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像一只被困在铁皮盒子里的巨大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
会议室的灯光白得像盐,晃得人眼睛发酸。
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像一只被困在铁皮盒子里的巨大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
我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末尾,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手里转着一支用了五年的派克钢笔。
笔杆上那点镀金的漆,已经被我的指尖磨得露出了黄铜的底色,温润,贴合着皮肤的温度。
人事部经理清了清嗓子,那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有点失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集团总部派来的新任区域总经理——林总!”
掌声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猛地砸在会议室里。
我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手掌拍得有些发麻,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
门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比二十年前高了些,也壮实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沉静,锐利,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是他。
林峰。
时间真是个不动声色的贼,偷走了我们脸上所有的少年气,换上了截然不同的面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像失控的鼓点,在胸腔里疯狂地敲打起来。
手里的派克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声音不大,但在掌声的间隙里,格外清脆。
林峰的目光,似乎朝我这边瞥了一下,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来,随即又移开了。
他或许没认出我。
也或许,他早就知道我会在这里。
我弯腰去捡笔,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也触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潮湿黏腻的空气。
***
二十年前,我们都还是设计院里刚出头的毛头小子。
我叫陈阳,他叫林峰。
我们俩是同一批进的院里,分在同一个项目组,办公桌就挨在一起。
那年头的设计院,还没有现在这么敞亮,办公室是老式的苏式建筑改造的,层高很高,显得空旷。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图纸、墨水和老木头发酵混合的味道。
夏天的时候,头顶上的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转,像个迟暮的老人,吹出来的风都是温吞的。
我那时候,算是院里的红人。
脑子活,点子多,画图又快又好,院里的几个大项目,总设计师都喜欢点我名跟着。
年轻人嘛,有点才华,就容易飘,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我走路带风,说话呛人,看谁都觉得不过如此。
林峰不一样。
他闷,像个葫芦,锯了口子也倒不出东西来。
他总是坐在我对面,弓着背,一笔一划地在图纸上描摹,像个最虔诚的信徒。
他的图纸,干净得不像话,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精准,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而我的图纸,永远是天马行空,线条飞扬,旁边还洒着几滴没喝完的咖啡渍。
我们俩,就像冰和火,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私下里,那些老油条们总爱拿我们俩打趣。
“小陈这脑子,是天赋,学不来。”
“小林这功夫,是苦练,熬出来的。”
我听了,嘴上不说,心里是得意的。
天赋这东西,听着就比苦练高级。
那时候,院里有个去总部深造的名额,说是深造,其实就是晋升的跳板。
回来之后,至少也是个项目总监。
全院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眼睛都盯着这个名额,像狼盯着肉。
最后,名额落到了我们项目组,二选一。
我和林峰。
那段时间,办公室里的空气都绷紧了,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我们俩开始疯狂地加班,谁也不肯先走。
深夜的办公楼,只剩下我们那间屋子还亮着灯,两盏台灯的光晕,像两座孤岛。
泡面的香气混着咖啡的苦味,成了那段日子的主旋-律。
我嘴上不说,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我觉得我赢定了。
我的方案,大胆,有冲击力,连总设计师看了都拍案叫绝,说我这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林峰的方案,稳,四平八稳,挑不出错,但也看不到什么惊喜。
就像他那个人一样,可靠,但无趣。
转折发生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周五。
那天我跟苏晴吵架了。
苏晴是我的女朋友,在隔壁大学读美术,长头发,白裙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
我们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她说我的设计图里有画意。
就这一句话,我就沦陷了。
年轻时的爱情,来得就像夏天的雷阵雨,猛烈,不由分说。
我们爱得轰轰烈烈,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揉碎了,粘在一起。
但那天,我们吵得很凶。
因为我连续一个月加班,答应陪她去看她最喜欢的画家的画展,又一次食言了。
电话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问我:“陈阳,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图纸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是个送命题。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对着话筒吼:“你能不能成熟点?我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吼完,我就后悔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嘟”的一声,她挂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碎。
我心里乱成一锅粥,图纸上的线条在我眼里扭曲成了无数个苏晴失望的表情。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抓起桌上的雨伞,冲了出去。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道歉。
什么晋升,什么未来,那一刻,我只想看到她的笑脸。
我跑到楼下,才发现雨伞是坏的,伞骨断了一根,撑开也挡不住瓢泼的大雨。
我正准备冒雨冲出去,一回头,看见林峰也跟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两把伞,一把递给我。
“你的伞坏了,用我的吧。”他声音不大,被雨声盖过,但很清晰。
我愣了一下,接过伞,说了声“谢了”。
他没多问我要去哪,只是说:“外面雨大,骑车小心。”
我点点头,撑开伞,冲进了雨幕里。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往下流,形成一道水帘,将我和他隔在两个世界。
我在她们宿舍楼下,等了整整三个小时。
雨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鞋子,冷得我直哆嗦。
