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四点半,机场的空气闻起来像是一块被消毒水反复擦拭过的、冰冷的玻璃。
凌晨四点半,机场的空气闻起来像是一块被消毒水反复擦拭过的、冰冷的玻璃。
那种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和远方飘来的航空煤油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旅途的、疏离又清醒的气息。
我拖着行李箱,轮子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滑过,发出一种空洞而规律的“咕噜”声。
这声音像是时间的秒针,一格一格,把我推向即将起飞的航班。
候机厅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坐着些和我一样被清晨从被窝里拽出来的灵魂。
大家脸上都挂着同款的、尚未完全苏醒的疲惫。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墨蓝色天幕,地勤车辆的灯光在停机坪上像萤火虫一样安静地移动。
一切都和过去无数次出差的清晨一样,平静,按部就班。
我掏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我们家的监控APP。
这是我的一个保留节目,或者说,一种小小的仪式感。
每次出差,在登机前,我都会看一眼家里的情况。
通常,我能看到卧室里,林晴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橘色的、温暖的光晕。
看看她,看看我们共同营造的这个小小的、安稳的世界,我心里就会觉得特别踏实。
仿佛那不是一次远行,只是短暂地出门买一包烟。
然而,今天,屏幕上跳出来的画面,却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有人用一块厚厚的黑布,严严实实地蒙住了镜头。
我的心,咯噔一下。
像是坐电梯时突然遭遇了失重。
网络问题?
我关掉APP,切换了一下网络,从机场Wi-Fi换到自己的流量。
深呼吸,然后再次点开。
依然是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
屏幕中央,只有几个惨白的小字提示着:设备在线。
在线,却是一片漆黑。
这意味着,镜头不是坏了,也不是断网了。
它是被什么东西,人为地,遮住了。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冰凉。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最后盘踞在我的后脑勺,让那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镜头遮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滴墨汁滴进了清水里,瞬间,我整个脑子都被染黑了。
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我脑海里疯狂地奔腾。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
机场广播里,开始用温柔的女声播报我即将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
周围的人开始起身,拉杆箱的轮子再次发出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汇成一片细碎的、奔向远方的潮水。
我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机屏幕上的那片黑色,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我记得,这个摄像头是我亲手装的。
当时林晴还笑我,说我又不是什么商业大亨,家里也没矿,装这玩意儿干嘛,搞得像谍战片一样。
我捏着她的鼻子说,这不是为了防贼,是为了让我出差的时候,能随时看看你和这个家。
我想你的时候,就打开看看。
看见你在,我就安心了。
她听了,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她说,好,那你可得天天看,别忘了。
我们之间,有一种近乎固执的默契和信任。
我们从大学校园里一无所有,手牵着手,走到今天,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拥有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窝。
我们几乎从不吵架,我们懂得彼此的辛苦,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所以,我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她,或者别的什么人,在这样一个凌晨,特意去遮住那个代表着我们之间思念和连接的镜头。
我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些画面。
是那些我看过的社会新闻,是那些朋友酒后吐过的苦水,是那些电影里最狗血的桥段。
一个男人,在凌晨出差。
他的妻子,在家里,遮住了摄像头。
这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几乎可以谱写出一部内容详尽、情节曲折的都市伦理剧。
不。
我用力的晃了晃头,想把这些肮脏的念头甩出去。
那个人是林晴啊。
是那个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温一碗汤的林晴。
是那个会在我被客户刁难、心情沮丧时,笨拙地给我讲笑话,把我逗笑的林晴。
是那个会把我的白衬衫熨烫得平平整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林晴。
她怎么会?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可是,那片黑色,那片死寂的、不容置疑的黑色,又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它在嘲笑我的天真,在质问我的信任。
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催促登机的通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前往XX的旅客,请尽快登机……”
我站起身,机械地走向登机口。
队伍在缓慢地移动,我随着人流,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我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快走吧,只是一场误会。也许是衣服不小心挂上去了,也许是她半夜起来喝水,随手把什么东西搭在了上面。别胡思乱想了,等到了目的地,打个电话问问就清楚了。
另一个小人儿却在尖叫,回去!你必须回去!你现在不回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真相就在那扇门的后面,你难道要假装看不见,然后带着这份猜忌和折磨,飞向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吗?
