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和夫君双双重回,他从金榜题名,到位极人臣,都不曾来我家提亲。完结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和夫君双双重回,他从金榜题名,到位极人臣,都不曾来我家提亲。完结
我和沈明砚,双双重生了。
说来可笑,上辈子我们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
可这辈子,他从状元及第,到权倾朝野,我等了他足足五年,他却连一次提亲的队伍都没派来过。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想换个活法,过一种没有我的人生。
1
上一世,我和沈明砚的恩爱,是整个京城都盖了章的。
清晨,他会耐心为我描眉。
傍晚,他会顺路为我折一支新开的杏花。
天冷了,他会把我冰凉的脚捂进自己怀里。
就算到了四十岁,他官居二品,偌大的府邸里,也只有我一个女主人。
皇帝想塞几个美貌婢女给他,都被他言辞恳切地拒绝了。
我们之间,从未有过怀疑。
十年,二十年,始终如一。
所以,重生回来,面对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不管对方是家财万贯,还是貌比潘安,我全都摇了头。
我在等沈明砚。
我跟爹说,我心里有人了。
等明年他高中状元,就会八抬大轿来娶我。
爹气得吹胡子瞪眼,骂我鬼迷了心窍,放着好好的豪门贵公子不要,偏去看上一个穷书生。
我告诉他,那不是穷书生,那是一条即将跃过龙门的锦鲤,前途无量。
「他沈明砚再有本事,能顶得过人家几百年的基业?」
我爹虽然气,但到底没逼我。
毕竟,娘临终前,他发过誓会一辈子对我好。
就这样,我顶着压力,回绝了所有亲事。
一年,又一年。
时光流转,我从及笄少女,等成了街坊邻居口中的老姑娘。
第一年。
我想起上辈子沈明砚提过,年少时曾被一个纨绔当街羞辱。
我想,我重生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保护那个时候的他。
于是,在沈明砚被人堵在巷子里围殴时,我带着家丁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十六岁的沈明砚,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冲我作揖道谢,语气恭敬又疏远:「多谢温姑娘。」
我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但也安慰自己,这辈子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生疏是正常的。
我不敢太张扬,只能偷偷帮他付了私塾的学费,又时常接济他。
每次,我都把用荷包包好的银子放在他家窗台上,看到他收下,我才安心离开。
第二年。
沈明砚金榜题名,成了新科状元。
但他没有来提亲。
我想,他刚入官场,肯定有很多难处。
我跑去求我爹,让他多帮衬帮衬沈明砚。
我爹虽不情愿,但还是出手了,帮他在朝中稳住了脚跟。
可他似乎为了避嫌,从不与我爹私下往来。
我试过好几次假装偶遇,他却总是行色匆匆,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第三年。
沈明砚还是没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我的重生,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改变了什么?
都是我的错。
我变得小心翼翼,连门都不敢轻易出。
那一年,我把满腔的思念死死压在心底,最多,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他一眼。
第四年。
沈明砚没等到,却等来了他要被外派南下一年的消息。
爹说,他现在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屡立奇功。
我听着那些功劳,心里咯噔一下,那些事,上辈子明明不是他做的……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
沈明砚也重生了。
那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我想起第一次救他,我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他就脱口而出「温姑娘」。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带着记忆。
院子里的杏花开了又谢。
我心里那个模糊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果然。
第五年。
沈明砚从江南回来了,官升一级。
他依旧没有来。
反倒是宫里传出风声,说皇上有意将最宠爱的小公主嫁给他。
窗外,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和他前世的种种,好像真就是一场梦。
我等了他五年。
把自己等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曾经踏破门槛的媒人,如今门可罗雀。
剩下几个愿意娶我的,要么是想让我去做填房,要么就是家境和我们温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温家的门楣,因我而蒙羞,我爹也成了别人的笑柄。
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重活一世,沈明砚想要的是一条全新的、没有我的康庄大道。
既然如此,我成全他。
我看着被雨水打落一地的残花,平静地唤来侍女。
「去告诉父亲,我同意嫁了。」
话音刚落,在丫鬟的惊叫声里,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过去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
沈明砚,我们两清了。
从此以后,山水不相逢。
2
几个月后。
在我出嫁前的一场宫宴上,我再次见到了沈明砚。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他被众人像星星捧着月亮一样,簇拥着走进来。
他这辈子,比上辈子风光得更早。
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清朗。
他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少年气,但眼神已经深沉得像一潭古井,这种矛盾的气质,让在场的不少姑娘都红了脸。
我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脚下,也不自觉地朝他挪了两步。
沈明砚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眼神精准地朝我这边扫了过来。
但下一秒,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娇俏少女,像只蝴蝶一样扑到他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明砚哥哥,你今天用了我送你的腰带!」
我瞬间被这一声娇呼拉回了现实。
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心玉。她抓着沈明砚的袖子,亲昵地宣告着自己的所有权。
向来冷若冰霜的沈明砚,竟然任由她这么挨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宴会过半。
一个宫女过来传话,说心玉公主要请我过去,切磋画技。
公主召见,我不能不去。
我跟着宫女在宫里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了一处假山边的湖泊旁。
我刚站稳,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死死按跪在了地上。
心玉公主扬着下巴,眼神轻蔑地看着我:「温怀素,你也不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砚哥哥也是你配肖想的?」
我试图解释:「公主殿下误会了,我已经定下了婚事——」
话没说完,就被她尖声打断:
「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敢躲在暗处偷偷看明砚哥哥,还不要脸地把荷包硬塞给他!」
一个被剪刀剪得稀烂的荷包,被狠狠扔在我面前。
上面用金线绣的杏花,已经面目全非。
那是我当年用来装银子给他,放在他窗台上的荷包,怎么会到了心玉公主手里?
