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遭是沉沉的寂静,昂贵西装与定制礼服整齐悬挂,像两排沉默的哨兵,守卫着一段早已被时间腐蚀的过往。空气里弥漫着雪松木的冷香,是他惯用的味道,此刻却压不住那从缝隙里钻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尘埃气。
上篇
顾沉舟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亲手拆了我的骨灰盒。
“苏晚,别装死,给我出来。”
骨灰洒在他定制的西装上,像三年前我穿着那件婚纱。
所有人都知道那场车祸,只有他坚信我还在生气。
直到他在我们的婚房里,找到三年来他送我的所有礼物。
每一件都原封不动,带着未拆封的绝望。
“她真的...不要我了?”
心理医生诊断他重度抑郁那天,他对着空气跪下:
“晚晚,我不要她了,你回来好不好?”
而我的灵魂飘在窗外,看他烧掉了所有关于白月光的照片。
火光照亮他疯癫的笑:
“现在你肯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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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空荡的回响
顾沉舟站在衣帽间的中央。
周遭是沉沉的寂静,昂贵西装与定制礼服整齐悬挂,像两排沉默的哨兵,守卫着一段早已被时间腐蚀的过往。空气里弥漫着雪松木的冷香,是他惯用的味道,此刻却压不住那从缝隙里钻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尘埃气。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属于“顾太太”的华服,最终定格在最角落。那里空了一块,不大,却异常扎眼。原本,该放着他的行李箱——林薇薇昨天电话里软语提及,她回国了,临时住处不方便,有些行李能否先寄放在他这儿。
他点了头。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亲自来收拾这块地方。
脚下踢到一个硬物。他低头,是一个蒙着薄灰的硬纸盒,样式古旧,与这间充斥着现代奢华感的衣帽间格格不入。它被塞在衣柜最深的阴影里,像是被人刻意遗忘。
顾沉舟皱了眉。他不记得苏晚有过这样一个盒子。
他弯腰将它拎了出来,分量不轻。盒盖上没有标签,只用黑色的马克笔,潦草地写着一个字母——“S”。苏晚的苏。
一丝极淡的不耐掠过心头。苏晚的东西,总是带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连个像样的收纳都没有。
他没有犹豫,指甲划过封口的胶带,有些已经失了粘性,轻易就被撕开。盒盖掀起的瞬间,细微的灰尘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中狂乱飞舞。
里面没有他预想的旧衣物或杂物。
只有一堆灰白色的、细腻的粉末,盛在一个透明的、材质不明的袋子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粉末之上,静静躺着一枚素圈的铂金戒指,内壁刻着“W & CZ”。那是他们的婚戒,苏晚的那一枚。她失踪后,他找过,没找到,原来在这里。
另外,就是几张折叠的纸,压在戒指下方,纸张边缘有些脆了。
顾沉舟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那粉末的质感,那颜色……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袋表面。动作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滞涩而变得缓慢。他捻起一点粉末,指腹传来一种奇异的、无法形容的细滑与干燥。
不是面粉,不是石膏粉……这种触感,陌生又隐隐透着不祥。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纸上。顿了顿,他将它们抽了出来。
展开。
最上面是一张《遗体火化同意书》。签署日期,清清楚楚——三年前,同一天,他飞往巴黎,去接他在电话里哭诉演出受伤的林薇薇。家属签名处,是苏晚哥哥,苏晨,力透纸背的签名,旁边跟着一个鲜红的指印。
下面,是一张《骨灰领取证明》,来自本市唯一的殡仪馆。日期紧随其后。
最后一张,是打印的《交通事故认定书》,简要描述了时间、地点、车辆信息,以及一行冰冷的结论:驾驶人苏晚,当场死亡。
时间,三年前,他踏上国际航班的那一个小时。
“当场死亡”。
四个黑色的宋体字,像四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顾沉舟的视网膜。
空气凝固了。衣帽间里只剩下他骤然变得粗重、却无法有效换气的喘息声。他拿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纸张边缘发出簌簌的哀鸣。
不可能。
苏晚又在玩什么把戏?生气他上次失约她的生日?还是不满他这次答应帮薇薇安置行李?用这种拙劣的伪造文件来吓唬他?她总是这样,用些幼稚的手段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一次比一次过分。
对,伪造的。
他猛地攥紧了那几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纸页在他掌心扭曲变形。
“苏晚!”
