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孙儿满脸天真地问我:“皇祖母,怎么新进宫的那些贵人们都和您长得那么像呀?”我苦笑的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孙儿满脸天真地问我:“皇祖母,怎么新进宫的那些贵人们都和您长得那么像呀?”我苦笑的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晨起,梳头嬷嬷轻手轻脚地为我梳理着发丝,那动作小心翼翼,似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瞧着镜中自己,发间竟已藏了不少白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涩。
梳头嬷嬷瞧见我盯着白发,眼神微闪,竟悄悄将那几缕白发藏于袖中,动作极是自然。
这时,孙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天真。
孙儿仰起头,脆生生地发问:“皇祖母,为何新来的贵人们同您长得那般像呀?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我微微一怔,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枯萎的老藤。
老藤之下,竟有几朵新生的花儿悄然绽放,娇艳欲滴,与那枯藤形成鲜明对比。
我盯着那花儿,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缓缓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呐。”
“这花儿啊,每年到了时节便开,模样总是那般相似。”
“可人呢,却是一年比一年老咯。”
“即便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可我终究是老了呀。”
我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宫中,总有鲜亮美丽的面孔会做我的替身,就像那新生的花儿,永远都那么娇艳动人。”
1
但凡有饮水之处,皆能闻人交口称赞,言那元景帝与皇后冯子姝伉俪情深似海。
“你们可知,皇后娘娘为圣上诞下六个孩子,皆是亲生骨肉,圣上竟空置后宫二十余年呐!”
“直至年逾四十,才重新纳人入宫。”
且那所纳的妃嫔,与皇后年轻时容貌极为相似。
众人皆道:“此乃圣上念旧,情深意笃,实乃世间难得之佳话。”
然而,每一个妃子侍寝完,元景帝皆会赏她们一碗避子药。
他曾言:“朕已然有了与子姝的孩子,何须其他庶子来添乱?”
他原以为,说这话能让我感动涕零。
可对我冯子姝而言,对这李珉,我恶心得几欲呕吐。
那些年龄足以做我女儿的嫔妃们,一碗碗避子药灌下去后,面色皆变得苍白如纸。
待到来月信之时,总是纷纷告假,血崩之症频发。
严重到难以侍寝的,便会被移到宫外的寺庙休养。
我冷眼瞧着,这不过是让她们以做姑子的方式,从一个囚笼挪到另一个冠冕堂皇、青灯古佛的牢笼罢了。
我知晓自己的身体越发不济,只不过是这一月的光景了。
李珉便对我越发地好,几乎一下朝堂,便匆匆赶来凤仪宫,守在我的身边。
他比我大三岁,可看着却比我年轻许多。
眼角的皱纹,不过平添了他几分真龙天子的气概。
而我,已然老了。
从十六岁开始,便不停地生育,几乎掏空了我的身体。
每每生产,皆是九死一生,血崩、淋漓之症,各种妇人病如期而至。
我如枯藤般,一寸寸于内里烂掉。
而李珉,依旧是那棵苍天大树,雄姿英发,傲然挺立。
每诞下一个孩子,他都会欣喜若狂,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情地说道:
“子姝,这是我们的嫡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子姝,我只要你生的嫡子,其他庶子,我皆不认。”
“子姝,再给我生一个嫡子吧,我们的孩子,定会是最出色的。”
……
这从前,是蜜糖编织的美梦,让我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可现在,却成了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的梦魇,让我惊惧不已。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我,就像我们刚成婚时,应对其他皇子嘲笑那般用力。
他几乎哀求我:“子姝,你不能死,你死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这一生最幸之事,便是子姝你下嫁于我。”
“我母族卑贱,他们欺我辱我,我都能忍。”
“但当有了你之后,我便发誓,不能让你一个名门贵女跟着我一起坠入泥潭!”
“我努力地爬上去,不择一切手段洗刷我身上的血脉,为的就是让我们,让我们的孩子,能够过上好日子……”
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心中怒吼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是我错了!”
“我不该贪图主母房里那口甘甜的饴糖,从而一生都酿在苦水之中,无法自拔。”
“我不该听信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儿孙绕膝满堂的虚假承诺。”
“这背后,是我胯下淋漓的鲜血,是我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我错了,冯四儿错了,她不该做冯子姝,她也做不来这冯子姝!”
2
我仿若陷入了一场冗长至极的梦境,在那幻梦之中,冯四儿竟梦尽了冯子姝的整段人生。
待我悠悠转醒,便觉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原是姨娘狠狠拧了我一把。
紧接着,便听她骂道:“你这死丫头,就知道睡!这般睡下去,可要耽误了你的好日子,往后便同我这般,一辈子烂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头!”
这便是我的亲娘,她本是主母房中的洗脚婢。只因那一回,老爷醉酒之后,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这才有了我。可自此之后,她便被永远地遗忘在了这狭小偏房之中,无人问津。
然我心中却明白,今日乃是个极为特殊的日子,是足以改变我一生的日子。
只因天子赐婚,对象乃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冯子姝。可那冯子姝却死活不愿,竟拿着把剪子,直直支在脖子上,哭喊道:“我不要嫁给那个蛮人生的小蛮子!若逼我嫁,我便死在这儿!”
那李珉的母亲,乃是边境的月异族女子。只因生得一副好颜色,被帝王瞧中,收入宫中。后来生下李珉,却只是一块假玉。珉者,看似玉,实则非玉。正所谓君子贵玉而贱珉,这李珉的身份,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此时,姨娘替我拢了拢衣领,难得地流露出温情,说道:“去吧,四儿,人总归得有个正经的名字,哪怕只是冒名顶替。”
我闻言,却连连摇头,道:“我不想去,这次,我真的不想去了。”
姨娘听罢,顿时扬起手来,似要打我,可终究,那巴掌并未落下。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五儿与六儿吵嘴的声音。
五儿气呼呼道:“三姐也真是的,闹了那么一通,自己又要嫁了,却拿我们做什么筏子?”
六儿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我听着她们的言语,心中暗道:果然是一场梦啊。
在那场梦里,三姐冯子姝并不愿意嫁给李珉,甚至以死相逼。主母无奈,只得从我们三个年岁相仿的庶女当中,选一个替嫁。
我自幼便嘴馋主母房里的饴糖,为了那甜滋滋的味道,也练就了一身谄媚的功夫。我时常哄得主母的陪嫁妈妈们满心欢喜,她们暗地里帮我说了好些话。因而,最终主母选了我。
那时候,我才十六岁,懵懂无知,并不晓得天平一端的饴糖,是要用其他极为珍贵的东西来换的。
那极为珍贵的东西,便叫做自由。
3
出嫁前夕,子姝姐姐寻至我房中。
她眉间萦绕着几分愧色与不安,轻拉着我的手道:“四妹妹,倘若……我是说倘若,有一块美玉原本当是你的,可我却先一步买走了,你会因此气恼于我吗?”
