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菜,一根青翠的葱从网兜里探出头来,像是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屋里这荒唐的一幕。
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雷霆怒火。
我甚至来不及拉上被子,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建军。
他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菜,一根青翠的葱从网兜里探出头来,像是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屋里这荒唐的一幕。
我身边的陈峰,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找着衣服。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王建军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那种眼神,比任何一句咒骂都让我难受。
他默默地把那袋菜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葱叶子因为这个动作,轻轻晃了晃。
然后,他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那不是关门的声音,那是我的世界,彻底崩塌的声音。
第1章 一地鸡毛的散场
我和王建军的离婚,办得异常顺利。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公事。
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他比我先到,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那是他厂里发的,洗得有些发白。他就那么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走过去,他也只是抬了抬眼,说:“来了。”
我“嗯”了一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整个过程,我们几乎没有交流。工作人员公式化地问我们是否考虑清楚,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是”。
拿到那本红皮换成的绿皮本子时,我的手抖了一下。
王建军注意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属于他的那本,仔细地放进了工装上衣的口袋里,扣上了扣子。那个动作,一丝不苟,就像他平时修理那些精密机床的零件一样。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刺眼。
“房子……归你和暖暖。”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我那点存款,也都转给你了,密码是暖暖的生日。”
我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他会恨我,会跟我争夺财产,会把所有的不堪都抖落出来。
“你……你住哪?”我下意识地问。
“厂里有宿舍。”他淡淡地说,眼睛看向别处,“我一个大男人,在哪不能凑合一晚。”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也背叛了的男人。他的脸颊瘦削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机油的痕迹,就是这双手,撑起了我们曾经的家。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建军,我……”我想说点什么,道歉,或者解释,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苍白。
他打断了我:“别说了,林岚。都过去了。”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以后……好好过。陈峰那个人,我见过,看着挺机灵的,应该……能对你好。”
说完,他转过身,迈开步子,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显得那么孤单,又那么决绝。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崭新的离婚证,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阳光照在上面,绿得刺眼。
我告诉自己,这是新生活的开始。
我终于摆脱了那段沉闷、乏味、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的婚姻。我和王建军之间,早就没有爱情了,剩下的只有亲情和日复一日的琐碎。他不懂浪漫,不懂我的心思,我们的话越来越少,家里的空气总是沉闷的。
而陈峰不一样。
他会给我买我舍不得买的香水,会带我去我只在杂志上看过的西餐厅,会说很多很多好听的话。他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值得被爱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黄脸婆。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点不合时宜的伤感压下去,拿出手机,给陈峰发了条信息。
“我自由了。”
很快,他回了过来:“宝贝,我来接你,我们去庆祝!”
看着屏幕上那个“宝贝”,我笑了。
看,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第2章 新巢里的旧梦
陈峰开着他的白色轿车,稳稳地停在我面前。
他下车,拉开车门,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混着皮革座椅的气息,将我紧紧包围。
“都办妥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的欣喜。
我点点头,把离婚证塞进包里,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太好了!”他用力亲了一下我的额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里那点因为离婚而产生的空虚,瞬间被填满了。
陈峰带我去了他家。
那是一个高档小区里的三居室,装修是时髦的北欧风,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繁华夜景。
这和我跟王建军那个老旧小区里的两居室,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们的家,墙壁上还留着女儿暖暖小时候的涂鸦,阳台上晾着王建军洗得发白的工装,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和皂角粉的味道。
而这里,一切都是新的,精致的,甚至有些不真实。
“喜欢吗?”陈峰从背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涌起一阵恍惚。
“家……”我轻声重复着这个词。
“当然是家。”陈峰收紧了手臂,“我会给你和暖暖一个最好的家。等过段时间,我们就把暖暖接过来,让她上这里最好的国际学校。”