心玉公主似乎很满意我的震惊,她继续说道:
「明砚哥哥都跟我说了,你为了他发誓不嫁人,像个疯子一样纠缠他,让他烦透了。」
「他心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你,就让本宫来帮你体面体面。」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破烂的荷包。
我不懂。
就算这辈子没缘分,上辈子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难道也是假的吗?
他要是早点告诉我,我绝不会再打扰他半分!
何必一边心安理得地收下我的钱,一边又嫌恶我,想方设法地甩开我?
心玉公主得意地欣赏着我煞白的脸。
直到有宫女来报,说沈明砚过来了。
她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冲我阴险一笑:
「本宫今天就让你彻底死心,省得你以后还阴魂不散。」
我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心玉公主忽然拔高声音,凄厉地喊道:「明砚哥哥,救我!」
话音未落,她自己纵身跳进了湖里,同时,还死死拽着我,把我一起拖下了水。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我吞没。
水拼命地往我鼻腔和嘴里灌,胸口疼得像是要炸开。
我忽然想起娘去世那年,我也曾被家里的恶奴推进河里,那种濒死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就在我绝望地往下沉时,我看见沈明砚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他知道我不会游泳,也知道我怕水。
我心里刚燃起一丝希望,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朝着心玉公主的方向游了过去。
心玉公主那点假装挣扎的把戏,拙劣得可笑。
岸上她的宫女们,也像看戏一样,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这种小伎俩,活了两辈子的沈明砚,怎么可能看不穿?
可他偏偏就信了。
他脸上那慌张关切的神情,根本不像装的。
我忽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我和沈明砚成亲第三年,心玉公主曾在宫宴上,当众向他示爱。
皇上被小女儿磨得没办法,旁敲侧击地问沈明砚,愿不愿意休妻另娶。
当时的沈明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甚至不惜以辞官相逼。
皇上这才作罢。
从那以后,沈明砚对心玉公主,向来是避之不及。
我还曾拿这事打趣他,问他心玉公主那么漂亮可爱,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沈明砚失笑,说:「我可伺候不起这样的小祖宗。」
第二年,心玉公主就被送去塞外和亲了。
没过几年,就传来了她客死异乡的消息。
听说,死状极惨。
后来有一次,沈明砚喝醉了,在梦里喃喃自语:
「若是我当初娶了你,你就不用去和亲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你……」
他醒来后,对此事绝口不提。
我只当他是心里愧疚,做了个噩梦。
现在想来,恐怕远不止愧疚那么简单。
我的身体越来越沉。
我看着沈明砚小心翼翼地把心玉抱在怀里,送上了岸。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在我身上停留过一秒。
我的力气一点点被抽干,连求生的本能都开始消散……
就在这时,一个快如闪电的黑影,也跟着跳了下来——
3
我醒来时,人已经回了温府。
爹黑着一张脸,亲自端着药碗,监督我喝药。
我笑着安慰他别气了。
心玉公主,到底还是受了罚。
我爹这些年一直没有续弦,就是怕我受委屈。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公主欺负了。
他直接跑到金銮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着,非要皇上给我一个公道。
皇上的脸都绿了。
但他再宠女儿,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
心玉公主被罚抄写女诫,并且要亲自上门给我赔礼道歉。
不过,我醒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她人影。
以她那个性子,估计是打死也不会来的。
我倒也不在乎。
只是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递了拜帖。
我很好奇,之前对我躲都来不及的沈明砚,怎么会主动上门,于是就让他进来了。
沈明砚站在院子里,隔着一扇门,远远地看着我,没有踏进我卧房半步。
杏花树下,他长身玉立,确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他开口,语气客气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温姑娘,我今日前来,是代公主向您致歉。」
「她年纪还小,性子是骄纵了些,但绝没有坏心。」
「那天岸边的宫女都会水,断然不会让姑娘你出事的……」
心玉公主今年刚满十六,比我们小了五岁。
但这借口,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话没说完,我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话语顿了顿,表情似乎僵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公主已经派人去请了两位太医,今天就会过来府上。」
沈明砚这个人,能从一个穷小子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我爹的扶持。
他心思缜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永远让你挑不出错。
你若是反驳他,倒显得你小肚鸡肠,无理取闹了。
你看,他现在就把这套本事,用在了我身上。
我索性笑了笑:「没关系,幸好后来有人救了我。」
「只是我没来得及看清恩人是谁,不知沈大人是否可以告知一二?」
那个黑影救完我就走了,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几个人。
不知为何,我这句话一出,沈明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好几分:
「我当时没能第一时间救温姑娘,也是为了你的清誉着想。」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和公主殿下定下了婚约。」
哦,原来不救我,是为了避嫌。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我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虽然早就料到了,可亲耳听到,还是会疼。
但也仅仅是疼了一下而已。
「温姑娘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那位侠士不愿留名,想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这话说的,好像谁救了我,我就得赖上谁一样。
他自己怕被我沾上,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怕。
沈明砚似乎,并不知道我也重生了。
他只当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对他旧情难忘,死缠烂打。
