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那双熟悉的眼睛从口罩上方望向我时,我腹中所有的阵痛,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当那双熟悉的眼睛从口罩上方望向我时,我腹中所有的阵痛,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那双眼睛里,先是职业性的镇定,随即是全然的错愕,最后,那片深不见底的潭水被一块巨石砸得粉碎,只剩下震惊的涟漪。
七个月,整整二百一十天。我用这段时间,独自一人完成了从妻子到准妈妈的身份转变,我以为自己已经将过去打包、封存,贴上了“请勿打扰”的标签。我将我们的家,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堡垒,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记忆的储藏室。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可以独自面对新生命的啼哭,独自撑起一片天空。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重逢的场景,会是在这里——在我的分娩台上。而他,程宇,我七个月前分手的前夫,正穿着一身绿色的手术服,以主刀医生的身份,站在我的面前。
第1章 猝不及防的重逢
“苏女士,放松,深呼吸,跟着我的指令来。”
一个沉稳的男声穿透层层叠叠的疼痛,试图将我从混沌的边缘拉回来。这声音带着医用口罩特有的沉闷感,却依然清晰可辨。
我死死咬着嘴唇,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分裂成无数个晃动的光斑,像一群迷路的萤火虫。阵痛如海啸,一波接着一波,将我的理智冲刷得所剩无几。
“听得到吗?看着我。”那个声音又近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权威。
我努力睁开被汗水模糊的双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蓝色的手术帽,然后是那副严丝合缝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我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眼角有一颗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痣,睫毛不算长,但很浓密,眼神专注时,会像鹰一样锐利。
是他。
程宇。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腹中的剧痛和心口的窒息感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晕厥过去。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调去市一院的心胸外科进修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妇产科的手术室里?
无数个问号像失控的弹珠,在我的脑子里疯狂乱撞。
“苏晓棠?”
他终于认出了我,声音里那层职业化的冷静外壳瞬间龟裂,泄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叫的不是“苏女士”,而是我的全名。
口罩上方,那双眼睛里的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痛楚,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体无完肤。
“换……换个医生……”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听起来像风中的芦苇。
我不能让他在这里,不能以这种方式。我像一只被剥光了毛的刺猬,浑身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最不想让他看见的人面前。这是我的狼狈,我的不堪,也是我独自一人扛了七个月的勋章,我不想在他面前被检阅。
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医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她看了看程宇,又看了看我,温和地开口:“苏女士,宫口已经开全了,现在临时换医生风险很大。程医生是我们科室技术最好的医生之一,请您相信我们。”
程宇的目光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停顿了几秒,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乱了。隔着口罩,我仿佛都能听到他心跳失序的声音。
他终于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被那种冷硬的、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所覆盖。只是,那眼底深处未来得及褪去的风暴,还是出卖了他。
“苏晓棠,听着,”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也更用力,像是在命令我,也像是在命令他自己,“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为了孩子,配合我。”
“孩子”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最柔软的死穴。
是啊,孩子。我腹中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他是我的一切。为了他,我可以忍受任何痛苦,放下任何尊严。
我放弃了抵抗,或者说,我没有力气再抵抗了。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屈辱、不甘和委屈,连同汹涌的阵痛,一并吞进肚子里。
“用力!”
“很好,再来一次!”
“看到头了,加油!”
