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那位嫡姐林苏禾,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贤良淑德,脾气好得仿佛没有棱角。
我那位嫡姐林苏禾,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贤良淑德,脾气好得仿佛没有棱角。
就算我明目张胆地抢了她的未婚夫,她也只是淡淡一笑:
“一个男人罢了,妹妹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她这副完美的假面,直到我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才彻底撕碎。
她抱着我的骨灰坛离了家。
数月之后,她以一人之力,搅得京城天翻地覆。
世人这才惊觉,撕去那层温婉知礼的皮,她分明是个没了束缚的疯子。
1
今日是天子万寿,宫中设宴,举朝同庆。
主殿丝竹悦耳,可我身处的偏僻空殿中,却只听得见男人粗重的喘息。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狠狠踹开。
侍女的尖叫划破了寂静。
“二皇子!林、林小姐,你们……”
“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的呼喊如同信号。
不过片刻,这偏僻的宫殿便被闻讯而来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被下了药的二皇子周镇允,直到被人粗暴地拉开,才猛然惊醒。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好父亲林永元,已经顶着一张悲痛欲绝的脸冲了进来。
“姎姎!我的女儿啊!”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捶胸顿足,哭嚎得惊天动地:“二皇子,姎姎虽是庶女,却也是臣的心头肉!
您若心仪她,大可上门提亲,为何要用这等腌臜手段……”
在他浮夸的哭喊声中,林苏禾也挤了进来,她浑身发抖,用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隔着她那张写满震惊与痛心的脸,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林永元悲痛的面具下,眼中一闪而逝的得逞。
呵。
演得真好。
毕竟,这出戏的编排者,就是他本人。
2
从宫里出来的瞬间,我就知道,我活不成了。
果不其然,林永元亲自端着毒酒和白绫进了我的房间。
直到此刻,他还在扮演慈父。
他叹息:“姎姎,别怪爹爹,爹爹也是被逼无奈。”
逼不得已?
真是冠冕堂皇。
他今日带我入宫,目的就是把我送上二皇子的床,再将事情闹大,彻底毁掉二皇子的名声和夺嫡之路。
他站的,是四皇子周镇年。
而最快铲除异己的方式,就是让唯一能与四皇子抗衡的二皇子,身败名裂,再背上一条人命。
这个结局,我早有预料。
因此,我看着眼前的毒酒白绫,心中毫无波澜。
我的人生本就是一滩烂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只是在死前,我还有一件事想确认。
“林苏禾,她是不是还要嫁给四皇子?”
3
我讨厌林苏禾。
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林家嫡女,而我,只是林永元养在外面的外室所生的庶女。
提起她,满京城都是赞誉,夸她“知书达理”。
只有我知道,她是个疯子。
我亲眼见过她面不改色地将嚼舌根的侍女的嘴缝上。
也见过她一鞭子抽断一个壮汉的脖子。
她理应也是讨厌我的。
我曾亲耳听见她同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轻嗤:
“她?一个外室生的,能上什么台面?”
可她明明如此鄙夷我,偏偏又要在人前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
就连她亲眼撞见,白日刚向她表露心迹的四皇子,晚上却将我拥在怀里,吐槽她古板无趣。
她也能面不改色,居高临下。
用施舍般的语气说:“你若当真喜欢四皇子,这桩婚事,让给你又何妨。”
喜欢?
怎么可能?
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但没关系。
就算四皇子是坨垃圾,我也不愿意让她林苏禾如愿以偿,当上皇子妃,占尽风光。
4
林永元最终没有用毒酒,也没有用白绫。
他放了一把火,将我住的冬雪院烧了个干净。
大概是因为,我身上还藏着他别的秘密,需要一把火来掩盖。
林苏禾赶到时,火势已经冲天。
大火如同巨兽的嘴,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可她却像疯了一样,踢开拦路的下人,不要命地往里冲。
火光肆虐中,我这个新死的魂魄,就静静地飘在半空。
我看见自己那具已经被烧焦了半边的身体。
也清晰地看见,林苏禾扑过来,惊慌失措地将我抱进怀里。
“姎姎,你醒醒!”
她的演技,和她爹真是一脉相承。
明明连个观众都没有,她却入戏三分。
不过她也真是傻。
我都烧成焦炭了,怎么可能醒得来?
火舌舔上了她的衣角。
在木料“噼啪”的爆裂声中,她想将我抱起来,但浓烟呛得她阵阵咳嗽,渐渐没了力气。
外面,是林永元声嘶力竭的哭喊:“苏禾!你快出来!”