见我不说话,沈明砚顿了顿,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放软了语气:
「温姑娘,祝你早日康复,觅得良缘。」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和告诫。
我懂了。
他是在告诉我——
这辈子,别再纠缠他了。
我差点笑出声,忍住了,只回道:「多谢沈大人吉言,不瞒您说,我已经找到了。」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明砚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4
沈明砚的脸彻底阴沉下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温姑娘,我已是有婚约之人,还请你自重。」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我点点头:「你刚才说过了。」
沈明砚被我噎了一下,眉头皱得死紧,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冥顽不灵。」
说完,他像是躲避瘟疫一样,甩袖就走。
我养病的这段时间,我爹给那户定下婚约的人家去了信,把我的情况如实相告了。
大夫说我本就底子弱,这次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伤了根本,以后恐怕很难有子嗣。
我爹一夜之间,白了好多头发,但我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因为上辈子,我也是成亲快十年,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儿。
而且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最后还是走在了我前面。
那是我一生都不愿再回想的痛……
想到这儿,前世的记忆,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一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我的女儿,沈长思,小名念念。
长思,长忆。
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沈明砚给她取这个名字时,心里念着的,到底是谁?
有一年,我带着念念,和沈明砚一起去寺庙祈福。
庙里有棵千年古树,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绸带。
我上完香回来,正好看到沈明砚把念念举过头顶,让她亲手把一条红绸系到最高的树枝上。
我当时随口问了句:「写的什么呀?」
沈明砚不动声色地放下念念,走过来牵住我的手,说:「念念认的字还是太少了,回去得给她多布置些功课才行。」
三言两语,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我当时没多想,以为写的无非就是「全家平安」之类的祝福。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条红绸带被风吹起,上面的字迹,在我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清楚。
是念念那稚嫩的笔迹,赫然写着——
愿以我生,换她重来。
我「咚」地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我的念念,先天不足,大夫说她活不过十岁。
她走的时候,还没过及笄生辰。
我不信老天爷会真的用我女儿的命,去换心玉公主的重生。
可我没想到,沈明砚竟能狠心到这个地步!
他竟然妄想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去换另一个女人重活一次的机会!
上辈子。
他临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若有来生,他祈求上天能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只为能与我再次相遇。
所以这辈子,我才心甘情愿地等了他五年。
直到此刻,我才彻底醒悟。
他求的重来,从来都不是为了我。
而是为了他和心玉公主。
我的前世,我以为的美满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就在这时,丫鬟拿着一封信,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是那户人家送来的回信。
信上说,他们并不在意我能不能生孩子。
丫鬟激动地转述道:
「小姐,那位公子说,他想娶的是您这个人,您要是喜欢孩子,他以后可以去领养几个回来陪您。」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啊!」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5
很快。
沈明砚和心玉公主的婚事,就昭告了天下。
整个京城都在传颂这段佳话。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据说,那个对所有女人都冷着脸的沈大人,为了逗心玉公主开心,竟然会把女子的发簪戴在自己头上。
心玉公主被罚抄的书,也送到了温府。
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全都是沈明砚的笔迹。
字迹可以模仿,但下笔的力道和习惯,是改不了的。
沈明砚对她,当真是捧在了心尖上。
我记得上辈子,念念冬天手生了冻疮,哭着喊着不想练字,换来的也只是他严厉的训斥。
不过,心玉公主向来刁蛮,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
有人就私下议论,说她要不是个公主,哪配得上沈明砚这样的天之骄子。
没想到,沈明砚竟然亲自站出来回应:
「公主之心,如稚子般赤诚,在我眼中,她是谪落凡尘的仙女,世间难寻。」
「见了她,我才发觉,过往所见的女子,不过是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能得仙女垂青,此生夫复何求?」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心玉公主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自然不染尘埃,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仙女,前世死得那么惨,才更让沈明砚心痛,想要补偿吧。
有一次我出门,偶然撞见,沈明砚正蹲在地上,亲自给心玉公主揉脚踝。
心玉公主撒着娇说走累了,沈明砚给她揉完,二话不说就将她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穿过了整条闹市街。
那个向来最重脸面和规矩的沈明砚,此刻却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打量的目光。
反倒是心玉公主,羞红了脸,把头埋在他背上。
他们秀恩爱的程度,比上辈子的我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日后。
又到了一年一度,由太后娘娘举办的慈善画作比试。
所有参赛的画作,最后都会进行义卖,所得款项全部用来赈济灾民。
这也是很多年轻画师,为自己博取名声的好机会。
我这个人,既不善于管家,又生不出孩子。
上辈子要不是沈明砚娶了我,我可能早就被哪个男人嫌弃,扔在后宅自生自灭了。
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画画。
前世的这次比试,我就是凭着一幅《饿殍图》,拿了第一。
