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子林伟把我送到这家“金色夕阳”养老院的时候,脸上挂着我最熟悉的那种笑。
我叫林建军,今年六十八。
一个退休的老工程师,跟零件图纸打了一辈子交道。
儿子林伟把我送到这家“金色夕阳”养老院的时候,脸上挂着我最熟悉的那种笑。
一半是愧疚,一半是如释重负。
“爸,您看这儿多好,有花园,有食堂,还有这么多叔叔阿姨陪您下棋聊天。”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那个用了二十年的皮箱往门里推。
儿媳张莉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兜子香蕉,还是那种表皮起了黑点,超市打折处理的。
她眼睛不看我,四处打量着房间,嘴里附和:“是啊爸,我们工作太忙,小杰又要上辅导班,实在顾不上您。您在这儿,我们放心。”
我看着这间十平米不到的单人房,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
墙皮有点泛黄,角落里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放心?”我心里冷笑一声。
放心把我这个老头子像扔一件旧家具一样扔在这里,好腾出那套我住了四十年的老房子?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坐着轮椅晒太阳的老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我此刻的心情,大概差不多。
一种被时代、被家人、被命运抛弃的木然。
林伟见我不吭声,有点尴尬,搓着手上前一步。
“爸,您别生气,我们也是没办法……”
“我没生气。”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转过身,看着他。
我这个儿子,小时候多 clever,我手把手教他看图纸,拆收音机。
他妈总说,这孩子,眼睛像你,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现在,这双机灵的眼睛里,只剩下闪躲和算计。
我指了指门口的皮箱:“东西放下了,你们就回吧。”
张莉立刻接话:“爸,那我们下周末再来看您。您缺什么,就给林伟列个单子。”
她说完,把那兜子香蕉放在桌上,像完成一个任务。
我瞥了一眼,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我老伴儿淑芬在世时,买水果从来都是挑最新鲜的。
她说,入口的东西,不能将就。
淑芬走了五年,这个家,连水果都开始将就了。
他们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急促。
我能想象到,一走出养老院的大门,他们就会长舒一口气。
张莉可能会说:“总算安顿好了。”
林伟可能会点点头,然后掏出手机,开始回复工作信息。
我,林建军,从今天起,成了他们生活里一个需要“周末探望”的固定任务。
我拉开皮箱,里面是我自己收拾的几件换洗衣物。
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以及一个还没拆封的笔记本,和一支派克钢笔。
那是五十岁生日时,厂里奖励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用。
我坐到桌前,打开笔记本,拧开笔帽。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一页,我写下今天的日期。
然后,我写下第一行字:
“今日,入住金色夕阳。儿子林伟,儿媳张莉。送来香蕉一斤,表皮有黑点。”
写完,我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我一个搞了一辈子精密仪器的工程师,老了老了,开始干这种记录鸡毛蒜ve的小事。
但不知怎的,写下来之后,心里的那股憋闷,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把笔记本合上,塞到枕头底下。
然后,我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工程师的职业病犯了。
墙角的插座有点松动,开关面板发黄,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窗户的密封条老化了,关不严,有点漏风。
床腿有一条不平,晃一下,咯吱作响。
“金色夕阳”,这名字起得真好。
听着温暖,看着……处处都是衰败的痕셔。
养老院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规律。
早上六点起床号,晚上九点熄灯号。
三餐都在食堂,大锅饭,味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就是没滋没味。
我很快就认识了这里的一些“老伙计”。
住我对门的王伯,以前是中学老师,象棋下得贼溜。
但他从来不赢我。
他说:“林工,你心里有事,我让你几步,给你顺顺气。”
我笑笑,没说话。
我的事,岂是几盘棋能顺得了的?