我微微一怔,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会呀,姐姐。你既已能买走那玉,便说明它此刻应是属于你的。”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只是姐姐,这美玉虽美,却也需承受佩戴它的重量,你可要想好了。”
子姝姐姐闻言,目光坚定了几分:“我不会再选错了。”
这是出嫁前,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那并非是一场梦,又或者说,并非是我一个人的梦境。子姝姐姐,竟也提前梦过这一遭。
我心中暗自思量,便姑且称那为真实存在的一世罢。
在那遥远的一世里,子姝姐姐嫁给了主母千挑万选的娘家侄子。
我曾听闻,那日大婚,子姝姐姐凤冠霞帔,美得不可方物。主母拉着她的手,满眼都是欣慰:“姝儿啊,这侄子可是我一眼就相中的,你嫁过去,定能幸福。”
子姝姐姐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姑母放心,姝儿知晓。”
可谁曾想,那人在花楼吃酒时,竟被一盘菜中的鸡骨头卡死。
消息传来时,子姝姐姐正坐在闺房中,手中还握着未绣完的鸳鸯帕。她闻言,手中的针一抖,在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怎会如此……”她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从此,子姝姐姐便被一张贞节牌坊锁死在祠堂之中,孤独终老。
想到此处,我不禁轻叹一声。那么这一世,她选择李珉,或许是对的。
我不得不承认,李珉确实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完美夫君。
就像子姝姐姐所看到的那样,他空置后宫二十年,眼中似乎只有我一人。
他轻抚着我的发,柔声道:“四儿,我只愿与你生下孩子,其他的女子,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我依偎在他怀中,轻声应道:“珉郎,有你在,我便知足了。”
可事实上,他所有的妃子都长得像我,他似乎只爱我一个人,但该享受的,他一个也不少。
在我青春正好的时候,我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
每次生产,我都疼得死去活来。李珉总是守在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四儿,你辛苦了。”
我虚弱地笑了笑:“为了珉郎,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辛苦。”
可在我掏空内里,几乎枯竭的时候,我的夫君却开始宠幸其他的女人。
我得知消息时,正坐在镜前梳妆。手中的梳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他……他怎能如此……”我喃喃自语,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只是我没得选。
从头到尾,我都没得选。我不能生出一丝不满,我必须活成泥塑的菩萨,中宫里好命的娘娘。
我轻抚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自语:“四儿啊四儿,你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一世,我真的好累。肉体上,我患上了淋血之症,每日都疼痛难忍。
我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轻声呻吟。李珉坐在床边,紧握着我的手:“四儿,你一定要挺过去。”
我微微点头,泪水浸湿了枕巾。
精神上,我无时无刻不被李珉的那声“子姝”折磨着。
他总是在梦中呼唤着“子姝”,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刺耳。
我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心中五味杂陈:“他爱的,究竟是我,还是冯子姝?”
李珉爱我,他爱的是冯子姝嫡女血统与冯四儿坚韧生命力下两者结合的我。
他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世,厌恶自己的血脉,他视“冯子姝”为救赎,为一生所爱。
我轻叹一声,心中暗道:“可这一世,没有披着‘冯子姝’皮的冯四儿了。我,只是我。”
三姐,你说你抢先买下了美玉,是抢了我的东西。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自语:“但我心底才愧怍啊。我无力承担这块美玉的重量,我也不敢透露自己的遭遇。”
“我只能自私地看着你去过我并不想过的日子,但愿……但愿你能如愿不悔。”
4
我于这纷繁世间辗转些许时日,很快便察觉,诸多事情实难做到全然无悔。
每一个抉择,皆如双刃之剑,必会带来截然不同的两面。
不过,是悔的那面更为浓重些,还是得的那面更显醇厚些罢了。
就拿我的婚事来说,好似命运故意与我玩笑,逃过了那李珉,却还有旁人如潮水般涌来。
只因我生在这个朝代,又生在尚书府,这等抉择,便成了我不得不直面的难题。
主母娘家的子侄,风度翩翩,家世也算显赫;父亲挑中的新科进士,才情出众,前途无量;还有一个,竟是炙手可热的六皇子的侧妃之位。
我望着那三个选择,心中暗忖:“这三个,任谁看来,皆是顶好的儿郎,若能嫁与他们,想来是断不会吃亏的。”
可我因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便好似得了些小便宜。那新科进士,人品极佳,上一世他娶了五妹妹,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或许,他便是个不错的归宿。”我心中这般想着。
然而,还有第四个选择,如暗夜中的一丝微光,悄然浮现。
我盈盈下拜,对着父亲和主母,声音虽轻却坚定:“女儿自请侍奉安公主,终身不嫁,愿为家族谋取荣光。”
父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道:“吾女有此心志,甚好。”
主母则是一脸无所谓,轻描淡写地说:“既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便随你。”
姨娘却满脸伤心,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我的儿啊,怎的选了这般一条路,往后可如何是好?”
我轻轻拍了拍姨娘的手,安慰道:“姨娘莫要伤心,女儿自有打算。”
这安公主,乃是大历最为特别的存在。她并非专指一人,而是一个代代传袭的封号。
安公主手握私兵,权势颇大,却一生不得婚嫁,亦不得参与那立嗣的风波,只永远效忠于那皇位之上的君主。
每届安公主,皆会挑选四位世家女子,一同入那霞山隐居。非有召令,不得私自外出。
这便是安公主在相对权力之下,所背负的相对不自由。
而被选中的那四位世家女子,亦会受到安公主的庇护。即便身处乱世,亦有一支军队,可保她们安然无恙。
只是这代价,便是同安公主一般,不婚不嫁,永居那霞山之中。
我细细思量,心中暗道:“对我而言,这霞山,便是最好的去处了。”
5
临行之际,姨娘轻颤着手,将妆奁里那为数不多的首饰,一件件悉数递于我手中。
她嘴上嗔怪道:“当我白生了你这个蠢丫头,竟给自己寻了这般前途。”
我却笑嘻嘻地回应:“安公主仁和宽厚,准许侍奉的世家女子,可将年老的父母接进山中养老。这不比女儿嫁了人后,随夫君外任,一年到头见不着您几回强得多?”
姨娘佯装不在意,撇了撇嘴道:“谁图你养老,我在这尚书府里,虽没什么嚼用,可夫人也是个心善的,我就这般过着,已然是我上等的福分了。”
我深知娘在说谎,凑近她,轻轻嗅了嗅,便闻到了她那劣质香粉下,眼泪的咸味儿。
这时,五儿和六儿也匆匆赶来相送我。
她们的姨娘早逝,在这尚书府里,那些隐形暗箭、明枪利刃,让她们炼就了外表强势、泼辣的性子。
毕竟,只有没了亲娘的孩子这般行事,才不受底下人暗自地磋磨。
五儿拉着我的手,眼眶微红道:“四姐,你向来聪明,我们倒不担忧你选的这个去处。只是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底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莫要如此,咱们姐妹情谊,定不会因这分别而淡了。”
这一世,无人再嫁给主母娘家的侄子。
五妹妹依旧如愿嫁给了新科进士,六妹妹则许给了六皇子做侧妃。
那六皇子素来淡泊名利,不站队任何一方,上一世也是安稳的结局。
我心底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不枉我这几日有意无意地,在她们面前提起那混球吃花酒的事儿,让她们对那人生出厌恶之心。
我拉着五妹妹和六妹妹的手,认真嘱托道:“五妹妹,六妹妹,我没什么能帮你们的,只有一句嘱托。万事皆不如自己的身子强,将来你们都要生儿育女,多子多福固然在外人眼里看上去好,可伤的却是自己的身子,请一定一定要保全自身。”
六妹妹捂着帕子,噗嗤一笑,道:“四姐,这话儿倒是离经叛道了,没有子嗣,如何在这世间安身立命?”
