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机的嗡鸣声,像一群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巨大蚊子,夏天的时候尤其让人心烦。
电机的嗡鸣声,像一群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巨大蚊子,夏天的时候尤其让人心烦。
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滑到眼角,又咸又涩。
我眯着一只眼,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然后用手背抹了把脸。
油污和汗水混在一起,在脸上画出了一道黑色的印子。
“喂,修好了没?”
声音清脆,但带着一股子不耐烦,像夏天午后突然砸下来的冰雹。
我没回头,也知道是她。
林瑶,我们老板的独生女儿。
“好了。”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这满是油污和铁锈的车间里,像一朵开错了地方的百合花。
她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我,眉头拧着,好像在看一坨什么碍眼的东西。
“每次都这么慢,我爸花钱请你来,是让你来磨洋工的吗?”
我没说话,只是把工具一件件收回工具箱里。
咔哒,咔哒。
每件工具放回它自己的位置,都有一个特定的声音。
这是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我的东西,必须井井有条。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她的声音又高了一度。
我关上工具箱,拎起来,转身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但里面的情绪我不喜欢。
那是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着点儿孩子气的挑衅。
“林小姐,机器修好了,你可以用了。”我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恼火。
“你……”她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车间里的老师傅们都假装在忙自己的事,但耳朵肯定都竖着。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我三个月前来到这个厂子,林瑶就好像跟我杠上了一样。
不是嫌我手脚慢,就是说我弄脏了地板,要么就是找些莫名其妙的由头,把我从东车间调到西车间,来回折腾。
我没跟她吵过一次。
争辩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之一,尤其是在对方根本不想讲道理的时候。
我拎着工具箱,从她身边走过去。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和我身上这股机油味格格不入。
“站住!”她在我身后喊。
我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我让你走了吗?我话还没说完!”
我能感觉到全车间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后背上,火辣辣的。
沉默。
空气里只有远处冲压机“哐当、哐当”的沉重声音,一下,又一下,像一颗疲惫的心脏在跳动。
过了大概半分钟,我听到她跺了跺脚,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的一声脆响,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我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回到电工房,我把工具箱放在架子上,拧开军用水壶,灌了一大口凉白开。
水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把那股烦躁压下去了一些。
电工房很小,就我一个人。
墙上挂着各种线路图,桌上堆着万用表、电烙铁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角落里有个铁皮柜子,上了锁。
我的东西都在里面。
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一个墨绿色的帆布包。
包里,是我所有的过去。
我脱下满是油污的工作服,露出里面的旧T恤。
T恤洗得发白,上面印着的字母早就模糊不清了。
我走到水池边,掬起一把冷水泼在脸上。
镜子里的人,黑,瘦,眼神里没什么光。
有时候我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
这真的是我吗?
那个曾经在泥水里匍匐,在枪林弹雨里穿行的人?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有时候我觉得,那个“我”,已经死在了那个下着雨的丛林里。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躯壳。
一个会修电机的躯壳。
正想着,电工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以为又是林瑶,心里咯噔一下。
结果,是老板,林总。
他叫林建国,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但腰板挺得很直。
他平时很少来车间,更别说我这个小小的电工房了。
“林总。”我赶紧擦了擦手,站直了身体。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别紧张。
他的目光在小小的工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的那个铁皮柜子上。
“小陈啊,在这里还习惯吗?”他问,声音很温和。
“习惯,挺好的。”我回答。
“瑶瑶那孩子,被我惯坏了,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他又说。
我摇了摇头,“没事,林小姐也是为了工作。”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说不出的东西,像是欣慰,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听老张说,你技术很好,再复杂的电路,到你手里都能弄明白。”
老张是车间主任。
“都是以前学的一点皮毛。”我谦虚了一句。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柜子。
那眼神,很专注,好像想透过那层铁皮,看到里面的东西。
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两拍。
他知道什么?
还是说,这只是我的错觉?