“快!快救我的女儿!救大小姐!”
府中护卫和小厮一拥而入,强行要将她拉出去。
可她却死死挣扎,非要带走我的尸体。
“滚开!我要带姎姎走!”
无人理会她的嘶吼。
只有她固执地拖着我的尸身。
拉扯之下,我那身被烧得破烂的红衣倏然裂开。
露出了那片没有被烧毁的、尚算完好的后背——以及上面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疤痕。
那些疤痕,大多是旧伤。
虽然用了无数上好的生肌膏,却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撕裂,早已面目全非。
林苏禾似乎完全没料到,我的背上会是这般景象。
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怔住了。
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就是这瞬间的失神,让小厮们抓住了机会,将她强行拖了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
冬雪院的房梁应声坍塌。
这声音,仿佛也成了压垮林苏禾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5
林苏禾再醒来,已是一日之后。
林府上下挂满了白幡。
而我,早已被烧得只剩一捧骨灰,被收敛了停在祠堂。
林永元留了话,让林苏禾醒了就去一趟正院。
可她没有。
她唤来了从前伺候我的那个侍女。
“她背上的伤,是哪来的?”
从前的林苏禾,在人前总是挂着得体的笑。
极少数几次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时,府中都要有人遭殃。
这个侍女是林永元的人,在府里待得久,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不敢说。
“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
她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苏禾轻轻“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她只是拿起一旁早就备好的匕首,眼睛都不眨一下,猛地刺穿了侍女的手掌,将她的手钉在了桌上。
鲜血迸射,脏了她的衣袖。
但她仿若未觉,从另一个早就备好的瓮中,抓出一大把粗盐,极具压迫感地悬在侍女的伤口上。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问第二遍。”
侍女几乎疼晕过去。
但她还是无助地哭喊求饶,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因为她的家人,全都在林永元的手上。
哭喊声中,林苏禾彻底失去耐心。
她直接将那把盐,重重地按在伤口上,狠狠地碾磨。
响彻整个林府的哀号,让一旁的侍女们纷纷白了脸。
就连我这个已死之人,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疼。
但林苏禾的表情半分未变。
她甚至捏紧匕首,又一刀,扎穿了那侍女的另一只手掌。
刀尖抽离,鲜血染红了她的眼。
那一瞬间,我已经停掉的心脏,仿佛被人重重一击。
看吧。
我就说,她哪里是什么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
她分明,就是个疯子。
6
她到底还是逼问出了想要的答案。
只是那答案,于我而言,并不怎么光彩。
“是……是老爷……老爷每月逢三、六、九,便会将二小姐带出去……”
“他将她带去那些……那些大臣的府上……奴婢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等。”
“每次二小姐出来,身上……身上都有伤……”
……
侍女说得含糊其词。
可林苏禾瞬间就懂了。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踉跄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明明……明明姎姎……也是他的女儿……”
她的话没说完,猛然顿住。
因为她也想起来了。
我当年被从繁花楼那种地方接回来时,林永元曾在家里大发雷霆。
“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妓,谁知道这个种到底是谁的?”
我想,我的确不是林永元的女儿。
因为没有哪家的爹爹,会在自己女儿十岁那年,将她带到镜子前。
轻佻地说:“没想到,你这稚气刚褪,就能窥见几分你那花魁娘亲的姿色了。
姓陈那个老匹夫,明里暗里同我讨要过你好几回。”
“小小年纪,就这么勾人。果然,像你和你娘这样的尤物,生来就是该伺候男人的。”
“不如,就用你这张脸,和这副身子,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如何?”
他那般说着,当天夜里,便当真将葵水还未至的我,送上了别人的床。
之后更是让人教我房中术。
将我像个物件一样,送到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床上。
那些人,有他的同僚,有他的下属。
大多都是他想要勾结拉拢的对象。
也大多,有着见不得光的癖好。
我后背的那些鞭伤,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每月逢三……所以……所以姎姎她那几日,才会日日浓妆艳抹,才会只穿红衣裳……”
林苏禾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颓然地摔坐在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几乎声嘶力竭。
“天啊,我竟然……我竟然还对她说教,我还骂她……骂她不知廉耻……”
“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啊!”
7
这般痛哭的林苏禾,我从未见过。
我这个旁观的鬼魂心中震惊酸涩的同时,又忍不住疑惑。
她在哭什么呢?