他对着空荡荡的衣帽间低吼,声音因为紧绷而嘶哑。
“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以及这巨大宅邸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像是被这寂静激怒,猛地抬手,狠狠将那个敞开的骨灰盒扫落在地。
“哐当——”
盒子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个装着灰白色粉末的袋子破裂开来,粉末泼洒而出,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在地面上摊开一片灰白的印记。大部分溅落在他垂落的西装裤脚和锃亮的皮鞋上,还有少许,扬起到了他定制西装的袖口。
那灰白的粉末,细细地、无声地,沾染在昂贵的深色羊毛面料上,刺眼得令人窒息。
像三年前,他缺席的那场婚礼上,苏晚穿着的那件婚纱的颜色。
顾沉舟死死盯着袖口那点碍眼的灰白,胸腔剧烈起伏。他抬起手,想把它拍掉,动作却僵硬在半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地板上那枚孤零零的铂金戒指上。它滚落了几圈,停在灰尘与骨灰之间,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第二章 自欺的囚徒
“查!”
顾沉舟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直如标枪,却透着一股强行支撑的僵硬。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万家灯火汇成一条流淌的光河,映不亮他眼底深沉的墨色。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硬,砸在身后助理高岩的心上。
“给我查清楚,三年前今天,苏晚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这些文件,”他指了指被胡乱扔在红木书桌上的那几张皱巴巴的纸,语气里淬着冰,“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伪造得这么……用心良苦。”
高岩垂着头,眼角余光扫过桌上那几张纸,又飞快地敛下。他是顾沉舟身边最得用的人,三年前顾沉舟突然出国,国内不少事务都是他经手处理。有些风声,他不是没听到过,只是……老板从未问起,他也恪守本分,绝不多嘴。
此刻,听着顾沉舟这分明是自欺欺人的命令,高岩喉咙发紧,最终还是低声道:“是,顾总。我立刻去办。”
高岩的效率极高。不到两个小时,详细的资料便摆在了顾沉舟的面前。
不是伪造。
航班记录显示,三年前的同一天,顾沉舟确确实实登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而就在他航班起飞后不久,城郊环线高速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连环追尾事故。交管部门的存档照片触目惊心,其中一辆被挤压变形的白色轿车,车牌号赫然就是苏晚平时开的那辆。
事故报道的剪报,时间、地点、车辆描述,全部对得上。甚至还有当时处理事故的交警联系方式。
铁证如山。
顾沉舟坐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一条一条地翻阅着高岩发来的信息。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照不出丝毫表情。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握着手机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良久,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砰”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剧烈晃荡。他没有喝,只是死死握着冰冷的杯壁,仿佛要从那刺骨的凉意中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
“一场车祸……”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就想定我的罪?”