提到女儿暖暖,我的心揪了一下。
离婚的事,我还没敢告诉她。她今年刚上初一,正是敏感的年纪。
“暖暖她……可能暂时不会愿意过来。”我有些迟疑,“她跟她爸感情好。”
陈峰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没事,小孩子嘛,慢慢来。等她看到这里的好,自然就愿意了。血浓于水,她还能真不要你这个妈?”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让我有些心乱。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柔声说,“今晚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那一晚,我们喝了红酒,吃了牛排。陈峰点上香薰蜡烛,屋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情节。
我靠在陈峰怀里,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心里想,这辈子,值了。
为了这份激情和浪漫,放弃那段死水微澜的婚姻,是值得的。
可是,夜深人静,当陈峰已经熟睡,我却毫无睡意。
我光着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城市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了王建军。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躺在工厂那间狭小的宿舍里了吧。那里的床板,一定很硬。他睡眠浅,不知道换了地方,能不能睡得着。
我又想起了暖暖。
她今晚住在外婆家。明天,我该怎么跟她开口?说爸爸妈妈分开了,妈妈要和另一个叔叔住在一起了。
她会哭吗?会恨我吗?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就湿了。
原来,所谓的自由,背后还拴着这么多沉甸甸的链条。
我以为我挣脱的是一个牢笼,却不知道,那牢笼里,装着我前半生所有的根。
第3章 一碗面和一束花
第二天,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我妈家接暖暖。
我妈开的门,看到我,脸色算不上好,只是叹了口气,把我拉进屋。
“你跟建军……真的离了?”她压低了声音问,生怕被里屋的暖暖听到。
我点点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我妈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建军多好的一个人,踏实,肯干,对你对暖暖,那是掏心掏肺。你怎么就……”
“妈,我们之间没感情了。”我打断她,重复着那套已经说服了自己的说辞,“您不懂。”
“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什么爱情,”我妈眼圈红了,“我只知道,过日子,不是光靠嘴上说几句好听的。是看他下雨天有没有给你送伞,你生病了有没有给你倒水!”
我沉默了。
我妈说的这些,王建军都做过。
有一次我半夜胃疼,他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药店,给我买回来一盒胃药,又给我冲了一杯红糖水。
这些细节,我都记得。只是在陈峰带来的新鲜感和激情面前,它们都褪色了,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暖暖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眼睛一亮:“妈妈!”
她扑过来抱住我。
我摸着她的头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暖暖,”我深吸一口气,“妈妈……妈妈和爸爸分开了。”
暖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慢慢地松开我,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因为……因为妈妈和爸爸在一起不开心。”我艰难地解释着。
“那我呢?”她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你们不开心,那暖暖怎么办?”
我妈在一旁抹着眼泪,别过头去。
我蹲下来,想抱抱她,却被她躲开了。
“是因为那个叔叔吗?”她突然问。
我浑身一震。
“上次,我看到你上了他的车。爸说,那是你的同事。”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是王建军,为了维护我这个母亲在孩子心中的形象,选择了隐瞒和沉默。
那一刻,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离开我妈家的。暖暖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她哭着说:“我讨厌你!我只要爸爸!”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陈峰的公寓。
他见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把暖暖的反应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我揽进怀里:“别难过,宝贝。孩子还小,一时转不过弯来。给她点时间。”
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你看,这是什么?送给你的,庆祝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正式的白天。”
那束花很美,但我看着,却觉得无比刺眼。
我想起的,是上个星期,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街口那家的牛肉面。第二天晚上,王建军下班回来,就给我带了一碗。
他怕面坨了,一路几乎是跑回来的,额头上全是汗。他把面放在我面前,憨厚地笑着说:“快吃,还热乎。”
那碗十几块钱的牛肉面,和眼前这束几百块的玫瑰花。
哪一个,更重呢?
过去的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玫瑰。
但现在,我的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第4章 镜花水月的温柔
和陈峰同居的日子,起初是甜蜜的。
他确实做到了他承诺的。
他会记得我们每一个不大不小的纪念日,给我买各种礼物。衣服,包,首饰,几乎堆满了半个衣帽间。
他带我出入各种高档场所,认识他的朋友。那些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谈论的都是股票、项目和投资。
我努力地想要融入他们,学着品红酒,聊奢侈品,但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看待事物的角度,都和我格格不入。
有一次,陈峰的一个朋友开玩笑说:“陈峰,你这从哪找来的宝,看着可不像我们这个圈子的,太……质朴了。”
那人没有恶意,但“质朴”两个字,还是刺痛了我。
我看到了陈峰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
回家的路上,他有些不悦地说:“林岚,以后出来,你怎么也得打扮打扮。你看看王太太李太太她们,哪个不是从头到脚都精致的?”
我心里有些委屈:“我今天穿的裙子,不是你上周刚给我买的吗?”