明明她那样讨厌我,知晓我这般肮脏的过往,她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就像那次她骂我一样。
那日,我故意当着她的面引诱四皇子周镇年。
等他们一走,事情就传进了林永元的耳里。
林永元带走了我,将我送进了丞相府。
一夜未归。
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我刚换了身干净的红衣,正挑了最艳的胭脂,往唇上抹。
镜子里,红衣似火,我的脸却白得像纸。
涂上胭脂,才勉强添了两分活人的血色。
我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我狼狈的模样。
尤其是林苏禾。
可她却推门而入,一把抓过我手中的胭脂盒,“砰”的一声摔了出去。
“林姎!一夜未归,你去了哪里?”
我鲜少见她情绪如此失控。
可我当时太累了,骨头缝里都透着疼,根本没有力气去探究她为何发怒。
只能强撑着,一如既往地顶撞她:
“林苏禾,我去哪里,与你有什么相干?”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眸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不是想嫁给四皇子吗?”
“既想嫁入皇室,自当恪守礼教。一夜未归,若传出去……”
她越是这般说教,我越发烦躁。
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
“谁说我想嫁给他?”
“男人嘛,不过是玩物罢了。管他是皇子还是武夫,玩得高兴就行……”
我想笑。
但唇角的弧度还未牵起,一个耳光就重重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她用足了力气,那一巴掌震得我耳中嗡嗡作响。
她的声音也是我从未听过的冷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林姎,女子当重清誉,你怎能这般不知廉耻!”
8
那是林苏禾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地骂我。
自那之后,我与她的关系越发恶劣。
在府中擦肩而过,她也能装作看不见我。
可就是这么一个厌恶我的人。
在得知我每月逢三的遭遇后,竟提着剑闯进了林永元的卧房。
她闯进去时,林永元的手正放在一个貌美侍女的腰上揉捏。
明明他刚死了一个“女儿”,他却半分不见伤痛,正同那侍女调笑。
见林苏禾进来,他豁然收回手,面露不悦。
但还是勉强挤出笑意。
“禾儿,你醒了?怎么不差人来说一声?”
林苏禾没有回答。
她手腕一转,带血的长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姎姎的院子,为何会起火?”
长剑在喉。
林永元的眸子也瞬间沉了。
“她自己不堪受辱、引火自尽,你却跑来质问我?”
“怎么,以为火是我放的,你今天要弑父吗?”
林苏禾笑了。
低低的笑声渐渐变得不可遏制,让我这个已死之人,都感觉心底发凉。
她反问:“父亲?”
“我娘怀胎十月,你便在外面风流了十个月。她小产丢了半条命,可你却不闻不问,不知在哪儿快活!”
“姎姎年幼时,你担心我对她太好,便让人污蔑她偷盗。
见我姐妹二人感情甚笃,便撺掇府中侍女乱嚼舌根,让她误会我、厌恶我。”
“你让她与我心生嫌隙,转头又将她送上那些男人的床上!林永元!就你这种畜 生,也配当父亲?”
她声声泣血,可一滴眼泪都没有。
只一双眸子赤红。
像极了刚从地狱爬上来的罗刹。
林永元不知是被她的话,还是被她的这副模样骇住了。
他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可林苏禾还在继续追问:
“我再问一次,姎姎她的院子,为何会起火?”
林永元如何回答的,我没听见。
我只盯着林苏禾那只不住颤抖的手,渐渐陷入沉思。
原来,年幼时我被嬷嬷污蔑偷银子,后来听侍女说她厌恶我、对我的好只是施舍……
这些,竟全都是林永元授意的吗?
9
我一直以为,林苏禾是恨我的。
因为府中下人都说,是我那个勾栏里出身的娘,趁她母亲怀有身孕时,“引诱”了她父亲。
害得她那个未成形的弟妹胎死腹中。
也害得她母亲大受打击,落下顽疾,常年缠绵病榻,最后郁郁而终。
原本,我是不信的。
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对我很好。
尤其是我九岁那年,被林永元诬陷偷了银子。
沉而重的棍子,仅仅落在我的身上一下,便被她悉数挡下了。
那时,她的年岁也不算大,纤细得仿佛一推就倒的身子,在我的眼中却高大得很。
她明明疼得发抖。
可面对林永元的怒气,她却分毫不让,掷地有声:
“父亲指认小妹偷银子,难道是在怀疑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教好她吗?”