那幅画后来也被炒到了天价,被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用一万两白银买走了。
这是好事,这辈子我自然也要参加。
可我刚到现场,就听到周围传来一阵阵惊叹。
「真没想到,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竟然能画出这么心怀百姓的画来。」
「这笔力,这构图,一看就是大家之作啊。」
「画技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幅《饿殍图》里蕴含的悲悯之心!」
「看来我们以前都误会心玉公主了,她和沈大人,果然是天生一对!」
「……」
我挤进人群,抬头一看。
一幅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正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那构图,那笔法,甚至连角落里的一块小石头,都和我上辈子画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落款处,写的是「心玉」两个字。
那是我婚后有一年,去南方找沈明砚,路过灾区时,亲眼所见的景象。
沈明砚前世,是见过我这幅画的。
更何况,心玉公主一个连京城贫民窟都没去过的人,怎么可能画得出饿殍遍野的惨状?
这幅画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我看向不远处的沈明砚,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我还没开口,他倒先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提高了音量,对众人说:
「此次比试,重在慈善。画是何人所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画本身传递的意义。我想,心玉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想让我识趣点,乖乖吃下这个哑巴亏。
围观的人听了,又开始吹捧心玉公主心胸宽广,人美心善。
心玉公主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就迷失在了这些她从未听过的赞美声中。
我的丫鬟急了,脱口而出:「小姐,这幅画怎么和我们准备的一模一样啊?这可怎么办?」
她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指着我这边骂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温家的那位。我三个月前,就在国子监见过公主这幅画了!」
「当时公主有一处细节画不好,还是沈大人亲自拿去国子监,请教了好几位先生呢!」
「抄袭抄到公主头上来了,真是无耻至极!」
沈明砚,果然算无遗策,连后路都铺好了。
我的丫鬟气得脸通红,直接把我的那幅《饿殍图》也当众展开了。
「我家小姐才没有抄袭!」
但她这么一弄,反而更坐实了我的「罪名」。
我这幅画,是今天早上才收的笔,连墨都还没干透。
周围的议论声和鄙夷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甚至有人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寡廉鲜耻」。
往日里和我交好的那些贵女们,此刻也都像躲瘟疫一样,离我远远的。
过了一会儿,沈明砚才站出来,假惺惺地打圆场:
「各位,年轻人好胜心强,为了一时名利走了岔路,也可以理解,大家不必过于苛责。」
他这副大度的样子,又为他赢来了一片赞誉。
我却在这时,忽然笑了起来。
「沈大人,可是我在你……不,心玉公主的画上,分明看到了我的名字啊。」
6
我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
「温姑娘,你这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没理他。
正好,太后娘娘派来的宫女,过来收取参赛的画作。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让丫鬟把我那幅《饿殍图》收了起来。
丫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她转身,从后面的家丁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十个画轴。
既然是做慈善,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重活一世,我的画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闺中少女可比。
等沈明砚的那五年,我除了画画,无事可做。
我画了上千幅,今天带来的,只是其中最好的十幅。
来参加比试的,大多是些年轻学子,像我这样一次性拿出十幅画的,绝无仅有。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她这是……想用数量取胜?」
收画的宫女也面露难色:「温姑娘,这么多,恐怕……」
我微微一笑:「无妨,你让我的家丁随你一同送去给太后娘下,若有娘娘不喜的,我再带回来便是。」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人群还在议论纷纷,却没人注意到,沈明砚的表情,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镇定了。
大家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太后娘娘把我的画退回来。
比试,正式开始。
评委席上,除了太后,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书画大家。
我注意到,太后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几分赞许。
那几位书画大家,也冲我投来了慈爱的目光。
其中有两位,还是我上辈子的老师。
第一名的画作,被宫女们抬了上来。
果不其然,正是心玉公主署名的那幅《饿殍图》。
一位评委点评道:「公主这幅画,立意深远,虽笔法上尚有几分稚嫩,但瑕不掩瑜。我们几位一致认为,当为第一。」
毕竟是上辈子拍出天价的画,这辈子又有公主的名头加持。
拿第一,在我的意料之中。
心玉高傲地扬起下巴,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心玉公主心怀天下,不像某些人,只会些鸡鸣狗盗的伎俩,抄袭不成,还死不认错,真是丢人现眼。」
沈明砚一直紧抿的嘴唇,也终于微微放松下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当第二、第三、第四……一直到第十名的画作被一一展示出来时,他的脸色,变了。
一幅,画的是锦绣宫廷,山河壮丽。
一幅,画的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一幅,画的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
从第二名到第十名,每一幅画,无论是笔触还是意境,都自成一派,大家风范尽显。
而这些画的署名,无一例外,都是——
温怀素。
全场,鸦雀无声。
沈明砚那张永远平静从容的脸,终于,彻底绷不住了。
7
经此一役,我的才女之名,算是彻底在京城打响了。
甚至比我上一世的名声还要来得更猛烈些。
当我重新落座时,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几位德高望重的画坛大家,毫不吝啬地对我的画作大加赞赏。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
拥有这般鬼斧神工的画技,我有什么理由要去抄袭心玉公主那幅匠气十足的画呢?