“衣服是好衣服,但你得有那个气质去撑。”他叹了口气,“算了,以后我给你请个形象顾问。”
我没再说话。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橱窗里一个被贴上价码的娃娃,被陈峰精心打扮着,展示给别人看。
这份温柔和体贴,原来是有条件的。
它需要我放弃过去的自己,变成他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我开始频繁地给暖暖打电话,但她要么不接,要么接了也只是冷冷地“嗯”“啊”几声。
有一次,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王建军的声音:“暖暖,谁啊?”
暖暖说:“没什么,打错了。”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尝试着去学校看她。
放学的时候,我等在校门口。看到她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来,那一刻,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拉着同学,绕开我,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追了上去,喊她的名字。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戒备和疏离。
“你来干什么?”
“妈妈……想看看你。”
“我不想看见你。”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我爸会来接我。”
说完,她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峰。
他正在看一份财经报表,头也没抬地说:“小孩子闹脾气,别往心里去。过两天就好了。”
“她不是闹脾气,她是真的恨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能怎么办?”他终于抬起头,有些不耐烦,“总不能让我去给她跪下求她原谅你吧?林岚,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能不能别总想着过去那些破事?”
“那是我女儿!不是破事!”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行行行,是你女儿。”他把报表一扔,站起身,“我公司还有一堆事呢,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他拿起车钥匙,摔门而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满屋子的名牌衣服和包包,看着那些精致却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摆设,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我所追求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为了这镜花水月般的温柔,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第5章 褪色的承诺
陈峰开始变得越来越忙。
他不再每天准时回家,很多时候,都是一身酒气地在半夜回来。
他不再记得那些所谓的纪念日,那束每周都会出现在餐桌上的玫瑰花,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们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
有时候,我们同床共枕,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我开始怀念起和王建军在一起的日子。
虽然沉闷,但安稳。
每天晚上,他都会准时回家。他会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暖暖在客厅写作业,我在一旁看电视。
我们会一起吃饭,聊聊厂里的趣事,学校的新闻。
那些画面,曾经被我嗤之以鼻,认为是庸俗的,乏味的。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每一帧,都透着一种叫做“家”的温暖。
有一次,我给他洗衣服,从他口袋里发现了一张餐厅的收据。
那是一家我没去过的日料店,消费金额不低。
日期,是他前天说要加班的那一晚。
我拿着那张收据,手脚冰凉。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等了很久。
我把收据拍在他面前:“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哦,陪客户吃饭。”
“哪个客户?需要两个人吃掉一千多?”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林岚,你什么意思?你查我?”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你是谁?别忘了,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吃你的住你的?”我气得浑身发抖,“陈峰,当初是你求着我离婚,求着我跟你在一起的!你说你会对我好一辈子!”
“我是说过!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指着我,满脸厌恶,“整天愁眉苦脸,不是想你那个前夫,就是想你那个女儿。我陈峰要的是一个能带的出去,给我长脸的女人,不是一个怨妇!”
“你当初认识我的时候,我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那时候是那时候!人是会变的!”他烦躁地挥挥手,“我累了,不想跟你吵。”
说完,他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原来,所有的承诺,都有保质期。
当激情褪去,剩下的,只有不堪的现实。
我忽然想起王建军。
我们结婚十年,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我跟他闹脾气,摔东西,他总是默默地收拾好,然后笨拙地哄我:“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那时候觉得他窝囊。
现在才知道,那不是窝囊,那是包容,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爱护。
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是暖暖的声音。
“喂?”
“暖暖……是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呼吸声。
“暖暖,你……你和爸爸,还好吗?”
“我们很好。”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你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我爸在给我辅导作业。”
“别……”我急忙说,“妈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听完了吗?那我挂了。”
“暖暖!”我几乎是哀求着,“让妈妈跟爸爸说句话,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王建军低沉的声音。
“林岚?”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泣不成声:“建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6章 旧屋里的灯火
电话那头,王建军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断了。
“你……怎么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哭着,语无伦次地把我和陈峰的争吵,我的委屈和后悔,都说了出来。
我说了很多,像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哭累了,说不动了,他才缓缓地说:“他打你了?”
“没有。”
“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林岚,路是你自己选的。”
他的话很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同情,只是一种对事实的陈述。
“我知道……”我哽咽着,“我知道是我活该……建军,我就是……我就是很难受。”
“早点睡吧。”他说,“别想太多。”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是安慰?还是一个“回来吧”的许诺?