他的声音,护士的声音,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部荒诞又真实的交响乐。而我,就是那个在乐章最高潮部分,被推上舞台的、孤独的舞者。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间。当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手术室的寂静时,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护士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送到我眼前。
我侧过头,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他闭着眼睛,嘴巴却张得大大的,哭声洪亮。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汗水,咸涩地滑进嘴角。
这是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孩子。
在我沉浸在这份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和疲惫中时,我感觉到一道视线,始终胶着在我和孩子的身上。
我抬起眼,看到程宇已经站在了不远处。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手术室的灯光很亮,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实。他脸上的口罩还没有摘下,但我能想象,口罩后面,会是怎样一张风雨欲来的脸。
我们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他是孩子的父亲,却在孩子出生的这一刻,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
这真是,天底下最残忍的笑话。
第2章 尘封的过往
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我妈王秀兰和妹妹苏晓月立刻围了上来。
“晓棠,怎么样?受罪了吧?”我妈的眼圈红红的,握着我的手,声音都在发抖。
“姐,是个大外甥啊!你太伟大了!”晓月兴奋地凑到婴儿车旁,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宝宝的脸蛋。
我虚弱地笑了笑,摇摇头:“妈,我没事。”
视线越过她们,我看到程宇跟在后面,他已经换下了手术服,穿着一件白大褂,口罩也摘了下来。七个月不见,他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更加清晰硬朗,眼窝下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妈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上下打量着程宇,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程医生,谢谢您。真是太巧了,没想到给我女儿接生的会是您。”我妈的语气客气又疏离,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堵墙,将程宇隔绝在外。
程宇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张揉皱的稿纸,写满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思绪。
“妈,我累了,想休息。”我不想再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只想逃离。
“好好好,我们回病房。”我妈立刻会意,推着我往病房走。
程宇没有再跟上来,他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送我们离开。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回到VIP病房,我妈安顿好我和孩子,就借口去打水,把晓月留了下来。我知道,她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脸色凝重。
“晓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宇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市一院吗?”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调回来了吧。”
“调回来?他什么时候调回来的?他……他知道孩子的事吗?”我妈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今天之前,他不知道。”
我妈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这叫什么事啊……这叫什么事啊……”
是啊,这叫什么事呢?
我和程宇是大学同学,他是医学院的学霸,我是中文系的才女,我们的结合,曾是校园里的一段佳话。毕业后,他进了这家全市最好的三甲医院,我成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我们买了房,结了婚,生活平淡而幸福。
至少,在最初的那几年里,我是这么认为的。
程宇是个好医生,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他对病人有耐心,对专业有追求。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时间,几乎全被工作占据了。
我们的家,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旅馆。他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去会诊的路上。我们的约会,常常因为一个紧急电话而泡汤。我精心准备的晚餐,等到半夜,往往只剩下冰冷的饭菜和一室的孤寂。
我怀孕的那个月,他正好在准备一个重要的晋升考核,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家。我拿着两条杠的验孕棒,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从天亮等到天黑,最后等来的,只是他一条“今晚科室有急诊,不回了”的短信。
那一刻,我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和失望,瞬间决堤。
我不是不理解他的工作,我只是……也需要人陪。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只在物质上供养我的丈夫,而是一个能在我需要时,给我一个拥抱,听我唠叨几句的伴侣。
我们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争吵越来越多。他觉得我不理解他,我觉得他不关心我。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渐渐变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离婚是我提的。
那天,他又一次因为手术失约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他面前。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不解。“晓棠,就因为这个?你知道我今天的手术有多重要吗?”
“程宇,我知道。”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的每一台手术都很重要,你的每一个病人都很重要。重要到,你的妻子,你的家,都可以被无限期地往后排。”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打断他,“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台手术,一个纪念日。而是日积月G的失望。程宇,我累了,我不想再等一个永远等不回来的人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整个过程,平静得可怕。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互相指责,就像是完成了一项早就该完成的程序。
办完手续那天,我们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什么打算,好好生活。”
他点点头,说:“有困难,随时找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和平分手,体面得像两个商业伙伴在解除合约。
只是,我们俩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的孩子,已经在我的腹中悄然生根发芽了。
发现怀孕,是在离婚后的第三周。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里攥着那张B超单,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我没有告诉程宇。
我想,既然已经决定分开了,就不应该再用一个孩子去捆绑他。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我不能那么自私。而且,我也不确定,告诉他之后,我们之间会不会又陷入新一轮的争吵和拉扯。
我怕了。
于是,我做了一个最大胆,也最艰难的决定:一个人,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辞去了工作,搬回了娘家。我妈和晓月虽然心疼,但最终还是选择支持我。这七个月,她们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像一条平静的河流,就这样缓缓流淌下去。直到今天,程宇的出现,像一块巨石,在这条河里,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姐,你想什么呢?”晓月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程……姐夫他,会不会……”晓月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担心,程宇会跟我抢孩子。
我心里一紧,是啊,他现在知道了孩子的存在,他会怎么做?按照法律,他同样拥有孩子的抚养权。