五妹妹却若有所思,她与六妹妹相差不过一岁半。
连续的生育,耗尽了她们姨娘的精力,生完六妹妹后,姨娘便断气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五妹妹,你且好好想想,身子才是自己的本钱。”
说罢,我拜别了尚书府,毅然离开了这个不好也不坏的地方。
它既没有好到让我永远眷恋,又没有坏到让我深恶痛绝。
就像那会让庶女替嫁的主母,也会在离别的时候,悄悄给我塞一包饴糖。
就像上辈子,哪怕再眼红我的皇后之位,也没有一个姐妹透露我是替嫁女。
一窝儿的雏鸟,长大后总要各自再觅巢穴。
有的飞向了金笼子,有的飞向了另一片山林。
没人能笃定地预判这群鸟儿的未来。
或许金笼子里的鸟,会失去羽翼,再也无法翱翔天际。
也或许山林里的鸟,会风吹雨打,历经艰辛。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6
这一世,与上一世,实乃天壤之别。
直至我眼见安公主现身眼前,才猛然惊觉此理。
重来者,并非这世间之主宰。
这一世的安公主,已然换了人。
倘若她只是顶替了原来的安公主之位,我亦不会生出如此深重的恐惧与无助之感。
然,原来的安公主,已在这个世界消失无踪。
如今的安公主,乃多出之人。
她名曰李嫖,嫖者,勇捷轻柔也。
上一世的安公主,乃极亲和之人,一生几乎未曾踏出霞山半步。
且,她始终恪守中立之原则,不参与皇位之争夺。
但这一世的安公主,却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
这一点,她并未在我们四人面前避讳。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们,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中,倒映着燃烧的火焰,浓烈得仿佛能烧尽整片原野。
“吾之臣属,须完全忠于吾。”她缓缓开口,语气坚定,“你们,能否做到?”
“倘若不能,便请诸位自归家去,莫要在此虚耗光阴。”
闻听此言,我心头一沉,暗道:此乃掉入狼窝之中矣。
一时间,众人反应各异。
赵爽,祖上曾出过威震四方的将军,她性子如名字般爽直,乃是个实实在在的武痴与直肠子。
她一拍胸脯,大声道:“有俺赵爽一日在,便没有贼人能近得了公主的身!公主但放宽心!”
姚芳如,曾嫁作人妇,比我们都大上几岁。
未出嫁前,她曾跟随大儒学习,以才学出众而闻名。
嫁人后,她便逐渐销声匿迹,鲜少再露面。
她说话的语气慢条斯理,不显山露水,然说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公主所图之事,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我自当誓死相随。”她微微俯身,施下一个不卑不亢的礼节,“反之,若要我做那折节屈膝之事,我宁死亦不从。”
7
“公主若肯赐我展宏图之良机,我杨素芝日后必以黄金万两相报!”
杨素芝生就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眸,她出身商户之家,商贾圈中,谁人不知杨家之女素芝精明过人、善于算计?只可惜,她一生辛苦打拼所得之产业,最终还是落入了幼弟之手。
轮到我发言了。唉,世间之事,阴差阳错,总叫人始料未及。我本是为了清净避世,才来到这霞山,未曾想,如今的霞山之主,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我暗自思量,我们四人之中,除却赵爽,其余三人皆听出了安公主的言外之意。
安公主之野心,绝非局限于霞山之内。
我斟酌片刻,缓缓答道:“我愿倾尽全力,辅佐公主,直至公主心愿达成。此后,还望公主能庇护我,让我得以安稳避世。”
李嫖闻言,笑着鼓起掌来,道:“若你们此刻便都臣服于我,我倒是不信。如今看来,你们皆是心中有谋略、有成算之人。”
“姚芳如,你所欲辅佐之人,须得爱民护民;杨素芝,你所求乃是一展身手之地;冯四儿,你所求不过是我的庇护。”
“这些,我皆能满足你们。”
赵爽见状,忙举起手来,嚷道:“那俺呢!俺有啥好处?”
李嫖起身,赏了赵爽一个爆炒栗子,笑骂道:“憨货!我这正立威呢,你捣什么乱!”
我们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度。安公主此刻方露出一丝人间烟火气,透露出她与赵爽乃是旧相识。
而我们四人,皆在李嫖的算计之中。
李嫖,乃是那执棋之人,而我们,不过是入局之棋子罢了。
8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之时,吾阖目入梦。
梦中,现出另一番景象,乃另一番“我”,面容憔悴枯槁,神色黯然。
“知微,吾欲为我们取此名,可否?”那“我”轻启朱唇,问道。
吾凝视着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庞,喃喃自语:“见微知著,方能洞察先机,未卜先知。”
那“我”身着华丽宫服,头戴璀璨华冠,温柔地抚摸着吾之发顶,轻声劝慰:“吾知你窥见了吾之一生,故而生出惧、悔、恨等嗔念。然,你如今所过,乃崭新之人生,当以吾为鉴,切莫事事皆走向吾之反面。”
“吾曾自负地以为,逃避婚嫁,隐世避俗,便可无忧无虑。却不料,当今安公主野心勃勃,吾已深陷棋局,前路茫茫,不知所措。”吾长叹一声,诉说着心中苦楚。
“既不知前路,何不前往一试?吾瞧着你这一生,心中甚是羡慕,甚是欢喜。若有所选,吾亦愿一试。”那“我”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只是,属于吾之故事,已然落幕。”言罢,那“我”的泪水悄然滑落,融化了脸上厚重的脂粉,身形渐渐变得模糊,似要消逝于这梦境之中。
吾与她,吾与“吾”,究竟谁是谁的庄周梦蝶?
万千思绪,皆化为一句:“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忽地,吾从梦中惊醒,手中尚留有铅粉的滑腻触感,仿佛那梦境中的一切,都未曾远离。
窗外,霞山之枫叶赤红如火,漫山遍野,开得那般旺盛,那般恣意,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热烈与自由。
吾心中暗自思量:究竟吾是重活一遍?还是仅仅梦见另一种人生?
然,这一切皆已不再重要。
吾只知:若无霞山之沃土,焉能长出这满山红枫?
