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连串的零,前面那个刺眼的“4”,组成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手机屏幕上那条银行短信,像一根烧红的针,直直扎进我的眼睛里。
一连串的零,前面那个刺眼的“4”,组成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四十万。
我的公积金账户,被提取了四十万。
我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冰窖,血液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变冷,最后冻住了心脏。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公积金提取需要本人到场,需要身份证,需要结婚证,需要一堆繁琐的材料。
我什么都没做,钱怎么会不翼而飞?
我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的字开始模糊,像水波一样荡漾开。
空调的冷风吹在后颈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老公张强还在卫生间洗澡,哗啦啦的水声隔着门传来,听在我耳朵里,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不能等了。
一秒钟都不能。
我抓起沙发上的包,胡乱地把手机、钥匙塞进去,甚至来不及换鞋,踩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也把那个充满水声和暖气的家,关在了另一个时空。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惊慌失措的鬼魂。
我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一楼的按钮,金属的按钮被我按得咯咯作响。
电梯壁上映出我的脸,苍白,惊恐,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干什么?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但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去住房公积金中心。
去问个明白。
去冻结账户。
我不能让这笔钱,这笔我和张强攒了整整六年,准备用来买我们第一个家的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
出租车在夜色里飞驰,窗外的霓虹灯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像是我此刻混乱的思绪。
我紧紧攥着手机,手心里的汗把手机壳都浸得黏糊糊的。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小姑子,张悦。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藤蔓,瞬间缠住了我的呼吸。
我按了接听,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嫂子……你是不是知道了?”
一句话,像是一把锤子,把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砸得粉碎。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张悦,你做了什么?”
“嫂子,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去查了?”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哀求。
“四十万,张悦,那是四十万!”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得连前面的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嫂子,求求你了,算我借的,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我给你打欠条,我给你下跪都行!”
“你用什么还?你拿什么还?”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那是我和哥买房子的钱!是我们未来的家!”
“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那头只剩下无尽的道歉和哭泣。
我挂了电话,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包纸巾。
“姑娘,多大的事儿啊,别哭坏了身子。”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可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净。
是啊,多大的事儿呢?
不过是天塌了而已。
到了公积金中心,人家已经快下班了。
我冲到柜台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工作人员是个很耐心的大姐,她听完我的话,一边安抚我,一边迅速地调取了我的资料。
电脑屏幕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提取人:林微(我)。
代办人:张悦。
下面附着一堆电子扫描件:我的身份证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结婚证复印件,甚至还有一份委托书,上面有我的签名。
那个签名,和我自己写的一模一样。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张悦,我的小姑子,她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
那些证件都锁在我卧室的抽屉里,钥匙只有我和张强有。
委托书上的签名,又是怎么回事?
我从来没有签过这种东西!
“同志,这个签名是伪造的!这些证件她可能是偷的!我要报警,我要申请冻结账户!”我趴在柜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大姐看我的样子,赶紧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帮我办理了紧急冻结手续。
“姑娘,你先别急,账户我们先给你冻结了。但是钱已经被提走了,走的对公账户,转到了一个装修公司的账上。我们这边能做的,就是防止后续再有资金被转出。你这个情况,必须得报警处理了。”
装修公司?
我脑子里更乱了。
张悦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还是打给装修公司?
她家去年刚装修完,根本用不上。
我握着那张冻结回执单,薄薄的一张纸,却重若千斤。
走出公积金中心的大门,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
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是婆婆。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微微啊,悦悦都跟我说了,你别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婆婆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妈,那不是一笔小钱,那是四十万。”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我知道。妈知道你和阿强不容易。可是悦悦她……她也是为了孩子啊!她也是当妈的,没办法啊!”
“孩子?哪个孩子?她儿子小宝不是好好的吗?”
“哎……”婆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先回来吧,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行吗?你别报警,千万别报警,不然悦悦这辈子就毁了!”
“毁了?”我冷笑一声,“她拿着我们买房的钱去挥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会毁了?她伪造我的签名,偷我的证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是犯法的?”