一想到我的宝宝可能会离开我,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不会的,”我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安慰晓月,“他不会的。”
可我的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第3章 躲不开的交锋
程宇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和我们家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第二天上午,查房的医生和护士刚走,病房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我妈扬声应道。
门被推开,程宇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看起来不像个医生,倒像是我们还在一起时,他偶尔休息日的打扮。
我妈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客套而疏远的笑容:“程医生,您怎么来了?太客气了。”
“阿姨,我来看看晓棠和孩子。”程宇的目光越过我妈,落在我身上,然后又转向旁边婴儿床里睡得正香的宝宝。他的眼神很柔和,是我很久没见过的那种柔和。
“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上。孩子的名字,我想了很久,叫苏念安。跟他姓苏,念安,是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也带着我对过去的一点……念想。
我还没开口,我妈就抢着说:“孩子跟我们晓棠姓苏,叫苏念安。”
我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宣示主权的意味。
程宇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好名字。”
他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让食堂熬了点乌鸡汤,你刚生完,需要补补。”
“不用了,程医生,我们家都准备了。”我妈立刻就要把保温桶拿走。
“妈。”我开口制止了她。
我看着程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谢谢你,放那儿吧。”
我妈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高兴的。
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而压抑。
晓月抱着胳acaso,借口带他去洗澡,暂时逃离了这个“战场”。我妈也找了个理由,说要去问问医生注意事项,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程宇,还有我们之间沉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我垂下眼帘,看着被子上一朵不起眼的小碎花:“告诉你,然后呢?复婚?还是用孩子绑住你?程宇,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急切,“晓棠,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知道。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有权利知道他的存在。”
“权利?”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了一声,“你跟我谈权利?那你尽到做丈夫的义务了吗?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吗?在我一个人去做产检,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半夜腿抽筋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布置婴儿房,一个人搬着沉重的婴儿床时,你又在哪里?”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向他,也扎向我自己。
这些委屈,我以为自己已经消化了,可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时,我才发现,它们只是被我埋在了心底,从未真正消失。
程宇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里的愧疚和痛苦,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对不起……”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别过脸,不再看他,“程宇,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跟你没关系。”
我说的是气话,也是真心话。我害怕,害怕他会跟我抢孩子,害怕我们好不容易才斩断的关系,会因为这个孩子,又变得纠缠不清。
“不可能没关系!”程宇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激烈得多。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我的病床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是我的儿子!苏晓棠,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残忍,剥夺我做父亲的资格?”
“我自私?我残忍?”我被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程宇,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当初签字离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残忍?是谁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是谁把家当成旅馆,是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永远缺席?你现在倒有脸来指责我了?”
我们的争吵,最终被护士的敲门声打断。
“苏女士,该给宝宝喂奶了。”
程宇直起身,后退了两步,恢复了安全距离。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无力感。
“我不会放弃的。”他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的心乱成一团麻。我赢了这场争吵,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更加疲惫。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和程宇之间,因为这个孩子,注定要有一场躲不开的交锋。
第4章 冰山一角
出院那天,程宇又来了。
他没有提前通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办好的出院手续。
我妈看到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程医生,不敢劳您大驾,这些事我们自己能办。”我妈的语气硬邦邦的。
“阿姨,我今天休息。”程宇没有看我妈,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语气平静地说,“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叫了车。”我立刻拒绝。
“出租车怎么放婴儿提篮?不安全。”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拒绝,不疾不徐地抛出理由。
一句话,就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为了孩子的安全,我妈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程宇开车,我抱着念安坐在后座,我妈坐在副驾驶,像一尊门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车里只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谁也没有说话。我能从后视镜里,看到程宇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复杂难辨。
到了我家楼下,程宇停好车,坚持要帮我们把东西搬上楼。大包小包,婴儿床的零件,还有各种别人送的礼品,确实不少。我妈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再拒绝。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程宇愣住了。
这个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一起装修的。墙上还挂着我们一起挑的装饰画,阳台上还摆着他曾经养过的几盆绿萝。只是,所有关于他的个人物品,他的照片,他的衣服,他的牙刷,都不见了。
这个曾经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现在,只留下了我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他眼里的光,在那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晓棠,你把我的东西……”
“都收起来了。”我淡淡地打断他,“有些没用的,就扔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们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屋,然后开始熟练地组装婴儿床。他看说明书的样子很专注,就像在研究一份复杂的病历。他的动手能力一直很强,家里的家具电器坏了,基本都是他修好的。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我们从未分开过。
我妈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拉着我进了卧室,关上门。
“晓棠,你到底怎么想的?我看这程宇,是不打算放手了。他要是跟你抢念安怎么办?”