苏晴一直没下来。
我给她打电话,关机。
我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傻子,站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闻着雨水冲刷过的树叶的清香,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后来,是她们宿舍的阿姨看不下去了,告诉我,苏晴下午就跟同学一起坐火车回家了。
我当时就懵了。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回到院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办公楼一片漆黑,只有我们那间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
是林峰。
他还在。
我推门进去,他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堆材料,眉头紧锁。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到我浑身湿透的样子,愣了一下。
“你……回来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来,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倒了杯热水给我,放在我手边。
杯子是那种老式的搪瓷缸,白色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一点寒意。
“谢谢。”我声音沙哑。
他没说话,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我们俩的呼吸声。
我看着桌上那张画了一半的效果图,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为了它,忽略了苏晴,可现在,它在我眼里,就是一张废纸。
我拿起笔,却一个线条也画不出来。
脑子里全是苏晴哭泣的脸,和那句“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图纸重要”。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林峰那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他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去水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病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不是为了画图,而是翻来覆去地想苏晴。
我想,我不能失去她。
第二天是周六,我没去单位,而是买了最早一班的火车票,去了苏晴的老家。
那是一个很远的小县城,坐火车要十几个小时。
我在火车上,给我们的总设计师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家里出了急事,要请几天假。
总设计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小陈啊,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但这个节骨眼上……你自己想清楚。”
我说,我想清楚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觉得,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在苏晴家楼下,又站了很久。
她终于下来了。
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对方。
最后,她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我们在她家那个小县城待了三天。
那三天,我们忘了设计,忘了晋升,忘了所有烦心事。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手拉着手,去逛菜市场,去看露天电影,去爬后山。
山顶的风很大,吹起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脸颊。
她说:“陈阳,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我抱着她,用力点头:“好。”
三天后,我回到单位。
最终方案的提交日,就在明天。
我的方案,还差一个收尾。
林峰的方案,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他的桌面上,用一个牛皮纸袋装着。
那天晚上,办公室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坐在桌前,对着图纸发呆。
那三天积攒的幸福感,在回到这个空间的瞬间,被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心里很乱。
我不想输,但我也找不回之前那种一往无前的状态了。
我的心,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苏晴那里,一半还留在这张图纸上。
深夜,林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他看着我的图纸,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低:“你的想法,很好。”
我自嘲地笑了笑:“好有什么用,完不成了。”
他没接我的话,而是说:“我能看看你的草图吗?”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把一沓草图推了过去。
他拿起来,一张一张,看得非常仔细。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笔,指节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他翻看草图的样子,专注得像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
看了很久,他指着其中一张说:“这里,如果你把这个结构调整一下,整体的空间感会更好。”
他拿起铅笔,在草图旁边,迅速地画了几个示意图。
他的线条,还是那么精准,冷静。
但我第一次发现,在他的冷静之下,藏着一种对建筑结构近乎偏执的理解。
我茅塞顿开。
我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之前所有卡住的地方,瞬间都通了。
我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是竞争对手。
他抬起头,镜片反射着灯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想胜之不武。”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一晚,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在天亮之前,完成了我的方案。
当我画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趴在桌上,看着窗外一点点泛起鱼肚白,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峰。
第二天,我们俩一起把方案交了上去。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格外煎熬。
我和林峰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很微妙。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还会开几句玩笑。
我们只是沉默地坐着,各干各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结果出来的那天,总设计师把我们俩叫到了办公室。
他把两份方案摊在桌上,表情很复杂。
“你们俩的方案,都很好。”他先是肯定了一句。
然后,他指着我的方案说:“陈阳,你的创意,是满分。但是……”
他顿了顿,拿起一份报告。
“你的结构数据,有一个地方,算错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不可能!