“好好干。”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
他手上的力道很沉稳,像个老兵。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晚上下班,我没去食堂,直接回了宿舍。
宿舍是厂里分的,单间,就在厂区后面,很安静。
我煮了点面条,卧了个鸡蛋,撒了点葱花。
热气腾腾的面条吃下去,胃里暖和了,人也好像活过来了一点。
吃完饭,我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远处的车间还亮着灯,机器的轰鸣声隔着这么远,也隐约能听见。
那就是我现在的世界。
一个由齿轮、电路和噪音构成的世界。
安全,平淡,但也……没有尽头。
我走到铁皮柜子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把小小的铜锁。
柜门打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拿出那个墨绿色的帆布包,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
里面,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
不是现在发的数码迷彩,是更老的那种,颜色已经有些发白。
我把它拿出来,轻轻展开。
胸口的位置,挂着几枚勋章。
最上面,领章的位置,那个小小的,已经有些氧化的金属徽章,在灯光下闪着暗淡的光。
那是一头咆哮的狼头。
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狼头。
冰凉的触感,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多年前。
拉回了那个永远潮湿,永远弥漫着腐烂树叶气味的丛林。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雨声,枪声,还有兄弟们的呐喊声。
“队长!队长!”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我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我又犯病了。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说白了,就是人回来了,魂儿还留在那儿。
我把军装重新叠好,放回包里,再锁进柜子。
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回忆也一起锁起来。
但没用。
它们就像鬼魂,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柜子的缝隙里钻出来,缠着我。
第二天,厂里接了个大单子,要赶工。
一条关键的生产线,半夜里突然跳闸了。
老张一个电话把我从床上叫了起来。
我赶到车间的时候,林总和林瑶都在。
林瑶穿着睡衣,外面套了件风衣,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焦急。
看到我,她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才来?知不知道耽误一分钟,厂里要损失多少钱?”
林总瞪了她一眼,“瑶瑶,别说话。”
然后他转向我,语气缓和了许多,“小陈,麻烦你了,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点了点头,打开配电箱。
一股烧焦的味道飘了出来。
里面的线路乱成一团,有的地方已经被烧黑了。
“是过载了,而且短路点有好几处,得一段一段地排查。”我检查完,下了结论。
“那要多久?”林瑶急着问。
“不好说,快的话天亮前,慢的话……可能要一整天。”
“一整天?!”她声音尖锐起来,“不行!这批货明天早上就要交!必须在天亮前修好!”
我没理她,转头对林总说:“林总,这个工程量不小,我一个人可能有点慢。”
林总看了看旁边的几个电工,他们都摇了摇头,表示这种复杂的活儿干不来。
“小陈,厂里现在就你技术最好,只能靠你了。”林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眼里的血丝,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软了一下。
“我尽力。”我说。
然后,我对林瑶说:“林小姐,麻烦你给我找个帮手,不用懂电,有力气,能听我指挥就行。”
她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主动跟她提要求。
她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最后,她一咬牙,“我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
“你?”我怀疑地看着她。
“怎么?看不起我?”她扬起下巴。
“没有,只是这个活儿,又脏又累。”
“废话少说,赶紧开始!”她脱掉风衣,露出了里面的丝绸睡衣,然后好像觉得不妥,又把风衣穿上了,只是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我没再说什么,递给她一把手电筒。
“帮我照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整个车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让她拉电闸,她就拉电azam。
我让她递钳子,她就递钳子。
虽然笨手笨脚,好几次差点递错,但她没有一句抱怨。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她也只是用手背随便一擦,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黑印。
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娇气。
凌晨四点多,最难的一个短路点终于找到了。
是在一个很刁钻的吊顶夹层里。
空间很小,我只能勉强爬进去。
里面全是灰尘和蜘蛛网,闷得人喘不过气。
“找到了吗?”林瑶在下面举着手电,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找到了。”我应了一声,开始接线。
汗水把我的眼睛糊住了,我只能凭着感觉操作。
就在这时,我脚下的一个支架,突然“嘎吱”一声,断了。
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往下掉。
“小心!”