在场的都是人精,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一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心玉公主和沈明砚之间来回扫射。
沈明砚的脸黑得像是能拧出水来,拳头在袖子里攥得咯咯作响。
太后身边的侍女快步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想来是把刚才那场闹剧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躲闪、面色通红的心玉公主,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心玉公主哪里受过这种万众瞩目的“屈辱”,她气得一把推开身旁的沈明砚,捂着脸跑了。
皇家颜面大过天,太后不可能让这场闹剧继续发酵。
她威严地抬了抬手,直接示意拍卖会开始,轻描淡写地将我被污蔑抄袭这事儿给翻了篇。
我没有再纠缠。
因为我心里清楚,就算我想追究,也没有任何办法。
沈明砚抄的是我上辈子的心血之作,我根本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
但没关系,公道自在人心,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只是,接下来拍卖会的走向,却让我大吃一惊。
我的那幅《饿殍图》,依旧引得几位喜爱收藏画作的富商争相竞价。
价格一路攀升。
转眼就到了一千两白银。
我记得,前世我的《饿殍图》最终可是以万两白银的天价成交的。
按理说,这辈子有了皇室丑闻的加持,价格应该只高不低。
毕竟,这可是向皇家表忠心、献殷勤的绝佳机会。
可偏偏,价格在攀升到三千两白银之后,就戛然而止,再也无人加价。
我下意识地朝着记忆中的那个角落望去。
上一世,那里就坐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兜帽的神秘男子。
他不仅打扮得与整个宴会格格不入,脸上还用黑布蒙着,神秘兮兮的。
但他出手却阔绰得惊人。
正是他,将我的《饿-殍图》一路从几千两喊到了一万两白银。
就在我满心疑惑的时候,心玉公主那幅东施效颦的《饿殍图》,已经被人用一千二百两的“高价”拍走了。
终于,轮到了我的真迹。
拍卖师刚刚报出底价。
就在这时。
一个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略带沙哑的男声,突然在我身旁响起。
他说——
「一万两。」
8
我的画,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全部拍完了。
每一幅,都是一万两白银的封顶价。
拍下它们的人,就是坐在我身边,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黑衣男子。
太后投来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悄悄侧过头打量了他好几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整个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在拍完我所有画作之后,他甚至没等宴会结束,就匆匆起身离场,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我立刻追了出去。
完全没注意到,沈明砚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
我一心只顾着前面那个人,一边追一边喊:「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他身形高大挺拔,一身玄黑的衣袍也包裹不住那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听到我的声音,他非但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他那双大长腿一迈,我几乎要用跑的才能勉强跟上。
「哎呀!」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脚下故意一崴,顺势摔倒在地。
黑衣人的身形猛地一顿。
有戏!