没错,小妹。
她也曾这般亲昵地唤我“小妹”。
而非后来那般冷而生硬的“林姎”。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大概,是我无意中听见她的两个贴身侍女的谈话后吧。
那时,我与她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僵。
可有一日,我听见她的两个贴身侍女小声议论:
“咱们小姐对那个庶女那么好,不会真把她当妹妹疼了吧?”
“怎么可能?咱们小姐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勾栏里出生的庶女,也配吗?”
“咱们小姐不过是闲得无聊罢了,你瞧她往那庶女那儿送的衣裳、珠钗,哪样不是自己不喜欢了才送过去的?”
“你不懂,这叫施舍。”
……
后来,我再见那两个侍女时。
她们的嘴,已经被缝上了。
林苏禾手中捏着针线,浑身染血,眼神凶狠且坚毅。
一如今日。
可她看见我,却像是害怕吓着了我似的。
慌忙将针线藏在身后,唇角朝我扯出最温和的笑。
她解释道:“姎姎,你别信旁人胡说,我从未在意过你的出身。”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可是当时,我并没有信她罢了。
10
林苏禾终究还是没能杀得了林永元。
她一剑划破了林永元的胳膊,扔下长剑。
几乎跌跌撞撞地闯入祠堂。
祠堂的灵柩里,静静放着我的骨灰坛。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
林苏禾却不敢再走近了。
只站在门口,仿若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一般,失神地问:“姎姎……你是不是,很恨我?”
看着灵柩中的骨灰坛。
我对自己死亡的事,终于生出些真实感来。
我有些想笑。
也当真笑话她:“林苏禾,你傻不傻,我都死了,怎么可能回答你?”
我说什么,林苏禾听不见。
她垂下眼眸,似乎是想勾起唇角。
可努力半晌,反而是一个要哭不哭的怪异表情。
终于,她放弃了。
也上前几步,走到了我的灵柩旁。
“也对,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呢?
“那年我向礼部千金推脱,说你不过是个庶女而已,上不得台面,
你明明听见了,却不来找我质问,定然恨极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
仿佛自言自语。
一只手轻抚上那个盛满了我骨灰的青瓷坛。
“那段时日,你日日浓妆艳抹,穿亮丽的红衣,坊间传闻不大好听,
你都不知道,每每你出门,那些人都用什么肮脏的眼神在看你。
“我以为是你辟院独居以后,不知从哪儿染上了恶习。也以为言语打压,可以趁机让你收敛心思。
“我明明是想将你藏起来的,明明是想保护你的……
“可我太自以为是了,从来都不曾问过你,离开我以后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姎姎,躺在这里你怕吗?
“你的胆子那么小,小时候天黑打雷都要在我的怀里躲好久。
最初那段时日,除了我,连院子里的侍女也怕。
“林永元带你面对那些畜 生的时候,你该多怕呀……”
林苏禾哭得很安静。
明明死人没有任何感觉。
可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坛子上。
我竟也感觉面上一阵滚烫。
连带着胸口的位置,都像是被淹没了似的。
苦涩,也发咸。
11
我好像并没有那么恨林苏禾。
相反,年幼的时候,我很喜欢她。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被林夫人带回林家,林永元便和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一日,林永元指着我的鼻子骂:
“那个花魁昭娘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妓,谁知道这个种是谁的?”
林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咳嗽个不停。
可态度却也强硬。
“若不是你的,那昭娘怎会在临死前让人将孩子送来?”
他们为我的去留争执不休。
林苏禾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那时,十一岁的林苏禾孤傲清冷。
小小年纪,举手投足已经姿态优雅,高贵异常。
如盛开在冬日山顶的雪莲。
我没见过雪莲花。
但繁花楼的柴房外,有一棵玉兰树。
楼里的龟公吹捧院里的姐儿,都会用那棵玉兰树作比。
说她们比盛开的玉兰花都美,都快赶上天山上的雪莲了。
林苏禾比她们好,自然应当是雪莲。
大概是天赋异禀。
对于谁讨厌我,谁不讨厌我,六岁的我已经一眼就能分辨得清。
十一岁的林苏禾虽然清冷。
但看我的眼神,并没有别人的嫌弃和厌恶。
所以我很高兴,咧嘴朝她笑。
“姐姐。”
当时,她并未回答我。
但我看见她的唇角微微挑起,似乎笑了下。
然后恭敬地向厅中的两人请安。
“爹爹、娘亲,我瞧这孩子讨喜,不如放在府中,与我作个伴吧。”
一句话,决定了我的去留。
12
听到可以留在林府,我最初还是高兴的。
因为留下后,可以日日见到林苏禾。
繁花楼的姐儿们受了气,不敢来林府折磨我出气。
那个被我唤作“娘”的女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拿针扎我。
我娘对我不好。
因为她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的种。
所以她只能在她的众多恩客中,选了当时身份地位最高的户部侍郎林永元。
试图用孩子,逼迫他为她赎身。
可林永元怎么可能妥协?