自由之基石,必然需要付出与努力。
避世之前提,乃是先入世,为自己挣得一份安身立命之保障。
9
信息一事,实乃至关重要。
每一丝微小之讯,皆有可能如蝴蝶振翅,掀起人生际遇之滔天巨浪,致结果迥异。
见微知著,方能于漫漫人生路上,稳握舵盘,不致迷失方向。
忆往昔,吾因自负之故,竟对安公主之细微变化视而不见。
彼时,吾未察其异,终致自身深陷政治之漩涡,难以自拔。
自此之后,吾深知,行事必愈发谨慎,如履薄冰,切不可做无准备之战。
那李嫖,实乃非凡之人,其能所至,远超吾之想象。
她,敏锐如鹰隼,洞察秋毫;强大似猛虎,威震四方;野心勃勃,如燎原之火,不可遏制。
她将我等四人,各司其职,分派不同事务。
然,她又刻意制衡,令我等四人,虽共事三月,却仅堪堪维持同僚之谊,未得过于亲密。
毕竟,为人僚属,最忌讳者,莫过于结党营私,形成朋党。
在安公主为数不多之出行宫宴之时,她,竟独独挑选了吾。
“乱世之中,安公主之兵权,犹如一把锋利之刃,可破万难;然,于安稳盛世,却不过一吉祥物耳。”李嫖轻启朱唇,缓缓言道。
“最初始之时,安公主带兵打仗,凭借那封狼居胥之赫赫军功,方得完整之权力。”她目光深远,似穿越时空,“她,理想化地以为,选取更为合适之女子,接任其职位,会比拥有自己血脉之子嗣,更为适宜。”
“第二任安公主,尚且称得上果敢坚毅,颇有乃祖之风。”李嫖微微一顿,继续言道,“然,至第三任、第四任,渐渐地,她们之评价,仅剩贤能宽和四字。她们手中之权力,亦日益减少,终有一日,连这所谓‘中立’之权力,亦将被剥夺殆尽。”
言罢,李嫖斜坐在那前往宫宴之轿子上,纤纤玉手,剥着一颗剔透如玉之龙眼,动作优雅而从容。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挑你陪我赴宴?”她忽地抬眸,望向吾,目光如炬。
吾摇了摇头,心中实是不解,遂问道:“不知公主何意?还望明示。”
“我需要一双眼睛,替我看这宫宴当中,是否有可用之人。”李嫖微微一笑,言道,“赵爽过直,如剑之锋,易折;姚芳如过洁,如冰之清,易碎;杨素芝过滑,如油之腻,难捉;而你,过细。”
“论细致入微,吾是万万比不上公主您。”吾虽知此乃奉承之言,然,李嫖之确如此人,其目光如炬,似能洞察人心,所有伪装,在她面前,皆如浮云,去伪存真。
“然,我的眼睛,虽被练得敏锐无比,却缺了那份敏感。”李嫖轻叹一声,言道,“这点,你胜于我。”
10
尚书府的几位千金,已然阔别三月有余。
这三个月,并非幼时追蝶嬉戏、草长莺飞那般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是命运之流分岔,各自奔向未知前程的时节。
三姐姐已然微微护着隆起的腹部,饮食偏好也变了,专拣些酸口的吃食,想来腹中应是有了小生命。
我望着她,心中暗自祈愿:“三姐姐,愿你眉梢常带幸福的光彩,而非勉强挤出的黯淡。”
此次宫宴,宾客分为两拨:一为皇室宗亲,二为朝廷重臣及其家眷。
当今圣上膝下有八位皇子,其中长子李琅,乃宠妃所出;六子李珏,则为皇后养子。二人一占长,一占嫡,才情能力亦是不相上下,在圣上心中分量极重。
至于七皇子李珉,目前看来,似乎还未拿到参与这场权力游戏的筹码。
朝中重臣之位,依旧牢牢把控在世家大族手中。那些通过科举脱颖而出的官员,需付出比世族子弟多出十倍的努力,方能爬上同等的位置。
因而,当李嫖问我:“席上可有可用之人?”时,我沉思片刻,缓缓应道:
“可用之人,皆被排除在了这宴席之外。”
我所指的,是那群数量庞大、底色坚韧的寒士队伍,他们虽有才学,却难有出头之日。
李嫖思考时,总爱用手轻轻按揉穴位,闭目养神,仿佛在梳理着纷乱的思绪。
待她睁开眼睛,又恢复了那神采奕奕的模样,道:“可行,此事我便交与姚芳如去办。”
“你,便不必插手了。”
这便是李嫖,一方面,她信任我们的计策,愿意采纳;另一方面,她的猜忌心又极重,善于离间,拿捏人心,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我暗自叹道:“果然是上了贼船,不知何时方能下船。”
“四妹妹!”
远远地,我瞧见三姐姐在朝我招手,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李嫖见我有犹豫之色,笑道:“去吧,姐妹间叙叙旧,也是应当的。”
我闻言,松了一口气,仿佛得了赦令一般,朝着子姝的方向快步而去,心中满是重逢的喜悦。
11
我抬眸,望向那熟悉的身影,轻声问道:“你过得好吗?”
未料,她也同时启唇,声音与我交织:“你过得好吗?”
话音落下,我们皆是一愣,随即从彼此的沉默之中,敏锐地察觉出,对方这些时日,过得怕是不算顺遂。
这尚书府的女儿们,自然也是有亲疏之别的。一母同胞的五妹妹与六妹妹,自幼便亲密无间,感情甚笃。
三姐姐上头,本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只可惜二姐早早夭折,大姐也早早嫁作人妇,远走他乡。
因而,我与三姐姐之间,感情最为深厚。她虽大我两岁,却总端着一副老成的姐姐模样。
犹记得我那次烧得糊涂,整个人昏昏沉沉,她急得眼眶泛红,猛地将药朝我嘴里灌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神仙啊神仙,你若不保佑妹妹,我便砸烂了你!”
我心中,一直盼着她能过得好些,再好些。
此刻,子姝轻轻叹了一口气,那精心描绘的朱唇华妆,在她缓缓卸下之际,露出底下藏不住的心酸与落寞。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有个养在外面的蛮女,叫珍珠。”
“我并非那不能容人的妻子,我想着,既然如今我有孕在身,便把珍珠接到府里,好生伺候着他,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他却自此恼了我,也不告诉我其中缘由。”
“或许,妹妹你说得对,我终究承担不了这块美玉的重量。”
我闻言,心中一阵酸涩,忙用帕子轻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只觉这夜,格外漫长,霜露也愈发重了,仿佛这世间,人人皆不得意,各有各的苦楚。
我自小便是个贪生怕死、自私怯懦之人,在这府中,向来擅长察言观色,揣度父亲与主母的心思。
若是猜对了,合了他们的心意,我与姨娘的日子,便会好过一些。
因而,此刻我也能隐隐猜得,三姐姐想要我说些什么。
我缓缓开口,说道:“小时候,家中曾请过一位刺绣大家,辜师傅。她早年便和离了,此后一直孑然一身,独自生活。”
“那年,叔母见了她,心生怜悯,便好心牵线搭桥,给她介绍了个经商的鳏夫。”
“却不成想,此举惹恼了辜师傅,自那以后,她再也不入冯府半步。”
子姝微微点头,说道:“是有这回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我轻声解释道:“只因人人皆有碰不得的伤心之处,旁人的好心,或许在不经意间,倒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插入心口,让人痛不欲生。”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便是最好的法子。”
子姝闻言,慢慢松开紧握着我的手,口中轻轻呢喃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我们再次分别,彼此珍重,心中皆藏着万千思绪。
于那灯火阑珊之处,我见李嫖依在祈福的苍天古树旁,红带随风飘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可她却独神色淡漠,仿佛这世间的喧嚣,皆与她无关。
她伸出手,轻轻牵住我,那手很冰,牵着我的时候也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轻声说道:“冯四儿,既入霞山,便莫管俗世之事。”
“如此,方能长命百岁。”
12
李嫖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这问题,如同一团乱麻,在我心头缠绕许久,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姚芳如,才情出众,擅于笼络寒门之士,于文官集团中颇有影响力;
“姚姐姐这般才情,若不能为我所用,实乃可惜。”李嫖曾如此言道。
赵爽,武艺超群,祖上更是出过威名赫赫的将军,于军队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赵将军之后,定非池中之物。”李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杨素芝,谋略过人,坐镇后方,能精打细算,以钱生钱,为李嫖的势力提供坚实的经济后盾。
“素芝之谋,可保我后方无忧。”李嫖常这般夸赞。
那我呢?我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李嫖所图,乃是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位。基于这一点,她自然会精心挑选所需的人才。
那么,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她如何确保被选中的人不会背叛她?
