黑乎乎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
像一只谨慎的老鼠。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太像我爷爷了。
我爷爷当年在村里,也是这样,什么都舍不得吃,好东西都留给我们。自己就着咸菜,能喝兩大碗玉米糊糊。
我鼻子一酸,就端着一碗面出去了。
一碗牛肉面,没加肉,但有菜有汤。
我说:“大爷,天冷,吃碗热乎的吧。”
他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摆着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不要钱的,我请你。”我把碗塞到他手里。
他愣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接过去。
他吃得很慢,但很干净,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他把碗仔仔细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还给我,一个劲地鞠躬说谢谢。
那是我第一次帮他。
从那天起,他每天中午还是会来。
还是蹲在那个老位置,啃他的干馒头。
我呢,也每天都会端一碗面出去。
有时候是素面,有时候我会偷偷在底下给他埋几块肉。
他从来不要,每次都推辞,但我每次都很坚决。
一来二去,就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我老婆看见了,撇撇嘴。
“你看你,又开始了。”
我说:“就一碗面,能花几个钱?老人家不容易。”
“不容易?我看他身體好得很,推那一车破烂,比你都有劲。”
“那也是没办法,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干这个?”我反驳。
她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等着瞧。
我和老张,就这么“相处”了小半年。
他话不多,但每次见到我,都会咧开没牙的嘴笑一下,露出一个憨厚的表情。
我有时候店里忙,忘了给他端面,他也不催,就安安静靜地啃完馒頭,推着車走。
这让我更觉得他是个老实人。
不贪心,懂分寸。
我还跟店里的伙计小李说:“看见没,这才叫真正的底层人民,淳朴,善良。”
小李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戴个眼镜,一脸的书生气。
他点点头,说:“是啊,王哥,你真是个好人。”
我当时心里,是有点得意的。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正确,特别有价值的事。
我甚至开始给他打包一些店里当天剩下的卤味和牛肉。
我说:“大爷,这个你拿回去,晚上热热吃。”
他推辞得更厉害了,脸都涨红了。
“使不得,使不得,你给我面吃,我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拿着吧,反正我们店里卖不完也得处理掉,浪费了。”我硬塞给他。
他拗不过,只好提着那个油乎乎的塑料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我心里那种满足感,简直爆棚。
我觉得自己像个侠客。
一个 ẩn náu in the city 的侠客。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那会是一个多么温暖的“都市传说”。
可惜,生活不是童话,它更像是一出荒诞的讽刺剧。
转折发生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那天我儿子学校临时通知开家长会,我老婆公司有急事走不开,我只好提前关了店门。
走的是一条我平时 rarely 走的小路,为了抄近道。
然后,我就看见了老张。
他没推那辆破三輪,背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比我还快。
那件标志性的蓝色中山装也不见了,换成了一件干净的夹克。
我当时就愣了一下。
好奇心驱使我跟了上去。
我倒想看看,他不住桥洞,还能住哪儿。
我跟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个老小区。
虽然楼很旧,但地段不错,门口还有保安亭。
我看着他熟门熟路地跟保安打了个招呼,走进了一栋楼。
我傻眼了。
这小区我认识,我一个远房亲戚就住这儿,房价虽然比不上新楼盘,但在这个地段,一套小两居,怎么也得值个三四百万。
我不敢相信,在楼下徘徊了十几分钟。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会不会是重名,或者长得像?
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那栋楼的单元门开了。
老张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走了出来。
那男人西装革履,手里提着公文包,开的是一辆奥迪A6。
老张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递给他一个袋子,我认出来了,是我中午给他的卤牛肉。
男人接过去,脸上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说了句什么。
然后老张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是那种菜市场用的零钱,有十块的,有五块的,厚厚的一沓,塞给男人。
男人皱着眉,但还是接過去,塞进了公文包。
然后,他开车走了。
老张站在原地,看着车走远,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然后,他轉身,又看见了我。
我们就这么隔着十几米,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慌张,再到一种我看不懂的恼怒。
而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大傻子。
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王……王老板?”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人是你儿子?”我问,声音干涩。
他眼神躲闪,点了点头。
“开奥迪A6?”我又问。
他没说话,低下了头。
“住这里?”我指了指身后的楼。
他还是不说话。
“你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了,吼了出来。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区里显得特别刺耳。
有路过的人朝我们看来。
他被我吼得一哆嗦,好像 suddenly 有了底气,也抬高了声音。
“你喊什么?我怎么回事关你什么事?”