我拿过报告,看着上面那个被红笔圈出来的数字,手脚冰凉。
那是一个非常基础,但又非常致命的错误。
就像一栋摩天大楼,地基里有一块豆腐渣。
总设计师叹了口气:“这个错误,在实际操作中,是会出人命的。陈阳,你太浮躁了。”
然后,他转向林峰。
“林峰,你的方案,虽然在创意上稍显保守,但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稳健,可靠。这对于一个建筑师来说,是最重要的品质。”
他拍了拍林峰的肩膀。
“所以,院里决定,这次去总部的名额,给林峰。”
我站在那里,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我看着林峰,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还能说什么呢?
数据是我自己算的,错误是我自己犯的。
我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又心有不甘。
从总设计师办公室出来,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
走廊很长,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快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对不起。”他说。
我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数据了。”他声音很低,像在说一个秘密,“我……没有提醒你。”
我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看到了我的致命弱点,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算是卑鄙吗?
好像不算。
我们是竞争对手,他没有义务提醒我。
可这算是光明正大吗?
好像也不算。
他明明说过,不想胜之不武。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说,“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恭喜你。”
说完,我没再看他,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那天下班,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我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银行卡。
我愣住了。
我拿着信封去找林峰,他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总部报到。
“这是什么意思?”我把信封拍在他桌上。
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没什么意思。密码是你生日。算我……借你的。”
“我不需要。”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你需要的。”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苏晴,她不是想开个画室吗?启动资金,总要有的吧。”
我浑身一震。
他怎么会知道?
我从来没跟院里任何人说过苏晴的事。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说:“那天晚上,你去找她,我听到了你打电话。”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爱情,在他眼里,早就成了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弱点。
“林峰,你真行。”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没有反驳,只是把那个信封,又推了回来。
“陈阳,我们不一样。”他说,“你输得起,我输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我妈……等着钱做手术。”
我彻底愣住了。
我这才想起,那个雨夜,他那阵剧烈的咳嗽,和他吞下的那几片白色药片。
原来,那不是他的药。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他的所有认知,都被推翻了。
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只会埋头画图的林峰,他的世界里,藏着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沉重。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张卡。
不是因为我需要,而是因为,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林峰走了。
去了那个更大的世界。
他走的那天,我去送他。
火车站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放着嘈杂的到站信息。
他拖着一个旧皮箱,站在我面前。
“到了那边,给我写信。”我说。
“好。”他点头。
我们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火车快开了,他转身上了车。
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他回头,隔着人群,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清。
火车的汽笛声太响了。
后来,我用那张卡里的钱,帮苏晴开了一间小小的画室。
画室开张那天,阳光很好。
苏晴穿着一条白裙子,站在画架前,笑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和林峰,偶尔会通信。
信里,他从不说他在总部的辛苦,只说那里的天很蓝,机会很多。
他说他参与了一个又一个的大项目,见识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师。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工整,克制。
每一封信的结尾,他都会问一句:你和苏晴,还好吗?
