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接过那份薄薄的档案袋时,营长赵卫国那张被高原的风沙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我的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膀,最后落在了档案袋封面上,那三个刺眼的字——“表现一般”。
当我接过那份薄薄的档案袋时,营长赵卫国那张被高原的风沙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我的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膀,最后落在了档案袋封面上,那三个刺眼的字——“表现一般”。
整整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我把青春最滚烫的汗水全都浇灌在了这片军营的土地上。我以为自己即便不是最顶尖的那个,也至少配得上一句“表现优秀”。可最终,我只换来了这四个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了我五年的军旅生涯上。我没有争辩,只是扯出一个冷笑,敬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转身,将所有不甘和委屈,连同营门外那个渐行渐远的世界,一同关在了身后。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正是这份让我耿耿于怀的“表现一般”,以及档案袋最深处那封我当时并未发现的信,会在我走出营门之后,彻底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对那个男人的所有认知。那张薄薄的信纸,比我扛过的任何装备都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这一切,都要从我退伍那天,在操场上接过那份档案袋的那个瞬间说起。
第1章 一枚冰冷的钉子
九月的风,已经带着北方的萧瑟。训练场上空的红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和我胸口那朵象征着光荣退伍的大红花一起,在空气中划出两道同样鲜红,却心境迥异的弧线。
今天是老兵退伍的日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有兄弟们身上熟悉的汗味,有食堂飘来的最后一次“送行饺子”的香气,还有一种……离别的酸楚。我们这批兵,一个个站得笔直,像一排即将被移栽的白杨树,根还在这片土地上,心却已经飘向了远方的家。
营长赵卫国亲自给我们发放退伍档案。他手里拿着一沓牛皮纸档案袋,每念到一个名字,那人就出列,上前,敬礼,接过。整个过程安静、肃穆,只有风声和赵卫国那洪亮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操场上回响。
“李建!”
“到!”我的战友李建,一个来自山东的壮汉,眼圈红红地跑上前。
赵卫国把档案递给他,破天荒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沉声道:“回去好好干,别给咱们猛虎营丢脸。”
李建哽咽着点头,一个军礼敬了足足十几秒。我看到他的档案封面上,清晰地印着“表现优秀”四个字。
“王磊!”
“到!”
又一个“表现优秀”。
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我和李建、王磊,是同年入伍的兵,也是训练场上公认的“三驾马车”。五公里越野,我们总在前三名;实弹射击,我们的成绩不相上下;就连内务整理,我们的“豆腐块”也常年是全连的标杆。私下里,我们甚至开玩笑说,退伍的时候,档案上要是没有个“优秀”,那都对不起这五年磨出来的茧子。
“陈默!”
终于,轮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迈着标准的正步上前,立定,敬礼。动作一气呵成,是我这五年来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肌肉记忆。
“营长好!”
赵卫国看着我,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看不出波澜。他比我高半个头,站在他面前,我总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五年,他对我似乎总是格外严苛。我的射击成绩是全营第一,他却总能在我的呼吸节奏里挑出毛病;我的障碍越野记录无人能破,他却说我动作衔接不够流畅,浪费了零点几秒。
我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表扬,一次也没有。
他将档案袋递过来,我的指尖触碰到牛皮纸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那上面,没有我预想中的“优秀”,也没有退而求其次的“良好”,只有那四个字——“表现一般”。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风声、呼吸声、远处汽车的鸣笛声,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四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宋体字。它们像四枚冰冷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脏。
一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想起了新兵连第一次五公里,我跑到虚脱,吐得只剩胆汁,是他站在终点,冷冷地说:“军人,没有资格喊累。”
我想起了那年冬天,参加集团军大比武,我为了一个战术动作在雪地里反复匍匐,双手冻得像两根胡萝卜,他检查我的成果时,只是皱着眉说:“还行,就是太慢。”
我想起了抗洪抢险,我扛着沙袋在泥水里泡了两天两夜,脚都烂了,他巡视堤坝时路过我身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对着通讯兵喊:“让后勤多准备点盐水!”