他嗤笑一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坠入胃袋,却驱不散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
“苏晚,你真是长本事了。”他对着空气冷笑,眼神却空洞得可怕,“联合这么多人,演这么一出大戏,就为了让我后悔?让我愧疚?”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枚被高岩捡回来、擦拭干净的铂金戒指。戒指冰凉,躺在他的掌心,小小的一个圈,却沉甸甸地压着他的神经。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了?”他收紧手掌,戒指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休想。”
他抓起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别墅区的宁静,黑色的跑车如同离弦之箭,蹿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先是去了苏晚以前独自居住的那套小公寓。敲门,无人应答。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里面家具蒙着白布,积了厚厚一层灰,空气中弥漫着久无人居的腐朽气味。每一个角落,都透着主人早已离去的死寂。
他不信邪,又驱车赶往苏晚哥哥苏晨的住处。用力拍打着门板,惊动了对门的邻居。邻居探出头,警惕地看着这个深夜扰民、衣着不凡却眼神骇人的男人。
“找苏晨?他们一家早就搬走了!三年前就搬了!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沉舟僵在原地。
最后,他去了“暮色”,一家他和苏晚过去常去的清吧。酒保还是那个酒保,看到他独自一人进来,似乎有些惊讶。
“顾先生?好久不见。还是老规矩?哦,苏小姐她……”
顾沉舟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酒保。
酒保被他看得发毛,后面那句“好久没来了”卡在喉咙里,讪讪地笑了笑,低头擦拭酒杯。
顾沉舟坐在熟悉的卡座里,周围是低回的爵士乐和暧昧的灯光。他曾无数次和苏晚在这里小酌,有时他会因为接到林薇薇的电话而提前离开,留下苏晚一个人,对着酒杯发呆。
他环顾四周,仿佛下一刻,那个穿着素色长裙、安静坐在光影里的女人就会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可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他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得到的只有空荡、灰尘,和旁人欲言又止的怪异眼神。
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捂住了耳朵。
顾沉舟回到空荡荡的别墅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站在玄关,没有开灯,晨曦微光透过高窗,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
他慢慢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枚铂金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沾染了他手心的汗渍,变得有些温热。
他低头看着它,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戒指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尺寸不对,有些紧,卡在指关节处。
他不管,用力将它推到了底。
冰凉的金属紧紧箍着手指,带来一种清晰的束缚感。
“玩够了吗?”他对着满室的寂静,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玩够了……就回来。”
第三章 薇薇归来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薇薇”。
顾沉舟靠在书房的高背椅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电话响了很久,他才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一样,迟缓地按下了接听键。
“沉舟?”林薇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她特有的、娇柔的尾音,背景有些嘈杂,“我落地啦!这边安排的车好像晚点了,你在家吗?我行李有点多……”
顾沉舟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地址发我,我让司机去接你。”
“你不来吗?”林薇薇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但很快又体贴地转了口风,“好吧,知道你忙。那我等你司机哦。”
挂了电话,顾沉舟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很久没有动。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角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大半身影笼罩在阴影里。他抬起左手,看着那枚紧紧箍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另一只手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戒圈,一遍又一遍。
高岩的调查结果,那些无法辩驳的证据,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理智上。可他心里那堵自欺的高墙,依旧顽固地矗立着。
他不信。不能信。
或许,苏晚只是躲起来了。生他的气,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惩罚他。等他找到她,一定要……一定要怎么样?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惩罚措施。
烦躁地起身,他吩咐佣人将林薇薇的行李安置到客房。他自己则驱车,再次去了那套婚房。
指纹锁识别成功,“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因为长时间门窗紧闭,空气凝滞,带着家具和涂料混合的、淡淡的原始气味,没有一丝烟火人气。
顾沉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一步步走进去。
客厅,餐厅,厨房……一切维持着三年前的模样,干净,整洁,却像博物馆里没有生命的展品。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沙发,窗台,仿佛期待着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会从某个地方走出来,轻声说:“你回来了。”