林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来想接住我。
我心里一惊,要是砸在她身上,她那小身板哪受得了。
在半空中,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扭腰,改变了坠落的方向。
“砰”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后背着地,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你怎么样?!”林瑶冲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想扶我,又不敢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没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后背传来一阵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动!我叫救护车!”她慌忙地去掏手机。
“别……”我拉住她的手腕,“小伤,缓一下就好。”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头顶纵横交错的管道和线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想当年,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跳下来都没事,今天居然在一个小小的夹层里翻了船。
真是虎落平阳。
林瑶蹲在我身边,眼圈红红的。
“对不起……都怪我……”她小声说。
“不怪你。”我喘着气说,“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车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那种挑衅和审视,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后背的疼痛缓解了一些。
我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
“还能动吗?我送你去医院。”她说。
“不用,线路还没接好。”我摇了摇头,挣扎着站起来,“扶我一下。”
她赶紧扶住我的胳膊。
她的身体很软,靠过来的时候,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又飘了过来。
这一次,闻起来好像不那么讨厌了。
我重新爬上梯子,她坚持要在下面扶着。
“你小心点。”她仰着头,手电筒的光照在我脸上,她的眼睛在光晕里,亮得像星星。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天亮的时候,生产线终于恢复了正常。
机器重新开始轰鸣,工人们陆续走进车间。
我和林瑶坐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浑身脏兮兮的,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总走过来,递给我们一人一瓶水。
“辛苦了。”他对我说。
然后又看着林瑶,眼神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瑶瑶,你也长大了。”
林瑶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爸,你说什么呢……”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这家人,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从那天以后,林瑶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不再找我的茬,见到我还会主动打招呼。
有时候在食堂碰到,她还会把她不吃的红烧肉夹到我碗里。
“你看你瘦的,多吃点。”她说得理直气壮。
搞得周围的工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也懒得解释。
只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觉得不自在。
我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跟人保持距离。
她的热情,像一团火,烤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那天下午,厂里没什么事,我一个人在电工房里擦拭工具。
林瑶推门进来了。
她换了一身运动装,扎着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活力。
“给。”她递给我一个苹果,又红又大。
“谢谢。”我接过来,放在桌上。
她没走,就在我对面坐下,托着下巴看我擦工具。
“你擦得真干净。”她说。
“习惯了。”
“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她状似无意地问。
我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擦着手里的扳手。
“嗯。”
“你当了几年兵啊?”
“很多年。”
“在哪当的兵?”
我沉默了。
这不是她该问的。
也不是我能说的。
气氛一下子有点僵。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说。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那你……杀过人吗?”
我的心,像被一把冰锥狠狠地刺了一下。
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声音。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片丛林,那场大雨。
泥泞的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我亲手插进去的。
因为他被毒蛇咬了,蛇毒发作,痛苦得在地上翻滚,哀嚎。
他的哀嚎会引来敌人。
我们整个小队,都会暴露。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祈求。
他说:“队长,给我个痛快……求你了……”
我闭上眼,扣动了扳机。
不对,不是扳机。
是那把匕首。
我……我做了什么?
“喂!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林瑶的声音把我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我睁开眼,看到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的脸上,全是泪水。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哭了。
“我……我没事。”我胡乱地抹了把脸,声音嘶哑。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伸手想摸我的额头。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往后一缩。
“别碰我!”
我的反应太激烈,把她吓了一跳。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委屈。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对不起。”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是……跟当兵有关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我哥,他也是个军人。”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
“他……已经不在了。”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但吹在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牺牲的时候,才二十岁。”
她的眼圈,又红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林总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看我的柜子。
我也终于明白,林瑶为什么一开始对我那么有敌意。
或许,在她眼里,所有当兵的,都抢走了她的哥哥。
“对不起。”这次,轮到我说这三个字了。
她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关你的事。”
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她哥哥的事。
说他从小就想当兵,说他每次写信回家,都会画一辆坦克。
说他最喜欢吃她做的糖醋排骨。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没有接,就那么让眼泪流着。
她说:“你知道吗?我哥牺牲的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我爸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笑过。”
“他把哥哥所有的东西都锁在一个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去,包括我妈。”
“他好像觉得,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哥哥就还活着一样。”
我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我能想象到那种痛。
因为,我也经历过。
每一个倒下的战友,都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声音干涩。
“林峰。”
林峰。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我记得他。
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队长”的年轻士兵。
那个在休息时,会拿出照片,跟我炫耀他妹妹有多漂亮的傻小子。
那个在临死前,把一封没写完的家信塞给我,让我一定转交的兄弟。
原来,是他。
世界,真他妈的小。
小到,我躲到天涯海角,还是能撞上那些我最想逃避的人和事。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该告诉她吗?
告诉她,我就是他哥哥的队长?
告诉她,他哥哥就死在我的怀里?
告诉她,那封信,至今还躺在我的帆布包里,因为我没有勇气,把它寄出去?