我说,我们很好。
但其实,我们并不好。
画室的经营,远比想象中困难。
理想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我和苏晴的争吵,越来越多。
从画室的选址,到颜料的品牌,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为我们吵架的导火索。
我们都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我们都被生活磨去了棱角,露出了最不堪的一面。
最后一次争吵,是因为钱。
画室亏损严重,我想让她先关掉,等我们经济好转了再开。
她不同意。
她说我变了,变得庸俗,市侩,眼里只有钱。
她说,我根本不懂她的梦想。
那天晚上,她收拾东西,离开了我们一起租住的小屋。
我没有拦她。
我只是坐在黑暗里,抽了一整夜的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林峰。
我想起他说,我们不一样。
是啊,我们不一样。
他背负着整个家庭的重担,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但坚定。
而我,守着一份自以为是的爱情,最终却把它弄丢了。
我和苏晴,最终还是分手了。
和平分手。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互相指责。
我们只是平静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
她对我说:“陈阳,对不起,也谢谢你。”
我说:“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都明白,我们回不去了。
那之后,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不再天马行空,不再追求所谓的创意。
我开始像林峰一样,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核对,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地描摹。
我变得沉默,稳重。
院里的老同事都说,陈阳现在,越来越像当年的林峰了。
我听了,只是笑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永远也成不了林峰。
他心里有光,有方向。
而我,只是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
这些年,我升了职,加了薪,成了院里的技术骨干。
我买了房,买了车,过上了那种标准的,不好不坏的中年人的生活。
我没有再谈恋爱。
好像所有的热情,都在那一年,耗尽了。
我偶尔会想起苏晴,想起那个山顶上的约定。
然后,自嘲地笑笑。
年少的承诺,就像风,吹过了,就散了。
我也偶尔会想起林峰。
从同事的口中,我零星地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他在总部站稳了脚跟,成了最年轻的项目总监,后来又升了副总。
他成了我们这一届里,最耀眼的那颗星。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线,过了那个交点,就会越走越远,再无交集。
我没想到,二十年后,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
思绪被拉回现实。
会议室里的掌声已经停了。
林峰站在主席台上,开始讲话。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他讲了集团未来的战略规划,讲了对我们分公司的期望。
都是些官话,套话。
但我听得很认真。
我看着他,看着他挺拔的身姿,看着他自信的眼神。
我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二十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的影子。
他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成功人士。
会议结束,大家陆续离场。
我故意走在最后面,想避开他。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是该热情地上去打个招呼,说一句“好久不见”?
还是该装作不认识,默默地走开?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陈阳。”
还是那个声音,只是比记忆中,更低沉了一些。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淡淡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克制。
“好久不见。”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是啊,好久不见。”我笑了笑,有些不自然,“林总。”
他听到这个称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还是叫我林峰吧。”
“不敢当。”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这不是一个问句。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们约在了一家很安静的私房菜馆。
包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红木的桌子,青瓷的餐具,处处透着雅致。
服务员上完菜,躬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俩。
气氛有些尴尬。
他给我倒了杯茶,普洱,茶汤是透亮的红褐色。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问。
“还行吧,就那样。”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听说了,你现在是院里的技术总工,很厉害。”
“跟你比,差远了。”我说的不是客套话。
他笑了笑,没再接这个话茬。
我们俩沉默地吃着菜。
食不言,寝不语。
这大概是我们这种中年人之间,最体面的相处方式。
过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了筷子。
“陈阳,”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当年的事,谢谢你。”
我心里一颤。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是那个晋升名额。
我笑了笑,装作轻松地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提它干嘛。再说了,当年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数据算错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算错。”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天晚上,你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缓缓地说,“我……我帮你核对数据的时候,改了一个数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像有一颗炸弹,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他改了我的数据?