一幕幕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我一直以为,他的严苛是一种磨砺,是一种特殊的关注。我以为,他心里是认可我的。我甚至幻想过,在今天这个最后场合,他会像对待李建那样,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小子,不错。”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表现一般”,这四个字,像一块橡皮擦,毫不留情地擦去了我五年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它在告诉我,陈默,你这五年,不过尔尔,平平无奇。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羞耻的热流直冲头顶。我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我强行控制住了。我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赵卫国,看到我的软弱。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嘴角尽力向上扯出一个弧度,那应该是一个冷笑。
“谢谢营长。”我说,声音不大,但清晰,带着一丝我自己都能听出来的、刻意的疏离。
我接过档案袋,捏得指节发白。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敬了一个我军旅生涯中最标准、也最决绝的军礼。礼毕,我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归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我能感觉到,赵卫国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直跟在我的背后。但我没有回头。
猛虎营,再见了。
赵卫国,再也不见。
第2章 被遗忘的承诺
回到宿舍,气氛已经从离别的伤感,转变为一种即将奔赴新生活的躁动。大家都在忙着打包行李,互相在纪念册上留言,交换着联系方式。李建和王磊围了过来,他们看到了我档案上的字,脸上的表情比我还难看。
“默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建一把抢过我的档案袋,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用眼神把那四个字给瞪掉,“营长是不是搞错了?全营谁不知道你陈默是玩命的?”
王磊也气得脸红脖子粗:“就是!凭什么啊?上个月的综合考核,你还是总分第一!这叫‘表现一般’?那我们算什么?表现很差吗?”
我从李建手里拿回档案袋,随手扔在床铺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我不想说话,胸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
“算了,都过去了。”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背囊,一个储物箱,就是我这五年的全部家当。
其实,真正让我无法释怀的,不只是这四个字本身,更是它背后所代表的,一种承诺的落空。
那是我入伍第三年的事。
当时,我父亲在老家的工地上出了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家里为了给他治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外债。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魂不守舍,训练也提不起劲。
一天晚上,紧急集合哨突然吹响。我们全营被拉到了几十公里外的深山里,进行夜间山地生存对抗演练。我和赵卫国被分在了同一个突击小组。
演练中,为了抢占一个制高点,我不小心踩滑,从一个陡坡上滚了下去,脚踝严重扭伤,肿得像个馒头。当时天色已晚,山里信号全无,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队友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以为自己要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过夜了。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柱刺破了黑暗,赵卫国竟然折返了回来。
他一句话没说,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就蹲下身子,示意我上去。
“营长,这不行……”我受宠若惊。
“少废话!执行命令!”他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我不敢再多言,趴在了他那并不算特别魁梧,却异常坚实的背上。他就这样,背着一百四十多斤的我,在漆黑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和后援部队汇合。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我只能听到他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感受到他后背被汗水浸透的军装,以及他每一步踩在地上时,从他身体传递过来的、坚定的力量。
到达临时营地后,他把我交给卫生员,自己却因为体力透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等他喘匀了气,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壶水,才开口问了第一句话:“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愣住了。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家里的情况。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再也忍不住,把父亲受伤、家里欠债的事情,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在自己的营长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有安慰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递给我一根。
“部队有纪律,我不能抽。”我摇头。
他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头的火光在他脸上忽明忽灭。“陈默,我知道你是个好兵,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家里的困难是暂时的,别让它压垮你。在部队,你只要把兵当好,其他的,组织上会考虑。”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的山峦,继续说:“你放心,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你的每一滴汗水,我都看在眼里。将来你退伍的时候,档案上,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档案上,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这句话,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像一团火,瞬间温暖了我整个胸膛。从那天起,我把这句话当成了一个承诺,一个我和他之间不成文的约定。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训练中,比以前更拼,更玩命。我想用最好的成绩,来回报他的那份知遇之恩,来兑现我们之间的那个“承诺”。
可今天,现实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
那个承诺,就像山谷里的回声,早就散了。他或许,早就不记得那个晚上,对他背过的那个小兵,说过什么了。
“默子,想什么呢?”李建推了我一把,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看着他关切的脸,摇了摇头:“没什么。收拾东西吧,车快来了。”
我将那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军装,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囊的最底层。那上面,承载着我五年的青春,也埋葬了一个被遗忘的承诺。
第3章 沉默的送别
退伍的流程繁琐而迅速。交还装备,注销信息,领取退伍金。我们像一群被流水线加工完毕的产品,被贴上“退伍老兵”的标签,准备出厂。
最后的送别仪式在营区大门口举行。留队的战友们排成两列,拉起了横幅,“热烈欢送退伍老兵”、“祝战友一路顺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气氛热烈得有些不真实。
我站在队伍里,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卫国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表情依旧严肃。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像是在进行最后一次检阅。当他的视线和我交汇时,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平淡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的心,又凉了半截。
政委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说了很多祝福和期许的话。然后是留队战士代表发言,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最后,轮到我们退伍老兵上车。
大巴车缓缓开动,车窗外的景象开始倒退。熟悉的训练场,我们挥洒过汗水的器械区,那栋住了五年的宿舍楼……一切都在迅速远去。
车厢里,哭声一片。大家纷纷把头探出窗外,声嘶力竭地喊着留队战友的名字,喊着那些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口号。
“猛虎营,加油!”