我走到了检票口,空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先生,早上好。”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我损失掉一个重要项目,可能会被老板痛骂一顿,甚至可能会显得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的决定。
但我顾不上了。
我对空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抱歉,我不走了。”
说完,我没有理会她错愕的表情,毅然决然地转过身,逆着稀疏的人流,朝着来时的方向,几乎是跑了起来。
我要回家。
现在,立刻,马上。
我冲到航空公司的柜台,用最快的速度办理了退票和改签。
最近一班飞回去的航班,在一个小时后。
等待的这一个小时,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像一尊雕塑。
我不敢再看手机,不敢再点开那个APP。
我怕那片黑色会彻底吞噬我最后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回忆最近林晴的一举一动。
她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她最近总是很累的样子,常常我加班回来,她已经睡了。
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发现她不在身边,过一会儿,她才从书房里蹑手蹑脚地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凉气。
我问她干嘛去了,她说睡不着,起来看会儿书。
她给我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
以前我出差,她一天总要打好几个电话,问我吃饭了没,天气怎么样,累不累。
但最近这次,她只是淡淡地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回放。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不是没有预兆。
是我太迟钝,或者说,是我太自信了。
我自信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自信她对我的爱毫无保留。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让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看着窗外,城市在我脚下迅速地缩小,变成了一片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沉默的地图。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能照亮我心里的黑暗。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两个小时的航程,我如坐针毡。
飞机落地的瞬间,我第一个解开安全带,抓起背包就往外冲。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廊桥,跑过长长的通道,甚至顾不上等行李。
我直接冲出了机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址,麻烦您,开快点!”我把手机上的地址递给司机,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发抖。
司机是个爽快的中年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兄弟,赶时间啊?放心,坐稳了!”
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汇入了城市清晨的车流。
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地倒退。
那些我们曾经一起逛过的商场,一起吃过饭的小馆子,一起散过步的公园……
每一个地方,都承载着一段甜蜜的回忆。
而现在,它们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我,那些美好,可能都只是假象。
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
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预演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
推开门,我会看到什么?
一双不属于我的男士皮鞋?
一件随意搭在沙发上的男士外套?
还是……更不堪的画面?
如果真的看到了,我该怎么办?
是冲上去,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歇斯底里地咆哮,把一切都撕碎?
还是冷静地转身,关上门,像一个体面的失败者,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的人生,可能就要在推开那扇门之后,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
一半是曾经,一半是以后。
中间,是一道血淋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我用颤抖的手扫码付了钱,几乎是滚下了车。
我冲进楼道,一口气爬上五楼。
站在家门口,我反而停住了。
我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
钥匙就在口袋里,冰冷,坚硬。
它曾经是开启幸福和温暖的信物,此刻,却像是一把即将裁决我命运的利剑。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卡在喉咙里,又冷又硬。
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我僵在门口,没有立刻推开。
我侧耳倾听。
屋子里,一片死寂。
没有我想象中的争吵,没有慌乱的脚步声,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
只有一种熟悉的、家的味道,淡淡地飘散出来。
是林晴最喜欢的那款香薰的味道,混合着阳台上绿植的清新气息。
这味道,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但那根紧绷的弦,并没有松开。
我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
客厅里,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整齐,干净。
沙发上搭着她追剧时盖的小毯子,茶几上放着她没喝完的半杯水。
我的拖鞋,就摆在鞋柜旁,和我离开时放的位置,分毫不差。
没有陌生的鞋子,没有陌生的外套。
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如果人不在客厅,那会在哪里?
卧室。
那个摄像头所在的,我们的卧室。
我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一步一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
卧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有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还有一些细细碎碎的、奇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我没有立刻推门,而是透过那道门缝,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看去。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卧室里,没有别人。
只有林晴一个人。
她没有在睡觉。
她穿着我那件宽大的旧T恤,头发用一根铅笔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她整个人,都趴在地板上。
我们卧室的地板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图纸和各种工具。
有美工刀,有切割垫,有各种型号的尺子,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胶水和颜料。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中间,是一个已经初具雏形的、精致得令人窒息的建筑模型。
那是一个图书馆的模型。
造型像一艘扬帆起航的方舟,线条流畅而优美,充满了未来感和生命力。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我的作品。
是我大学毕业时,呕心沥血设计的,那个被我命名为“记忆方舟”的图书馆。
那是我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梦想。
也是我后来,为了生活,亲手埋葬的梦想。
我看到林晴,正戴着一副防切割手套,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极其专注地,在切割一小块薄薄的木板。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台灯的光,笼罩着她,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侧脸,在光影里,美得像一幅安静的油画。
而那个被我怀疑、被我恐惧的摄像头,就在她头顶上方的书架上。
镜头上,盖着一块布。
那块布,我认得。
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一件T恤,后来洗得旧了,就当成了抹布。
她大概是怕我从监控里看到她在做什么,所以,随手拿了那块布,把它盖上了。
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我的眼睛,一瞬间就模糊了。
一股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种巨大的、足以将我淹没的愧疚和心疼。
我这个傻瓜。
我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怎么能,怎么可以,那样去怀疑她。
我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的腿都站麻了。
林晴似乎是刻累了,她放下手里的刻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巨大的惊讶,然后,是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慌乱和无措。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是要去出差吗?”