还有东头房间的陈阿姨,每天下午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
她说她儿子是开大公司的,每周都说要来看她,但每次都说“下周”。
她就这么从这周等到了下周,从上个月等到了这个月。
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孩子。
谁家的孩子来看了,带了什么东西。
谁家的孩子又打电话了,说了什么。
谁家的孩子……很久没来了。
这成了一种攀比,一种心照不宣的竞赛。
而我,是这场竞赛里的常败将军。
第一个周末,林伟和张莉没来。
林伟打了个电话,说公司临时加班,小杰的辅导班也要加课。
“爸,对不起啊,下周,下周我们一定去。”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我甚至听到了张莉压低声音说“快点,电影要开场了”的声音。
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王伯端着饭盆从我门口过,看我举着电话发愣。
“又被放鸽子了?”
我苦笑一下。
“正常。”王伯拍拍我的肩,“习惯就好。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
我回到房间,翻开枕头下的笔记本。
“第一周。未至。理由:加班,辅导班。”
我顿了顿,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背景音:电影院。”
第二个周末,他们来了。
依旧是下午三点,卡着食堂晚饭前的尴尬时间。
这次张莉换了策略,带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
“爸,这是小杰同学家自己做的,特意给您拿来尝尝。”
小杰,我的孙子,今年上初二。
以前我没搬过来的时候,他最喜欢赖在我身边,听我讲那些零件和机器的故事。
我接过点心盒,打开一看。
几块曲奇饼干,碎了两块。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又干又硬,一点奶味都没有。
我看着张莉:“小杰同学家的手艺,不怎么样啊。”
张莉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小呀,孩子做着玩的,主要是份心意。”
林伟则在一旁打圆场:“爸,您身体还好吧?吃得惯吗?睡得好吗?”
一套标准的“探视三连问”。
我点点头:“挺好,死不了。”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张莉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停在窗边。
“爸,其实我们今天来,还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来了。
我知道,正题来了。
我没做声,等着她继续说。
“您看,您这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每个月还要交物业费。”
张莉转过头,脸上堆着商量的笑。
“林伟和我寻思着,要不……就把它卖了吧?”
“卖了?”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
“是啊。”林伟看我没发火,胆子也大了起来,“卖了的钱,一部分给您在这儿交费用,剩下的,我们想着,给小杰换个学区房。”
“他说得对,爸。”张莉赶紧补充,“小杰马上要中考了,现在竞争多激烈啊。我们也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我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
我想到淑芬刚走那年,林伟说:“爸,您一个人住我们不放心,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张莉也说:“是啊爸,一家人在一起才热闹。”
我信了。
我把老房子的钥匙交给了他们,自己拎着个小包袱就搬了过去。
结果呢?
我成了他们家的免费保姆,钟点工。
买菜做饭,接送小杰,打扫卫生。
做得好了,没人夸一句。
做得稍有不慎,张莉的脸色就摆在那里。
汤咸了,她说:“爸,您是不是味觉退化了?医生说老年人不能吃太咸。”
地没拖干净,她说:“爸,您看这儿还有头发,小杰呼吸道敏感。”
我晚上起夜次数多,吵醒了他们。
第二天,张莉就当着我的面跟林伟说:“晚上总是被吵醒,我这神经衰弱都要犯了。”
我在那个家里,活得像个罪人。
直到三个月前,张莉拿着一张养老院的宣传单,笑吟吟地对我说:
“爸,您看这个,我给您找了个好地方。”
现在,他们又盯上了我那套房子。
我那套和淑芬一起,一磚一瓦攒起来的家。
“爸?您在听吗?”林伟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又看看张莉。
他们脸上写满了急切和期待。
像两只等着分食的秃鹫。
我忽然觉得很累。
跟他们争,跟他们吵,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早就不是我记忆里的儿子和儿媳了。
“行啊。”我开口了。
他们俩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们想卖,就卖吧。”我说,“我老了,也用不上了。”
张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和林伟对视一眼,满眼的狂喜。
“爸!您真是太开明了!”张莉的声音都甜了好几个度,“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林伟也连连点头:“是是是,爸,谢谢您,谢谢您理解我们。”
他们又虚情假意地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我能猜到,他们要去庆祝了。
或者,是立刻联系中介。
他们走后,王伯又端着他的茶杯过来了。
“又来给你施压了?”