于是她死了。
死在了一个手脚重的行商床上。
可留在林府,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因为身份尴尬,我被安排在林府最偏僻的院落。
林永元和夫人虽然没有苛责我。
但也从不会问及我。
大门宅院里的侍女婆子,心眼不比繁花楼的姐儿们少。
吃食、炭火,林夫人虽然一样不落地往我这里拨。
但最后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好的是有正经的屋子睡,每日有馒头馍馍。
偶尔有一顿她们剩下的,饭菜里面还有肉。
比在繁花楼中好很多。
只不过,自那日之后,我再也没见到林苏禾。
有些想念她看向我时,轻柔的眼神了。
若她真是我的姐姐,该有多好啊。
那时,我这般想着。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个月。
那年夏天,我不小心落水差点淹死。
林苏禾匆匆赶来。
我终于结束被苛责的生活。
那一年,几月不见的林苏禾又稳重了不少。
明明只比我大上四岁,自己都还是个小女娃。
却能冷静地惩处疏忽的小厮、犯错的嬷嬷。
我不大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去她的院子的。
只记得有人喂我喝药,轻声问我:“难受不难受?”
难受。
像是那年我娘拿着腕儿粗的棍子,一边揍一边骂:“你就是个灾星!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身材走样?!怎么会被人夺去魁首?!”
我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
所以我求饶。
“娘,我好疼,别打我……”
我娘没回答。
回答我的,是响彻天际的雷声。
和一个虽小,却温暖至极的怀抱。
“不怕,姐姐在呢……”
13
“不怕,姐姐在呢。”
林苏禾的声音,像是在砂纸上面划过。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猛地拉回我的思绪。
也让我的心口处剧烈颤动,酸痒难受。
是啊,姐姐。
年幼时,我很喜欢这么唤她的。
那段时日,她亲自教我“女子自重”,诗书礼仪。
她会带我游湖泛舟,去吃食又来的香酥鸭。
会在我摔破膝盖时,皱着眉叮嘱:“小心。”
就算我犯了错,也只宠溺地笑道:“不碍事的。”
我很喜欢赖在她的怀里撒娇。
因为她的怀抱很暖,很踏实。
那时我很高兴。
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高兴下去。
直到林永元发现我的容貌渐渐长开。
将我绑了,送去陈大人的房中。
那一年,他掐着我的脖子,嗤笑:
“你以为禾儿是真的心疼你?
“别做梦了,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清楚?只是一个乖弟弟或者妹妹而已,
若非她母亲怀胎小产,你以为她会看你一眼?
“不如你猜猜,如果她知道你不干净了,还会不会这么好?”
我不信。
所以一日夜里纳凉时,我问了林苏禾。
“姐姐,当时爹和林夫人明明都不想留我,你为什么要留下我呀?”