她的脸颊,因为紧张,泛起了一层可爱的红晕。
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偷偷藏了糖果,却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那里有我熟悉的、让我安心的味道。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温热的液体,打湿了她的T恤。
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收紧我的手臂,仿佛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林晴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
她在我怀里,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怎么了呀?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项目不顺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担忧。
我摇摇头,却还是说不出话。
我只是抱着她,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我内心那块因为猜忌而产生的、巨大的空洞。
过了很久,我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我松开她,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困惑。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只有对我满满的关心和担忧。
我的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对不起,林晴。”
她被我这句没头没脑的道歉,搞得更糊涂了。
“好端端的,干嘛说对不起啊?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然后,我把我从看到监控被遮住开始,所有的心理活动,那些肮脏的猜测,那些可怕的预演,那些自我折磨,原原本本地,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她。
我没有丝毫的隐瞒。
因为我知道,在她的爱面前,任何的掩饰,都是一种亵渎。
我说得很慢,很艰难。
每说一句,都像是在用刀子,剖开自己的胸膛,让她看里面那个渺小、自私、不堪的灵魂。
林晴一直安静地听着。
她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恍然大悟,再到最后的……心疼。
是的,是心疼。
我原以为,她会生气,会愤怒,会指责我的不信任。
可是没有。
她只是用一种无比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等我说完,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却像羽毛一样,温柔地抚平了我内心的褶皱。
“你这个傻瓜。”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应该相信我的呀。”
“对不起。”我除了这三个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地上的那个模型。“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记忆方舟”,在晨光里,静静地伫立着。
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复刻了我的设计图。
甚至,比我图纸上画的,还要有灵魂。
“为什么?”我轻声问。“为什么要偷偷做这个?”
林晴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我前段时间,帮你收拾书房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你以前的那些设计图。”
“我看到了这个‘记忆方舟’,还有你在旁边写的那些设计理念。”
“你说,你想建一个图书馆,它不仅仅是存放书籍的地方,更是一个存放城市记忆和个人情感的容器。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和慰藉。”
“我看着那些图纸,看着你写的那些话,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你。”
“一个眼睛里有光的,闪闪发亮的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也闪着光。
“可是后来,我们为了买房,为了生活,你放弃了考研,进了一家虽然稳定但你并不喜欢的公司。你每天画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商业图纸,跟甲方周旋,陪客户喝酒。”
“我看着你,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着你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我知道你很累,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们这个家奋斗。可是,我好心疼。”
“我心疼你的梦想,就那样被束之高阁,落满了灰尘。”
“所以……我就想,我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偷偷地,在网上报了建筑模型的制作课程。我把你的图纸,一张一张地扫描进电脑,然后用我新学的软件,把它建成3D模型。”
“我每天,都趁你睡着了,或者你加班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书房里,一点一点地做。我怕被你发现,惊喜就没有了。”
“我本来想,等我把这个模型做好了,就偷偷地帮你,把它投到那个‘青年建筑师设计大赛’去。”
“我听人说,那个比赛的评委,有好几个都是国内顶尖的建筑大师。我想,你的设计这么好,一定会被看到的。”
“就算……就算最后没有得奖,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梦想,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被遗忘。它一直,都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说到最后,她的眼圈也红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因为熬夜而冒出的淡淡的黑眼圈,看着她手上因为使用工具而留下的一些细小的划痕。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包裹住。
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地,酸涩、膨胀、滚烫。
我再一次,把她狠狠地揉进怀里。
这一次,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为我的愚蠢而哭,也为她的深情而哭。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为这个家遮风挡雨,是我在用我的肩膀,扛起我们的未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个我以为需要我保护的、柔弱的女人,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那个早已被我放弃的梦想。