我干脆停下了准备爬起来的动作,捂着脚踝,可怜兮兮地哼唧道:「好疼呀。」
黑衣人果然慌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似乎想查看我的伤势。
可他低头一看,脚踝白皙,哪有半点伤口。
他只看到我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嘴角还挂着一抹得逞的坏笑。
他瞬间明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又羞又恼的神色。
他正要起身离开,我就抢先开了口:
「上一次在巷子里救了我的,也是公子吧?」
黑衣人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里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刻意压低了声音,闷闷地开口:「是我又如何?」
我真心实意地感激道:「我一直想当面好好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如果不是公子,我那天恐怕真的要遭殃了。」
虽然他用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但我依然能透过那片布料,看到他脸上迅速蔓延开的红晕,连耳根都红透了。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似乎在努力平复心绪,然后用一种故作镇定的声音问我:
「那你要怎么谢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笑,他好像又被吓到了,身体下意识地就想后退逃跑。
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兜帽,迫使他靠近我,直视着他那双像受惊小狗一样的眼睛,反问道:
「那公子想要我如何谢你?」
我闻到了他衣服上清冷的熏香味儿,还看到了他那长而卷翘的睫毛,正像蝴蝶翅膀一样飞快地颤抖着。
一瓣杏花从枝头飘落,正好落在他漆黑的衣袖上。
下一刻,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退开,力道之大,甚至差点把我推倒。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语气格外严肃:
「温姑娘,还请自重!据我所知,你已有婚约!」
我慢悠悠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气息都不稳了,眼神里满是对我“轻浮举动”的谴责。
可他那暴露在外的皮肤,却已经红得一塌糊涂,搞得好像我才是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我不过是想告诉他,别再这么偷偷摸摸地对我好了。
毕竟——
「可王爷,据我所知,我的未婚夫,不就是你吗?」
9
当今天子,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封号永安。
但在很多年前,这位尊贵的小王爷为了替皇兄挡下刺客的致命一击,被一刀贯穿了下半张脸。
那一刀,据说差点砍掉了他的脑袋。
最后虽然命是保住了,却也彻底毁了容。
从那以后,他便深居简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我努力在脑海中搜刮着前世与他的交集。
真的很少,少得可怜。
记忆中唯一闪过的画面,是我很小的时候进宫玩,无意中听到宫女太监在背后议论,说他是丑八怪。
后来,我在御花园里,遇到了那个独自躲在假山洞里的小男孩。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确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我,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却被我一把拉住了衣袖。
我把自己的小手帕塞给了他,上面还绣着我亲手画的一朵杏花。
小孩子的话总是天真又残忍。
我说,你可以用这个遮住脸,这样就不吓人了。
怎么想,这也不像是他会因此喜欢上我的理由。
思来想去,大概还是因为我们足够“般配”吧。
都是高门大户里,格格不入的两个异类。
一个相貌丑陋,避世不出。
一个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
自那次百花宴之后。
听说,心玉公主回去就和沈明砚大吵了一架。
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沈明砚头上,说都怪他,才害得自己颜面尽失。
气上头了,她甚至完全不顾沈明砚的脸面,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不过奇怪的是,没过几天,两人就和好如初了。
只是。
也许是命运弄人吧。
心玉公主年纪尚小,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
某一日,春光正好,新科状元郎风度翩翩地为她从高高的树梢上取下了断了线的风筝。
春日迟迟,惠风和畅。
心玉公主的心,漏跳了一拍。
而这一幕,恰好被前来寻她的沈明砚,撞了个正着。
前世,心玉公主追着沈明砚示爱,屡屡被拒。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一世她轻易得到了,反而没那么珍惜了。
沈明砚当场怒不可遏。
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心机城府远非一个娇蛮公主可比,一旦动怒,那阴沉的气场,吓得心玉公主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哭着跑回皇宫,竟然去求天子收回赐婚,说自己不愿嫁了。
君无戏言,天子怎么可能答应。
沈明砚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跑去跟心玉公主赔礼道歉,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她发火。
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重新哄好。
与此同时。
邀请我参加各种宴会的帖子,像雪花一样飞进了我们温府。
当日那两位画坛大家,也几次三番地邀请我切磋交流画技。
但最神奇的是,上门求娶我的人,竟然也多了起来。
我和永安王爷的婚事,是皇室秘辛,知道的人极少。
我听着媒婆把那些歪瓜裂枣的男人夸得天花乱坠。
其中一个上门求亲的男子还大言不惭地说道:「温姑娘才华横溢,小生仰慕已久。她虽年纪大了些,但想来性子也更沉稳,正好我家中还有几个顽劣的子侄,可以让温姑娘帮忙教导,以后我们的孩子……」
说白了,就是想找个不用花钱的家庭教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爹拿着扫帚给赶了出去了。
除了他,还有不少奇葩登门。
我爹虽然一个都看不上,但这并不耽误他扬眉吐气,每天乐呵呵地到处炫耀。
也就在这段日子里,沈明砚又来了。
但这一次,我不想见他。
我让侍女直接回绝了他。
他一连来了三次,我也干脆地拒绝了三次。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找到了离我院子最近的一处小门。
他用重金收买了看管小门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
看到他的那一刻,望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我的心情真的很复杂。
上一世,我们相伴一生,除了最后庙里的那条红绢布,他对我确实没有半分错处。
可这一生,他却为了自己的前途,屡次三番地构陷我,中伤我。
那些我本已决定尘封的记忆,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成亲第五年。
他为了我随口一句“想吃桃花糕”,就连夜骑马去了几十里外的镇上,只为买到那家最出名的铺子做的糕点。
成亲第十年。
女儿念念吵着要和我睡,我睡眠很浅,却又舍不得拒绝她。
于是他每晚都在念念睡熟后,再轻手轻脚地将我抱回我们自己的卧房。
成亲第十五年。
已经是位高权重的沈大人,还会为了给我寻找一本孤本古籍,对一个比他官阶低了好多级的小吏赔笑弯腰。
……
这一切的一切,都曾是无比美好的过往。
我真的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我只知道,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不必再见。
此刻。
沈明砚站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愧疚的模样:「温姑娘,实不相瞒,那幅《饿殍图》,其实是我为了心玉公主所作。」
「那是我在梦中所见的景象,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与你的画作如此相似。」
「心玉公主孩子心性,一时虚荣,想要出出风头,便求我为她画了一幅。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温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勉强说得通。
但我不信。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他梦中所见,他为何能将我那幅画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又为何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步步为营?