他走上二楼,推开主卧的门。
巨大的婚床铺着昂贵的埃及棉床品,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梳妆台上,空无一物。衣帽间里,属于苏晚的那一半,衣物挂得整整齐齐,大多是素雅的风格,和他那些色彩沉闷的西装礼服泾渭分明。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衣帽间最里面,那个嵌入墙体的保险柜上。
那是他送给苏晚的,让她放些贵重物品。密码是她的生日。
他走过去,蹲下身,手指在数字键盘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依序按下。
“嘀——”
绿灯亮起,柜门应声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存折,没有任何他想象中的“贵重物品”。
只有一堆……盒子。
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系着漂亮的丝带。每一个盒子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
顾沉舟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个扁平的盒子。便签上,是苏晚清秀的字迹:
【周年礼物。你说领带旧了。希望配你那套藏蓝色西装。】
他拆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深蓝色带暗纹的领带,材质上乘,品味无可指摘。标签还在,价格不菲。从未被使用过。
他又拿起一个稍大的盒子。
【生日礼物。限量款腕表,托了好几层关系才买到。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想送你点不一样的。】盒子里,是他喜欢的那个瑞士品牌的最新款机械表,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表膜都未曾撕下。
第三个盒子,是一条羊绒围巾。
【入秋了,看你总是穿得单薄。羊绒的,很软,不扎脖子。】
第四个,是一支定制钢笔。
【看你签字很帅,这支笔应该配你。】
第五个,第六个……
顾沉舟半跪在保险柜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又像一个正在挖掘坟墓的罪人,将里面的礼物一件件取出,拆开。
领带,袖扣,皮带,钱包,打火机……甚至还有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便签上写着:【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别总绷着。】
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符合他的喜好和需求。
每一件,都价格不菲,花了她不少心思和积蓄。
每一件,都原封不动,带着未拆封的崭新,和一种跨越了三年时光的、无声的绝望。
便签上的字句,简单,平常,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笨拙的关心。此刻读来,却字字如刀,凌迟着他强行筑起的心防。
他送过她很多礼物,昂贵的,稀有的,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弥补一次失约,或者安抚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安。他从未想过,她也同样用心地,在每一个可能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为他准备了这些。
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因为林薇薇的一个电话,一条短信,甚至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情绪,就轻易地抛下了她,抛下了他们的约定,他们的纪念日。
他仿佛能看到,在每个他失约的夜晚,她是怎样独自一人,将这份无法送出的礼物,默默地、仔细地包装好,贴上写满期待的便签,然后,锁进这个冰冷的保险柜里。
年复一年。
保险柜最底层,没有盒子。只有一本硬壳的素描本。
顾沉舟呼吸一滞,将它拿了出来。
翻开。
第一页,是他趴在书房桌上小憩的侧脸,线条有些青涩,是大学时候的模样。旁边有一行小字:【今天他睡着了,偷画一张,睫毛好长。】
第二页,是他站在窗边讲电话的背影,光线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他又在和她打电话,笑了,很好看。如果是对我笑的就好了。】
第三页,第四页……一页页,一幅幅,全是他的样子。开心的,沉思的,疲惫的,甚至是不耐烦的。画技从生涩到熟练,唯一不变的是画中主角,和那隐藏在笔画间,几乎要溢出纸面的、卑微而炽热的情感。
最后一页,没有画。
只有一行字,日期是三年前,他飞去巴黎的那一天。字迹有些抖,墨水被水滴晕开过,模糊了一小片。
【顾沉舟,我不要喜欢你了。太疼了。】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素描本粗糙的纸页上,晕开了那早已干涸的泪痕。
顾沉舟猛地抬手,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眶,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怔住了。
他……哭了?
为了苏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然后狠狠撕裂开来。那股他一直强行压抑的、名为恐慌的野兽,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牢笼,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
他猛地将素描本合上,像是被烫到一样扔回保险柜里,然后踉跄着站起身,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衣柜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环顾着这个精心打造、却从未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婚房”,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从未被他珍视过的礼物,第一次清晰地、无比深刻地意识到——
苏晚走了。
不是生气,不是赌气,不是躲起来跟他玩捉迷藏。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在他无数次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弃之不顾之后。
在他连她最后一面,都因为去奔赴另一个女人而错过之后。
她留下了所有他给予的,带走了仅有的属于她自己的画本,然后,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干净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她真的……不要我了?”