“妈,他抢不走。”我安抚着她,心里却同样没底。
“你别不当回事!男人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妈忧心忡忡,“要不,咱们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妈,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我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程宇装好婴儿床,又仔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走到卧室门口。
“晓棠,我能……看看孩子吗?”他轻声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走进卧室,小心翼翼地走到婴儿床边,俯下身,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念安。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像一汪春水,能融化最坚硬的冰。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念安的脸,但指尖在离宝宝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又停住了。他好像怕惊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
他就那么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站下去。
“他很像我,小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哽咽。
我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是啊,念安的眉眼,确实很像程宇。
“程宇,”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
“晓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这七个月,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是我的错。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念安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错过了他的孕育,不能再错过他的成长。抚养费,我会一分不少地给。我也会尽我所能,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的话,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
“我不需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他看着我,“晓棠,我们可以不是夫妻,但我们永远是念安的父母。这一点,我希望我们能达成共识。”
我沉默了。
他说得对。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恩怨,都不能剥夺孩子拥有父爱的权利。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终,我只能这么说。
“好。”他点点头,“我不逼你。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念安,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我妈赶紧扶住我。
“这个程宇……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妈喃喃自语。
是啊,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他,三句话不离工作,永远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可刚才的他,冷静、克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的医生程宇,他开始学着,去做一个父亲了。
而我,还完全没有准备好,该如何面对一个“父亲”身份的程宇。
第5章 无法缝合的裂痕
程宇说到做到。
从那天起,他开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势地介入我和念安的生活。
他没有再提复婚,也没有再跟我争吵,而是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履行着他口中“父亲的责任”。
他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不管多晚。有时是提着给我的汤,有时是带着给念安的玩具。他会熟练地给念安换尿布,喂奶,哄睡。那些我以为他一个大男人根本做不来的事,他学得很快,甚至比我做得还好。
我妈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横眉冷对,渐渐变成了默许。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免费又专业的“高级月嫂”呢?
只是,我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我们几乎没有私下的交流,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孩子。他问:“念安今天乖吗?”我说:“挺好的。”他问:“黄疸退了没?”我说:“好多了。”
我们的对话,比医生和病人家属的问诊还要简短、客气。
这个家,因为他的到来,似乎变得完整了一些,但也变得更加奇怪。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房客,每天准时出现,又在深夜悄然离开。我们三个人,不像一个家,更像是一个围绕着孩子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合作社。
直到念安满月那天,这种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
那天,我们两家的父母都在。我爸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程宇的父母也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了。这是我们离婚后,两家老人第一次见面,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饭桌上,程宇的妈妈,我的前婆婆,抱着念安,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们家大孙子,长得可真像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妈在一旁笑着附和:“是啊,都说外甥像舅,孙子像爸。”
酒过三巡,程宇的爸爸,一个不善言辞的老干部,忽然端起酒杯,对我爸说:“亲家,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家程宇对不住晓棠。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育好他。我在这里,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
说着,他就要把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爸赶紧拦住他:“老哥,你这是干什么,都过去了。”
程宇的妈妈也红了眼圈,她拉着我的手,说:“晓棠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程宇这孩子,就是个工作狂,一根筋,不懂得心疼人。但是,他心里是有你的。你看,现在有了念安,他也知道顾家了。你们……你们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端着碗,拿着筷子,手却在微微发抖。我没想到,他们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复婚。
我看向程宇,他正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妈,”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和程宇之间的问题,不是孩子能解决的。我们……回不去了。”
“怎么就回不去了?”前婆婆急了,“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有了孩子,这个家才算完整啊!”
