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秀莲点点头,没说话。她的嘴唇干得起了皮,心跳得像村头那面破鼓,又乱又响。眼前这栋灰色的大楼,比她见过的县政府大院还气派,玻璃窗擦得锃亮,映着天光,晃得人眼晕。大门口挂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上海第三纺织机械厂。
引子
李秀莲攥紧了儿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七岁的念真仰着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新奇和胆怯,小声问:“娘,爹就在这里头吗?”
李秀莲点点头,没说话。她的嘴唇干得起了皮,心跳得像村头那面破鼓,又乱又响。眼前这栋灰色的大楼,比她见过的县政府大院还气派,玻璃窗擦得锃亮,映着天光,晃得人眼晕。大门口挂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上海第三纺织机械厂。
这就是陈建国信里提了无数次的地方。
从云南大山里出来,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又换了两趟公交,一路问过来,她感觉自己半条命都颠簸没了。身上的土布衣裳早就皱巴巴的,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泥点,跟周围那些穿着的确良衬衫、皮鞋锃亮的人比起来,她就像一棵被错栽到花园里的野草。
她下意识地把那个打了补丁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那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还有建国多年前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同志,你找谁啊?”门卫室里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老师傅探出头来,眼神在她和孩子身上打了个转。
“我……我找人。”李秀莲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找陈建国,他在这里上班。”
老师傅皱了皱眉:“陈建国?哪个陈建国?我们厂里姓陈的多着呢。”
“他是技术员,十多年前从云南回来的知青。”李秀蓮急忙补充道,这是信里写的。
“哦,你说陈工啊。”老师傅恍然大悟,“他在技术科,你进去问问吧。左转那栋楼,三楼。”
李秀莲连声道谢,拉着儿子迈进了这个她幻想了无数次的大门。厂区里到处都是机器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味。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心里反复念着来之前想好的话。
技术科的办公室里,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张图纸讨论着什么。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抬起头,看见门口的李秀莲,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哎,找谁?”
“我找陈建国。”李秀莲又重复了一遍。
“陈工去车间了,你有什么事吗?”姑娘的语气公事公办。
“我是他……我是他家属。”李秀莲鼓起勇气说。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带着审视和好奇。那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的轻视让李秀莲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陈工的家属?”姑娘嘴角撇了撇,“你有什么证明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这就是上海吗?跟建国信里写的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像上了弦的钟,走得飞快,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我这身土布衣裳,还有脚上这双磨破了的鞋,在这里就像个笑话。证明,我能有什么证明?结婚证早就被老鼠啃坏了角,压在箱子底。
“我……我没有。”李秀莲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是从云南来的,这是他的儿子。”她把念真往前推了推。
念真害怕地躲到她身后。
“没证明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姑娘的声音大了起来,“现在从外地来攀亲戚的多了去了,我们可见得多了。你还是走吧,等陈工回来,我们会告诉他的。”
“我不能走,”李秀莲急了,眼圈泛红,“我们没地方去,火车票钱都花光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走过来,大概是个小领导,他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你这样影响我们工作了。要不,你去厂办问问?我们这儿真不方便。”
李秀莲知道,他们这是在赶人了。她心里的委屈和无助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可她不能哭,更不能走。走了,她和念真就真的成了上海街头的孤魂野鬼。她咬着牙,倔强地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等。他是我男人,我是他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
这一下,场面更僵了。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吵吵什么呢?当这里是菜市场啊?”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作服,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办公室里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恭敬地喊了一声:“王主任。”
王主任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李秀莲母子身上。他眉头拧成了个川字,问:“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小领导赶紧上前,把事情的经过小声说了一遍。
王主任听完,转头看向李秀莲,语气缓和了一些:“同志,你说你找陈建国,是你爱人?”
“是。”李秀莲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头。
“他是什么时候从云南回来的?哪个农场的?”王主任又问,像是在核实情况。
“八零年回来的,从西双版纳的东风农场。”李秀莲答得飞快,这些信息她早已刻在了心里。
王主任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沉默了几秒钟,又问了一个问题,声音压得很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秀莲。”
这三个字一出口,王主任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他死死地盯着李秀莲,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办公室里的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几秒,王主任才像是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对着刚才那个小领导吼道:“愣着干什么?赶快!去车间把陈建国给我叫回来!不,别叫了,直接去通知他!就说……就说家里来人了!”