都没有。
他只是把我推得更远了。
我和陈峰陷入了冷战。
他在家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这个曾经让我觉得像天堂一样的房子,如今变成了一个华丽的牢笼。
我每天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我瘦了很多,整个人都憔悴了。
有一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暖暖生病了,发高烧,住进了医院。
我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跟陈峰打招呼,抓起包就往医院跑。
病房里,暖暖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
王建军坐在一旁,正用棉签蘸着水,一点一点地湿润着她的嘴唇。他的背影看上去又瘦了些,也更佝偻了。
我妈看到我,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可算来了!暖暖烧到三十九度五,一直喊着要爸爸,不要妈妈……”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走到病床前,轻声喊:“暖暖……”
暖暖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又虚弱地闭上了。她往王建军那边挪了挪,像是在寻求庇护。
王建军站起身,对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医生怎么说?”我问。
“急性扁桃体炎,要住几天院。”他把手里的水杯放下,“你来了就好,我回去给她拿点换洗的衣服。”
“我……我来守着吧。”我说。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上的暖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用了,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那份客气,比任何拒绝都更伤人。
我们之间,已经连最基本的亲人间的信任和依赖都没有了。
我坚持要留下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出去了。
晚上,暖暖睡着了。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充满了愧疚。
半夜,王建军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还有一个袋子。
他把保温桶打开,是一锅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他把粥和勺子递给我,“喝点吧,暖暖胃。”
我接过碗,手在抖。
那粥熬得很烂,入口即化,带着一股熟悉的家的味道。
我喝着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
他还给我带了一件外套。
“晚上凉,披上吧。”
那是我留在旧家的一件外套,上面还有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
我抱着那件外套,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建军,”我抬起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过了很久,才说:“林岚,有些东西,碎了,就拼不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以一种奇怪的组合,待在同一间病房里。
暖暖睡在中间,我和王建军,一人守在一边,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我看着他疲惫的侧脸,看着他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心里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报应,不是什么戏剧性的惩罚。
它就是让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亲手打碎的是怎样一件稀世珍宝。
第7章 轰然倒塌的幻影
暖暖出院后,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她不再抗拒我的探望,偶尔也会跟我说几句学校里的事。
我知道,这都是看在王建军的面子上。
那晚在医院,他一定跟她说了什么。
我开始频繁地往我曾经的那个家跑。
有时候是借口给暖暖送东西,有时候,就只是想回去看看。
那个家,还是老样子。
家具的位置没变,阳台上的花草也依然被照顾得很好。
只是,属于我的那些东西,都被王建军收起来了。梳妆台上,换成了暖暖的学习资料。衣柜里,我的那一半,空了出来。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和陈峰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导火索是一笔钱。
我妈身体不好,要做个不大不小的手术,需要五万块钱。
我自己的积蓄,在和陈峰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他以各种“投资”“周转”的名义,花得差不多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陈峰开口。
他当时正在打电话,听我说了之后,很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再说。”
可一连过了好几天,他都绝口不提这件事。
我妈那边催得紧,我只能再次问他。
“五万?林岚,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玩手机一边说,“我最近公司资金也紧张,哪有闲钱给你妈治病?”
“可是你上周才换了一块新表!”我指着他手腕上那块闪闪发光的金表,气得发抖。
“那是生意需要!是门面!”他把手机一摔,站了起来,“你妈生病,关我什么事?你应该去找王建军,他不是你女儿的爸吗?他有义务!”