所以,那个所谓的“致命错误”,是他一手造成的?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因为我需要那个名额。”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我跟你说过,我妈等着钱做手术。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所以,你就毁了我的机会?”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是。”他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愤怒,屈辱,背叛……所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一直以为,我是输给了自己的浮躁,输给了自己的疏忽。
我为这个“错误”,自责了二十年。
我用这二十年的时间,把自己打磨成一个严谨,稳重,甚至有些刻板的人。
我以为,这是我的成长。
可现在,他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他为了往上爬,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砰”地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茶水溅了出来,洒在红木桌面上,像一滩褐色的血。
“林峰,你真卑鄙!”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没有生气,脸上甚至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发泄完。
“是,我卑鄙。”他说,“为了活下去,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陈阳,你没有体会过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他开始讲他的故事。
讲他那个贫困的家庭,讲他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讲他那个为了给他凑学费,去工地扛水泥,结果被砸断了腿的父亲。
他是全家的希望。
他不能输。
一次都不能。
“拿到那个名额,我去了总部。我妈的手术很成功。”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手术费和后期的康复费用,花光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在总部的那些年,我不敢休息一天。别人做一个项目,我做三个。别人下班去喝酒唱歌,我在办公室画图。我不敢生病,不敢请假,因为我一停下来,我爸妈的药就断了。”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是想让我爸妈,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我只是想,让他们在亲戚朋友面前,能抬得起头。”
他看着我,眼眶有些发红。
“陈阳,你说的没错,我卑鄙。我利用了你的善良,也利用了你的才华。我偷走了本该属于你的机会。”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我总是在梦里,看到你站在总设计师办公室里,那种失望和不甘的眼神。”
“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完,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他把他名下的一家设计公司的股份,转了百分之三十给我。
按市价,这笔股份,至少值八位数。
“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补偿。”他说,“你可以拒绝,但我希望你收下。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
我看着那份协议,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该怎么办?
是该把这份协议摔在他脸上,然后拂袖而去,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还是该收下这份迟到了二十年的“补偿”,然后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富家翁?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这二十年,我活得像一个笑话。
我一直以为,我当年的放弃,是一种成全,是一种牺牲。
我甚至还为自己的“高尚”,感动了很多年。
可到头来,我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一个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怜虫。
“你走吧。”我挥了挥手,感觉很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包厢。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那份股权转让协议,还静静地躺在桌上。
我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我把它撕得粉碎。
我不需要他的补偿。
我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我走出饭店,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城市的霓虹灯,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我走过我们曾经住过的老城区。
那里已经拆迁了,盖起了一栋栋高楼。
我找不到我们当年租住的那个小屋了。
我也找不到,苏晴开的那间画室了。
所有过去的痕迹,都被时间抹得一干二净。
我走到一条河边,靠在栏杆上,看着漆黑的河水。
河水倒映着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我这二十年的人生。
我突然想起,林峰上火车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我没听清。
但现在,我好像听懂了。
他说的应该是——
“照顾好她。”
他知道我为了苏晴,放弃了所有。
所以,他才会在每一封信的结尾,都问一句:你和苏晴,还好吗?