“微微!”婆婆的声调高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她是你亲小姑子!一家人,什么偷不偷的,说得那么难听!钱花了,我们想办法再挣就是了,亲情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亲情?
我的亲情,在看到那条银行短信的时候,就已经被砸得稀碎。
我没有再和婆婆争辩,默默地挂了电话。
因为我知道,没有用的。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张悦是她的亲女儿,我不是。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张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老婆,你去哪了?我洗完澡出来就没看到你,家里怎么乱糟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我在外面。”
“外面?这么晚了你去哪了?你……”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老婆,你是不是哭了?声音怎么这样?”
“张强,你妹妹,你的好妹妹,把我们公积金账户里的四十万,全都提走了。”我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张强?你还在听吗?”
“……老婆,你先别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
“误会?我亲眼在公积金中心看到了转账记录,代办人是你妹妹张悦的名字,还有我亲笔签名的委托书!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误会?”
“签名?不可能啊,你什么时候签过?”
“是啊,我什么时候签过?我也想问问你,我们卧室抽屉的钥匙,除了我,是不是只有你有?”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我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
“老婆,你先回家,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外面不安全。”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恳求。
“回家?”我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马路,突然觉得无处可去,“哪个家?我们为了买房,省吃俭用六年,住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那就是我们的家吗?现在,连买房的钱都没了,我们还有家吗?”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蹲在马路边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辆车停在了我面前。
车门打开,张强冲了下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我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
曾几何见,这个怀抱是我最安心的港湾。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浑身冰冷。
我推开他,眼睛红肿地看着他:“钥匙,是不是你给她的?”
他躲开我的眼神,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懂了。
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割着,疼得我快要窒息。
“为什么?”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张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婆,对不起,我……”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满是痛苦,“悦悦她……她真的遇到难处了。”
“难处?什么难处需要四十万?她去赌博了还是吸毒了?”
“不是的!”他急忙否认,“是……是小宝,小宝生病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很多钱治疗。”
我愣住了。
小宝,张悦的儿子,我可爱的外甥,才五岁。
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舅妈”的孩子。
“什么病?”
“白血病。”
这三个字,像三颗子丸,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被张强一把扶住。
“怎么……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上个月刚查出来的,一直没敢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张强扶着我,让我靠在他身上,“医生说,需要做骨髓移植,前期治疗加上手术费,至少要五十万。他们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还借遍了亲戚朋友,实在凑不够了,悦悦才……才想到了我们的公积金。”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白血病,骨髓移植,五十万。
这些沉重的词汇,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我们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我哽咽着问。
“她不好意思开口。她说,你们为了买房也攒了好多年钱,她张不开这个嘴。而且,她怕你们不同意,情急之下,才……才想出这个办法。”
“所以,你就把钥匙给了她?你就看着她偷走我们的血汗钱?你就看着她伪造我的签名?”我一把推开他,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我不知道她会去伪造签名!我以为……我以为她会跟你商量!”张强也急了,“她那天哭着来找我,说小宝快不行了,再没有钱,医院就要停药了。她说只是想借用一下我们的证件,去咨询一下贷款。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把钥匙给她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直接把钱取出来!”
他的解释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张强,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夫妻多年,他了解我,我也同样了解他。
他或许真的不知道伪造签名的事,但他一定知道张悦的最终目的。
他只是选择了默许。
在他心里,妹妹和外甥的命,比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家,更重要。
或者说,比我,更重要。
这个认知,比失去四十万更让我心痛。
我没有再跟他说话,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酒店。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好好地理一理这团乱麻。
刚洗完澡出来,手机就开始疯狂地响起来。
第一个电话,是张强。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然后,手机被设置成了静音。
但屏幕,却像疯了一样,不停地亮起。
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全国各地。
我知道,这是我们老家的亲戚们。
是婆婆,把我的手机号散播出去了。
一场亲情的围剿,正式开始。
我没有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些号码,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又熄灭。
它们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想要把我困住,让我窒息。
我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试图隔绝这一切。
可是没用。
手机的震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嗡……嗡……嗡……
一声声,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拿起手机,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我以为是酒店服务员,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婆婆和张悦。
婆婆的眼睛红肿,一脸憔悴。
张悦更是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看到我,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嫂子,我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求求你,把钱给我,救救小宝!”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婆婆也跟着抹眼泪:“微微,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可怜可怜小宝吧!那可是我唯一的孙子啊!”