“陈峰,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初是你说的,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此一时彼一时!”他冷笑一声,“林岚,我劝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现在不过是我养的一个女人,别真把自己当成陈太太了。”
“我养的女人……”
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我当初不顾一切,抛夫弃女也要追求的“爱情”?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
我没有再跟他争吵,只是觉得心如死灰。
我默默地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那些他买给我的衣服、包包,我一件也不想带走。它们像一个个标签,提醒着我这段时间的愚蠢和不堪。
我只带走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和我跟暖暖的合影。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出那个豪华公寓的时候,陈峰正靠在沙发上打电话,声音温柔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宝贝,别生气了,我晚上就过去陪你……”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这场华丽而虚幻的梦,彻底醒了。
无处可去的我,最后还是回到了我妈家。
我妈看着我憔ें憔悴的样子和脚边的行李箱,什么都没问,只是叹了口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手术费的事,我实在没脸再跟王建军开口。
我咬着牙,把我妈给我的,原本是留给我应急的首饰都卖了,又找朋友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够。
手术那天,我在医院走廊里坐立不安。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
我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走廊尽头的王建军。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我听暖暖说了。”他把保温桶递给我,“你肯定又没吃饭。这是我熬的鱼汤,给你妈补补身子。”
我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建军,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我哽咽着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五万。密码还是暖暖生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林岚,不管我们怎么样,妈总是妈。你别一个人硬扛着。”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它压垮了我最后一点自尊。
“我……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他把我的手合上,“这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该尽的一份孝心。”
说完,他转身,又想走。
“建军!”我叫住他。
我跑到他面前,第一次,那么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陈峰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我修车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带着不一样的女人。他圈子里的风评,不太好。”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颤声问。
他看着我,眼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哀。
“那时候,你听得进去吗?”
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是啊,那时候的我,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就算他说了,我大概也只会觉得,那是他出于嫉妒的诋毁。
他不是没给过我机会。
是我自己,亲手关上了所有的门。
第8章 泥泞里的新生
我妈出院后,我就在她家住了下来。
我开始找工作。
可是,我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人到中年,高不成低不就,处处碰壁。
那些体面的白领工作,不是嫌我年纪大,就是嫌我没经验。
最后,我在一家超市找到了一份理货员的工作。
每天穿着红色的马甲,在货架之间穿梭,把商品摆放整齐,给顾客指路。
工作很辛苦,每天下班回到家,腰酸背痛。
第一个月发工资,拿到手只有三千出头。
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心里百感交集。
这点钱,连陈峰给我买的一件衬衫都买不起。
可这却是我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挣来的。
我用这笔钱,给我妈买了她念叨很久的按摩仪,给暖暖买了一套她喜欢的漫画书。
剩下的,我存了起来,准备每个月还给王建军。
我把钱转给他的时候,给他发了条信息:“这是第一个月。虽然不多,但我会慢慢还清的。”
他没有回。
但是第二天,暖暖来看我了。
她给我带来了王建军做的一盒酱牛肉。
“我爸说,你太瘦了,让你多吃点。”她把饭盒放在桌上,有些不自然地说。
这是离婚后,她第一次主动来看我。
我们坐在那间狭小的客厅里,一时有些相对无言。
“妈妈……在超市工作,累吗?”她小声问。
“不累。”我笑着摇摇头,“挺好的,每天能见到好多人。”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同学……他们都说……”
“说什么?”
“说在超市看到你了……说你……”她欲言又止。
我心里一沉,知道她想说什么。
一定是那些认识我的街坊邻居,看到了我现在落魄的样子,在背后议论纷纷。
我摸了摸她的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没关系,妈妈不在乎。靠自己的力气吃饭,不丢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了一丝我久违的,叫做“心疼”的东西。
“爸也这么说。”她说,“爸说,现在的妈妈,比以前住在那个大房子里的时候,要好看。”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那天,暖暖在我这里待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她跟我说了学校的烦恼,说了她和王建军的生活。
她说,王建军每天下班,不管多累,都会检查她的作业。
她说,王建军学着上网,给她买各种学习资料。
她说,王建军的厂子效益不好,很多人都走了,但他还坚持着。厂长说,他是厂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只要他还在,厂子的魂就在。
我静静地听着,眼前浮现出王建军那张沉默而坚毅的脸。
原来,在我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浪漫时,他一个人,默默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们的女儿,坚守着他的责任和良心。