我点点头。
“你答应了?”
我点点头。
王伯“啧”了一声:“老林啊老林,你糊涂啊!那房子是你最后的底牌了!你给了他们,以后就更没人管你了!”
我笑了笑,没解释。
我回到房间,翻开笔记本。
“第二周。来访。目的:卖房。我已同意。”
写完,我看着这行字,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
糊涂?
我林建军跟图纸和数据打了一辈子交道,最恨的就是糊涂账。
他们以为我妥协了,放弃了。
他们不知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林伟和张莉的电话和探望明显多了起来。
当然,主题只有一个:房子。
“爸,我们找了家中介,已经挂出去了。”
“爸,今天有人来看房了,对方还挺有诚意的。”
“爸,价格谈得差不多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办一下手续?”
他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每次通话,张莉都会在旁边抢着说几句。
“爸,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我们给您寄了点蛋白粉过去,您记得喝啊。”
“爸,天冷了,您要多穿点衣服。”
我听着这些迟来的、廉价的关心,只觉得讽刺。
蛋白粉我收到了,是一个我从没听过的牌子,包装上全是英文,估计是哪个微商的囤货。
我没喝,转手送给了食堂帮厨的大姐,她儿子正在长身体。
每次他们打电话来,我都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有点“老年痴呆”的前兆。
“哦,是吗?挺好,你们看着办就行。”
“什么手续?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好好好,你们定时间,我跟着去就行。”
林伟和张莉对此非常满意。
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已经成了一个完全顺从、没有威胁的老糊涂。
这正是我想要的。
这天下午,我在花园里跟王伯下棋。
手机响了,是孙子小杰打来的。
他总是趁着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给我打电话。
“爷爷。”他的声音有点委屈。
“怎么了小杰?又被你妈骂了?”
“没有……”他嚅嗫着,“爷爷,我听我爸妈说,他们要把咱们家的老房子卖了。”
“嗯。”
“卖了给你换个大点儿的养老院吗?”他天真地问。
我心里一酸。
这孩子,是他爸妈那片自私的沙漠里,唯一的一片绿洲。
“不是。”我说,“他们说,要给你换个学z区房。”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杰才小声说:“我不要什么学区房,我就想要以前那个家。我想回去,回去闻你书房里那股旧书的味道。”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小杰,好孩子。”我稳了稳情绪,“你听爷爷说,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回不来了。但我们可以创造新的。”
“新的?”
“对,新的。”我看着棋盘上的“帅”,沉声说,“爷爷在给你,也给爷爷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家’。”
挂了电话,王伯看了我一眼:“孙子?”
我点点头。
“这孩子,还算有良心。”王伯感慨,“不像我那两个,一个比一個白眼狼。”
我没接话,只是拿起一枚“車”,横冲直撞地吃掉了他的“相”。
“将军。”
王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这棋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 aggressive?”
我笑了:“人被逼到绝路,总要หา条生路出来。”
卖房子的手续办得很顺利。
林伟和张莉专门请了一天假,开车来接我。
一路上,张莉的嘴就没停过。
“爸,您放心,过户的事情我们都咨询好了,您只需要签个字就行。”
“卖房的钱,我们给您办张新卡存起来,密码就用您生日,好记。”
她表现得像个二十四孝好儿媳。
我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
到了房产交易中心,我像个提线木偶,他们指哪儿,我就去哪儿。
签字,按手印。
当我的指印落在合同上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林伟和张莉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成了。
他们心心念念的几百万,终于要到手了。
办完手续,林伟说要去银行办卡。
我摇摇头:“不用了。”
他们俩一愣。
“什么不用了?”张莉有点警惕地看着我。
“我说,不用给我办新卡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笔钱,我有别的用处。”
“别的用处?”张莉的音调瞬间拔高,“爸,您能有什么用处?您别是被人骗了吧?现在骗子专门骗你们这些老年人!”