他的声音又急又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慌乱。
第一章 旧信封里的承诺
王主任的反应,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水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年轻姑娘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刚才还想赶我走的小领导,现在已经一路小跑着冲出了办公室。整个技术科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攥着念真的手,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这位王主任的反应太奇怪了,不像是找到了亲人的惊喜,倒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发生。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建国……他到底怎么了?
“你……跟我来。”王主任深吸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些,但眉头依然紧锁。
他领着我们母子俩,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一间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小房间。房间不大,一张办公桌,两个沙发,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给我们倒了两杯热水,搪瓷杯壁暖烘烘的,可我捧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坐吧,别紧张。”王主任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遮住了他复杂的表情。
我抱着念真坐下,孩子大概是累了,靠在我怀里昏昏欲睡。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干部,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问什么。是该问建国好不好,还是该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消息?
“你就是李秀莲……”王主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跟信里写的一模一样,倔。”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信?难道建国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
“你别怕,我叫王海,是厂里的副主任,管技术的。建国……他以前是我的兵。”王主任弹了弹烟灰,像是陷入了回忆,“当年我们一块儿在农场,我是连长,他是我们连里的秀才。这小子,有才华,也能吃苦。”
听到他夸建国,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我从布包的最里层,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十几封已经泛黄的信,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建国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他身边站着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那就是我。
“王主任,您看,这是建国。”我把照片递过去,声音有些哽咽。
王海接过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那时候多年轻……一晃都快十年了。”
他把照片还给我,看着我说:“秀莲同志,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从云南过来,不容易吧?”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这一路的艰辛,别人的白眼,心里的惶恐,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委屈。我强忍着,摇了摇头:“只要能找到他,再苦也不算啥。”
这些年,我就是靠着他的信活过来的。信里他说,上海政策变了,他能回来了。他说他会先回来安顿好,站稳脚跟,马上就来接我和孩子。他说上海有高楼,有电灯,有好吃的,要让念真在这里上最好的学。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回上海的第二年,信就断了。开始我以为是邮路不通,后来我每个月都去县里邮局问,可再也没有收到过一封信。我给他厂里写信,也都石沉大海。村里人开始说闲话,说城里来的知青靠不住,肯定是在上海变了心,不要我们娘俩了。
我不信。我的建国不是那样的人。他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说,秀莲,等我,我一定回来接你。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什么难处。
“你……恨他吗?这么多年没消息。”王海忽然问,眼神很锐利,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
我愣住了。恨吗?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生病的念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的时候,我确实怨过。我怨他为什么一去不回头,怨他为什么把我们娘俩丢在那个穷山沟里。可是,怨归怨,我心里那点念想,就像是风里的烛火,再怎么摇晃,也从没灭过。
“我不恨。”我摇摇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他肯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王海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又有一丝怜悯。他掐灭了烟头,正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干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可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愧疚、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怀里的念真也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门口的男人,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那个男人,就是思夜想的丈夫,陈建国。
可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冲过来抱住我们,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第二章 一碗陌生的阳春面
陈建国就那么站在门口,我们之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我,也不敢看念真。他比照片上成熟了许多,眼角有了细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笔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能跟我聊一晚上星星的毛头小子了。他成了个真正的城里人,而我,还停留在原地。
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地往下沉。我预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我们可能会抱头痛哭,也可能会激动得说不出话。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尴尬的沉默。
“建国,你……”王主任站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看看谁来了。”
陈建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终于迈开步子,慢慢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他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声音沙哑得厉害:“秀莲……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这五个字,像五根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不是“你终于来了”,也不是“我好想你”,而是“你怎么来了”。那语气里,没有惊喜,只有惊慌。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我抱着念真,站起身,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委屈,都被他这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
念真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小声地又喊了一声:“爹……”
陈建国这才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抖了一下。他蹲下身,想去摸念真的脸,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而念真的脸上,还带着一路风尘的灰。
“孩子……都这么大了。”他喃喃地说,眼圈也红了。
我以为他接下来会给我们一个解释,一个拥抱。可是没有。他站起身,转向王主任,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王哥,我……我先带他们去招待所,这里……不方便。”
王主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最后点了点头,沉声说:“去吧。建国,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该怎么处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陈建国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领着我们走出了办公室。