“兄弟们,常联系!”
我也忍不住探出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我爱过也怨过的土地。
就在这时,我看到赵卫国从队伍里走了出来,独自一人站在路边。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挥手,也没有喊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立正,然后对着我们远去的大巴车,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在喧闹的锣鼓和鞭炮声中,显得格外沉默,也格外醒目。
阳光照在他的肩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那个军礼,是送给我们所有人的。
车上的哭声更大了。李建在我旁边,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营长……他平时那么凶,没想到……”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他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营区的尽头。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明白,如果他真的在意我们,为什么要给我那样一份评价?如果他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在最后,用这样一种方式为我们送行?
这个男人,就像一本用最复杂的密码写成的书,我读了五年,却连封面都没能完全看懂。
大巴车驶上了通往火车站的公路,军营的轮廓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车厢里的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代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迷茫。大家开始讨论回家后要做什么,有的说要去学个技术,有的说要跟着亲戚做生意,还有的准备复习考大学。
李建捅了捅我:“默子,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本,我的计划很清晰。凭借一份“优秀”的退伍档案,加上我在部队练就的一身本领,我想到大城市找一份安保或者私人保镖的工作。这类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高,可以尽快帮家里还清债务,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很多安保公司在招聘时,都非常看重退伍军人的档案评价,“优秀”和“一般”,在他们眼里是天壤之别。
可现在,“表现一般”这四个字,像一道门槛,直接把我挡在了计划之外。
我甚至能想象到面试时的场景,当面试官看到我的档案,用那种审视的、带着一丝轻蔑的眼神看着我,问:“你在部队表现一般,我们怎么相信你能胜任这份高要求的工作?”
我该怎么回答?告诉他我其实很优秀,只是我的营长不认可我?这种话,谁会信?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海上航行了五年,即将靠岸的船,却在最后关头,被告知港口已经关闭。
“还没想好。”我含糊地回答李建,“先回家歇歇再说吧。”
李建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默子。凭你的本事,到哪儿都饿不着。那个评价,就是一张纸而已,别往心里去。”
我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是好心安慰我。可那怎么可能只是一张纸?那是对我五年青春的官方盖章,是我走向社会的第一张名片。
而现在,这张名片上,印着两个字:平庸。
第4章 家人的“失望”
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乡。
走出车站,看到父母熟悉的身影,我所有的委屈和迷茫,瞬间被回家的喜悦冲淡了。母亲的头发白了不少,父亲的腿虽然好了,但走路还有些微跛。他们看到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
“黑了,瘦了,但结实了!”父亲拍着我的胳膊,眼里满是骄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则在一旁抹着眼泪。
回家的路上,父母问东问西,问我在部队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训练苦不苦。我捡着一些有趣的事情跟他们说,逗得他们哈哈大笑。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心里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份好工作,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晚饭,母亲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红烧肉、糖醋排骨、地三鲜……满满当当,像是过年一样。父亲还特意开了一瓶好酒,给我倒了一大杯。
“儿子,这五年,你在部队为国效力,是咱们家的骄傲!今天回来了,这杯酒,爸敬你!”父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端起酒杯,酒很烈,呛得我眼圈发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父亲放下筷子,搓了搓手,有些期待地问我:“对了,儿子,你的退伍档案呢?拿出来给爸看看。你这么能干,肯定评了个‘优秀’吧?当年你王叔叔家的儿子,就评了个‘良好’,回来就在县里的国企找了个好工作,稳定得很。”
来了。
我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
母亲也一脸期盼地看着我。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部队的评价,就是对儿子这五年付出的最好证明。
我的心猛地一沉,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饭桌上热烈的气氛,仿佛瞬间冷却了下来。
我该怎么说?