想到此处,我忽然打了一个冷颤,一个大胆而惊悚的想法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莫不是……他们三人一开始便是李嫖的人?至少在霞山考之前,便已悄然加入了李嫖的阵营?
这又绕回了第一个问题:她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许是思考得太过深入,太过疲惫,这晚,我又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我见到了一场招魂仪式。
一个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泪流满面,哭啼道:
“父亲,母亲,子熙在此,很是孤独。”
“朕……朕真的很想你们啊。”
恍惚之间,我看到一卷残页在空中飞舞,其上记载着:
“文帝招魂载:帝梦先妣先考,二人言笑晏晏,若平生欢。然帝体弱,不能寐,遂令仙长于屏风后招魂……”
“然,招魂之际,妖风瞬起,帝卷于漩涡之中,三日后方反。”
“帝怅然若失,如失魂魄。”
子熙……那是冯四儿与李珉的第一个孩子,自幼便受父母万千宠爱,心性澄澈,至纯至孝。
不知不觉之间,我又将自己与冯四儿分割开来,仿佛我们乃是两个人一般。
我们是同一棵树上的两个分支,或许,这棵树还有着千千万万个分支。而它们的本源,皆是来自尚书府的冯四儿,慢慢长成了不一样的冯知微。
我渐渐习惯于这种变化,朝着新的冯知微生长而去。
但每当看到子熙的样子,我依旧会心头一颤。那是冯四儿的孩子,是血缘之间无法割舍的悸动。
后悔、思念、回避、幸福、痛苦……诸多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
梦的最后一幕是:
仙长颤抖着双手,打开了贴上黄纸的法坛。却惊恐地发现,法坛之内,空无一物!
“那……那东西逃走了!”仙长惊恐地尖叫道。
13
我从那场混沌的梦境中悠悠转醒,只觉周身大汗淋漓,湿透了中衣。
我缓缓抚平心口,那处因梦中惊悸而剧烈跳动,此刻仍隐隐作痛。我闭目凝神,仔细思索着这场梦的诸多线索。
唉,我本就如那无所依靠的浮萍,在这世间随波逐流,故而更得紧紧抓住每一次命运给予的提示,方能寻得一丝生机。
这场招魂之举,必然是失败的。它带来了两个极为严重的后果。
其一,子熙从他的世界消失了整整三日,音讯全无,不知身处何方,遭遇何事。
其二,仙长坛子里的东西竟逃走了,那东西不知是何邪祟,逃走之后,恐生大乱。
而我与三姐,在这个世界都莫名多了另一对我们的记忆,那些记忆如乱麻般缠绕在心头,让我困惑不已。
“浮生梦记”中曾有记载:“极地有红蝶,振翅一挥,然千里外北县木楼坍塌。”
这招魂之举,便如那蝴蝶的翅膀振动,虽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引发千里之外的巨大变故。而我与三姐多出的记忆,正如那北县木塔的坍塌,来得突然且让人猝不及防。
我轻轻抬手,按揉着眼部的穴位,试图缓解着因过度思考而带来的疼痛感。
心中又暗自宽解自己:想那么多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不如做好眼前之事,方为上策。
“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啊?”我扬声问道。
“是我,李嫖。”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夜半时分,雇主来敲门,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搭腔,我心中暗自懊悔,却还是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前去开门。
李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刚坐下,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我们当中藏着一个襄王的人。”李嫖神色凝重地说道。
襄王正是那皇长子李琅,他权势滔天,野心勃勃。
这话应当同我讲吗?她这么信赖我?第一个就排除了我?我心中满是疑惑,却并未表露出来。
油灯下的李嫖神色有些疲惫,褪去了华妆的她,流露出的是一种易碎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何同你讲这些话?”李嫖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公主自然是信任我。”我微微欠身,恭敬地答道。
“你说话滴水不漏到虚伪。”李嫖温柔地看着我,眼神轻到如同柳絮飘落湖面,让人捉摸不透。
“去你三姐夫的府邸打探一下,近日他与襄王走得很近。”李嫖顿了顿,又说道。
“毕竟你也不希望我们共谋的大事被揭发吧。”她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威胁。
我突然无比后悔,进霞山的第一日,察觉到她的野心时,我应当立刻回家,而不是被她眼里燃烧的火焰吸引,企图也放一把烧遍原野的大火。
此刻我才清晰地认识到,谋反是砍头的大罪,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这是一条只能成功的道路,容不得半点差错。
“为什么是我?”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目前我只信任你。”李嫖淡淡地说道,这信任来得莫名其妙,让我心里暗自腹诽。
“我会尽力为你打探消息,但我希望你能保全我的母亲,尚书府微不足道的姨娘。倘若你失败了,其他人都各有靠山,不会被我牵连,唯有她位卑人轻,难以过活。”我鼓起勇气,说道。
李嫖解下外衣,躺在我的床榻上,“我困了,在你这儿睡一宿。”她淡淡地说道,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你的母亲会因病被送到青山观休养,之后会病逝,至于被送到哪里安度晚年由你来定。”李嫖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这取决于你。”她又补了一句。
她睡得很安稳,像是完全信任我的样子,可我却知道,这信任背后,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风险。
14
三姐姐瞧见我踏入房门,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忙起身迎道:“四妹妹,你竟能来看我,想来那霞山的禁制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严苛难破了。”
我笑着走上前,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她:“三姐姐,霞山有味开胃的甘草,安公主在席上听闻你孕吐难食,心中甚是挂念,特求了太后特许我出山,让我把这甘草给你送来,也好缓解缓解你的不适。”
三姐姐接过包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感慨道:“她倒是个心慈的人,如此看来,这次你又选对了夫婿,倒是福气不浅。”
子姝坐在一旁,满腹心事终于有了诉说的出口,一时间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上回我听了四妹妹的话,不再管他与珍珠那档子事,我们倒也好了一段时间,整日里和和美美的,倒也惬意。”
说着,她眉头一皱,语气中满是委屈与愤懑:“可谁料那珍珠突然就失踪了,他竟疑心是我做的,这几日又冷着一张脸,同我僵着,好似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般。”
子姝说着,眼眶一红,泪水在眼中打转,终是忍不住哭道:“我要回家,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为什么我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老天爷为何只让我一个人倒霉是吗?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你又在胡闹什么?”