“是啊,晓棠,”我妈也忍不住劝我,“程宇最近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他确实是在改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所有人都觉得,为了孩子,我应该妥协,应该原谅。他们看到了程宇现在的改变,却没有人真正理解我过去七个月,以及更早之前,那漫长岁月里的孤独和绝望。
那些一个人的深夜,那些等不回来的晚餐,那些被紧急手术占据的纪念日,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早就将我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那不是一道可以轻易缝合的伤口。
“对不起。”我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我逃也似的回到卧室,关上了门。门外,是亲人们的叹息和窃窃私语。
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晓棠,是我。”是程宇的声音。
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回应。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爸妈他们没有恶意,你别往心里去。复婚的事,我不会逼你。”
“我累了,想休息。”我冷冷地回答。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好,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然后是客厅里寒暄和告别的声音,最后,是关门声。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是铁石心肠,程宇的改变,我看得见。可是,信任一旦崩塌,就很难再重建。我们之间那道裂痕,太深了。"破镜"即便能重圆,那裂痕也永远都在。
我害怕,害怕复婚之后,一切又会回到原点。当激情褪去,当孩子的可爱光环不再那么耀眼,他会不会又变回那个永远把工作排在第一位的程宇?
我不敢赌。
我输不起了。
第6章 被隐瞒的真相
念安满月后,我的产假也结束了,生活开始回到正轨。
我找了一份在培训机构当语文老师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方便照顾孩子。我妈帮我带着念安,日子虽然辛苦,但也算充实。
程宇依旧雷打不动地每天都来。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地看孩子,而是开始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他会主动去买菜,会帮我妈做饭,甚至会抢着洗碗。家里的灯泡坏了,下水道堵了,都是他第一时间来解决。
他用行动,一点一点地,重新渗透回我的生活。
我妈对他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敌视,变成了现在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她时常在我耳边念叨:“晓棠啊,程宇是真的变了。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可别犯糊涂。”
我知道我妈是为我好,但我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他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那天周末,我带着念安去医院打疫苗。因为是周末,儿科的人特别多。我排了很久的队,念安有些不耐烦,开始哭闹。
我正手忙脚乱地哄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了?”程宇穿着白大褂,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从哪个病房赶过来的。
“你怎么在这儿?”我有些惊讶。
“今天我值班。听到这边说有个孩子哭得厉害,就过来看看。”他很自然地从我怀里接过念安,熟练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说来也怪,念安一到他怀里,很快就不哭了。
“我带你去VIP通道吧,这边人太多了。”他说着,就要带我们走。
“不用了,太麻烦了。”我不想搞特殊。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不由分说,带着我们穿过人群,找到了一个相熟的护士。
打完疫苗,念安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我送你们回去。”他说。
“你不是还要值班吗?”
“没事,我跟同事换了下班,下午没什么事了。”
回去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接,直接挂断了。
可没过几秒,电话又响了,锲而不舍。
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喂,李主任。”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程宇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患者心率多少?血压呢?马上准备除颤仪!我马上过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和平时温和的他判若两人。
挂了电话,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晓棠,对不起,医院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你们自己打车回去,注意安全。”他急切地把睡着的念安递给我,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塞到我手里,“路上小心。”
说完,他甚至来不及等我回答,就打开车门,冲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秒。
我抱着念安,手里捏着那沓还带着他体温的钱,愣在原地。
这一幕,何其熟悉。
这不就是我们过去婚姻生活的缩影吗?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医院一个电话,他就可以抛下一切。
我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动摇,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凉得彻骨。
回到家,我妈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却叹了口气,说:“晓棠,你不能总这么想。他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你得理解他。”
“我理解他,谁来理解我?”我忍不住反驳,“妈,你忘了吗?当初我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才离婚的!”