她急了。
我心里冷笑,最大的骗子,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我没被骗。”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伟,"你打这个电话。"
林伟疑惑地接过名片。
“方正律师事务所,刘毅律师?”他念出声来。
“对。”我说,“房款会直接打到刘律师的监管账户里。我已经全权委托他处理这笔资金。”
林伟和张莉的脸色,瞬间变了。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林伟的声音都抖了,“您不相信我们?”
“相信?”我反问,“我搬去跟你们住,相信你们会照顾我,结果呢?我成了你们家的保姆。我住进养老院,相信你们会常来看我,结果呢?你们只关心我的房子。”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我这辈子,相信了你们两次。没有第三次了。”
张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你……你……”
“我什么?”我 calmly 地看着她,“房子是我的,钱也是我的。我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林建军!你别给脸不要脸!”张莉终于撕破了脸皮,尖叫起来,“我们辛辛苦苦伺候你,你倒好,防我们跟防贼一样!你把钱给一个外人,都不给我们?你对得起林伟吗?对得起小杰吗?”
“伺候我?”我被她这种强盗逻辑气笑了,“你是指使我买菜做饭,还是嫌弃我晚上起夜吵到你?张莉,我那本旧账本还在呢,要不要我给你念念,我给你们家当保姆那两年,一共买了多少斤米,多少桶油?”
张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伟拉了她一把,转向我,语气软了下来。
“爸,您别生气,张莉她也是一时糊涂。这钱……您到底想用来干嘛啊?您跟我们说,我们帮您参谋参谋。”
他还在试图挽回。
我摇摇头,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份文件。
那是我让刘律师起草的一份投资意向书。
“自己看吧。”
林伟颤抖着手接过文件,张莉也凑了过去。
当他们看清上面的标题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金色夕阳’养老院升级改造项目投资意向书?”
林伟 incredulously 地看着我:“爸,您要把钱……投给这家养老院?”
“对。”我点点头,“我不仅要投钱,我还要亲自监工。”
“你疯了!”张莉尖叫起来,“几百万!你扔到这个破地方?你还不如扔水里听个响!”
“这里不是破地方。”我纠正她,“这里,是我现在的家。我要把它变得更好。”
我看着他们俩呆若木鸡的表情,继续说:
“我跟养老院的院长谈过了。我这笔钱投进去,占30%的股份。我会成立一个新的项目组,由我亲自带队,负责养老院的二期工程建设。”
“我们要建一个新的康复中心,引进最新的理疗设备。”
“我们要改造食堂,请专业的营养师来定制菜单。”
“我们要建一个室内恒温泳池,一个小型电影院,还有一个智能图书馆。”
“我要把这里,打造成全市最好的养老社区。让住在这里的每一个老人,都能活得有尊严,有乐趣。”
我每说一句,林伟和张莉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许,在他们心里,我早就该是一个糊涂、衰弱、任由他们摆布的老头子。
而不是现在这个,思路清晰,目标明确,甚至……野心勃勃的林建军。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林伟的声音干涩。
“从你们把我送进养老院那天起。”我说,“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观察这里的一切。我画了十几张改造图纸,写了五十多页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我拍了拍我的公文包。
“我林建军,一辈子没打过没准备的仗。”
张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学区房……我的学区房……”
林伟则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爸,你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你就这么恨我们?”
“恨?”我摇摇头,“我不恨你们。我只是……不想再指望你们了。”
“我年轻的时候,指望单位。退休了,指望儿子。现在我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我不是在报复你们,我是在给我自己,给王伯,给陈阿姨,给我们这些被‘剩下’的老家伙们,找一条出路。”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
我转身,朝房产交易中心的大门走去。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穿着工装,夹着图纸,意气风发的林工。
身后,传来张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林伟捶打椅子的闷响。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战场,已经转移。
我的新生活,从今天,正式开始。
回到养老院,我成了名人。
院长亲自到大门口迎接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王伯、陈阿姨,还有一群老伙计们都围了过来。
“老林,听说你把卖房子的钱都投给我们院了?”