屏风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与威严。
话音刚落,李珉便面色不悦地走了进来,冷哼一声道:“自家的事同别人说甚?成何体统!”
这与我记忆中的李珉似乎相差甚远,记忆里的李珉总是一副温和如玉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
我心中一紧,忙谎称道:“三姐姐,我……我脸上生藓了,怕污了众人的眼。”说着,我带着一张面纱,低垂着眼睛,尽量不与李珉对视,生怕被他认出。
然而,一阵微风从窗外拂过,轻轻撩动着我的面纱,似要将其吹开。我心中一惊,忙用手将其紧紧压住,幸运的是,李珉并未注意到我的动作,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下面的人匆匆赶来,在李珉耳边低语了几句。李珉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即退了出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而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另一个世界是李珉与冯子姝的纠葛,这一世,似乎也仍是李珉与冯子姝的宿命。
只是子姝现在愣愣地盯着那寓意和满的姻缘结,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多出来的记忆并不会让我们好过,反而像是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地刺痛着我们,让我们无法忘却那些痛苦与无奈。
15
直至那日,我瞧见一位身形与我极为相似、面上覆着薄纱的女子,方知晓李嫖的盘算。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在我耳畔轻语:“安主命你去李珉的书房,开启一个箱子。我们已设法引走了换班之人,然你需谨记,待听到狗叫三声后,必须即刻出来。”
言罢,她便扮作我的模样,堂而皇之地出了府去。
我手中紧握着那地形图纸,其实,我根本无需多看,李珉书房的位置,我早已烂熟于心。
可心中疑虑如潮,为何偏偏要我开那箱子?
又为何非要我进这府中?
四人之中,为何独独告知我有襄王的卧底?
我曾问过李嫖这最后一个问题。
她只是神色淡淡,道:“等你做完这个任务,自然便会明白。”
当我的目光落在那匣子上时,心中豁然开朗。
这匣子,唯有我能开启。只因在另一个世界,李珉曾亲口告知我这转轮的正确排列。
那是他母妃的生辰。
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蛮女,那个遭丈夫与儿子嫌恶的可怜女人。
她死后,生辰之日却被儿子铭记于心,化作这转轮上的密码。
此时,被我汗水浸湿的图纸微微发烫。我下意识地再看这张图,竟发觉之前的图片皆已消失不见,唯剩下一行肆意潇洒的书法大字。
“冯后,请打开匣子,必有重谢。”
我身体猛地一僵,只觉一双无形的眼睛将我紧紧笼罩,盯得我骨子里发冷。
这世间,除我与子姝之外,竟还有人拥有记忆!
是李嫖吗?
还是那三人当中的某一个?
无数猜测如潮水般涌进我的大脑,令我头疼欲裂。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我不打开这匣子,李嫖的人会放我走吗?
可若我打开,便坐实了我拥有前世记忆,是那冯后。
我心一横,终是做出了选择。
锁扣轻轻一响,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封信。
我颤抖着双手,将信拿了出来。此时,我的手指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让我产生了短暂性的耳鸣。我仿佛能听到血液涌动的声音、心跳如鼓的声音、关节响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击垮着我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真是祸不单行,在三声狗叫之前,我竟听到了李珉的脚步声。
他幼年左脚受过伤,因而走路有轻微的跛足,只是他掩盖得极好,极少有人能够察觉。
此刻,我绝望至极,脑海中浮现出子姝说的那句话:“为什么我选什么都是错的。”
三姐,老天爷不止让你一人倒霉啊。
我甚至能听到李珉推开房门的细微咔嚓声,那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让我心如死灰。
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竟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我又一次踏入这危险的河流之中?
我只是想让母亲和我过得好一点,比那寄人篱下的日子好一点点。我只是不想再承受那血淋淋的生育之苦。
这微不足道的愿望,难道便是贪心吗?
突然,李珉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轰隆的巨响,似有重物掉了下来。
“你是何人?”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我我我我……我应当是你的儿子。”一个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疯子,来人,把他拿下!”李珉怒喝道。
……
托这外面闹剧的福,李珉被引走了。我趁机顺利拿到了那张信。
我并不知道的是,蝴蝶再次挥动了翅膀,又一场异变,悄然降临。
16
冯四儿于那深宫之中,似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不停地生育,实乃身不由己之举。
而冯知微,在李嫖那阵营之中,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
我曾与子姝所言,如今竟如一道道回旋镖,狠狠地打在我们自己身上。
我不禁暗自思忖,我们真的能够承担得起那份美玉所承载的重量吗?
又或者说,我们所做出的选择,真的就是那价值连城的美玉吗?
无论是那看似幸福美满之景,亦或是看似平淡静好之态,皆不过是旁观者所看到的阳光之下的模样罢了。
而那藏在阴影里的,却是数不清的龌龊与龃龉,如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给人致命一击。
李珉府里,另一个小厮领着我,从那隐秘的角落悄然出去。
接应我回霞山之人,早已在那处等候多时。
李嫖竟编织了一条巨网,将网上的每一个人都黏得死死的,难以挣脱。
我不禁在心底暗自惊疑,她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手段与能耐?
那张纸条上的字,已然消失不见,重新显现的,竟又是李珉府中的地形图。
一切仿佛皆是我的错觉,可我分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不过短短数月,所发生的一切,让我只觉自己几乎要疯掉了。
不,我不能如此坐以待毙,我要主动去做些什么,起码要有与李嫖对峙的勇气。
起码,我手中还有这封信作为筹码,这便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颤抖着双手,缓缓打开了这封信。
上面的内容,可谓是惊世骇俗,甚至关联着尚书府一个女儿的命运。
那芝兰玉树的六皇子李珏,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骇人的秘密。
倘若人一天只能惊愕几次,否则便会心疾而死,那么此刻,我恐怕早已猝死在去往霞山的路上了。
我咬了咬牙,将这封信撕得粉碎,而后吞咽了下去。
我真的是受够了活在霞山那表面的风平浪静当中了,我要撕碎这虚伪的面具,撕开一条口子!
我一直觉得,李嫖的笑容,是浮在皮囊上裂开的一道口子,透着无尽的诡异与阴森。
就像此刻,她坐在上首,俯视着我,嘴角带着那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笑容,惹得我心底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我怒目而视,大声问道:“你把那密信吞了?”
她嘴角上扬,挑衅道:“是的,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激烈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泄出丝丝缕缕的活人气儿。
“冯皇后,你终于会生气了!”
果然是她!一切皆是她在背后搞鬼!