他不是在炫耀,也不是在刺探。
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着我。
这个卑鄙的,无耻的,偷走了我人生的男人。
他心里,竟然还存着一丝愧疚和善意。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俩,就像两个演员,演了一出长达二十年的对手戏。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主角,到头来,才发现,我们都只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小丑。
我在河边站了很久。
直到天快亮了,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我不想再待在有他的地方。
我也不想再过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
人事部经理很惊讶,劝了我很久。
他说,林总很看好我,准备提拔我当设计部的总监。
我笑了笑,说,替我谢谢他。
办完离职手续,我走出公司大楼。
阳光刺眼。
我眯着眼睛,看着这座我工作了二十年的城市。
我觉得,我该离开了。
我卖了房子,车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进了几个箱子里。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西藏,看了布达拉宫。
去了大理,看了苍山洱海。
我像一个苦行僧,用行走的方式,来治愈心里的伤。
我见了很多的人,听了很多的故事。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
我那点事,跟他们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我渐渐地,开始释怀了。
我不再恨林峰了。
我甚至,开始有点理解他了。
在生存面前,所有的道德和准则,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换作是我,我能保证,自己会比他做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
一年后,我回到了这座城市。
不是因为留恋,而是因为,我妈生病了。
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峰。
他站在我妈的病房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果篮。
他看到我,也愣住了。
“我……我听说阿姨生病了,过来看看。”他有些局促地说。
我妈的主治医生,是他大学同学。
是他拜托同学,给我妈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请了最好的专家。
我看着他,心里很复杂。
“进来吧。”我说。
他走进病房,很礼貌地跟我妈打了招呼。
我妈不认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夸他,说他是个好孩子。
他坐在旁边,陪我妈聊了很久。
聊他的工作,聊他的家庭。
他说他结婚了,有个女儿,刚上小学。
他说他爱人,是他在总部认识的同事,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他说得很平淡,但我能听出,他很幸福。
他走的时候,我送他到医院门口。
“谢谢你。”我说。
“应该的。”他笑了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如果……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的公司。”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给你留着位置。”
我接过名片,上面印着“首席设计师”。
“我会考虑的。”
那之后,他经常来医院。
有时候是自己来,有时候会带上他的爱人和女儿。
他的女儿很可爱,扎着两个小辫子,会甜甜地叫我“陈叔叔”。
他的爱人,也像他说的那样,很温柔,总是带着自己煲的汤来。
我妈很喜欢他们一家。
她拉着我的手,说:“阳阳啊,你看人家林峰,事业家庭双丰收。你呢?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我只能苦笑。
我妈出院后,我认真地考虑了林峰的提议。
我需要一份工作,来支撑我和我妈的生活。
而他的公司,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我给他打了电话。
第二天,我就去他公司报到了。
他的公司,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还要气派。
办公室在城市最繁华的CBD,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风景。
我的办公室,就在他的隔壁。
我们又成了同事。
只是这一次,他是老板,我是员工。
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我们从不提过去的事。
我们只谈工作。
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
我发现,我还是热爱设计的。
当我拿起画笔,沉浸在图纸的世界里时,我能找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和快乐。
我和林峰,合作得很愉快。
他懂我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他的要求。
我们一起,完成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项目。
公司的同事都说,我们俩是黄金搭档。
有一次,公司年会,大家都喝多了。
林峰也喝多了。
他拉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
他说,如果时间能重来,他一定不会那么做。
我拍着他的背,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我们都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的毛头小子了。
我们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学会了妥协,也学会了和解。
和别人和解,也和自己和解。
后来,我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女人。
她是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长得不漂亮,但很温和。
我们相处得很舒服。
半年后,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双方的亲戚和几个要好的朋友。
林峰也来了。
他作为我的朋友,上台致了辞。
他说了很多祝福的话。
他说,他认识我二十多年了,他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值得拥有最好的幸福。
我在台下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都烟消云散了。
婚后,我的生活,过得平淡而幸福。
妻子很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儿子。
儿子出生那天,林峰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
他抱着那个软软的小家伙,笑得像个孩子。
他说:“真好,你比我幸福。”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为了事业,错过了女儿很多成长的瞬间。
而我,可以选择放慢脚步,陪伴我的家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比他幸福。
我们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好。
周末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带着孩子,一起去郊游,去野餐。