那一日,她难得笑了。
弯弯的眼眸中,像盛了月光的星湖,璀璨夺目。
但她的回答,却让我凉了心窝。
“我娘之前怀过一个孩子,若不是意外,我应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喜欢妹妹,也想过若是妹妹的话,她定会有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
会甜甜地唤我『姐姐』,就像你这般……”
尝过温暖的人,不会愿意回到漏风的屋舍。
现在回想起来。
我大概是怕了,不敢同她说。
接二连三的误会后,自尊心作祟,不想让她看见我的不堪。
也不想让她厌恶我罢了。
“林苏禾,你真傻。”
看着眼前轻颤着身子,将我的骨灰坛紧紧搂在怀中的林苏禾。
我忍不住叹气。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恨你呢……”
可惜。
我的回答,她再也听不见了。
14
那一夜,林苏禾走了。
她一把火烧了祠堂,也离开了林家。
除了我的骨灰坛,她什么都没有带。
只去她母亲陪嫁的庄子上,取了些银子。
然后一路南下,前往儋州外祖家。
林苏禾与我不同。
她的外祖曾任职太傅,乃当代大儒。
就算卸任多年,在朝中也仍有威望。
我不清楚她为何要去寻她的外祖。
只知道她见到她外祖的第一句话是:“我来取我娘给我留的东西。”
那个盒子,被扈老重之又重地取出,交到她的手中。
并叮嘱:“三思而后行。”
她没回答,也没打开。
而是垂着头,掩住眸中的情绪和锋芒,轻轻点头。
“我知晓。”
几乎轻不可闻的三个字,莫名让我一阵心悸。
我心中不踏实,想问她要做什么。
可惜,她听不见。
也不会回答。
15
林苏禾没有待在她的外祖家。
而是离开儋州城,在相距百里外的青州城中租了个院子。
在青州城住下的第一个月。
京中便传来消息。
听说,林永元抱着我的牌位在宫门口哭。
他声称他的庶女林姎,因被二皇子夺了清白,不堪受辱,自焚身亡,要天子做主,给一个公道。
庶女而已,天子并不想小题大做。
可朝中十一位大臣联名上书,要求皇上严惩二皇子。
僵持一段时日。
无母族背景的二皇子,终究还是被贬为庶人。
二皇子被贬的消息传来那日。
扈家那头传来消息,称四皇子已经请旨求娶林家女。
而林永元派来寻她的人,已经寻到了扈家。
林永元不敢大张旗鼓地找。
因为他对外声称林苏禾悲伤过度,被他送回了儋州外祖家。
他想将林苏禾嫁给四皇子。
让她做四皇子妃,做太子妃,甚至做将来的皇后,必然要守住她的名声。
可是周镇年那个满脑子只有男欢女爱的草包。
林苏禾那么好。
他怎么可能配得上呢?
这一点,林苏禾应当也知晓。
她并未回去,只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京城。
而信中,只有短短两行字。
【为父不慈,则子不必孝。
【父女之情断绝,此后世上再无林家女。】
16
林苏禾与林永元断绝了父女关系。
此后林永元再找来,她一概没有理会。
青州是肃王的封地。
在青州住下的第二个月,她开始频繁出入肃王府。
也变得忙碌。
每日早出晚归。
得了空,便在埋着我骨灰坛的那棵枇杷树下独酌。
我不喜欢这样的林苏禾。
她太沉默了。
虽然从前她的话也不多。
但如今寡言的她,却让人光是看着,便心中难过。
“你笑一笑好不好?”
我无数次轻叹。
伸手想抚平她微皱的眉头。
可没有实体的魂魄,径直穿过她的身体,连她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林苏禾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
直到五个月后的一日,她换下穿了十几年的浅色衣裳。
一身红衣,于院中那棵枇杷树下,我的骨灰坛旁,又埋下一坛酒。
做完这些,她才终于唇角微扬,笑得轻柔。
“姎姎,委屈你独自在这儿待一段时日,放心,我很快就来接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温柔的笑意,我从未见过。
明明在笑。
可却让我莫名心慌。
“林苏禾,你不要走……
“不准走!”
我想拦住她。
但终究无用。
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
只带走了那个,从她外祖那儿得到的锦盒。
17
林苏禾回京了。
她并没有回林府。
而是去了皇宫门口,敲响了登闻鼓。
皇宫的大殿中,她状告林永元十二年前通过买补残盐,窃国家税收。
也告他九年前与朝中数位大臣勾结,贪墨军械,以次充好,致大楚战败,割城求和。
我自然知道,林永元在朝为官二十几年。
表面上看似风光。
实际上,内里已经坏透了。
但我没料到,林苏禾手中有能要了他命的证据。
就在那个锦盒里。
而且还是林夫人亲自留的。
天子暴怒,下令让大理寺彻查。
仅仅半个月,以林永元为首的涉案大臣,均被抄家下了狱。
林府被抄那日,坊间炸开了锅。
有人赞扬林苏禾大义灭亲。
更多却是骂她不孝。
甚至有人往她住的地方扔烂菜叶子。
从前那个人人称赞的闺中典范林家女。
一夜之间变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蛇蝎。
可对此,林苏禾毫不在意。
林永元被判斩首那日,她去了诏狱。
诏狱中,受过刑的林永元邋遢得不成样子。
连声音也嘶哑至极。
他目眦尽裂,指着林苏禾的鼻子骂:
“孽障!我扪心自问,生你养你十余年,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害我?”