记忆中那个苍老而温暖的沈明砚,正在我心中一点点褪去色彩。
只剩下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却满眼算计的年轻男人。
他把所有的锅,都轻飘飘地甩到了心玉公主身上。
一梦浮生。
人心已变。
而他,变得面目全非。
沈明砚见我沉默,又往前一步,深情款款地说道:「温姑娘,是我误会了你,不知——」
「我是否还有机会,可以正式地,重新认识一下你?」
他表情装得小心翼翼,却藏不住眼底那抹胜券在握的得意。
他好像笃定了,我这辈子,依旧对他情根深种,非他不可。
可惜。
我不否认我们的往昔。
却也,绝不再向往与他的明日。
我不动声色地抹掉眼角那滴为过去而流的、释然的泪,笑着对他说:
「不用再认识了。」
「早在前世,我们就已经认识了,不是吗?」
10
庭院里,一瞬间静得可怕。
杏花开得自由而烂漫。
花瓣从枝头缓缓飘落,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刻意避开了树下那个,曾于前世今生来过这里无数次的男人。
沈明砚死死地看着我,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他飞快地回忆着这一世与我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似乎想要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淡然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五年前,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
沈明砚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终于意识到,我一直在等他。
可我等了五年,最终等来的,却是他风光求娶公主的消息。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什么耐心再和他耗下去了。
我直接唤来侍女,准备送客。
临走前,我还是客气地对他说了一句:「祝你和心玉公主,百年好合。」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明砚,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
11
他急切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对心玉公主,并非男女之情!」
「我只是……只是愧疚于前世,我明明有机会可以救下她,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嫁和亲,客死异乡!我只是不忍心再看到那种结局发生!」
我摇了摇头。
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他若是娶了心玉公主,心玉公主确实不用去和亲了。
但只要两国邦交还在,需要和亲的局面没有改变,那么远嫁的不过是换了另一位公主罢了。
难道,他要把所有可能去和亲的公主,都娶回家吗?
我并不认同沈明砚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可我这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又让他产生了天大的误会。
他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狂喜,眼眸也突然发亮,急切地说道:
「怀素,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你若是不喜欢心玉公主,我保证,往后绝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我可以为你另外在城外置办一个清静的宅子,你先安心住下,待时机成熟,我再为你向陛下求一个平妻之位,绝不让你受委屈!」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身边的侍女已经气得听不下去了。
她像一只被惹毛的猫,瞬间炸了毛,对着沈明砚就吼道:
「我家小姐已经有了顶顶好的未婚夫!沈大人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
沈明砚根本不相信。
他固执地看着我,说道:「你既然等了我五年,我不信你这么快就放弃我了!」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女,伸手就想来抓我的手腕。
我连忙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见状,竟然也不生气,反而用一种更加温柔的语气说道:
「上辈子,我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
「心玉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你去。你放心,待和亲之事彻底了结,确保她性命无虞之后,我就不会再理会她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沈明砚,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重来这一世,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他一路走来的轨迹,早已将他的所思所想看得一清二楚。
他出身微寒,虽有一身经天纬地之才,但上一世,当他终于位极人臣之时,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那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意气,他从未真正感受过。
他的骨子里,是自傲的,也是不甘的。
所以,这辈子,他仍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走仕途,走那条他最熟悉、最擅长,也最能快速成功的捷径。
他要弥补前世所有的不甘和遗憾。
无论是事业上,还是……爱情上。
他前世拥有过我这个温婉贤淑、才华横溢的妻子,这辈子,就又想尝尝刁蛮任性的金枝玉叶,是何等滋味。
什么为了救心玉公主的性命,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话,骗骗他自己也就够了。
他窃取了别人的功绩,尝到了平步青云的甜头,就又带着心玉公主,来窃取我的名声。
若非我今日还能拿出别的画作自证清白,恐怕早就被他和他那位好公主,一起钉死在抄袭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了。
他何曾,真正地为我考虑过一分一毫?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啊。
我懒得再与他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沈明砚还想追上来再说些什么,却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和家丁们死死拦住了。
12
后来。
沈明砚又不死心地来过几次。
他每次都不是空手来的,带着各种礼物。