我一直在恐惧着我的恐惧,想象着自己的恐惧。
只因势单力薄,无所依靠,便只能一味地忍让退让。
只因那悬挂在头上,迟迟不落下的剑,而整日惴惴不安。
我时而一腔凌云志,欲与天公试比高;时而又在深夜,后悔自己的选择,暗自垂泪。
我不过是一个懦弱的普通人罢了,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但在此刻,我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我想嘶吼出两世都未曾吼出的话:“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她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因为我想让你生气,生气不好吗?你那时候不是常说自己活着像一个空心的烂雕像,外面镀着冯子姝的像,内里的冯四儿已经死掉了。”
她究竟是谁?我绞尽脑汁,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即便是那个世界的冯四儿,也没有同人倾诉的习惯。
关于冯子姝与冯四儿的秘密,她咽了一辈子,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看着我疑惑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我是风,我是云,我是树,我是草……我是世间万物。”
说罢,她慢慢收敛住笑容,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如寒冬腊月的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但他们都叫我封在坛子里的恶鬼。”
如果一个人一直活在恐惧当中,那么当恐惧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吓得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
这一切,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感,仿佛是一场噩梦,却又如此真实。
梦里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李嫖是仙长坛子里逃走的东西,而李珉府上的喧闹,是另一个世界失踪的子熙恰巧掉落到他“父亲”的府邸。
我强忍着恐惧,声音颤抖地问道:“那你会吃人吗?”
李嫖轻轻一笑,搀扶起腿吓软的我,道:“吃人?冯后还是这般幽默。”
我挣脱她的手,大声道:“别叫我冯后了,叫我冯知微!”
她没能拉起我,索性同我一起坐在了地上,道:“知微,我同你讲讲我的故事。”
17
吾实不知,被囚于这小小坛中,究竟已过了多少时日。
亦不知,吾究竟为何人,又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吾所知者,唯有那无尽的孤独与寂寥,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寂静,能摧垮一人之意志,亦能摧垮一鬼之魂魄。
起初,吾愤怒难抑,发誓若能脱困,定要摧毁一切,手刃所有欺吾之人。
然,愤怒如火,时间却似水滴,一滴一滴,将那火种浸透,终至余烬全无。
吾只剩下了祈求,祈求上天能赐予吾脱困之机。
若有此机,吾定不会摧毁此世,只愿能好好生活,哪怕只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亦是奢望。
直至那漫长岁月中的一日,吾竟开始能听到声音,一个女子之声音,一个女子之心声。
吾听她初为人母之雀跃,她轻声道:“子熙,你要快快长大,幸福地长大!”
渐渐地,她之心声化作一潭苦水,结满了酸涩之苦果。
“既然并非大度之人,为何要装作那贤德之皇后?”她心中暗自埋怨。
她亦曾小心翼翼地流露一丝醋意,却被丈夫眉眼间之惊诧与冷淡吓退。
她之内心,又重新被恐惧与不安填满。
直至油尽灯枯之时,她之内心方重归平静与轻盈。
而吾,亦托她之福,得以逃出那坛子。
当然,亦要感激那学艺不精之仙师,竟将招魂仪式做成了还魂仪式。
后来,吾投胎成了李嫖,被选做安公主。
然,因吾又变回了人,而非鬼,吾之欲望,又开始膨胀起来。
“如此美丽之世界,配上那昏庸之君王,岂不是可惜?”吾心中暗想。
“凭什么,不可以是吾主宰此世界?”
“这么多年,吾一直默默观察着你。”一日,李嫖忽对吾言道,“吾原以为,你会按照原有之轨迹,嫁给李珉。谁料,竟是真正的冯子姝嫁给了他。”
“那么,你们当中定有一个人产生了变化。”吾凝视着她道。
“不过,吾没想到的是,你们两个竟都拥有了记忆。”她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吾好奇地问道。
“偷听的。”她轻描淡写地道,“那日,你们说话时,吾躲在阴影处。”
这是吾第一次与李嫖如此坦诚地交谈。
她是恶鬼投胎做人,吾则带有另一个冯四儿之记忆。
吾等都不纯粹是这个世界之人。
这也是为何之前吾总能感受到李嫖对吾之莫名信任。
但,吾等之间依旧是不对等的。
李嫖来到这个世界更早,因而更早地开始布局。
她应当不止在李珉府里布有眼线,她与这些皇子之明争暗斗,绝不是从吾入霞山开始的。
“倘若这个世界已经被洪水淹没,现在的李嫖站在高处,伸出手拉住低处的我,那么是否放手是由她决定的。”吾心中暗自思量。
“李嫖,吾并不要求你把所有的布局谋划都告诉吾。”吾鼓起勇气,对她言道,“但,吾希望你能在利用吾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告诉吾,而不是设计吾入一团迷雾,让吾在恐惧中替你办事。”
“当然,吾也希望自己能够获得一些回报。”吾补充道。
“吾承诺过之事,永远不会变。”她凝视着吾,眼中满是坚定。
李嫖领着吾走向霞山最高之观星阁。
她指着天上最亮之那颗星辰,问道:“吾会是由那颗紫薇星下坠而生的吗?”
“那是紫薇星?”吾好奇地问道。
“当一个人之权势达到了顶点,所指之都会成真。”她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野心之光。
18
“我今日,只欲问你两桩事。其一,便是这封信;其二,究竟何人是李琅之党?”
“呵,那封信,你可尝出是糯米味儿?滋味可还甜美?”