我不敢。
我怕看到她和林总那双绝望的眼睛。
我怕他们会恨我。
恨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哥哥。
恨我为什么活下来了,而他却没有。
“你怎么了?”林瑶看我脸色不对,又问。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只是觉得……很遗憾。”
那天之后,我和林瑶之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们都很有分寸地,不再去触碰那个关于“哥哥”的话题。
但我们都知道,那根线,已经把我们两个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厂里的日子,还在继续。
机器的轰鸣,日复一日。
我还是那个沉默寡un的电工,每天和各种线路、开关打交道。
只是,我的心里,多了一块石头。
一块沉甸甸的,关于“林峰”的石头。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林峰倒在我怀里的样子。
他的血,温热的,浸透了我的军装。
他说:“队长,我好冷……”
他说:“队长,我妹妹……她做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了……你以后……替我……多吃点……”
然后,他的身体,就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我常常在半夜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我的状态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瘦。
林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开始变着法地给我送吃的。
今天是一碗鸡汤,明天是一盒排骨。
“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她把饭盒塞到我手里,脸颊微红。
我尝了一口。
糖醋排骨。
酸酸甜甜的,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也是最难以下咽的排骨。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不好吃吗?”她紧张地问。
我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太好吃了。”
好吃到,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吃着他妹妹做的排,骨,而他,却长眠于地下?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
一个人,在宿舍里,喝得酩酊大醉。
我把那套军装拿了出来,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失去的孩子。
我对着那个狼头徽章,不停地说话。
“兄弟,我对不起你……”
“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
“我不是个好队长……”
我哭着,喊着,最后吐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宿醉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桌上,放着一杯蜂蜜水,和一张纸条。
字迹很娟秀。
“把这个喝了,会舒服点。——林瑶”
我的心,猛地一颤。
她……她来过?
那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胡话,她是不是都听到了?
我冲到门口,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
我跑到厂区,抓住一个工友问:“看到林小姐了吗?”
“哦,她跟林总出差了,去省城,得一个星期才回来。”
一个星期。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也好。
这样,我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思考,该怎么面对她。
或者,是逃避她。
那一个星期,我过得浑浑噩噩。
白天,我把自己埋在工作中,不停地修东西,让自己没有一秒钟的空闲。
晚上,我就对着那封没有寄出去的信发呆。
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因为沾染了血迹和雨水,有些模糊。
但那一句“姐,勿念”,却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的眼睛里。
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个星期后,林瑶回来了。
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见到我,还是会笑,会给我带好吃的。
只是,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不问,我也不说。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那天。
那天是厂里的一个重要客户来考察,林总亲自陪同。
走到一半,车间的总电源突然出了问题。
整个厂区,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备用电源也因为年久失修,没能启动。
客户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林总急得满头大汗。
“小陈!小陈!”老张在黑暗中大喊我的名字。
我应了一声,摸黑跑到总配电室。
林总和林瑶也跟了进来。
“怎么样?能修好吗?”林总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打开手电,检查了一下。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是主电缆老化,烧断了。
要修复,必须把整条电缆换掉。
“林总,电缆烧了,得换新的。”
“换!马上换!库房里有备用的!”
“但是……”我犹豫了一下,“换电缆需要停掉外部的高压电,我已经通知了电力局,他们派人过来,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客户那边已经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林总,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的。”
林总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极其危险,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的办法。
“林总,还有一个办法。”我深吸一口气,“可以带电作业。”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带电作业,那是在几万伏的高压电下操作,稍有不慎,就会瞬间变成一截焦炭。
那是拿命在赌。
“不行!绝对不行!”林总第一个反对,“太危险了!”
“是啊,小陈,你别冲动!”老张也劝我。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的语气很平静,“我有把握。”
我说的是实话。
在部队的时候,我们进行过更严酷的训练。
在暴雨中,在雷电下,抢修被炸毁的通讯线路。
那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我不同意!”林瑶突然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眼睛红红的,“我不许你去!”