我看着她们,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在昨天之前,看到她们这样,我一定会心软。
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起来吧,别在这里演戏了,让人看笑话。”我冷冷地说道。
“嫂子,我没有演戏!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张悦哭着说,“我给你磕头了!”
她真的开始在地上磕头,一下,一下,撞得地板咚咚作响。
我没有去扶她。
我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张悦,你告诉我,委托书上的签名,是怎么来的?”
她的哭声一顿,眼神闪烁,不敢看我。
“是……是我模仿的……”
“模仿?”我笑了,“你模仿得可真像啊。你是不是练了很久?”
“我……”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还有那些证件,你是怎么从我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来的?”
她还是不说话。
我把目光转向婆婆:“妈,是您吧?您有我们家的备用钥匙。”
婆婆的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真相大白。
原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合谋。
张强给的,只是其中一把钥匙。
而打开那扇门,拿走所有证件的,是我的婆婆。
她们母女俩,一个出谋划策,一个亲手实施,再加上我丈夫的默许,完美地给我设了一个局。
我突然觉得很想笑。
我笑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我把她们当亲人,掏心掏肺。
她们却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支取的提款机。
“你们走吧。”我指着门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钱,我已经冻结了。想要钱,就去法院告我吧。”
“微微!”婆婆尖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小宝快没命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逼死你们的人,是你们自己。”我关上了门,把她们的哭喊和咒骂,都隔绝在了门外。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心。
我的心,被伤透了。
我打开手机,开机。
瞬间,无数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示涌了进来。
我粗略地数了一下,从昨晚到现在,未接来电,一共189个。
有张强的,有婆婆的,有张悦的,还有那些我存了名字却几乎从不联系的七大姑八大姨。
短信的内容,也大同小异。
无非是劝我大度,劝我善良,劝我看在亲情的份上,救救孩子。
字里行间,都在指责我的冷漠和无情。
仿佛,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一条一条地翻看着,心越来越冷。
189个电话,没有一个,是问我,你还好吗?
没有一个,是问我,那四十万对你意味着什么?
没有一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说一句话。
在他们眼里,我付出的所有,都是理所应当。
因为我是儿媳,是嫂子。
我就应该牺牲自己,成全他们。
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用我和张强六年的青春,去为她们的错误买单?
我凭什么要用我们未来的家,去填补她们捅出的窟窿?
我不是圣母。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要守护自己小家的女人。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被打倒。
我必须去证实一件事。
小宝的病,到底是不是真的?
虽然张强和婆婆都这么说,但经历了这一切,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打车去了市儿童医院。
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我看到了张悦的丈夫,李坤。
他蹲在墙角,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一个男人,在公共场合哭成这样,想必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我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李坤。”
他抬起头,看到我,愣住了。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嫂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小宝。”
他沉默了,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重症监护室。
“还在里面,情况不太好。”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小宝。
他小小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那个曾经活蹦乱跳,追着我喊“舅妈”的孩子,现在却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孩子是无辜的。
他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活下去。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李坤在我身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和小宝配型成功了,是张悦。
但是手术费和后期的康复费用,像一个无底洞,吞噬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和希望。
他们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卖掉了唯一的房子,可还是杯水车薪。
“医生说,再凑不齐钱,就只能……只能放弃治疗了。”李坤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嫂子,我知道张悦做错了,她不该动你们的钱。你骂她,打她,甚至去告她,我们都认。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先把钱借给我们,救救孩子。这笔钱,我给你写借条,我做牛做马,下辈子也一定还给你。”
他一个一米八的汉子,说着说着,就朝我跪了下去。
我赶紧扶住他。
“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的心里乱极了。
一边是孩子的命,一边是我被践踏的尊严和未来。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的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手机又响了。
是张强。
这一次,我接了。
“老婆,你在哪?我找了你一整天。”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焦急。
“我在医院。”
“医院?你哪里不舒服?”