闻得此言,我忆起咽下那封信时,口中异常的甘甜,心中顿时明了,自己竟又被李嫖这狡黠女子戏耍了一番。原来,这一切,又是她精心布下的局。
“哼,这封信的内容,本就不值一提。真正紧要的,乃是它所起的作用。”
话音未落,只见李嫖身后,婷婷袅袅地走出一位女子,其容颜之美,令我此生从未得见。
她肤色较之中原人略深几分,瞳孔亦更显浅淡。月光洒落其身,宛若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白纱。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恐怕万花在她身边皆黯然失色。
“吾名伊赛·珍珠。”
珍珠,乃月异族之人,亦即如今人口中所称的蛮女。同时,她亦是李珉那失踪的“外室”。
“这封信的作用,说来也简单,便是离间李琅与李珉之联盟,使他们心生嫌隙。”
言罢,我通过所见内容与李嫖之叙述,慢慢理清了这封信的始末。
虽在李嫖口中,这封信的内容并不重要,但对一个女子的一生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
那便是我的六妹妹。
六皇子,先天对女子无甚兴趣,他好男风。信中,详细记录了他常去的几处男倌馆,以及平日里相熟的小倌。
这份书信,最初是送到了李珉的手中。传信之人附言道:“此密信,必由襄王与齐王两人共同拆开。两封信的材质,一模一样;密封手法,亦无二致。倘若有人提前打开,或是调换,两位王爷对比下来,一看便知。”
同时,襄王李琅的府中,也被送去了一封密信。传话之人,亦是说了同样的话。
两府之人,原想跟踪那两位传话者,却不料中途之中黑烟四起。这自然是李嫖的手笔。
这两封信,一封藏着李珉的秘密,另一封则是李珏的秘密。
“交给李琅的那封,写的是李珉的秘密。那个秘密,便是珍珠。”
月异族人生得极美,然而,这也成了他们的原罪。贩卖月异人,竟成了一项合法的交易。甚至,还设置了专门的月舫,让月异族的女人供给达官贵人赏玩。
李珉为珍珠赎了身,却因内心某种隐秘的自尊,无法将珍珠纳进府中。
他身上,流着一半的月异族的血。除却珍珠那绝美的容颜,吸引他的更是同族的相似性。
但李珉的自尊,自幼便因他族血脉而受到欺凌。那痛苦,让他无法接受自己身边被人看到存在着月异族的女子。
他可以爱着月异族的女人,但必须将那份爱藏在深处,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明面上的女人,无论爱与不爱,都必须身份尊贵,以弥补上他二分之一血脉的不足。
“当时他海誓山盟的时候,我差点就被迷昏了头,忘却了与安主的约定。”珍珠眨了眨眼睛,尽显风情与俏皮。
“不过之后,他就给她下了足量的避子药。”李嫖有些冷酷而无情地补充道。
避子药,闻得此三字,我内心不禁一颤。
两段故事之人已然变换,然而那一碗碗既定的避子汤,却依旧存在于故事当中,未曾改变。
“由于李琅领兵在外,他们便约定了一个日期,在李珉府中共同查看这两封信,也就是今日。”李嫖继续讲述着,只是脸色略微有些发白。
“他们也可以选择不同时打开这封信,只是那离间的效果,便会弱些罢了。”
原来,他们的计划早已万无一失。多我一环,只不过是为了更完美地收尾。就像即便我打不开匣子,这个计划也能运行,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李珉是个谨慎之人,在李琅来之前,他又确定了一遍匣中的信没有被人动过。
因此,信的消失时间点,选在了李琅刚刚入府的时候。
这时,换上我面纱的替身刚刚出府。
待到李琅与李珉共同打开信封时,李琅手中会有李珉豢养蛮女的秘密,或许说是丑闻更为贴切。因为此时的李珉还不成气候,就算闹到台面上,也不过被人更加唾弃。一个蛮族之子,就该配一个蛮族之女。
李珉不见了的信,是为了引起李琅的怀疑。李珉是否早就打开了他的信,从而知道了“李琅的把柄”?
毕竟李琅是知道的,那个匣子只能由李珉打开。
当然,李珉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此局,只是为了在他们二人之间种下一个怀疑的种子,打破他们表面“兄友弟恭”,实则易碎的联盟。
所谓的解释,只是为了表面上的粉饰太平。但作为无形的信任,一旦被猜忌攻破,便会摇摇欲坠。等到第三方的手轻轻地一碰,便会碎成粉末。
“珍珠失踪的那天,正是递信到李琅府的那天。”
李琅虽不在,可他那眼光远在内宅之外的王妃却是在的。
这一环,摧毁的是李珉对李琅的信任。是否李琅的人提前拆开了信?
其实这一切,都经不起仔细地推敲。李琅是何等骄傲的贵子,怎么会在意一个蛮女的存在?
他是长子,又展露出卓越的领兵之才。自己的母亲又是皇后之下第一等的贵妃。在他的眼里,或许只有李珏才配做他的对手。
当然,他的傲气也让他并不觉得李珏比得上他。
至于李珉,李琅俯视着他,怜悯着他,将他看做需要爱护、提携的弟弟。
李琅这样的天之骄子,年少成名,连娶的王妃也是与自己情投意合之人。在他眼里,王位就应该是他的。
李琅不知道的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正是这位他从来不看在眼里的弟弟,狠狠地在背后刺了他一刀,取代他成为九五之尊的帝王。
胸前的箭,是敌人射的;而背后的刀,往往是自己人插进去的。
19
接下来,便是那第二个谜题:究竟,谁是李琅麾下之人?
彼时,珍珠已悄然离去,唯余吾与李嫖二人,立于高处之观星台上。危楼高耸,寒风凛冽,吾二人举杯对月,共赴这人间之宴。
“此番,原不过是哄你去李珉府中探查之幌子罢了。”李嫖轻启朱唇,缓缓言道,“李琅此人,何等骄傲,岂会屑于给人安插内应之事?”
“你既将一切明明白白告知于我,难道我还会不去吗?”吾反问一句,目光坚定。
李嫖闻言,重复了吾之话语:“你会去吗?”
其双眸如炬,似能穿透人心,将吾内心之阴暗面尽数激发,令吾那隐藏于心底之懦弱,无所遁形。
吾会去吗?
忆往昔,初入霞山之时,吾所求者,不过一方庇护而已。及至加入李嫖阵营,吾所求者,乃是循规蹈矩,不出差错,寻一方桃源,而后步步后退,退至吾心安之处。
李嫖似看破了吾之心思,轻声道:“你做得不错,无论是提醒我寒士可用,还是此次拿到信封之事。”
此言一出,吾心中明了,这乃是对吾之两道考察也。一道考吾之前瞻性,一道考吾之勇气。
然,吾总觉得尚有何处遗漏。
那张李珉府中之地形图,字迹竟会突然变化;李珉所收之那封信,竟是用糯米所制。
此种种迹象表明,李嫖之阵营中,有人能改纸张与字迹。
“如此说来,李珉那封信,原本便会消失,是吗?”吾对上李嫖那双如恶鬼般幽黑之眼眸,平静问道。
“若你未通过我之测试,我会杀你吗?”吾再问一句,心中忐忑。
“不会。”李嫖答得干脆利落。
然下一秒,她又诚实言道:“但你亦不会有自由。”
闻言,吾心中竟无想象中之疼痛难忍,反觉一种理所应当之痛快。悬于吾颈之剑,终是落下。
“我如今之处境,除帮你做事外,已无他选。或者说,自入霞山那日起,我便再无他选。我说得对吗?”吾凝视着李嫖,问道。
“对也不对。”李嫖微微一笑,道,“你拥有了被我选择之机会,拥有了上场之筹码。就如珍珠一般,起码你们不用在无知当中走向人生之灭亡。”
“能被我利用,你们何其幸运。”她言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
“其他三人呢?他们也甘心被你利用?”吾再问一句,心中疑虑重重。
李嫖脸色愈发苍白,甚至有汗珠滴落,她强撑着道:“她们跟着我,自然会拿到她们想要之物。”
“有人要来杀我。”吾突然道。
“是看守坛子之人。”李嫖几乎要跌倒在我身上,勉强支撑着说道。
吾心中乱麻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言罢,李嫖竟就这样晕倒于吾面前。
此刻,她显得如此脆弱。吾只需轻轻一推,她便会跌落下去,这个野心勃勃之安公主之生命,便会终结于今夜。
只要轻轻一推……吾之噩梦,便就此结束。
朝廷自会再换一个安公主,一个听话之、避世之、温和之安公主。届时,吾便可平静地、安稳地生活下去。
来源:芮芮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