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外的景色,像一张被揉搓了无数次的旧画报,颜色发黄,边缘模糊。
车窗外的景色,像一张被揉搓了无数次的旧画报,颜色发黄,边缘模糊。
那些曾经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如今被一排排灰扑扑的楼房挤得只剩下细瘦的影子。
我靠在冰凉的玻璃上,闻到空气里有股子方便面和汗水混合的怪味儿。
这就是我离开八年的故乡。
回来之前,我在工地上扛了三个月的钢筋,手掌上的茧子厚得像一层盔甲。
老板拖欠的工钱,最后只给了不到一半,剩下的,他说,等明年。
明年。
在那个三百块钱一个月的出租屋里,我听过太多次这个词。
我累了,真的。
像一只被拧到头的发条青蛙,再也蹦不动了。
于是我卷起铺盖,买了张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票,晃荡了两天一夜,回到了这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车站很小,小到我一眼就能看到出口那棵歪脖子槐树。
槐树下站着几个人,拉着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XX领导莅临指导”。
我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箱子的轮子坏了一个,在水泥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不情愿的尖叫。
没人认识我。
也好。
我沿着记忆里的小路往家走,路边的野草长得比我还高,风一吹,就集体向我鞠躬。
那感觉很奇怪,像是某种迟来的欢迎仪式。
家里的老房子还在,院子里的锁已经锈死了,我费了好大劲才用石头砸开。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阳光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光斑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像一群迷了路的金色萤火虫。
我放下行李,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疯长的杂草,忽然觉得,我和它们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被扔在这片土地上,自生自灭。
晚上,发小强子非要拉我出去吃饭,说给我接风。
地点在镇上新开的一家烧烤店,霓虹灯闪得人眼花。
强子喝得满脸通红,搂着我的脖子,大着舌头说:“你小子,一走就是八年,混出个人样了没?”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干。
酒是凉的,流进胃里,却烧得像一团火。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林晚。
她就坐在我们邻桌,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好像瘦了些,但那双眼睛,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清澈,明亮,像山里的一汪清泉。
她也看到了我,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冲我笑了笑。
那个笑容,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我早已干涸的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A.
强子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是咱们班的班花林晚嘛!走,过去打个招呼!”
我被他半推半就地拉到林晚那桌。
“林晚,还认识他不?咱们的老同学,当年就坐你后桌的那个闷葫芦。”强子的大嗓门嚷嚷着。
林晚站起来,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探寻。
“我记得。”她轻声说,“你回来了。”
不是“你回来了?”,而是“你回来了。”
像是在陈述一个她早就知道的事实。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那天晚上,我们没聊太多。
只是互相加了微信,客气地说了几句“常联系”。
我以为,这就算是一个句号了。
一个对我们模糊不清的过去,画上的,一个礼貌的句号。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除草,手机响了。
是林晚。
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很清晰:“你在家吗?我路过,想进去坐坐。”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乱糟糟的院子和屋子,有些窘迫:“家里……有点乱。”
“没关系。”她说。
挂了电话,我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把院子里的杂草堆到墙角,把屋里的东西胡乱塞进柜子,还特意找了块布,把那张缺了条腿的八仙桌擦了又擦。
等我忙完,出了一身汗,林晚也到了。
她提着一袋水果,站在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漫长的八年。
她好像还是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而我,还是那个坐在她身后,偷偷闻她头发上洗发水香味的少年。
她在院子里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这个味道。”她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比城里的香水好闻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憨憨地笑。
她走进屋子,目光扫过墙上那张泛黄的奖状。
那是我小学得的,三好学生。
“它还在啊。”她像是自言自语。
我“嗯”了一声。
其实,不是它还在,是家里的一切,都停留在了我离开的那一天。
时间在这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们在那张吱吱呀呀的八仙桌旁坐下,一时无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跟我来个地方。”
她站起身,不容我拒绝,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外走。
她的手很凉,但手心却很温暖,那股暖意,顺着我的手腕,一直传到我的心里。
我像个被牵着线的木偶,跟在她身后。
我们穿过田埂,走过小桥,最后,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前。
这片树林,我认得。
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捉迷藏,摘野果。
林子里的光线很暗,阳光被茂密的树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地上跳跃。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腐烂树叶混合的气味,很好闻。
她拉着我,一直走到树林深处,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停了下来。
这棵树,我更认得。
树干上,还隐约可见我们当年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我的名字旁边,是她的。
两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像一对依偎取暖的恋人。
她松开我的手,转身看着我。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过去,”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我们没机会。”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被我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瞬间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高考前夕,那个燥热的午后。
我把一封信,偷偷塞进她的课桌。
信里,我写了整整三页纸,写了我对她的所有情愫,写了我对未来的所有幻想。
我还约她,高考结束后,就在这棵香樟树下见面。
如果她来了,就代表她愿意。
可是,那天,我从日出等到日落,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坐上了离开小镇的火车。
我以为,她拒绝了我。
我以为,我们之间,就这样了。
“如今,”她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带着一丝不易察ึง的颤抖,“也不迟。”
说完,她踮起脚尖,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吻了我的嘴唇。
那个吻,很轻,很软,带着香樟树叶的清香。
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我荒芜的心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们两个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离开我的嘴唇,脸颊绯红,却依旧勇敢地看着我。
“当年,我没收到你的信。”她说。
我愣住了。
“什么?”