他这一嗓子,直接给我干蒙了。
那个在我面馆门口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大声说的老张,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脸蛮横,眼神里带着怨毒的老头。
“我给你吃了半年的面!我给你打包牛肉!我把你当亲大爷一样供着!你他妈就这么对我?”我气得浑身发抖。
“那是你自愿给的!我求你了吗?”他梗着脖子喊。
“我……”我一时语塞。
是啊,他没求我。
是我自己犯贱。
是我自己圣母心泛滥。
“你儿子开奥udi,住几百万的房子,你出来捡破烂?你装可怜骗我一碗面?你好意思吗?”我的理智已经快要崩断了。
“我儿子是我儿子!他的钱是他的钱!他每个月就给我两千块生活费,够干嘛的?我不自己出去挣点,我喝西北风去啊?”他振振有词。
“你那叫挣?你那是骗!”
“骗?我捡破爛不花力气吗?我翻垃圾桶不脏吗?你给我一碗面怎么了?你开那么大个店,差这点东西?你那是日行一善,给自己积德!”
积德。
我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善良,我的同情,只是他们理所应当占的便宜。
是我用来“积德”的工具。
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给我滚。以后别再出现在我店门口。”
“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碗破面?要不是顺路,我才懒得去你那儿!”他恶狠狠地回敬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单元楼。
留下我一个人,像个小丑一样,站在小区的马路上。
那天下午,我没去开家长会。
我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很久很久。
风吹在脸上,凉飕颼的。
我感觉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碎了。
回到家,老婆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嘲笑我,或者说“我早就跟你说了吧”。
她只是叹了口气,给我倒了杯热水。
“想开点吧。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是啊,教训。
一个用我半年多的善意,和无数碗牛肉面换来的教训。
从那天起,老张再也没出现过。
我面馆门口的台阶,空了。
一开始,我还有点不习惯。
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只是,我不再给环卫工加肉了,不再给学生打折了,有人来要水喝,我只给白开水,不再泡茶了。
老婆说,我这样就对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我心里,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觉得,老张只是个例。
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是有真正需要帮助的,老实本分的穷人。
我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就坏了一锅汤。
我還抱着一丝幻想。
直到,小刘的出现,彻底击碎了我最后那点可怜的幻想。
小刘,是我招的第二个伙计。
第一个伙it小李,那个书生气的大学生,家里给他安排了工作,回老家考公务员去了。
我只好重新招人。
小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但看着很结实。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旧牛仔裤,脚上一双开口笑的帆布鞋。
他说他叫刘伟,从河南农村来的,家里穷,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他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
他说话的时候,头低着,不敢看我,两只手緊張地搓着衣角。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贫窮,一样的對未来充滿了迷茫和渴望。
老张事件给我留下的阴影,在那一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共情所覆盖。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拍板了。
“行,你明天就来上班吧。试用期一个月,三千五,包吃住。转正后四千五,有奖金。”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他一个劲地鞠躬。
我笑了笑,摆摆手。
“好好干就行。”
我把他安排在店后面的一个小隔间里,虽然小,但有床有桌子,比我当年睡的工地宿舍强多了。
小刘,确实没有让我失望。
他干活特别卖力。
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幫我把店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洗碗,择菜,端盘子,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而且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我教他怎么切肉,怎么煮面,怎么调配料,他一学就会。
有时候我看他累得满头大汗,让他歇会儿。
他总是憨厚地一笑:“没事,老板,我不累。”
他话不多,但很会看眼色。
我杯子里的水没了,他会马上给我续上。
我抽烟,他会第一时间把烟灰缸递过来。
我对他,是越来越满意。
我开始把他当自己的子侄辈看待。
我把熬汤的秘方都教给了他。
那是我爸传给我的,我连我老婆都没完全告诉。
我跟他说:“小刘啊,你好好干,等以后咱们店开分店了,我让你去当个店长。”
他激动得脸通红,一个劲地点头。
“老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每个月发了工资,除了留下几百块生活费,剩下的全都寄回家。
有一次他問我借钱,说他妈病了,要做手术,需要两万块。
他拿着手机,给我看他妈躺在病床上的照片,眼圈都红了.
我當時根本沒有懷疑。
我立刻用手機給他轉了兩萬塊。
我说:“钱不用急着还,先给阿姨看病要紧。”
他當時就給我跪下了。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
“这是干什么?谁还没个难处?”
从那以后,他对我更好了。
简直是把我当亲爹一样伺候。
我老婆都开玩笑说:“我看小刘比你亲儿子还孝顺你。”
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觉得我这次,总算没有看错人。
老张那种是少数,小刘这样的,才是大多数穷苦人的本色。
善良,淳朴,知恩图報。
我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因为老张的事,变得太 냉담了。
我开始恢复了一些“滥好人”的本色。
我对小刘,几乎是不设防的。
店里的钥匙,我给了他一把。
收银台的密码,他也知道。
因为有时候我出去办事,店里就交给他了。
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我觉得,人和人之间,就应该这样。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真心换真心。
然而,我又一次,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而且这一巴掌,比上次更响,更疼。
大概是在小刘来了半年多以后。
我发现店里的账目,开始有点不对劲。
每天的营业额,好像总会少那么几十块,有时候是一两百。
一开始,我没在意。
开店做生意,有点出入很正常。
可能是算错了,也可能是客人抹了零头。
但时间长了,我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
每个月算下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老婆比我心细,她早就发现了。
她说:“你那个宝贝伙计,是不是手脚不干净?”