“林工,你可真是我们的活菩薩啊!”
“以后我们是不是就有电影看了?”
我笑着一一回应:“大家放心,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电影也会有的。”
人群里一片欢腾。
我看到,这些平日里暮气沉沉的脸上,重新泛起了光彩。
那是一种叫做“希望”的光彩。
我把我的图纸和分析报告拿给院长看。
老院长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
他越看越激动,最后“啪”地一拍桌子。
“林工!你真是个人才!不,你是天才!”
“我开了十年养老院,就想着怎么省钱,怎么维持。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干!”
我笑了笑:“思路决定出路嘛。”
“对对对!思路决定出路!”院长像个小学生一样连连点头,“林工,不,林董!以后您就是我们‘金色夕阳’的二当家!这个项目,您全权负责!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我摆摆手:“院长您别捧我。我就是个干活的命。不过,我确实有几个要求。”
“您说!”
“第一,项目的施工队,我要自己找。我以前在建筑公司有几个老伙re,手艺靠得住。”
“没问题!”
“第二,所有的材料采购,必须我亲自过目签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偷工减料。”
“绝对没问题!”
“第三,”我顿了顿,“我要在院里招募一个‘老年监工队’,让有精力的老伙计们都参与进来,给自己未来的家把好关。”
院长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太好了!让大家都有参与感!”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的生活,一下子从养老模式切换到了“996”工作模式。
每天早上六点,我第一个到工地。
戴上安全帽,拿着图纸,在工地上转悠。
哪里钢筋绑得不对,哪里水泥标号不够,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施工队的工头是我以前的徒弟,见了我跟见了阎王一样。
“师傅,您这眼神,比X光还毒啊!”
我哼了一声:“少贫嘴!盖咱们自己住的房子,敢出一点差错,我扒了你的皮!”
王伯成了我的“监工队”队长。
他带着一群老头,每天在工地巡逻,比我还认真。
“老林,三号楼的消防通道宽度不够,图纸上是1.5米,他们只留了1.4米。”
“老林,食堂后厨的排烟管道用的材料不对,不是防火的。”
我立刻找到工头,让他返工。
工头愁眉苦脸:“师傅,这成本可就上去了。”
我眼睛一瞪:“我投了几百万进来,是为了省这几千块钱的?质量第一!安全第一!返工!”
工头只好乖乖照办。
陈阿姨则负责我们的“后勤保障”。
她带着一群老太太,每天给我们监工队送绿豆汤,煮茶叶蛋。
她说:“看着这楼一天天盖起来,心里就踏实。这比等儿子电话踏实多了。”
整个养老院,都因为这个项目,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大家不再唉声叹气,不再枯坐着等待。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我们不像是在建一个养老院。
我们像是在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乌托邦。
这期间,林伟来过一次。
一个人来的。
他站在工地的栅栏外,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我戴着安全帽指挥工人。
他 выглядел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
“爸。”他隔着栅栏喊我。
我走了过去。
“有事?”我的语气很平淡。
“我……我来看看您。”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您……还好吧?”
“挺好。”我说,“忙着呢,没空生病。”
他沉默了。
工地上,王伯扯着嗓子喊:“老林!混凝土的车来了,你快过来看看!”
“来了!”我应了一声。
我转头对林伟说:“我要去忙了。你回去吧。”
“爸!”他突然叫住我,“那笔钱……真的不能……分一点出来吗?张莉她……她跟我闹了很久,说要去法院告你。”
“告我?”我笑了,“让她去告。我处置我自己的婚前财产,合理合法。看哪个法院会判她赢。”
林伟的脸涨红了。
“可……可我们也是您儿子啊!小杰是您亲孙子啊!您怎么能一点都不为我们着想?”
“我为你们想的还少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林伟,你摸着良心说,从小到大,我亏待过你吗?你结婚,我掏空积蓄给你们买房。小杰出生,你妈没日没夜地给你们带孩子。我们把心都掏给你们了,换来的是什么?”