说我只得了个“表现一般”?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看着他们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儿子?”母亲看出了我的异样,关切地问。
我放下酒杯,沉默着回到自己房间,从背囊里拿出那个牛皮纸档案袋。它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当我把档案袋放在饭桌上,当父亲戴上老花镜,看清封面上那四个字时,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母亲不识字,但她从父亲的表情里,也看出了不对劲。
“‘表现一般’?这是……什么意思?”父亲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困惑,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那丝失望,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比赵卫国给我这个评价时,还要疼。
“爸,你听我解释……”我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想告诉他们我在部队的成绩,想告诉他们我破了多少记录,拿了多少第一。
可父亲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他摘下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行了,别说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一般就一般吧。人平安回来就好。吃饭,菜都凉了。”
说完,他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地夹了一口菜,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母亲在一旁,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快吃吧,儿子,别想那么多了。”
一顿原本充满喜悦的接风宴,就在这样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我知道,他们没有怪我,他们只是失望。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在部队辛苦了五年,最后只换来一个“一般”的评价。
而我,无法解释。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却翻来覆覆,彻夜难眠。
父亲那失望的眼神,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做得不够好?是不是赵卫国对我的评价,其实是客观公正的?
不,不对。
我的成绩,我的付出,都是实实在在的。全营的战友都可以作证。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想不通。这种想不通的憋屈,比身体上的任何疲劳都更折磨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亲戚邻居们听说我回来了,都上门来看我,七嘴八舌地问我未来的打算。每当他们问起我在部队的“光荣事迹”时,我爸妈都只是含糊地笑笑,岔开话题。
我能感觉到,那份“表现一般”的档案,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了我们全家人的心上。
它不仅否定了我的过去,似乎也给我本就迷茫的未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第5章 档案袋里的秘密
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我心里的憋闷不但没有消解,反而愈演愈烈。我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父母为了我,已经操碎了心,我必须振作起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我决定,即便是“表现一般”,我也要去试试。大城市的安保公司要求高,那我就去小一点的公司;要求退伍档案的,我就去找那些更看重实际能力的地方。我就不信,凭我这一身本事,还找不到一碗饭吃。
下定决心后,我开始认真整理我的行囊,准备过两天就动身去省城。
我把背囊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军装、军靴、水壶、还有一些和战友们的合影。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一段回忆。
当我把所有东西都清空后,我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背囊最里面的夹层,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那里通常是放一些重要证件的地方。
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角。
嗯?
我心里一动。我记得这个夹层应该是空的。
我把手伸进去,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任何署名。信封没有封口,只是简单地折了一下。因为在背囊里压了很久,已经有些褶皱了。
这是谁的信?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退伍那天,大家都在忙着告别,应该没人会偷偷往我包里塞信。
难道是……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开始加速。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两样东西: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和一张银行卡。
我先展开了那张信纸。
信纸是部队里最常见的那种稿纸,上面是一排排刚劲有力的字,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赵卫国的笔迹。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信的开头,只有两个字:
“陈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到家了,也一定还在为档案上那四个字耿耿于怀。你肯定在心里骂了我无数遍,觉得我这个营长不近人情,是个瞎子,对吗?”
看到第一段,我的眼睛就酸了。他猜得一点没错。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小子,你的优秀,我比谁都清楚。五公里越野,你是我带过的兵里,最有耐力的一个;实弹射击,你的稳定性和精准度,已经超过了很多老兵;集团军大比武,你在雪地里练到手脚失去知觉……你做的每一件事,流的每一滴汗,我不仅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我之所以给你‘表现一般’的评价,不是否定你,而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
我愣住了,完全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研究过你的入伍档案,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父亲的伤,家里的债,我都了解。以你的性格,退伍之后,为了尽快赚钱,你肯定会选择去干那些高薪的安保工作,甚至是给某些老板当私人保镖。对不对?”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计划?