都是我前世最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
但无一例外,都被我爹带着家丁,连人带东西远远地轰了出去。
他倒也不生气,反而还十分淡定地对我爹说:「怀素等了我五年,她如今已经二十又一,除了我,没人会娶她了。嫁给我,是她最好的选择。」
气得我爹当场就把手里的扫把砸到了他的头上。
侍女在一旁气不过,想再强调一遍,说我已经有了婚约,定下的还是永安王爷。
却被我爹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转过头,我爹笑得像只老狐狸,吩咐府里所有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他说,他要给沈明砚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一天,从不曾在朝堂上露面,也几乎从不参加任何宴会的永安王,竟然带着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的聘礼,亲自上门提亲了。
这些年,他从不涉足政事,反而一头扎进了商场。
天子出于愧疚和信任,也给了他许多独家的便利,甚至还把很多皇室私产都交给了他打理。
如今的他,虽说不上是富可敌国,但也绝对算是京城富豪榜上,隐姓埋名的头一把交椅。
所以,他一出手,才能如此阔绰,震惊了整个京城。
这当头一棒,也让活在自己幻想里的沈明砚,猛然惊醒。
成亲前夜。
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沈明砚的身影。
据说,心玉公主听说了近些日子沈明砚屡次三番来温府找我的事情。
她气得又一次跑进宫里,哭着闹着要求退婚。
天子被她吵得头疼欲裂,只好把沈明砚叫到了跟前,问他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沈明砚回答得滴水不漏,说来找我,只是为了单纯地交流画技。
他说,经过上次百花宴的比试,他对我的画技十分仰慕,所以才想多请教。
他表情坦荡,说得情真意切。
天子看着他,一时也分不清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但心玉公主在一旁哭闹不止,实在吵得他心烦。
这时,沈明砚才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遗憾又委屈的表情,说道:
「是微臣行事确实不够周全,考虑不周,才引得公主误会。心玉公主金枝玉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是我配不上她。陛下若是想要解除婚约,微臣……定然从命。」
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无理取闹后,无奈放弃的受害者。
但天子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像是得了大赦令一样,长舒了一口气,顺势就解除了婚约。
沈明砚连夜跑到我家门外,想必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回应他的,是温家紧紧锁住的大门。
第二日。
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喜乐喧天。
我嫁给了永安王。
说来有些好笑,他今天特意把自己脸上那块黑色的覆面,换成了一块喜庆的红色。
还挺应景的。
沈明砚被拦在拥挤的人群之外,甚至没能靠近我的喜轿十丈之内。
这也算是,全了他往昔对我避之不及的意愿吧。
自始至终,我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我忙着,去见我的新郎,去入我们的洞房。
良辰好景,红烛高照。
永安王有些笨拙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而我,则伸出手,轻轻摘下了他的覆面。
那道狰狞的伤疤,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淡化了许多,从他的下颌骨,一路延伸到高挺的鼻梁。
确实,算不上美观。
但在跳动的红色烛光映照下,配上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反而显得像个俊美又邪气的玉面修罗。
别有一番风味。
我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那道疤痕,感受着手下之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抖得厉害。
抖着抖着,竟从怀里掉出来一方小小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帕子。
帕子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朵盛开的杏花。
我微微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我对他展颜一笑,明知故问:
「对了,还不知道,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正文完)
番外:
许多年后。
我和夫君,带着我们的女儿杏杏,一起去寺庙祈福还愿。
杏杏长得和前世的念念,有七八分相像。
我曾告诉她,其实她有过一个很爱她的姐姐,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她一直都深深地记在心里,每次买什么好东西,都要我多买一份,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说是要留给姐姐的。
这次来寺庙祈福,我上完香出来,正看见她奶声奶气地一句一句说着,让她的父亲帮忙写在红色的绢布上。
「念念姐姐,杏杏很想你,杏杏愿意把所有的幸福都分给你一半。」
「不不,爹爹你重写,一半太少了!我已经八岁了,比念念姐姐多幸福了整整八年呢!那我分她、分她……」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认真地计算着。
夫君就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她,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
抽空的间隙,他还偷偷写了自己的那一份。
我好奇地凑近瞧了一眼。
写得很老套。
还是那句——“愿吾妻怀素,一世安康,喜乐无忧。”
一个字也没提他自己。
明明我们已经成亲十年,孩子都八岁了,可他还是那么容易脸红。
在我的注视下,他连忙把那块红绢布系到了最高的树枝上,然后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陪着杏杏思考到底要写什么祝福语。
我抬头望着那棵挂满了红色绸带的参天古树,久违地,想到了一个故人。
沈明砚,其实早些年就死了。
就死在心玉公主被定下去和亲的前夕。
据说,心玉公主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他退婚的举动上,在一次争吵中,冲动之下骑马撞向了他。
结果,人没救回来。
来源:老徐的读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