他才是那个真正把生活过得有筋骨,有温度的人。
而我,错得多么离谱。
第9章 一把木梳的传承
日子就像超市门前的马路,人来车往,平淡而真实地向前流淌。
我在超市的工作渐渐上手,虽然辛苦,但心里却很踏实。每天下班,能看到我妈在灯下等我,周末暖暖会过来陪我,这种失而复得的亲情,让我觉得无比珍贵。
有一天,王建军突然给我打了电话。
“厂里接了个大活儿,给一个古建项目做一批仿古的木质构件。人手不够,你……愿不愿意来帮帮忙?”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
我愣住了。
“我?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
“可以打打下手,做点砂纸打磨的活儿。按天算钱,总比你在超市强点。”他说。
我明白,他是在用一种最不伤我自尊的方式,帮助我。
我答应了。
第二天,我重新踏进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工厂。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木屑混合的味道,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王建军给了我一副手套和口罩,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已经初步成型的木料。
“你就负责把这些边角打磨光滑就行。”他给我示范了一下,“小心点,别伤到手。”
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砂纸,笨拙地打磨起来。
那活儿看着简单,其实很枯燥,也很累。没一会儿,我的胳膊就酸了。
我看到不远处的王建军,他正戴着护目镜,专注地操作着一台车床。木屑纷飞,在他身边形成一圈光晕。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有力,像一个正在进行创作的艺术家。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他就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我觉得他身上有光。
只是后来的日子,被柴米油盐磨得久了,我眼里的光,就渐渐熄灭了。
中午,他把他的饭盒分了一半给我。
是简单的白菜炒肉和米饭。
我吃着,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厂子……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还行吧。”他扒拉着饭,“老手艺,总有人需要。就是肯学这个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他看着车间里几个稀稀拉拉的年轻工人,叹了口气:“都觉得这个又脏又累,不赚钱。不如去送外卖,开直播。”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
他放下筷子,看着我,很认真地说:“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手艺。我师父说,做手艺,凭的是良心。东西做不好,交出去,砸的是自己的招牌,更是对不起这份手艺。”
他顿了顿,拿起身边一个半成品的小物件,那是一把木梳的雏形。
“我师父走的时候,就把他吃饭的这套家伙什都留给了我。他说,建军,好好干,别让老祖宗的东西,在我们这辈人手里断了根。”
我看着他手里的木梳,再看看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心里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我终于明白,我当初嫌弃的,究竟是什么。
我嫌弃的,是他的“不合时宜”,是他的“固执守旧”。
可我不知道,这份不合时宜的背后,是一种叫做“传承”和“坚守”的东西。
这比陈峰那些虚伪的浪漫和浮华的物质,要高贵一万倍。
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坚守和高贵。
只是我,曾经瞎了眼。
第10章 迟来的清醒
我在厂里帮忙了半个多月。
那批活儿干完的时候,王建军给了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是你的工钱。”
我打开一看,比我们说好的多了不少。
“太多了。”我把多余的钱抽出来,想还给他。
他按住我的手:“拿着吧。你妈身体不好,暖暖也要花钱。”
他的手掌,粗糙,温热。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流动。
“建军……”我鼓起勇气,“我……”
“林岚,”他却先开了口,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松开手,退后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们……就这样吧。”他看着别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为了暖暖,我们可以是亲人,是朋友。但是……回不去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有些伤口,看着愈合了,但其实还在。一碰,还是会疼。”他低声说,“我怕了。”
是啊,他怕了。
我曾经那样狠狠地伤害过他,在他最信任我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可以原谅我,可以帮助我,但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交给我了。
我没有再强求。
我明白,这是我应得的。
这才是最深刻的报应。
不是穷困潦倒,不是众叛亲离,而是你最想回去的地方,已经永远为你关上了门。你最想珍惜的人,已经无法再完全属于你。
那天,我离开工厂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样东西。
是那把已经打磨好的木梳。
梳子是用很好的桃木做的,上面雕刻着简单的祥云图案,光滑圆润,握在手里,有一种温润的质感。
“送给你的。”他说,“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好送。”
我接过那把木梳,像是接过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牵连。
生活还在继续。
我没有再回超市,而是留在了厂里,跟着王建军,学起了手艺。
从最简单的打磨,到后来慢慢学着辨认木料,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
我不再是那个一心追求浪漫和激情的小女人,我只想踏踏实实地,靠自己的双手,挣一份干净的钱,过一份安稳的日子。
我和王建军,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距离。
我们一起工作,一起为了暖暖的未来操心。
我们像多年的老友,也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时候,我会用他送我的那把木梳梳头。
梳齿划过头发,一下,又一下。
我想,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失去了爱情,却找回了自己。
我懂得了生活的真谛,不是镜花水月的浪漫,而是柴米油盐的踏实;不是金钱堆砌的浮华,而是家人间的理解和包容。
我为我的冲动和无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代价,就是用余生的清醒,去怀念那个被我亲手毁掉的,温暖的曾经。
我知道,报应的滋味,不好受。
但它也让我,终于成了一个真正懂得生活,懂得珍惜的,大人。
来源:雪落无声处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