若不是栅栏挡着,他怕是要冲上来,将林苏禾生吞活剥。
他这副模样,实在狼狈。
我恨极了他。
曾经也无数次幻想,他何时能落马,落得这副悲惨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此时看着古井无波的林苏禾。
我的心中竟生不出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酸涩。
阴暗的牢狱中。
她面无表情,从袖中抽出一张布帛,扔进牢房中。
语气冷冽,仿佛淬了寒霜似的。
“看看吧,可还有名字要补充?”
18
死后近半年,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带来的好处。
诏狱的牢门,于我来说形同虚设。
因此林永元捡起那张布帛看的时候,我也看见了。
密密麻麻的名字,甫一眼,便令我心中一怔。
因为上面写着的,无一例外,全是欺辱过我的大臣的名字。
其中有多年前便与林永元勾结落水的。
也有多年前置身事外,侥幸逃过的。
“就为了区区一个林姎,你竟做到如此地步?”
显然,林永元在看清的第一时间,也全都懂了。
他看林苏禾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不甘心似的大声咆哮:“为什么?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而我是你爹!我才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明明心脏早就不跳了。
但此刻,我却感觉胸口处一阵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为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
我不敢眨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林苏禾。
只见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忽然嗤笑一声。
“我爹?一心想把我嫁给皇子,拿我当权力的踏脚石的爹吗?”
林永元还想狡辩。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为了让你幸福,我这么做有何不对?!”
林苏禾满眼嘲弄。
“有何不对?
“我娘想要一个知书达理,能替她留住你的好女儿,你想要一个可以让你攀上皇室、
加官晋爵的工具人,这些的确没什么不对。
“可那孩子唤我『姐姐』时,我才知道被一个满眼都是我的人注视着,被人不带目的地需要,有多快乐……”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并没有解释太多。
看向林永元的眼神也冷漠,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确无法亲手杀你,但也不会让你活下去。
“放心,你们这些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的胸口处抽搐得厉害。
仿佛难以呼吸。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她想做什么。
——
我的傻姐姐呀。
她想替我报仇。
19
诏狱阴冷。
也不知气氛使然,还是被林苏禾的话逗笑。
林永元忽然垂下头,阴恻恻地笑了。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终笑不可遏,状如疯魔。
许久才抬头望向林苏禾。
不知是质问,还是嘲讽。
“伤害过她的人,你都不放过?那你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啊。”
他的话令我心中猛地一跳。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我突然慌了。
“林苏禾,别信他!别听他瞎说!”
我慌忙去捂林苏禾的耳朵。
可手却从她的身体穿过。
只能任由她的视线穿过我落在林永元身上,看他的唇一张一合。
“你以为那孩子没有反抗,也没逃过吗?
“不,她逃过,她甚至寻死了。可我只是告诉她,若她寻死,我就告诉你,用你代替她。
“哈哈哈,你说她傻不傻?
“你是我捧在手心的女儿,是我林家嫡女,怎么可能和那种肮脏的女人一样呢?
“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那么听话。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了!哈哈哈……”
眼看林苏禾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去,像被抽去了魂魄的人偶。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我不想哭的。
但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不是的……别信他。
“林苏禾,求你别听了……”
可根本无济于事。
林苏禾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
只能听林永元继续说:
“设计二皇子的那件事,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同意吗?”
他在问,却不等林苏禾答。
“因为她知道你不喜欢四皇子。而我答应她,只要事成,便不强迫你,让你嫁给心仪的人。
“多可笑啊,就为了这种理由,她便甘愿赴死。所以林苏禾,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是你啊!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林苏禾一剑刺进了他的肩窝。
利刃抽出,林永元瞪大眼睛,倒在血泊中。
他疼得满头大汗,气若游丝,却仍在骂:
“背宗忘祖,害死自己的父亲,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不!你会不 得 好 死,你会下地狱的!”
林苏禾充耳不闻,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她的唇角翕动。
凑近了,才听见她说的是:
“我的姎姎,怎么就那么傻呢……”
“怎么就是我傻了呢?”