她的手,抓得很紧,指甲都快嵌进我的肉里。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她是在担心我。
“相信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眼神,一定很坚定。
因为她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你一定要小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那个巨大的,像怪兽一样嘶吼着的变压器。
我穿上绝缘服,戴上绝预手套和护目镜。
每一步,都像在执行一次最危险的任务。
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屏住呼吸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林瑶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直追随着我。
我爬上操作台,耳边是电流巨大的“滋滋”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的味道。
我伸出手,用特制的工具,慢慢地,靠近那根烧断的电缆。
火花,在我的眼前爆开。
像一场绚丽的烟火。
也像,死神在对我微笑。
我的心,跳得很快。
但我的手,很稳。
稳得像一块石头。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出错。
一次都不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火花四溅中,我把新的电缆,接了上去。
“啪嗒。”
一声轻响。
整个厂区,瞬间恢复了光明。
所有人都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我从操作台上下来,脱掉厚重的绝缘服,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我。
是林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客户的问题,解决了。
林总签下了一笔大单。
晚上,林总在酒店设宴,庆祝,也为我庆功。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给我升职,加薪。
我成了厂里的总工程师。
酒席上,林总频频向我敬酒。
他喝了很多,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他看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像,太像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宴会结束后,林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我和林瑶一起,把他扶回了家。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他们的家。
一栋很漂亮的小别墅,装修得很温馨。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林总和林夫人都很年轻,林瑶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孩。
他笑得很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是林峰。
我的目光,像被钉子钉在了那张照片上,再也移不开。
“那就是我哥。”林瑶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点了点头。
“我扶我爸上楼,你等我一下。”
她扶着林总,一步步地走上楼梯。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那张照片,百感交集。
过了一会儿,林瑶下来了。
她换了一身家居服,给我倒了杯水。
“谢谢你,今天。”她说。
“应该的。”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一时无言。
电视开着,但我们谁也没看。
“我爸他……其实心里一直很苦。”她突然开口。
“我知道。”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让哥哥去当兵,才害了他。”
“他总说,如果当初拦着他,或许就不会有事了。”
“所以,他把所有的爱,都加倍地给了我,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其实我知道,他是在补偿。”
“补偿他没能给哥哥的那些爱。”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我哥他……是个英雄。”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林峰。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
“我……”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认识他。”
林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我们,在一个部队。”
“我……是他的队长。”
这几句话,好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说出来之后,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林瑶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白。
嘴唇,在微微颤抖。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所以……”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哥牺牲的时候,你也在场?”
“是。”
“那……那封信……”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在我这里。”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我摩挲了无数遍的,已经泛黄的信封。
递给了她。
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信封接过去。
她看着信封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没有打开信,只是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口,身体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
我亲手,撕开了她和她父亲心里,那个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让它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坐在那里,陪着她。
客厅里,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电视里无聊的广告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着我。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
“他很勇敢。”
“他为了掩护我们撤退,一个人引开了敌人……”
我把那天的情景,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了她。
我隐去了那些最血腥,最残酷的细节。
我只告诉她,她的哥哥,是个真正的英雄。
他走得很安详。
他最后说的话,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爸妈。
我说了很多。
把我这几年,压在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完,我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
虽然,还是很痛。
林瑶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
“你跟我来。”
她带着我,走上二楼。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我哥的房间。”
房间里,很整洁。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书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军事杂志。
床头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是一架战斗机。
一切,都好像主人只是刚刚离开,马上就会回来一样。
“我爸每天都会进来打扫,十年了,一天都没断过。”林瑶说。
我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是林峰和林瑶的合影。
林峰穿着军装,英姿飒爽。
林瑶抱着他的胳g膊,笑得像一朵向日葵。
“他很爱你。”我说。
“我知道。”林瑶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日记本。
“这是他的日记。”
她把日记本,递给我。
“他说,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队长。”
“他说,他的队长,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兵。”
“他说,他以后,也要成为像队长一样的人。”
我接过日记本,手在发抖。
我翻开一页。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今天,队长又教了我们一招新的格斗术,太帅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厉害啊?”