“是你们把我当保姆使唤,是你们把我扔进养老院,是你们为了房子,把我当成一个没有思想的工具人!”
“我现在,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这也有错吗?”
林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圈都红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行了。”我摆摆手,不想再听他那些苍白的辩解,“你走吧。以后没事,不用特意来看我。我很忙。”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混凝土搅拌车。
身后,林伟久久地站着,像一座风化的石像。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半年后,养老院二期工程顺利竣工。
剪彩那天,我们请了区里的领导,还请了电视台的记者。
整个养老院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我作为“投资方代表”和“总工程师”,被请到了主席台的正中央。
我换上了一身新西装,是王伯他们凑钱给我买的。
老院长在台上发言,讲到动情处,几度哽咽。
他说:“我们‘金色夕陽’,以前只是想让老人们‘活着’。现在,在林建军董事的带领下,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一位老人,都‘精彩地活着’!”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到王伯、陈阿姨他们,都在用力地鼓掌,眼眶里闪着泪光。
剪彩仪式结束后,记者把我围住了。
“林先生,请问您当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个惊人的决定,把卖房的钱全部投入到养老院的建设中呢?”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把话筒递到我面前。
我想了想,说:
“我是一个工程师。工程师的职责,就是发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我发现,很多老人,包括我自己,晚年生活都面临一个问题:我们被动地接受安排,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也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和尊严。”
“我不想这样。所以,我决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不是在捐款,我是在投资。我投资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后的尊严。”
我的话,通过电视屏幕,传遍了全市。
第二天,我成了“网红”。
“硬核大爷”、“最有魄力的投资人”、“别人家的爸爸”……
各种各样的标签贴在我身上。
我的故事,在今日头条上成了爆款文章,据说阅读量超过了千万。
林伟和张莉,自然也看到了。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小杰的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爷爷,我看到新闻了。爷爷,你好厉害!”
“傻孩子,这有什么厉害的。”
“爷爷,我爸妈……他们吵架了。”小杰小声说,“我妈说我爸没用,守不住家产。我爸……我爸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晚上没出来。”
我沉默了。
“小杰,大人的事,你别管。”我说,“你好好学习就行。”
“爷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还回来看我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会的。”我说,“等爷爷这边忙完了,就去看你。还给你讲机器人的故事。”
“拉钩!”
“好,拉钩。”
挂了电话,我站在康复中心崭新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城市的灯火璀璨,像一片星海。
我不知道林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些什么。
或许,他在后悔。
后悔不该把我送进养老院。
后悔不该那么急切地算计我的房子。
后悔他亲手斩断了我们父子之间最后的情分。
但就像我说的,有些事,做了,就回不去了。
他的追悔莫及,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我不再是那个在家里看他们脸色、在养老院里枯等探望的林建军了。
我是“金色夕阳”的林董,是带领一群老伙计创造新生活的林工。
我找到了我的新跑道。
而且,我才刚刚起跑。
养老院火了之后,来咨询入住的老人踏破了门槛。
我们新建的二期床位,不到一个月就全部预定出去了。
甚至有人愿意出双倍的价格,只求一个床位。
我和老院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拿出20个“公益床位”,专门提供给那些子女不在身边、经济困难的孤寡老人。
这个决定,又一次把我们推上了新闻头条。
市里给了我们“模范养老机构”的称号,还批了一块地,支持我们建三期。
我的生活,忙碌得像个旋转的陀螺。
每天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图纸,解决不完的问题。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相反,我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每天早上醒来,想到有一百多个“家人”等着我,有一大堆事需要我去做决策,我就觉得这一天充满了意义。
王伯现在是我的“副总指挥”,管着院里的大小杂事,威风得很。
陈阿姨成了我们“老年艺术团”的团长,带着一群老太太排练舞蹈,准备上社区的春晚。
她说,她现在没空等儿子了,忙得很。
我们甚至还开了一个“老年大学”。
我亲自开了第一门课:《家庭电路维修与水电安全》。
教室里座无虚席。
一群白发苍苍的学生,听得比小学生还认真。
我看着他们求知若渴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们这群被时代淘汰的“老零件”,在这个自己打造的“新机器”里,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发光发热。
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研究三期工程的规划图。
秘书小李敲门进来。
“林董,外面……外面您儿子来了。他非要见您。”
我抬起头,皱了皱眉。
“让他进来吧。”
林伟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更憔셔了,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不少。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局促地站在我办公桌前。
“爸。”他叫我。
我“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图纸。
“我……我给您炖了点汤。”他把保温桶放到桌上,“我……我学着我妈以前的样子做的。”
我的手顿了一下。
淑芬……
他竟然还记得他妈妈炖汤的样子。
我没有去看那桶汤,只是淡淡地说:“放那儿吧。我 अभी忙着呢。”
“爸,”他没有走,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您就不能……原谅我们吗?”