“此一时彼一彼啊!”我妈拍了拍我的手,“以前是他做得不对,忽略了你。可现在,他不是在努力弥补吗?你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他所有的改变啊。”
我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上,我哄睡了念安,准备去洗澡。路过书房时,我看到程宇上次过来时落在沙发上的外套。我拿起来,准备给他放好,却从口袋里掉出一个小本子。
是一个工作笔记。
我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
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医学术语和手术方案,我看不懂。但翻到最后一页,我却愣住了。
那是一页被撕掉了一半的日记,字迹是程宇的,写得很潦草,看得出当时心绪很乱。
日期,是去年七月,我们离婚的前一周。
“……今天,林教授找我谈话了。去北京协和医院心胸外科进修的名额,定下来了,是我。为期一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我怎么跟晓棠开口?她最近情绪很不好,总说我忽略她。如果我再去北京一年,我们的婚姻,可能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我试着跟她提了一下,她果然很生气。她说,在我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手术刀和病人。我无法反驳。我该怎么办?放弃这个机会吗?我不甘心。可是,我也不想失去她……”
“……或许,长痛不如短痛。她值得一个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人,而我,给不了她那样的生活。也许,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我太爱我的事业了,这对她不公平……”
本子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拿着那个小小的笔记本,手却抖得厉害。
原来,是这样。
我们离婚的导火索,并不仅仅是日积G的矛盾,更是因为他要去北京进修。他没有告诉我,而是选择了用一种最极端、最伤人的方式——离婚,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以为这是为我好,是放我自由。
这个傻瓜!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难道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么一个不通情理、会拖他后腿的女人吗?
七个月的委屈、不甘、怨恨,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堵得更厉害。
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他的工作,而是沟通。他永远选择一个人扛下所有,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来“保护”我,却从未问过我,那是不是我想要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程宇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晓棠,对不起,今天下午……”
“程宇,”我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去年,是不是要去北京进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第7章 和解,而非原谅
“你怎么知道的?”程宇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震惊。
“我在你的笔记本里看到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所以,你跟我离婚,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只要跟我分开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追求你的事业了,是吗?”
“不是的!晓棠,你听我解释!”他急切地说道,“我当时……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多陪陪你,可那个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怕告诉你,你会失望,会觉得我自私。我左右为难,想了很久,才做了那个……最愚蠢的决定。”
“愚蠢?程宇,你那不叫愚蠢,你那叫自私和懦弱!”我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支持你?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无理取闹、只会拖你后腿的女人吗?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一起商量解决的?你宁愿选择离婚,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实话!”
我吼得声嘶力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电话那头,程宇沉默了。我只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对不起……”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晓棠,我知道,一万句对不起,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我以为那是为你好,现在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我用我自以为是的爱,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懊悔和痛苦。
那一晚,我们通了很久的电话。这是我们离婚以来,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地交谈。
他告诉我,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去北京进修的机会。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在我们离婚后,他才真正开始反思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意识到,一个连自己的家庭都经营不好的人,就算事业再成功,也是失败的。
所以,他向医院申请,从他最热爱的心胸外科,调到了相对清闲一些的妇产科。他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节奏,学着去平衡工作和生活。
“我没想到,调过来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晓棠,也许这就是天意。是老天爷,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我的心,被他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犯了错或者得罪了人,才被从热门的心胸外科“发配”到妇产科的。我甚至还在心里暗暗嘲笑过他。
却没想到,他是为了我。
为了一个,已经和他离了婚的前妻。
挂了电话,我一夜无眠。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念安,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程宇吗?
或许曾经恨过。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自以为是。
但现在,当所有的真相都摆在面前时,我发现,我好像没那么恨他了。
他不是不爱我,只是爱的方式,错了。他就像一个拙劣的园丁,想要修剪出一盆最美的盆栽,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折断了它的根。
第二天,程宇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他只是发了条信息给我:“晓棠,我给你一点时间,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我看着那条信息,发了很久的呆。
是啊,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复婚吗?