我當時就火了。
“你胡说什么?小刘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忘了那个撿破爛的老張了?”
“那不一样!老张是骗子,小刘是老实孩子!”我 defending him, 就像在 defending 我自己。
“老实?我看未必。”她冷笑。
为了证明小刘的清白,也为了让我自己安心,我咬了咬牙,花了两千块,在店里装了几个隐蔽的摄像头。
一个对着收银台,一个对着后厨,一个对着门口。
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老婆。
我觉得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小刘。
但我又必须这么做。
那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长,让我寝食难安。
我安慰自己,等看完了监控,证明他是清白的,我就把这些东西拆了,然后跟他道歉。
监控装好的第一天,风平浪靜。
第二天,风平浪靜。
第三天,我几乎都要相信是我自己多心了。
我甚至有点愧疚。
第四天,我照常打开手机上的监控APP,快进着浏览。
然后,我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画面上,是凌晨两点。
店里已经打烊了,一片漆黑。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用钥匙打开了店门,溜了进来。
是小刘。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后厨,打开冰柜。
他没有拿钱。
他拿的是我早上刚炖好的牛腱子肉,还有一些卤味。
他熟练地用塑料袋装了满满两大包。
然后,他又溜到收銀台,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沓零钱,塞进了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锁上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段视频。
那个我視如己出,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年轻人。
那个在我面前憨厚老实,感恩戴德的“好孩子”。
在深夜的黑暗里,像一只熟練的老鼠,偷盗着我的劳动成果。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比上次发现老张的真相时,还要恶心一百倍。
老张骗的,只是我几碗面。
而小刘,他偷走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信任。
我没有立刻戳穿他。
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 watching a horror movie 的观众。
每天晚上,我都强迫自己看着他在监控里表演。
今天偷点肉,明天拿点米,后天又从收银台里抽几张钞票。
他还学会了虚报损耗。
明明一锅汤可以用一天,他中午就跟我说卖完了,然后把剩下的汤底偷偷倒掉,再把熬汤用的牛骨头拿出去卖给附近收废品的。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店里的成本越来越高,利润越来越薄。
原来,我的店里,养了一只硕鼠。
一只我亲手喂大的硕鼠。
我老婆看我这几天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就知道出事了。
我把手机递给她。
她看完视频,气得臉都白了。
“报警!马上报警!这个白眼狼!”
我摇了摇头。
报警?
警察来了,顶多也就是批评教育,拘留几天。
他偷的这点东西,够不上判刑。
太便宜他了。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计划。
那天,我特意去银行取了五万块现金。
晚上关店后,我把小刘叫到我面前。
我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他。
“小刘啊,这是五万块钱,算是给你的年终奖。”
他当时就懵了。
接过红包,捏了捏厚度,眼睛里的贪婪一闪而过。
“老板……这……这太多了……”他假惺惺地推辞。
“不多。你跟着我干了一年,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特别“真誠”。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家里不是困难吗?拿着这笔钱,回去把房子修一修,给你弟弟妹妹交学费。”我继续说。
他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老板,你对我太好了,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看着他精湛的演技,心里一阵冷笑。
再生父母?我怕你折寿。
“还有件事,”我话锋一转,“你那个……你妈的病,好点了吗?”
他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哦哦,好了好了,多亏了老板你借我的钱,手术很成功。”
“那就好,那就好。”我点点头,“对了,你妈是在哪个医院做的手术啊?我正好有朋友在医院,下次让她多关照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變得有点不自然。
“呃……就……就在我们县医院。”他支支吾吾地说。
“哦?哪个县医院?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我拿出手机,作势要记录。
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老板,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你朋友了,真的……”
“怎么是小事呢?你家里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步步紧逼。
他彻底慌了。
眼神躲闪,语无伦次。
“我……我记不清了……”
我笑了。
“记不清了?给你妈做手术的医院,你记不清了?”
我把手机收起来,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小刘,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把我的手机递给他,上面正在播放他凌晨偷东西的视频。
他看到视频的那一刻,臉色瞬间惨白,毫无血色。
手里的红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
他整个人都瘫軟了下去,哆哆嗦嗦地看着我。
“老板……我……我错了……”
“错了?”我冷笑一声,“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偷东西……我不该骗你……老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喊。
还是那套熟悉的下跪戏码。
可惜,我不是一个月前的我了。
“机会?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我一脚踢开他。
“我把你当亲弟弟看,把店都快交给你了,你就这么回报我?”
“你说你妈病了,我二话不说给你转了两万。你妈真的病了吗?”