“陈默,你是个好兵,但你太年轻,对社会了解得太少。那些所谓的‘高薪’背后,往往是巨大的风险。我见过太多像你一样优秀的兵,退伍后走了那条路,有的卷入了不该卷入的纠纷,有的甚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的本事,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给某些人当打手的!那是在浪费你的天赋,更是在毁灭你的未来!”
“给你‘表现一般’,就是为了断了你这条路。那些最顶尖、也最危险的安保公司,看到这份评价,就不会要你。这道门槛,是我故意给你设下的。我不想你走上那条看似光鲜,实则充满陷阱的歪路。”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对着信纸问道。
信的下一段,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的路,不应该在拳脚上,而应该在你的脑子里。我记得你高中的成绩很好,只是因为家庭原因才放弃了学业。现在,国家对退伍军人考大学有很好的优待政策。回去之后,拿起书本,去参加高考。去上大学,去学一门真正的技术,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那才是你应该走的路,一条更安稳、也更有前途的路。”
“我知道,上大学需要钱,家里的情况也需要钱。这张卡里,有五万块钱。三万,是给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另外两万,你拿回去,先把家里的债还上一部分。这笔钱,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不是我给你的,是我个人借给你的,等你将来大学毕业,工作稳定了,再还给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你还清这笔钱之前,每年,至少给我写一封信,告诉我你的近况。”
“密码是你的入伍日期,六个数字。”
“记住,陈默,一个真正的强者,不仅要有强健的体魄,更要有智慧的头脑和坚定的内心。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和委屈打倒。军营外的人生,是另一个更复杂的战场,我希望你能打赢这场仗。”
信的最后,是他的署名和日期。
赵卫国。
日期,是我退伍的前一天。
看完信,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石雕。手里的信纸和银行卡,变得无比沉重。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又一片清明。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的优秀,我的困境,我的计划,我的未来……他都替我想到了。
原来,那句“档案上,绝对不会让你吃亏”,不是一句被遗忘的承诺,而是以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兑现了。他不是让我不吃“面子”上的亏,而是让我不吃“人生”上的亏。
原来,他所有的严苛,所有的不苟言笑,所有的“冷漠”,背后都藏着这样一份深沉而厚重的期许和保护。他就像一个最严厉的父亲,用最笨拙、最不被理解的方式,为我规划着一条最稳妥的道路。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却一直在误解他,怨恨他。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了信纸上,迅速晕开了一个墨点。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再也控制不住,把脸埋在信纸里,一个二十三岁的退伍军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哭得泣不成声。
那哭声里,有幡然醒悟的震撼,有被深切关怀的感动,更有对自己狭隘和无知的无尽悔恨。
第6章 一通无法接通的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重新折好,和那张银行卡一起,紧紧地攥在手心。这张薄薄的卡片,此刻在我手中,重逾千斤。它不仅仅是五万块钱,它是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最深沉的关爱,是一份足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信任和托付。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翻出我的手机。通讯录里,存着赵卫国的号码。这五年,我从未主动给他打过电话,也从未接到过他的电话。这个号码,只是作为一个“以防万一”的联系方式,安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里。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心里充满了忐忑和紧张。
我该说些什么?
说“营长,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还是说“营长,谢谢你”?