我问自己。
心里的答案,依旧是犹豫的。
被隐瞒的真相,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虽然现在被拔了出来,但伤口还在,需要时间去愈合。我和程宇之间,破碎的信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重建的。
一周后,我主动约了他见面,地点在我们家楼下的咖啡馆。
他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紧张,眼底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
“晓棠。”
“程宇,”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们谈谈吧。”
我把我所有的想法,所有的顾虑,都告诉了他。
“我承认,知道了真相之后,我心里对你的怨恨,少了很多。我也看到了你这几个月来的改变和努力。但是,程宇,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马上回到过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看到,你的改变,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持之以恒的。我需要重新建立对你的信任,对我们这段关系的信任。”
他的眼神,在我说完之后,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深吸一口气,给了他,也给了我自己一个答案,“我们可以……试着重新开始。但不是以夫妻的名义,而是以念安的爸爸妈妈,以及……追求者的身份。”
他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笑了笑,解释道:“从今天起,你可以正式追求我。什么时候我点头了,我们就去复婚。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只是孩子的父母。你,能接受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几秒,眼睛里才重新亮起了光。那光芒,比咖啡馆里任何一盏灯都要璀璨。
“好!”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接受!晓棠,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正好。我回头,看到程宇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像个傻瓜一样,咧着嘴笑。
我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或许,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开始。
原谅,太沉重。我选择的,是和解。
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和那个曾经遍体鳞伤的婚姻和解,也和这个努力想要改变的男人,重新开始和解。
第8章 未完待续的我们
从那天起,我和程宇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有点奇妙的模式。
他不再是那个默默付出、不敢逾矩的“前夫”,而是变成了一个笨拙又热烈的“追求者”。
他会每天早上送来热腾腾的早餐,和一束不重样的小野花。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我随口提过一次想吃城西那家的馄饨,第二天他下班就绕了半个城给我带了回来。
他开始学着制造浪漫。周末,他会提前做好攻略,带我和念安去郊外的农场,去新开的亲子乐园。他会耐心地给念安讲故事,会把我拍得很好看,然后发在那个万年不更新的朋友圈里,配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的同事和朋友都惊呆了,纷纷在下面留言:“程主任这是铁树开花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会一本正经地回复:“在重新追求我太太。”
我妈看着这一切,乐得合不拢嘴,天天在我面前夸他,恨不得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
而我,嘴上说着“幼稚”,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我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复苏。
我开始期待他每天的到来,开始习惯他的存在,开始在他专注地看着念安时,偷偷地看他。
我发现,当他不再是那个永远被工作追着跑的丈夫,而是一个用心生活的男人时,他其实很有魅力。他会讲冷笑话,虽然一点都不好笑;他会修好念安所有的玩具,像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他会在我累的时候,默默地帮我按摩肩膀。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多。
我们会聊他的工作,他会跟我分享手术台上的惊心动魄,也会吐槽科室里的八卦。我也会跟他分享我工作中的趣事,班上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我们像两个重新认识的朋友,一点点地,探索着彼此的世界。
那个曾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关于“工作与家庭”的巨大鸿沟,似乎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沟通和分享中,被慢慢填平了。
我开始明白,他对我隐瞒北京进修的事,固然是他的错,但我们走到离婚那一步,我也并非全然无辜。当他越来越忙,我选择了抱怨和冷战,而不是坐下来,好好听听他的压力和困惑。我们都把自己锁在各自的世界里,拒绝向对方敞开一扇窗。
婚姻的失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念安一周岁生日那天,程宇策划了一场小型的生日派对。
他把家里布置得特别温馨,请来了我们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吹蜡烛的时候,他抱着念安,在我身边轻声说:“晓棠,许个愿吧。”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我希望,我的念安,一生平安喜乐。
我希望,我的父母,身体健康。
我希望……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
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程宇正定定地看着我。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丝绒盒子。
他单膝跪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枚款式简单的钻戒,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苏晓棠女士,”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郑重和温柔,“我知道,我曾经让你失望,让你伤心。我不敢奢求你完全原谅我,但我恳求你,给我一个用余生来弥补的机会。”
“我向你保证,以后,你的每一件事,都会是我的头等大事。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我会牵着你的手,陪着念安长大,再陪着你慢慢变老。”
“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周围是亲友们的起哄声:“嫁给他!嫁给他!”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片真诚而炙热的海,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我笑着,流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激动地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然后站起来,将我和念安,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一刻,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但这一次,那味道不再让我觉得冰冷和疏离,反而多了一丝安心的味道。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过去的伤痕,不会凭空消失。未来,也依然会有争吵和矛盾。
但这一次,我有了信心。
因为我们都学会了,在爱里,最重要的,不是索取和要求,而是沟通和理解。
婚姻的终点,不一定是关系的尽头。有时,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绕了一个大圈,让我们重新学会,如何去爱。
我们的故事,曾经有过一个仓促的句号。但现在,它变成了一个未完待续的省略号,等待着我们用余生,去书写一个温暖而长久的结局。
来源:端庄优雅宇宙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