一路上,他走在前面,我和念真跟在后面。他没有牵我的手,也没有抱孩子,我们就像是三个陌生人。厂里下班的工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喊他“陈工”,他都只是勉强地点点头。那些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心里乱糟糟的。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难道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变心了?可王主任的态度又不像。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厂里的招待所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陈建国把我们安顿好,放下钥匙,就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打点饭来。”
说完,他就匆匆地走了,像是逃跑一样。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念真。念真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小声问:“娘,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我心里一酸,搂住他,强笑着说:“傻孩子,爹是太累了。你看他,都瘦了。”
我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在安慰我自己。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心里空落落的。从云南到上海,几千里的路,我靠着一个信念走了过来。可现在,人是见到了,我的心却比在路上的时候还要慌。
过了很久,陈建国才提着一个饭盒回来。饭盒里是两碗阳春面,上面飘着几片葱花,闻着很香。
“快吃吧,饿坏了吧。”他把面放在桌上,声音依旧很低沉。
念真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过去的影子,可看到的只有疲惫和躲闪。
“建国,”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几年,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不来接我们?”
陈建国的身体僵住了,他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低声说:“秀莲,这件事……很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先安心住下,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又是这样的话。又是让我等。我从二十岁等到快三十岁,还要我怎么等?
“是不是……你在这里……有人了?”我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的问题,声音都在发抖。
陈建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痛苦。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先吃饭吧,面要糊了。”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在我眼里,却比冰还冷。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丈夫,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三章 招待所的耳语
夜深了,招待所的窗外只有几声零星的虫鸣。
念真在床上睡熟了,小脸上还挂着一丝泪痕。晚饭后,他一直黏着陈建国,想让他抱,可陈建国只是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就借口有事,又匆匆离开了。他说晚上会再过来,可现在,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点。
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反复看着那张已经摩挲得起了毛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仿佛世上所有的苦难都与我们无关。可现实呢?现实是他回来了,却像变了一个人。
我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得我喘不过气。他为什么不肯解释?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那个“有人了”的猜测,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带着念真回云南吗?可我们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招待所的隔音不好,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能隐约听见一些。
“哎,你看见没?今天陈工领回来的那个女人,穿得土里土气的。”一个女人的声音。
“看见了,还带着个孩子呢,听说是从乡下找来的。”另一个声音接话道,“啧啧,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啊?”
“你还不知道?陈工家里的那位,可是个厉害角色。虽然身体不好,但娘家有背景,当初陈工能落实政策,分到房子,可全靠了她家帮忙。”
我的心猛地一抽,呼吸都停滞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那个女人还在继续说:“我听说啊,陈工当年在乡下结过婚,就是这个女人。后来回城了,为了前途,就跟这边这个好了。乡下那个,估计是断了联系,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人家现在找上门来了!”
“我的天,那不是……那不是陈世美吗?”
“小声点!让人听见。不过啊,这事也难说。你想想,一边是乡下黄脸婆,一边是能帮衬自己的城里老婆,换你你怎么选?”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却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陈工家里的那位……城里老婆……
原来,我最害怕的事情,竟然是真的。他不是有苦衷,他不是身不由己,他就是变了心,为了前途,抛弃了我们母子。
这些年来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个虚假的承诺,为他找了无数个借口。而他,早就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我扶着门框,慢慢地滑坐到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往下掉。我不敢哭出声,怕吵醒了念真。孩子是无辜的,他满心欢喜地来找爸爸,我不能让他知道,他的爸爸已经不要他了。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闹吗?去厂里闹,去他家里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陈建国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可然后呢?他身败名裂,我们就能得到幸福吗?不,我们只会被人指指点点,念真也会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白眼中。
走吗?就当没来过,带着念真悄悄离开?可我们身无分文,能走到哪里去?就算能走回云南,我又该怎么跟村里人交代?怎么跟盼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的爹娘交代?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门口。
是陈建国。
我猛地站起来,擦干眼泪,拉开了门。
他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一些饼干。看到我通红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不敢看我。
“念真睡了?”他小声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陈建国,你告诉我,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在这里,又成家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刀子,划破了我们之间最后那层脆弱的伪装。
第四章 两本结婚证的重量
我的质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陈建国脸上所有伪装的波澜。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慌乱,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副样子,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也熄灭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个会在稻田里给我唱山歌,会在油灯下教我识字,会信誓旦旦说要对我好一辈子的建国吗?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不想要我们了,一封信就可以。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这里,看你的新生活?”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当一个人绝望到极点的时候,反而是流不出眼泪的。
陈建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他手里的网兜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插进头发里,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秀莲,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不是那样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充满了挣扎。
“那是哪样?”我冷笑一声,“你告诉我,是我听错了,还是她们说错了?你敢说你在这里没有家吗?你敢说你没有老婆吗?”