“我来看小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老婆,我知道你心软。你是不是……”
“张强,我们见一面吧。”我打断了他。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他看起来比李坤好不了多少,眼睛里的红血丝比我还多。
他给我点了一杯我最喜欢的拿铁,推到我面前。
“老婆,对不起。”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道歉。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帮帮悦悦,帮帮小宝。”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我名下所有的财产证明,我的工资卡,我的股票账户,还有我爸妈留给我的一套老房子。虽然不值钱,但也能卖个二三十万。我都给你,你拿去,密码你也知道。只要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去过户。”
我看着那些文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收买我?”
“不是!”他急忙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付出一切。我不想失去你,更不想看到小宝就这么没了。”
“张强,”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在你心里,我和你的家人,到底哪个更重要?”
这是一个很俗气的问题。
但在此刻,我却无比想知道答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咖啡都快凉了。
然后,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以前,我可能会犹豫。我会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经过这件事,我想明白了。”
“老婆,你才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我的家人,他们有他们的生活,而我的生活,是你。如果因为他们,我失去了你,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告谅我自己。”
“小宝的病,是我的责任,是我作为舅舅的责任,但不是你的。你不欠我们张家任何东西。相反,是我们张家,欠了你太多。”
“所以,钱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去想办法。我去贷款,去卖房子,哪怕是去借高利贷,我也会把手术费凑齐。至于张悦,等小宝的病好了,我会让她去自首,为她犯下的错,承担应有的责任。”
我看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
这番话,是我从昨晚到现在,听到的最想听的话。
他没有再一味地为家人辩解,没有再用亲情来绑架我。
他终于,选择站在了我这边。
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我拿起桌上的文件,推回到他面前。
“房子不能卖,那是叔叔阿姨留给你唯一的念想。”
他愣住了:“老婆,你……”
“钱,我可以出。”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不是给,是借。而且,不是借给张悦,是借给你。”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你愿意?”
“我愿意。”我点点头,“但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别说几个,几百个我都答应!”
“第一,让张悦写一份详细的借条,四十万,写明还款日期和利息。利息就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算。这份借条,需要你和李坤作为共同担保人签字画押。”
“没问题!”
“第二,让张悦和婆婆,当着我们两家所有亲戚的面,给我公开道歉。为她们偷盗证件,伪造签名,以及发动亲戚对我进行电话轰炸的行为,正式道歉。”
张强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我去做她们的工作。”
“第三,”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条件,“小宝手术之后,我要你,带着我,搬出那个家,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不用很大,但必须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愿意吗?”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赌注。
我在赌,他对我,对我们这个小家的爱,是否足够让他放弃他所熟悉的一切。
张强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三个字,掷地有声。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这不是妥协,也不是原谅。
这是我为我们的爱情,为我们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如果他答应,我们就还有未来。
如果他拒绝,那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幸好,我赌赢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强开始四处奔波。
他先是去医院,跟张悦和李坤谈了我的条件。
起初,张悦还哭哭啼啼,觉得我太不近人情。
是李坤,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干的蠢事,我们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嫂子愿意借钱给我们,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吗?”