“我跟张莉……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那时候,真是鬼迷心窍了。”
“我们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把钱还给您,行吗?您把老房子买回来,我们……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像以前一样?”我抬起头,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
“怎么个一样法?是我搬回去继续给你们当保姆,还是你们把我供起来,每天早晚三炷香?”
林伟的脸瞬间涨红。
“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林伟,”我打断他,“你看看我这里。”
我指了指窗外。
窗外,是崭新的康复中心,是绿草如茵的庭院,是正在散步、下棋、欢笑的老人们。
“这里,有一百多个家人。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我在这里,不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负担’,我是一个‘创造者’。”
“我每天都很充实,很有价值。这种感觉,你懂吗?”
林伟顺着我的手指看出去,眼神茫然。
他不懂。
在他的世界里,老年人就应该是衰老、无助、需要依附子女的。
他无法理解,一个被他“抛弃”的父亲,竟然能活得比他还要精彩。
“可是……那是我家啊。”他喃喃地说,“没有您,那还算什么家?”
“你现在知道那是个家了?”我冷笑一声,“你们把我送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们算计我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林伟,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你做出的选择,就要承担它的后果。”
“我不会回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的话说得很绝,没有留一丝余地。
林偉的肩膀垮了下来,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最后,拿起那个保温桶,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落寞和苍老。
我看着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平静的悲哀。
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我们之间,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没有追悔,只有遗憾。
晚上,我收到了小杰的短信。
“爷爷,我爸回来了。他一个人在阳台上喝了很多酒,哭了。”
“爷爷,我恨他。也恨我妈。”
我看着短信,心里一紧。
我不能让孩子的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我立刻给小杰回了电话。
“小杰,不准这么说你爸妈。”我严肃地说。
“可是他们对你不好!”小杰在电话那头喊道。
“他们有他们的问题,但他们是你的父母,他们也爱你。”我说,“小杰,你要记住,爷爷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是为了让谁后悔。”
“爷爷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人,无论到什么年纪,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依附谁,不指望谁,靠自己,活出自己的价值。”
“你爸爸今天看到的,不是我的成功,而是他的失败。他失败在,他不懂得尊重,不懂得珍惜。这是他的人生课题,需要他自己去悟。”
“而你的任务,是好好长大,成为一个懂得爱和尊重的人。明白吗?”
电话那头,小z杰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爷爷,我明白了。”
“好孩子。”我欣慰地笑了。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
夜空如洗,星光闪烁。
我知道,林伟的追悔莫及,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套房子,一个父亲。
他失去的,是一种可能性。
一种家人之间彼此尊重、彼此成就、共同成长的可能性。
而我,用我的方式,在“金色夕阳”这个地方,把这种可能性,变成了现实。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快九点了。
老年大学的编程课马上要开始了。
我得赶紧过去。
我的学生们,还等着我带他们去探索代码的奇妙世界呢。
我的新生活,精彩纷呈,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来源:乐观的饼干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