他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伤人。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我们曾经那么好,好到可以把命交给对方。可现在,我们却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互相伤害。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在这里,结婚了。但是,秀莲,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打断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陈建国,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你是个懦夫!是个骗子!”
我的声音终于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惊醒了床上的念真。孩子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们,害怕地喊:“娘……爹……你们别吵架……”
听到儿子的声音,我心如刀割。我冲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埋在我的怀里,不让他看眼前这堪的一幕。
陈建国看着我们母子,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情。他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仰着头看我,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就这样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秀莲,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他哽咽着说,“当年我回来,我爸的问题还没解决,家里被打成右派,成分不好。我到处找不到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给你写了好多信,寄了钱,可都……都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我家里人怕连累你们,把信都扣下了。”
我抱着念真,身体微微颤抖,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
“后来,我进了这个厂,是王哥,就是王主任,他看我可怜,收留了我。可我没户口,没房子,什么都没有。就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她……林文静。她身体不好,不能生育,她家里也需要一个男人撑门面。我们……我们就……协议结婚。”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两张纸,递到我面前。
是两本结婚证。一本,是我和他的,发黄,破旧。另一本,是崭新的,上面是他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林文静。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秀莲,我们没有……没有夫妻之实。”他急切地解释道,“我跟她说过,我在云南有家,有你,有孩子。她说她不介意,她说等我安顿下来,就把你们接过来。这两年,我拼命工作,当上工程师,分了房子,就是想……就是想给你们一个家啊!”
我看着那两本结婚证,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说的是真的吗?协议结婚?名义夫妻?这些城里人的事情,我听不懂,也无法理解。我只知道,他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领了结婚证,组建了家庭。
“那她……知道我们来了吗?”我颤抖着问。
陈建国痛苦地点了点头:“王哥已经打电话告诉她了。她……她说明天会过来。”
我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明天,我就要见到那个占据了我丈夫位置的女人。我们会说什么?做什么?是像仇人一样撕打,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陈建国没有走,他就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守了我们母子一夜。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我们三个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第五章 两个女人的对峙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招待所的窗户照进来,却驱散不了房间里的阴冷。
我和陈建国一夜没睡,两个人都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念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醒来后就一直很安静,不吵也不闹,只是紧紧地挨着我。
我们在等待,等待那个叫林文静的女人。这感觉,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大概九点多钟,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陈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看起来三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很清秀。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很干净,也很得体。她不像我想象中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柔弱,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疲惫。
她就是林文静。
她的目光越过陈建国,落在了我和念真的身上。我们三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仿佛凝固了。
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场面。一个男人的两个妻子,就这样,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见了面。
“你们……聊吧。”陈建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像逃一样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他把这个战场,留给了我们两个女人。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还有不明所以的念真。
“你就是秀莲姐吧?”林文静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像江南的细雨,“我叫林文静。坐吧,我们谈谈。”
她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很从容。相比之下,我显得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把念真搂得更紧了些。
“建国他……都跟我说了。”林文静看着我,眼神很平静,“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
我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没有指责,没有谩骂,甚至没有一丝敌意。这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你想怎么解决?”我警惕地看着她。
她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里是五百块钱,还有一张回云南的火车票。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了。你带着孩子,回云南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我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顶。钱?火车票?她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她以为用钱就可以买断我和建国十几年的感情?就可以抹去念真这个活生生的儿子?