张悦被骂醒了,终于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她亲手写下了那张四十万的借条,每一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浸透了泪水。
张强和李坤,在担保人那一栏,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张强又回了一趟老家。
他把所有的亲戚都召集到了一起,在家族的祠堂里,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我没有去,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的嘴脸。
后来听张强说,那天的场面,很激烈。
很多长辈都指责张强“娶了媳妇忘了娘”,说他为了一个外人,逼迫自己的亲妈和亲妹妹。
张强没有跟他们争吵。
他只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张悦如何偷盗证件,到婆婆如何帮忙开门,再到他们如何发动所有人,对我进行电话骚扰。
最后,他拿出那份伪造的委托书复印件,告诉所有人:“这是犯罪。如果不是微微念及亲情,张悦现在应该在警察局,而不是在医院。我们张家,欠她的。今天这个道歉,是必须的。谁要是不服,就当我张强,从今以后,不再是张家的人。”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也没有人敢出声了。
婆婆和张悦,当着所有人的面,朝我家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张强用手机录下了视频。
视频里,婆婆哭得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张悦更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看着那个视频,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一场亲情,闹到这个地步,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道歉仪式结束后,我把冻结的账户解开了。
四十万,一分不少地转到了医院的账户上。
小宝的手术,得以顺利进行。
手术很成功。
医生说,只要后期好好康复,小宝就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悦和李坤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那句“谢谢”,他们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只是淡淡地说:“不用谢我,去谢谢张强吧。也谢谢你们的孩子,是他,让我看到了人性里,除了自私和算计,还有爱和希望。”
一个月后,我们离开了那座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
走的那天,婆婆和张悦一家都来送我们。
婆婆拉着我的手,往我包里塞了一张银行卡。
“微微,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妈的一点心意。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弥补对你的伤害。妈不求你原告谅,只求你,和阿强好好过日子。”
我把卡推了回去。
“妈,您的心意我领了。钱,我们不能要。您留着,给小宝买点营养品吧。”
张悦也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嫂子,这是我们这个月省下来的钱,虽然只有五千,但是我们会每个月按时还的。谢谢你,给了小宝第二次生命,也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收下了那个信封。
这不是钱,这是她们的诚意,和我们之间,重新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
我们坐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
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就像我们告别的过去。
张强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
“老婆,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委屈。只是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那现在,梦醒了。”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欢迎来到,我们的新生活。”
是啊,新生活。
我们在一个美丽的海滨小城,安了家。
用剩下的积蓄,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房子不大,只有六十平米,但阳光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蔚蓝的大海。
张强找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薪水比以前少了一些,但他每天都能准时下班,陪我一起去海边散步。
我也在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生活,简单,而平静。
我们很少再提起过去的事。
但每个月,我的手机都会准时收到一条银行的还款短信。
五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知道,那是张悦和李坤,在用他们的行动,弥补着曾经的过错。
有时候,我也会接到婆婆的电话。
电话里,她不再是那个强势、偏心的婆婆,而是一个普通的、会关心儿子儿媳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的老人。
她会跟我分享小宝的康复进展,说他又长高了,又胖了,还会用视频,让我看看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
视频里,小宝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舅妈,我想你了!”
每到这时,我的眼睛,都会有些湿润。
时间,真是一剂良药。
它能抚平最深的伤口,也能冲淡最浓的怨恨。
我曾经以为,我和张家的关系,会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但现在我才明白,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它或许会因为利益而变得脆弱,但不会轻易断裂。
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如何去维护它。
不是无底线的退让和牺牲,而是建立在尊重和平等之上的,有原则的付出。
那天,我和张强在海边散步。
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黄。
他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单膝跪地。
“老婆,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求婚,没有给你买一颗像样的钻戒。今天,我想补给你。”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单的戒指,上面的钻石不大,但在夕阳下,却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林微女士,你愿意,再一次嫁给我,这个曾经犯过错,但愿意用余生去弥补,去爱你的男人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星光,笑着,流下了眼泪。
我伸出手,让他为我戴上那枚戒指。
“我愿意。”
海风吹过,带着咸咸的味道。
远处,海鸥在自由地飞翔。
我知道,那场关于四十万和189个电话的噩梦,已经彻底过去了。
而我和张强,我们真正的家,才刚刚开始。
它或许不大,也不够富裕。
但它充满了爱,理解,和尊重。
这就够了。
因为,家,从来都不是一个用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房子。
而是一个,能让你在任何时候,都感到安心和温暖的地方。
是一个,无论你走多远,都愿意回去的,爱的港湾。
来源:等风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