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他沙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问句。
没有人回答。
只有满屋未拆封的礼物,和那本写满绝望的素描本,无声地凝视着他。
像一场迟到了三年的审判。
第四章 崩溃的序曲
顾沉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婚房的。
他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行人脸上带着各色的表情,或匆忙,或悠闲,或喜悦,或麻木。这个世界依旧喧嚣运转,没有任何不同。
可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刻意曲解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带着尖锐的倒刺,反复刮擦着他的神经。
三年前,他准备登机前,苏晚打来的那通电话。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让他当时觉得矫情和厌烦的疲惫。
她说:“顾沉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正忙着查看飞往巴黎的航班信息,不耐烦地敷衍:“苏晚,别闹了。我很忙,薇薇那边情况不好,我必须过去。这种无聊的假设,毫无意义。”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信号出了问题,正准备挂断时,才听到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祝你……一路顺风。”
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然后,她先挂了电话。
那是她第一次,先挂他的电话。
后来,在巴黎,他忙着安抚因为演出失误而情绪低落的林薇薇,忙着处理她经纪公司的一些琐事,忙着带她散心……苏晚没有再联系他,他乐得清静,只当她还在闹脾气,甚至觉得她这次倒是“懂事”了些,没有不停打电话来烦他。
回国后,发现联系不上她,家里没人,他虽有些意外,但也并未深想。只以为她气性大,躲回娘家去了,或者去了哪个朋友那里。他顾大少爷,从来只有别人哄他的份,何曾需要他放下身段去哄人?更何况,那时林薇薇刚决定回国发展,诸多事宜需要他打点……
三年。
整整三年。
他沉浸在被林薇薇需要、被仰望的满足感里,沉浸在自己构建的、苏晚只是“暂时闹脾气”的虚假安宁里。
从未想过,电话那头的沉默,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从未想过,那间空荡的婚房,是一座精心布置的坟墓。
从未想过,保险柜里那些未拆封的礼物,是她早已预演好的、对他的彻底告别。
“我不要喜欢你了。太疼了。”
素描本上那行模糊的字,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疼?
是啊,怎么会不疼?
被他一次次忽略,一次次抛下,一次次用林薇薇来刺伤……她那样敏感又倔强的性子,是怎么忍着这漫天的委屈和疼痛,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的?
而他,竟然从未真正看见过她的疼痛。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粗暴地停在路边,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抬起头,眼眶赤红,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的男人。
这是谁?
怎么会是他顾沉舟?
他应该是永远掌控一切、游刃有余的顾沉舟!而不是现在这个,被一个女人的死讯、被那些可笑的礼物和画稿,就打击得溃不成军的可怜虫!
“假的……都是假的……”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嘶哑地低吼,像是在说服对方,又像是在催眠自己,“苏晚,你赢了……你出来!我认输!我道歉!行不行?!”
回应他的,只有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驾驶座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他生疼。他用力去拔,那戒指却像是长在了肉里,因为之前的强行佩戴,指关节已经有些红肿,戒指卡得更紧了。
他暴戾地拉扯着,皮肤被金属边缘磨破,渗出血丝,染红了戒圈。可他感觉不到疼,或者说,这点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撕裂的剧痛。
最终,戒指被他生生撸了下来,带着皮肉和血渍,被他狠狠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沾染了温热的血,变得黏腻不堪。
他不能待在这里。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证明苏晚的“死亡”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对,回家。
薇薇还在家里等他。
薇薇需要他。
他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子猛地蹿了出去,汇入车流。
第五章 错位的烛光
别墅里灯火通明。
与顾沉舟离开时的死寂截然不同。
林薇薇显然精心布置过。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烛台,跳跃的烛光给餐厅蒙上了一层温暖朦胧的滤镜。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还有她身上那款熟悉的、甜腻的香水味。
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迎了上来。
“沉舟,你回来啦?怎么这么久,我都等得有点饿了。”她语气娇嗔,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接他脱下的外套。
顾沉舟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
动作快得近乎失礼。
林薇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沉舟的不对劲。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眼神涣散,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最重要的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竟然戴着一枚戒指?那不是婚戒吗?苏晚都消失三年了,他戴这个做什么?而且手指好像还受了伤,有血迹?