“我不走!”我猛地站起来,把那个信封推了回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这里也是我的家!陈建国是我男人,念真是他儿子!我们哪儿也不去!”
念真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文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她看着哭泣的念真,轻声说:“秀莲姐,你冷静点。你有没有想过,你留下来,能得到什么?建国他现在是厂里的工程师,是城市户口。而你呢?你没有工作,没有户口,你和孩子留下来,只会成为他的拖累。你们三个人,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进了我最痛的地方。是啊,我拿什么留下来?我只是一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而她,是城里人,有工作,有背景。我凭什么跟她争?
我的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我凭什么?就凭我和建国是真心相爱,就凭我们拜过天地,就凭念真是他的亲骨肉!
“拖累?我没想过要拖累谁!”我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有力气,我能干活!我能去刷盘子,能去扫大街,我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我不要他的钱,我只要我男人!只要我儿子有个爹!”
“你以为在上海活下去那么容易吗?”林文静的语气也重了一些,“你以为有力气就行了?这里不是你们云南!没有户口,念真连学都上不了!你忍心看着他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说他有个乡下妈,说他是个黑户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所有的火焰。
是啊,我忘了,这里是上海。我只想着一家团聚,却忘了现实的残酷。为了我自己所谓的爱情和名分,就要毁了孩子的一生吗?
我看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念真,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我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为了孩子,放弃我的丈夫,放弃这个我盼了十年的家吗?
“秀莲姐,”林文静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算我求你了,你走吧。你成全我们,也成全你自己和孩子。建国他……他是个好人,他夹在中间,也很痛苦。”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里的疲惫和哀求,我忽然明白了。她或许,也爱着陈建国。又或许,她也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我们两个女人,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是命运。
就在我内心激烈交战,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招待所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撞开了。
陈建国和王主任冲了进来,两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王主任手里拿着一份电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建国面前,把电报塞到他手里,声音都在发抖:“建国,你快看!厂里刚收到的,你父亲……你父亲平反了!中央发文了!”
第六章 一份迟到的平反书
那份薄薄的电报,像一道惊雷,在我们三个人之间炸响。
陈建国拿着电报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反复看了好几遍,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王主任,嘴唇哆嗦着问:“王哥……这……这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王主任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文件已经下达到市里了,马上就会正式通知!你爸的冤案,平了!你们家的成分,也恢复了!”
“爸……”陈建国喃喃地念着这个字,眼泪瞬间决堤。他一个大男人,就那样站在屋子中央,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这哭声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辛酸,太多的压抑。为了这个所谓的“成分”问题,他的人生被硬生生掰成了两段。他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有妻儿不能认。他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的囚徒,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太多年。
而现在,天亮了。
我和林文静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崩溃的男人。这一刻,我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消散了。我们不再是情敌,而是两个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女人。
林文静的眼圈也红了,她默默地转过身,擦了擦眼角。
我抱着念真,心里五味杂陈。我既为他高兴,又感到一阵后怕。如果这份电报晚来一天,或者我真的拿了钱,带着孩子走了,那我们这一家人,是不是就真的永远错过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哭了很久,陈建国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擦干眼泪,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跟我说话,也不是跟林文静说话,而是走到念真面前,一把将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儿子……我的儿子……”他把脸埋在念真的小肩膀上,声音哽咽,“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啊……”
念真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但很快,血浓于水的亲情让他感受到了这个怀抱的温暖。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拍着陈建国的后背,奶声奶气地说:“爹不哭……念真不哭……”
看着眼前父子相认的场景,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暖。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值得了。
陈建国抱着儿子,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林文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深深的歉意。
“文静,”他开口,声音沙哑,“谢谢你。这些年,要不是你,我们陈家……可能就真的散了。这份恩情,我陈建国一辈子都记得。”