似乎任何语言,在这样一份深沉的恩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我鼓足勇气,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一阵阵忙音。我的心,也跟着那节奏,一下下地揪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冰冷的女声,我心里一阵失落。
或许,他正在训练,或许,他正在开会。部队有纪律,很多时候都不能接电话。
我安慰着自己,决定等一会儿再打。
我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海里,赵卫国的形象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想起他因为我训练受伤而背我下山时的喘息,想起他站在路边为我们送行时那个沉默的军礼,想起他信中那些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
这个男人,他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最坚硬的外壳之下。他用最严厉的方式,教会我什么是军人;又用最沉默的方式,教会我什么是人生。
一个小时后,我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结果,依旧是无法接通。
我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我心头萦绕。按照部队的规定,即便是训练或者开会,通常也不会持续这么久都联系不上。除非……除非是去执行什么特殊的、需要完全切断对外联系的任务了。
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我走出房间,父母正在看电视。看到我眼圈红红的,母亲关切地问:“默子,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就是有点想战友了。”
我不能把信和钱的事情告诉他们。我知道,以他们的性格,他们绝对不会接受这笔钱。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来处理。
“爸,妈,我……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我坐在他们身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刚刚在我心中做出的决定,“我不打算出去找工作了。我想……我想重新拿起书本,参加明年的高考。”
父母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
“考大学?”父亲皱起了眉,“你都五年没摸过书本了,能行吗?再说,家里这个情况,供你上大学……”
“钱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异常坚定,“部队给了我一笔退伍金,再加上我自己攒了一点,足够学费和生活费了。爸,妈,我还年轻,不能只靠力气吃饭。营长……我们营长说的对,人得有知识,有文化,未来的路才能走得更宽。”
我不敢提赵卫国借钱的事,只能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父亲沉默了。他 शायद 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成熟和决心。
良久,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家里再难,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爸妈支持你。”
母亲也在一旁点头,眼眶湿润了:“好孩子,有志气。妈支持你。”
得到父母的支持,我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那天晚上,我把赵卫国的信,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遍,放进了我的日记本。原信和银行卡,我用一个塑料袋密封好,锁进了我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沉下心来,开始了艰苦的复习。我把高中的课本全部找了出来,从最基础的公式和单词开始补起。五年没碰书本,很多知识点都生疏了,学起来非常吃力。但我没有丝毫的懈怠。
每当我学到深夜,感到疲惫和困倦的时候,我就会拿出那封信的抄录本,看一遍。赵卫国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和他那句“军营外的人生,是另一个更复杂的战场,我希望你能打赢这场仗”,就会给我注入无穷的力量。
我把书桌当成了我的新阵地,把课本和习题当成了我的新武器。我知道,我不能输,也输不起。因为我背负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未来,还有一个长辈沉甸甸的期望。
期间,我每天都会尝试拨打赵卫国的电话,但每一次,听到的都是那个熟悉而冰冷的提示音。
他到底去哪儿了?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重。
第7章 迟来的真相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北方的天气已经进入深冬,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我的复习也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我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书本和题海里。高中的知识,我已经基本捡了回来,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也一次比一次好。
但与此同时,我心里对赵卫国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三个月了,他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强行压下去。不会的,他那么厉害,那么强大,怎么会出事呢?
就在我备受煎熬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请问,是陈默吗?”
“我是,您是?”
“我是……我是你赵营长的爱人,我叫刘芳。”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攥紧了:“嫂子?您好!营长他……他是不是回来了?我一直打他电话都打不通。”
电话那头的刘芳沉默了几秒钟,我甚至能听到她压抑着的、轻微的抽泣声。
“陈默,你……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来一趟市里的人民医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嫂子,出什么事了?营长他怎么了?”我急切地追问。
“你先过来吧,来了再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
挂了电话,我来不及跟父母多做解释,披上外套就冲出了家门。我搭上了最早一班去市里的客车,一路上,我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各种不好的猜测,在我脑海里疯狂翻涌。
两个小时后,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市人民医院。在住院部三楼的走廊尽头,我看到了刘芳嫂子。她比我想象中要憔悴很多,眼睛红肿,脸色苍白。
看到我,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嫂子,营长呢?他到底怎么了?”