看着林苏禾的眼泪穿过我的手掌,砸落在地上。
我终于泣不成声。
“林永元说得不对。林苏禾,你别信他呀。
“不是因为你。
“我只是活得太累,不知道怎么继续活下去而已……”
20
肃王趁乱造反了。
林苏禾从诏狱出来时,街上已经乱了。
她的眼睛还红着,并没有惊慌。
而是脱掉了身上繁复的衣裙,露出里面穿着完好的劲装。
拆了发髻,束高马尾。
诏狱内外,早已被换成了肃王的人。
一小队人早已等候多时。
见她出来,便簇拥着她,去往城门口。
肃王与林苏禾是商量好,故意选择今日进京的。
林苏禾状告林永元,这一案牵连甚广,闹得沸沸扬扬。
趁着今日抄家数位大臣,京中正乱,无人警惕。
大军悄悄压近,再由林苏禾带人打开城门,可以事半功倍。
事实也正如他们计划的那样。
与肃王大军会合时,林苏禾杀人了。
她一剑刺中一个欲提剑斩杀她的士兵。
动作狠厉,表情也疯狂。
肃王很意外。
“本王还以为,你是那种柔弱的闺阁千金。”
大概因为哭过,此刻林苏禾的眼眸异常猩红。
“我杀过人的。
“她及笄那年,有个畜 生大言不惭,肆意诋毁她,所以我将人杀了。”
她语气平静。
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但我却听得一阵心悸。
因为我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我。
是的。
林苏禾杀过人。
我曾经亲眼看她一鞭抽断了一个男人的脖子。
那时,她的眼眸也是这般猩红。
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可那时,我与她的关系已经很僵了。
从未想过,她第一次杀人是因为我。
一如现在。
我从未想过,她与肃王合作谋反。
竟是为了亲手替我报仇。
“我不管你是否有先帝诏书,也不管你们谁得位正。
“我们说好的,那些人我必须亲自动手。”
21
十六个。
与林永元勾结,折磨过我的朝臣,有十六个。
除了已经下狱,被林苏禾斩杀于狱中的。
还有十二个。
这一夜。
林苏禾带人去了一座又一座府邸。
十二位朝中重臣,包括当今丞相,一个不少。
均被她斩于剑下。
明明她是在替我报仇。
可我丝毫感觉不到痛快。
看着被鲜血染红,渐渐瞧不出容貌的林苏禾。
我只觉得灵魂都要被撕裂了。
疼得难以忍受。
肃王稳住宫中局势,闻讯赶来时。
她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他看着仿佛行尸走肉的林苏禾,忍不住皱眉。
“至于吗?”
我也想问。
至于吗?
可林苏禾并未回答。
森森地笑着。
“我教她礼义廉耻,教她恪守礼教,却忘了她与我本就不同。
“我忘了告诉她,名声不重要,贞洁不重要,礼教也不重要。这世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
“我的姎姎那样好,明明只要看她笑,我就很快乐。
“他说得不错,是我错了。是我将她留在林家,也是我,一步步将她推入绝境的……”
她笑不可遏。
泪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
手中的长剑,也被她扔了。
人们给她让出一条道,静静地看着她宛如疯魔一般,走向城门口。
无人说话。
一时间静极了。
22
林苏禾哪儿也没去,只回了青州。
她一匹快马,不眠不休地赶了三日。
终于在三日后的黄昏,回到那棵埋了我骨灰的枇杷树下。
然后徒手在泥土里挖着。
直到将我的骨灰坛挖出抱在怀中,才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心满意足地叹道:“姎姎,姐姐回来了。”
她浑身脏污。
一个姿势蹲在树下坐了许久。
终于摸出临行前,她埋在我骨灰坛旁边的那坛子酒。
酒中有毒。
那日,是我亲眼看着她将一包毒药,掺进酒坛中的。
眼看她揭开酒封。
恐慌如潮水一般,瞬间将我淹没。
“林苏禾,求求你别喝……
“都是我的错,你怪我、怨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寻死!”
我慌了,哭着求她。
想要拦住她,不让她喝那坛酒。
可我的手一次次地穿过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仰头抱起酒坛。
“我错了,林苏禾,我真的错了,你不要死啊!”
我不该误会她,不信任她。
也不该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一次次同她恶语相向。
是我,害她从圣洁的雪莲花变成地狱里的恶鬼罗刹。
是我,是我害了她!
“姐姐!
“你好好活着啊,我只是想你好好活着!”
……
“姎姎……”
万籁俱静。
只有林苏禾的声音轻柔。
她蜷缩在枇杷树下,唇角的笑意清浅。
呼吸也轻极了。
可模糊的视线里,她又是一袭白衣。
宛如我初见她那日一般,浅笑着朝我张开双手。
泪水浸湿眼眶。
我冲进她的怀里,一如年幼时那般。
这一次,我终于抱住了她。
也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你怎么那么傻呀,林苏禾……”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