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打闹,我和林峰,会坐在旁边,喝着茶,聊着天。
我们会聊公司的项目,聊行业的动态,聊孩子的教育。
我们什么都聊,但唯独不聊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段记忆,像一个伤疤,结了痂,就不要再轻易去揭开。
有一次,我们聊起了苏晴。
是我先提起的。
我说,我前几天,在街上碰到她了。
她嫁给了一个画廊老板,生了一对双胞胎。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林峰听了,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那就好。”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回了二十年前。
我梦见那个下着暴雨的周五。
我撑着林峰给我的那把伞,在苏晴的宿舍楼下,等了很久。
这一次,苏晴下来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骂我。
她只是平静地对我说:“陈阳,我们分手吧。”
她说,她要去法国留学,追寻她的艺术梦想。
她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然后,她转身,走进了雨幕里,再也没有回头。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和儿子,心里一阵后怕。
我突然明白了。
就算当年,没有林峰,就算我拿到了那个晋升名额。
我和苏晴,也未必能走到最后。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一个名额,一张图纸。
而是我们从根子上,就不是一路人。
我追求的,是安稳的生活。
而她向往的,是诗和远方。
我们的分开,是必然的。
而林峰,他只是在那个恰当的时间点,出现,然后,推了我一把。
他让我提前看清了现实,也让我提前结束了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从这个角度看,我甚至,应该感谢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竟然,会感谢一个偷走了我人生的人。
可当我平静下来,仔细去想的时候,我发现,我心里,真的没有恨了。
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我的儿子上了小学。
林峰的女儿,已经上初中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们的事业,也越来越好。
公司上市了,我们都成了身家不菲的成功人士。
我们搬进了同一个高档小区,成了邻居。
我们的人生,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交织在了一起。
有时候,我会觉得,命运真是一个神奇的编剧。
它给你写了一个悲伤的开头,却又安排了一个温暖的结局。
前几天,是我五十岁的生日。
妻子给我办了一个小型的生日派对。
只请了林峰一家。
我们在院子里烧烤,孩子们在旁边嬉戏。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林峰递给我一瓶啤酒。
我们俩碰了一下。
“老陈,五十了。”他说。
“是啊,老了。”我感慨道。
“后悔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我看着不远处,我的妻子正在给儿子擦嘴角的番茄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我摇了摇头。
“不后悔。”
我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当年,我拿到了那个名额,去了总部。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像林峰一样,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会拥有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
但我也许会错过,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会错过我的妻子,我的儿子,这种平淡而真实的幸福。
人生没有如果。
每一种选择,都会通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没有哪条路,是绝对正确的。
也没有哪条路,是绝对错误的。
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努力地走下去,然后,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后果。
“你呢?”我反问他。
他看着我,笑了笑。
“我以前,很后悔。”他说,“我觉得我偷了你的人生。但现在,我想通了。”
“人生不是偷来的,是自己走出来的。就算当年我没有那么做,我也会用别的方式,去争取我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的性格决定的。”
“而你,陈阳,你的性格,决定了你最终会选择家庭,选择安稳。就算你去了总部,你也不会快乐。”
“我们俩,只是在二十年前,命运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让我们交换了人生的剧本。但最终,我们还是演回了自己。”
我听着他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是啊。
我们都只是,活成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那场持续了二十年的恩怨,那场关于对错的争论,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没有谁对谁错。
我们都只是,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酒过三巡,林峰有些醉了。
他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
“老陈,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羡慕的人,是你。”
“你活得比我通透,比我干净。”
“我这一路走来,手上沾了太多的脏东西。我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
“而你,你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
“你才是真正的,赢家。”
我看着他,这个在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商界精英。
在这一刻,他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无论是辉煌,还是不堪。
无论是荣耀,还是苟且。
最终,都会被时间冲刷干净。
剩下的,只有我们自己,和我们选择的生活。
生日会的最后,我们一起放了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又瞬间消失。
像我们这短暂而又灿烂的一生。
儿子在我怀里,指着天空,兴奋地大叫。
妻子靠在我身边,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林峰站在不远处,他的爱人挽着他的胳膊,女儿靠在他的另一边。
我们两家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满天的烟火。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地平静和满足。
我想,这就够了。
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这份,万家灯火的温暖吗?
至于那些过去的恩怨情仇,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来源:闪现哭唧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