刘芳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旁边那间重症监护室。
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情景。赵卫国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各种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他那张总是充满威严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双眼紧闭。
我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刘芳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就在我退伍后不久,赵卫国就带队去边境执行一项紧急的排雷任务。任务区域环境极其复杂,就在任务即将完成的时候,一颗老旧的、结构极不稳定的地雷突然爆炸。为了保护身边一个年轻的战士,赵卫国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被爆炸的冲击波和弹片击中,身受重伤。
经过前线部队医院的紧急抢救,命是保住了,但他的双腿……因为伤势过重,被截肢了。而且,由于脑部受到剧烈震荡,他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至今没有醒来。
前几天,他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才被军用飞机转运回我们市里最好的医院继续治疗。
“他给你写信和准备钱的事,还是我前几天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在他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才知道的。”刘芳擦着眼泪说,“那个本子里,记着很多兵的名字,但你的名字,他提得最多。他说你是一块好钢,但性子太犟,需要用最硬的锤子来敲打,才能成器。”
“他还说,给你‘表现一般’,你肯定会恨他。但他宁愿你恨他一阵子,也不愿看你将来走错路,后悔一辈子。”
“那五万块钱,是他准备了很久的。是他这些年所有的津贴和奖金,本来是准备留着给孩子上大学用的……”
刘芳嫂子后面的话,我几乎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监护室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那个曾经背着我走过三小时山路的男人,那个在我人生最迷茫的时候,为我照亮前路的男人……
我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了下去,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悔恨、心痛、自责……所有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吞没。我恨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的狭隘,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哪怕是早一天,去理解他那份深沉如山的父爱。
我欠他的,又何止是一句道歉,一笔钱。
我欠他的,是一段本可以没有误解的师徒情谊,是一个本该说出口的感谢,是一份迟到了太久的理解。
第88章 新的士兵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刘芳嫂子劝我回去休息,我摇了摇头。我告诉她,我要留下来,直到营长醒过来。
从那天起,医院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我把课本和复习资料全都搬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白天,我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透过玻璃窗,一遍遍地看着那个沉睡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地跟他说话,告诉他我的复习进度,告诉他我一定会考上大学,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晚上,我就在旅馆的灯下,拼命地学习。
我把那张银行卡交给了刘芳嫂子,她说什么都不要。
“这是卫国给你的,就是你的。你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把他的这份心意,用在正道上。考上大学,活出个人样来,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嫂子红着眼圈对我说。
我拗不过她,只能把卡收了回来。但我心里暗暗发誓,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动用在自己身上。等营长醒了,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至于我的学费,我会去申请助学贷款,去勤工俭学,用我自己的双手去挣。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卫国的情况,时好时坏。而我的模拟考试成绩,却在稳步提升。
终于,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守在监护室外,护士突然兴奋地跑出来,说病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们所有人都冲到了窗前。我看到,赵卫国的眼皮,在微微颤动。几分钟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的阳光,都照进了这间小小的监护室。
又经过一周的观察和治疗,赵卫国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苏醒后的他。他瘦了很多,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我走进病房,在他床边站定,双腿并拢,对着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营长。”我开口,声音哽咽。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已经被我摩挲得起了毛边的信,和那张银行卡,轻轻地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营长,对不起。”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我全都明白了。”
赵卫国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一层水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他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朝我摆了摆。那意思我懂,他让我收回去。
我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营长,钱,我不能要。您的恩情,我也还不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您的期望。您放心,今年的高考,我一定能考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
“好……兵……”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句我盼了五年的认可,终于,在今天,在这样的情景下,听到了。它比任何“优秀”的评价,都更让我感到荣耀。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里最好的一所重点大学,学的是我最感兴趣的机械工程专业。
赵卫国在刘芳嫂子的精心照料下,身体也在慢慢恢复。虽然他失去了双腿,但他并没有消沉。他装上了假肢,拄着拐杖,从最简单的站立开始,一点点地重新学习走路。那股军人的坚毅,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我每个周末,都会坐车去医院看他。我给他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讲课堂上的有趣知识,讲我和同学们做的各种实验。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脸上带着父亲般的笑容。
那五万块钱,最终还是留在了我这里。赵卫国说,这不是给我的,是借给我的,等我毕业了,连本带息还给他。他说,他要看着我,用这笔“启动资金”,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知道,这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在支持我,激励我。
如今,我已经是一名大三的学生,成绩优异,还拿到了国家奖学金。我用自己的努力,还清了家里的债务,也让父母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我时常会想起退伍那天,我接过那份“表现一般”的档案时的情景。那时的我,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我以为世界非黑即白,以为付出就必须有看得见的回报。
是赵卫国,用他那份深沉而沉默的爱,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他让我明白,真正的优秀,不是写在纸上的几个字,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与担当。真正的关怀,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而是为你未来默默铺路的行动。
那份“表现一般”的评价,曾是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而现在,它成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枚勋章。它时刻提醒着我,要谦逊,要感恩,要永远记得,曾经有那样一个男人,他用最严厉的外表,包裹着最柔软的内心,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为我指明了方向。
他曾是我的营长,教会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
如今,他更是我人生的导师,教会我如何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我,也将带着他的期望,在我人生的新战场上,永远像一个士兵一样,去战斗。
来源:知情达理山雀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