“沉舟,你……你怎么了?”林薇薇压下心头的惊疑,换上担忧的表情,声音放得更柔,“手怎么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沉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掠过餐厅那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掠过林薇薇温柔关切的脸,却无法聚焦。眼前的一切,繁华,温暖,充满人情味,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和他刚才在婚房里感受到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没什么。”他声音沙哑,绕过林薇薇,径直走向酒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灌了下去。
烈酒灼喉,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上涌的寒意。
林薇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明显是在借酒浇愁的背影,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她走近几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背脊上。
“沉舟,别这样……我担心你。”她柔声说,“是不是公司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因为苏小姐?”
感受到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林薇薇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局势的冷静。苏晚都消失三年了,一个死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是不是又闹什么脾气了?还是联系你了?”林薇薇抬起头,走到顾沉舟面前,仰脸看着他,眼神纯净又带着一丝委屈,“我知道,因为我回来,她可能不高兴了。如果……如果是因为我,我可以先搬出去住的,我不想让你为难……”
她以退为进,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自我牺牲的哽咽。
若是往常,顾沉舟一定会心疼地安抚她,告诉她不必如此,一切有他。
可是今天,顾沉舟只是垂眸看着她,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沉默,让林薇薇有些心慌。她忍不住再次追问:“沉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沉舟的嘴唇动了动,那几个字在喉咙里翻滚,如同烧红的炭块,烫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死了。”
极其轻微的三个字,却像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薇薇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温柔表情瞬间碎裂,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取代。
“什、什么?”她失声惊呼,声音尖利,“谁死了?苏晚?!这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顾沉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车祸。我飞去巴黎找你那天。”
林薇薇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比顾沉舟还要苍白。
三年前……那天……
她当然记得那天。她确实扭伤了脚,但远没有她在电话里哭诉的那么严重。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个能让顾沉舟抛下一切、立刻赶到她身边的理由。她成功了。顾沉舟果然来了,在她最需要人陪伴和安慰的时候。
可她从未想过,在她享受着顾沉舟无微不至的关怀时,另一个女人,他名义上的妻子,正独自走向死亡。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难怪……难怪这三年,苏晚消失得如此彻底,杳无音信。
难怪顾沉舟偶尔会流露出她看不懂的烦躁和空茫。
原来……
短暂的震惊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愧疚之后,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迅速占据了林薇薇的心头——危机感。
一个活人,无论如何也争不过一个死人。尤其是,一个因为顾沉舟的“缺席”而死去的死人!
她看着顾沉舟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手指上那枚刺眼的婚戒,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继续沉浸在这种愧疚和悲伤里!
她必须做点什么!
“沉舟……”林薇薇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说来就来,她扑进顾沉舟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悲痛,“怎么会这样……天啊……太突然了……我……我简直不敢相信……”
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身体因为“悲伤”而微微颤抖。
“这不是你的错,沉舟,真的不是你的错……”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急切地看着他,试图将他从那种可怕的空洞中拉出来,“那天你是因为我才……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任性,不该打电话给你……”
顾沉舟任由她抱着,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他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林薇薇的哭泣和安慰,她的温度和泪水,都无法穿透那层将他紧紧包裹的、名为“真相”的冰壳。
他的目光,越过林薇薇颤抖的肩膀,落在了餐厅那跳跃的烛火上。
烛光温暖,却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黑暗。
他仿佛又看到了衣帽间里泼洒一地的灰白粉末,看到了保险柜里那些未拆封的礼物,看到了素描本上那行被泪水晕开的字……
【顾沉舟,我不要喜欢你了。太疼了。】
是啊,太疼了。
他现在,终于尝到了那疼痛的万分之一。
噬心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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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雪月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