林文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建国,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的。我帮你渡过难关,你给我一个名分,我们各取所需。现在,你的难关过去了,我们也该……结束了。”
她的话说得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文静,你……”陈建国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打断了。
“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林文静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份释然,“秀莲姐,以前,是我占了你的位置,对不起。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你们才是一家人。”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这是……家里的钥匙。我今天就搬回我娘家去住。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下意识地喊住了她。
她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苍白而清瘦的脸,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也是个可怜人。为了所谓的名分,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和幸福。她不是坏人,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也保护了陈建国。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建国欠你的,我们陈家欠你的,要用一辈子来还。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我们就是姐妹。”
我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建国和王主任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而林文静,她那双一直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第七章 灶台上的两双碗筷
林文静最终没有走。
她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了很久很久,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姐姐。”
那一天,我们四个人,还有王主任,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陈建国把他这些年的所有经历,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从他父亲被打倒,到他回城后的四处碰壁,再到和林文静的“协议婚姻”,以及他如何偷偷给家里寄钱,却被中间人私吞的绝望。
他的故事,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充满了无奈和辛酸。他不是不爱我们,只是命运把他逼到了一个无路可走的角落。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保护远在云南的我们,他选择了用一种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独自扛下所有。
而林文静,她的故事同样令人唏嘘。她出身书香门第,却因为身体原因,一直被人非议。和陈建国的结合,对她来说,既是一种互助,也是一种解脱。她用她的家庭背景,为陈建国撑起了一片可以喘息的天空。
听完他们的故事,我心里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我们三个人,就像是被命运的绳索捆绑在一起的蚂蚱,谁也挣脱不了。现在,绳索解开了,我们不应该互相憎恨,而应该互相扶持。
王主任听完,掐灭了烟头,长叹一声:“都过去了。好在,老天有眼,没让你们一家人真的散了。建国,你小子有福气啊,娶了两个这么好的女人。”
最后的解决方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文静主动提出了离婚,她说,这个名分,她不能再占着了。但她也接受了我的提议,不搬走。她说,她身体不好,一个人住着,家里人也不放心。我们这个家,正好可以互相照应。
就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比奇怪的“家庭”组合诞生了。
我们搬进了陈建国分的那套两居室的房子里。房子不大,但很温馨。我和念真住一间,林文静住一间。陈建国,就在客厅搭了张行军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
开始的时候,总有些尴尬。但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候就是在厨房的烟火气里建立起来的。林文静身体弱,不能做重活,但她会教我怎么用煤气灶,怎么挑上海人喜欢吃的青菜。我呢,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变着花样给他们做饭。
念真成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黏合剂。他一会儿跑到林文静房间,让她教自己认字画画,一会儿又黏着我,让我给他讲山里的故事。他开始喊林文静“文静姨”,喊得自然又亲切。
陈建国变了,变得爱笑了。他不再是那个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工程师。他每天下班,都会带回来一些小零食,或者一束便宜的野花。他会陪着念真做作业,也会在吃饭的时候,给我们俩一人夹一筷子菜。他的眼里,有了光,有了对未来的期盼。
周围的邻居和厂里的同事,自然少不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我们三个人,却用一种超乎寻常的默契,抵挡了所有的流言。我们一起出门买菜,一起去公园散步,看起来,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人。
我知道,这样的生活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畸形。我和建国之间,依然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却无法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但比起过去的十年,我已经很满足了。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上海下起了小雨。
我正在厨房做饭,灶上炖着一锅香喷喷的鸡汤。林文静在客厅教念真念诗,陈建国在阳台上修理一把坏了的椅子。屋子里充满了温暖的生活气息。
我盛了一碗鸡汤,端给林文静,让她暖暖身子。她接过碗,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我回到厨房,看着灶台上属于我和建国的那两双碗筷,并排放在一起。它们是那么的普通,却又显得那么的安稳。我忽然明白了,家是什么。家不是一张结婚证,也不是一个名分。家是有人为你留一盏灯,是有人为你做一顿热饭,是无论多晚回来,都有人在等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晴空。从云南到上海,我跨越了千山万水,寻找我的丈夫,寻找一个答案。现在,我找到了。答案不在过去,不在对错,而在未来的每一天,在这灶台上的两双碗筷里,在这满屋的烟火气里。
生活,给了我最沉重的考验,但也给了我最温柔的补偿。这就够了。
来源:沉默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