“今天野外生存训练,我差点掉队,是队长把我拉了回来。他的手好有力量,感觉只要被他抓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有点紧张。不过,有队长在,我不怕。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凯旋!”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原来,在他心里,我是这样的。
我不是那个害死他的罪人。
我是他,最崇拜的英雄。
“谢谢你。”林瑶在我身后,轻声说。
“谢谢你,让他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也谢谢你,活了下来。”
我转过身,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恨。
只有,一种释然的,淡淡的悲伤。
还有,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宿舍。
我就在林峰的房间里,看了一夜的日记。
我好像,和他,重新认识了一次。
也和过去的自己,达成了一种和解。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林总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封信。
他已经看过了。
他看到我,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朝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愣住了。
然后,我也立正,回了一个军礼。
我们两个,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战友。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那以后,我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林夫人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每次都做一大桌子菜。
林总会拉着我下棋,喝酒,聊部队里的事。
林瑶,则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微笑着。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个悲伤的过去。
但我们都知道,林峰,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我们中间。
他把我们这三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的失眠,好了。
我不再做噩梦了。
我开始,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感受阳光,去享受生活。
厂里的工作,很顺利。
在我的带领下,技术部攻克了好几个难关,为厂里创造了巨大的效益。
工友们都叫我“陈总工”,语气里带着尊敬。
我和林瑶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我们会一起去看电影,去公园散步,去吃路边摊。
她会跟我撒娇,会跟我闹别扭,也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捏捏肩膀。
她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原本灰暗的世界。
让我觉得,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那天,是林峰的祭日。
我们一起,去陵园看他。
他的墓碑,擦得很干净。
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我们三个人,站在墓碑前,都没有说话。
风,轻轻地吹过。
带来了远处松树的涛声。
像一首安魂曲。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墓碑前。
那是我的一等功勋章。
“兄弟,这是你的。”我轻声说。
“那天,如果不是你,躺在这里的,就是我。”
“这个荣誉,本来就该是你的。”
林总和林瑶,都看着我,眼圈红了。
我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的,带笑的脸。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
“也会,替你,好好地,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林瑶一直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我们,结婚吧。”
我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
我转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她又重复了一遍,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
“我……”我一时语塞。
我喜欢她,我很清楚。
但是,结婚……
我配得上她吗?
我只是一个,满身伤痕,背负着沉重过去的,普通电工。
而她,是天之骄女。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可怜你,或者,是想从你身上,找我哥的影子?”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突然笑了。
“你是不是傻?”
她凑过来,捧着我的脸,在我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喜欢你,跟你以前是谁,经历过什么,都没有关系。”
“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
“这个会修电机,会脸红,会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傻瓜。”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比我见过的任何星星,都要亮。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填得满满的。
所有的自卑,所有的不安,都被她的这个吻,融化了。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我说。
只有一个字。
但,用尽了我一生的勇气。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双方的亲戚,和厂里的一些同事。
婚礼那天,林总喝了很多酒。
他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小陈啊,我今天,就把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两个宝贝,一个,托付给了国家,一个,托付给了你。”
“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您放心。”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爸”。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也很幸福。
我们住在厂里分的房子里,虽然不大,但很温馨。
每天早上,她会为我准备好早餐。
我下班回家,总能看到一盏为我亮着的灯,和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我们,从不冷战。
每次,都是我先投降。
因为我知道,她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一年后,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林总给他取名叫“林安”。
平安的安。
他说,不求他以后大富大贵,只求他,一生平安。
小家伙长得很像我,但眼睛,像他妈妈,又大又亮。
他很爱笑。
他的笑声,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彻底治愈了我心里,最后的一点创伤。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儿。
还是会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我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一切?
或许,是林峰,是那些牺牲的战友们,在天上保佑着我。
他们把他们没能得到的幸福,都加倍地,给了我。
周末,我会带着老婆孩子,回林家。
林总和林夫人,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家里,又有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那天,林总把我叫到书房。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军装。
肩章上,是闪亮的将星。
“这是我当年的军装。”他说。
我才知道,原来林总,也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军人。
后来因为受伤,才提前退役,创办了这个工厂。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着林峰,穿上这身军装。”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他把军装,递到我手里。
很沉。
沉甸甸的,是一个父亲的期望,也是一个老兵的传承。
“爸……”
“穿上它,让我看看。”他的眼眶,湿润了。
我换上了那身军装。
尺寸,竟然刚刚好。
我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腰杆笔直,眼神坚毅。
好像,那个曾经的我,又回来了。
不,不对。
现在的我,比以前,更完整。
因为我的身后,有了一个家。
有了一群,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我走出书房。
林瑶和她妈妈,看到我,都愣住了。
“真帅。”林瑶走过来,帮我整理了一下领子,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我笑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远处,工厂里,又传来了熟悉的,机器的轰鸣声。
那声音,曾经让我觉得烦躁。
但现在,听起来,却像是一首,关于生活的,最雄壮的交响乐。
我知道,我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源:今日份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