他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白眼狼!”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从来没这么愤怒过。
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脏。
他还在哭,还在求饶。
“老板,我家里真的困难啊!我弟弟妹妹要上学,我爸妈身體不好……”
“困难?”我打断他,“困难就可以偷?困难就可以骗?我他媽当年比你困难多了!我睡橋洞的時候怎么没去偷去抢?”
“你的穷,你的困难,不是你不要脸的理由!”
我吼出了这句话。
这也是我想对老张,对所有像他们一样的人说的话。
他被我吼得愣住了。
然后,他臉上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慢慢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怨毒和不屑。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行了,别装了。”他冷冷地说。
“不就是偷你点东西吗?至于吗?”
“你开这么大个店,一天挣多少钱?我拿你点东西怎么了?就当是你赏我的了!”
“我每天累死累活给你干,你就给我那几千块钱,打发叫花子呢?你这种有钱人,心都黑!”
我听着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但我又 strangely calm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
在他们这种人的世界观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
你比他强,你比他有钱,你就活该被他占便宜。
你帮他,是应该的。
你不帮他,就是为富不仁。
他们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问题,只会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社会,归咎于别人。
他们不是穷。
他们是坏。
穷,只是他们用来伪装自己的外衣,博取同情的工具。
“好。”我说。
“说得真好。”
我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那个红包。
我把那五万块钱,一张一张地,在他面前数了一遍。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把这些钱,全都扔进了旁边煮面的滚水锅里。
红色的钞票在滚烫的汤里翻滚,变形,然后变成一团模糊的纸浆。
他眼睛都直了。
“你……你疯了!”他尖叫起来。
“我是疯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宁愿把这些钱扔了,烧了,也不会给你这种白眼狼一分钱。”
“现在,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你那两万块钱,我也不要了。就当我喂狗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锅“钱汤”,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悔恨。
我知道,这一幕,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就像看着一坨垃圾被清理掉。
我回到店里,看着那一锅狼藉,和满地的狼藉。
我没有感到任何报复的快感。
我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关上店门,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抽了一整夜的烟。
我把这两件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腦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老张,代表了那些利用别人的善意,倚老卖老,贪得无厭的穷人。
小刘,代表了那些心窮大于身穷,仇富,不知感恩,把别人的帮助视为理所当然的穷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们永远觉得自己是弱者,是受害者。
全世界都欠他们的。
从那晚以后,我彻底变了。
我放弃了对这个群体所有不切实际的同情和幻想。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句话,我以前觉得太绝对,太刻薄。
现在我觉得,简直是至理名言。
我不再相信眼泪,不再相信故事,不再相信那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只相信等价交换。
我的面馆,依然开着。
生意甚至比以前更好了。
因为我把所有花在“同情心”上的精力,都用在了我的面和我的汤上。
环卫工来吃饭,我依然会客气地打招呼,但价格一分不少。
学生来吃饭,我会提醒他们可以加面不加钱,但打折是不可能的。
有人来要水喝,可以,吧台有一次性杯子,饮水机在那边,自己接。
前几天,店里来了个年轻的妈妈,抱着一个哭闹的孩子。
她在我店里坐了很久,看着价目表,一脸的犹豫。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老板,我……我能不能……只买一碗光面?不要汤,不要菜,就给我点酱油就行……”
她的臉涨得通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立马给她下一碗热腾騰的牛肉面,然后告诉她不要钱。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们店里没有光面卖。”
她眼神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她抱着孩子,准备起身离开。
“不过,”我叫住她,“我后厨正好缺个洗碗的,一个小时三十块钱。你干一个小时,可以换一碗牛肉面,还剩十块钱给你孩子买糖吃。”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睛里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感激。
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干。”
那天下午,她在我后厨,仔仔细細地洗了一个小时的碗。
我给她下了一碗加了双份牛肉的面。
她吃得很香。
临走时,她拿着我给她的三十块钱,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老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平静。
我没有觉得我有多高尚。
我只是觉得,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基本的尊重。
我尊重你的困境,但也请你尊重我的劳动。
我不会再廉价地施舍我的同情。
因为我的同情心,很贵。
它曾经被两个人,狠狠地踩在脚下,践踏得一文不值。
现在,我把它收回来了。
收得严严实实,藏在了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漠。
也许是吧。
但我宁愿做一个冷漠的,但内心平静的生意人。
也不愿再做一个热情泛滥,最后被人当猴耍的“滥好人”。
至于那些依然在底层掙扎,但品行端正,真正值得帮助的人……
我相信,他们不会靠乞求和欺骗来获取生存的资源。
他们会靠自己的双手,像那个洗碗的母亲一样,去赢得自己的尊严和食物。
而我,会给他们提供這樣的机会。
这,就是我最后的,也是最昂贵的善良。
来源:小蔚观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