她才是我生命里,那艘最坚固的“方舟”。
承载着我所有的脆弱、不堪,和那些不敢再提起的理想。
那天,我们哪儿也没去。
我就坐在地板上,陪着她,一起做那个模型。
我教她,如何更精准地切割,如何让粘合处更平整。
她给我讲,她为了找到最合适的材料,跑了多少家模型店,在网上查了多少资料。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在我们身上,在那个未完成的模型上,洒下了一片金色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胶水混合的、奇特的香味。
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个味道,那么好闻。
我们一边做,一边聊。
聊起了大学时,我第一次跟她讲我的这个“方舟”梦想。
那时候,我们坐在学校的草坪上,我拿着一支笔,在笔记本上,意气风发地勾勒着未来的蓝图。
她就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她说:“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后来,我们毕业,工作,被现实的浪潮,推着往前走。
我渐渐地,不再提我的梦想。
我以为,她也忘了。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比我自己,记得还要清楚。
我们一直忙到傍晚。
模型,终于完成了。
当最后一块顶棚被安放上去的时候,我们俩,都像完成了一件旷世杰作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整个“记忆方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梦幻的色彩。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而坚定的承诺。
林晴看着模型,眼睛里,是满足而骄傲的光。
她转过头,对我说:“你看,它多美啊。”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说:“是啊,真美。”
但我心里想说的是,你比它,美一万倍。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老板打了个电话,撒了个谎,说家里出了急事,项目去不了了,由此产生的一切损失,我愿意承担。
然后,我打开电脑,把我那些尘封已久的设计图,重新整理了出来。
我把它们,和林晴做的那个模型照片一起,发送到了那个“青年建筑师设计大赛”的官方邮箱。
在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刻,我的手,是颤抖的。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不知道,这次投递,会不会有结果。
我甚至不知道,我这个早就脱离了前沿设计圈的“老人”,还能不能跟那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竞争。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找回了那个曾经眼睛里有光的自己。
是林晴,是她用她的爱和信任,把我从现实的泥潭里,一点一点地,给拉了出来。
她让我明白,生活,不应该只有眼前的苟且。
还应该有,我们共同守护的,诗和远方。
后来,故事的结局,有点像童话。
我的那个“记忆方舟”,出人意料地,拿了那个比赛的金奖。
有一位著名的建筑大师,也就是评委之一,非常欣赏我的设计理念,通过组委会联系到了我。
我们聊了很多次,从设计,到人生,再到梦想。
最后,他邀请我,加入他的工作室。
我辞去了那份让我感到窒息的工作。
我终于,可以去做我真正热爱的事情了。
而林晴,也因为那个做得太过精致的模型,被一家模型设计公司看中,成了一名专业的模型师。
她总说,她是我的“首席梦想实现官”。
我们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拐进了一条全新的、充满阳光的航道。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清晨。
想起机场里那片令人心悸的黑色屏幕。
想起我在飞机上,那两个小时的煎熬和折磨。
想起我推开家门时,那份几乎要让我窒息的恐惧。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狼狈的一天。
但现在我知道,不是的。
那一天,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它让我看清了自己的狭隘和不堪,也让我,更深刻地,看清了身边这个女人的珍贵。
是那片黑色,让我差一点就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
也是那片黑色,让我最终,拨开了生活的迷雾,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现在,我还是会经常出差。
每次在登机前,我依然会习惯性地,点开那个监控APP。
屏幕上,不再是那片让人恐惧的黑色。
有时候,是林晴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做着她的模型,岁月静好。
有时候,是她抱着我们的女儿暖暖,在房间里,给她讲着童话故事,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是的,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叫暖暖。
我希望她的人生,永远都充满了温暖和阳光。
而每一次,当我看着屏幕里那个小小的、安稳的世界,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暖流。
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家。
那是我的港湾,是我的灯塔,是我用尽一生,也要守护的,记忆方舟。
我知道,无论我飞得多高,走得多远,只要回头,她和光,就都在那里。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你有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梦想,却有一个人,愿意把它捧在手心,替你擦去灰尘,让它重新发光。
而我,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我常常在想,信任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一句简单的“我信你”,也不是在风平浪静时的相安无事。
它是在面对那片未知的、足以引发无限遐想的黑暗时,你内心深处,是否还愿意,为对方保留一丝光明的可能。
那天,我差一点就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心魔。
幸好,我回来了。
幸好,我推开了那扇门。
幸好,门后面,是我的整个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背叛,没有欺骗。
只有一个傻傻的姑娘,在用她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对我说:
“别怕,你的梦想,我来守护。”
来源:等风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