“你的信,我没收到。”她又重复了一遍,“是张强,他……他偷偷拿走了。直到我们大学毕业,他喝多了,才跟我说实话。”
张强。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总是笑嘻嘻地拍着我肩膀,说我们是“一辈子好兄弟”的张强。
一股混杂着愤怒、震惊和无尽悔恨的情绪,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们错过的,不是一个约定,而是一个该死的误会。
“他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晚摇了摇头,眼圈有些红。
“他说,他也喜欢我。他觉得,他比你好,他能给我更好的未来。他以为,把你赶走了,我就会喜欢他。”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逻辑。
我看着林晚,看着她眼里的水光,心疼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八年,我是怎么过的?
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在深夜里辗转难眠,在孤独中啃食着冰冷的馒头。
我以为我是在为梦想奋斗,其实,我只是在用一种自虐的方式,惩罚那个被拒绝的、懦弱的自己。
那她呢?
她又是怎么过的?
“那你……”我艰难地开口,“这些年,你怎么……”
“我一直在等你。”她打断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远离人烟的树林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哭我们错过的八年,哭我们被命运捉弄的青春,哭她傻傻的等待,也哭我愚蠢的逃离。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我。
她的拥抱,很温暖,很有力。
像一艘小船,在我波涛汹涌的情感海洋里,给了我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那天,我们在树林里待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这些年在外的辛苦,聊她这些年守在家乡的寂寞。
我才知道,她大学毕业后,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回到了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等风来”。
她说,她等的,不是风,是我。
我的心,被这句话烫得生疼。
她说,她经常会来这片树林,坐在这棵香樟树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在这里看书,听歌,想象着我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像个英雄一样,驾着七彩祥云来娶她。
“结果,你没驾着七彩祥云,倒像是刚从煤矿里爬出来。”她看着我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粗糙的双手,笑着打趣我,眼角却闪着泪光。
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对不起。”我说。
“不,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她摇摇头,“我们都没有错,只是……年轻的时候,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容易放弃自己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
我看着她被光映照得格外温柔的侧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这辈子,最勇敢,也最正确的决定。
“林晚,”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嫁给我。”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情话。
只有一颗,失而复得,并且再也不想失去她的心。
她愣住了,随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只是用力地点着头,一边哭,一边笑。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像雨后的彩虹,像初升的太阳,像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
回家的路上,我们手牵着手。
晚风吹过田野,带来稻香和泥土的芬芳。
天边的火烧云,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我从未觉得,我的故乡,如此美丽。
也从未觉得,我的心,如此安宁。
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不是远方的功成名就,而是身边的这份温暖和踏实。
我把林晚带回了家。
那个破旧的,充满霉味的小院。
她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像个女主人一样,开始帮我收拾。
我们一起拔掉院子里的杂草,一起擦拭布满灰尘的家具,一起把破了洞的窗户纸糊好。
月光下,我们坐在门槛上,喝着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
水很甜。
“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我。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是我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明亮而璀璨。
“不走了。”我说,“留下来,陪你。”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第二天,我去找了张强。
他在镇上的信用社上班,日子过得挺滋润。
看到我,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热情地给我递烟。
我没有接。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把我和林晚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火星溅了一地。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
因为我知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皮肉之苦,而是让他永远活在愧疚和悔恨里。
“我们之间,完了。”我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我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我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我和林晚的婚事,很简单。
没有大摆宴席,只是请了双方的亲戚,简单吃了顿饭。
林晚的父母,是镇上的中学老师,很开明。
他们没有嫌弃我一无所有,只是对我说:“我们把女儿交给你,不是看你现在有什么,是看你将来,能不能让她幸福。”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这是我对他们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我们把家安在了那栋老房子里。
我用在外面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把房子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
我们一起去镇上买家具,买窗帘,买锅碗瓢盆。
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亲手挑选的。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点点被我们填满,那种感觉,叫幸福。
林晚的书店,生意不好不坏。
镇上的人,大多不爱看书。
但我喜欢待在她的书店里。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咖啡的香气。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后看书,我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看她。
一看,就是一下午。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为了维持生计,我不能一直这么闲着。
我发现,我们村后面的那座山,有很多野生的山货。
比如蘑菇,木耳,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
于是,我开始学着做一个山农。
每天天不亮,我就背着背篓上山。
山路很陡,荆棘丛生,有好几次,我都差点从山上滚下去。
但一想到家里有个人在等我,我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把采回来的山货,拿到镇上去卖。
一开始,生意并不好。
后来,林晚帮我想了个办法。
她在网上开了一家店,把我们的山货,拍成好看的照片,配上优美的文字,发到网上去。
她说,这叫“情怀”。
我不太懂什么叫情怀,但我知道,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甚至有城里的人,专门开车来我们这里,高价收购我的山货。
我们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们换了新的家电,买了辆小小的二手车。
院子里,我们开辟了一块小菜地,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
林晚说,她喜欢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被鸟叫声唤醒,她为我做好早餐。
白天,我上山,她看店。
晚上,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吃饭,看星星,聊天。
我们聊书,聊电影,聊山里的趣事,聊对未来的规划。
我们好像有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在城里打工的日子。
那些住在地下室,吃着泡面,看不到未来的日子。
感觉像一场遥远的梦。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林晚没有把我拉进那片小树林,如果,我们没有解开那个尘封了八年的误会。
现在的我,会在哪里?
或许,还在某个工地上,重复着昨天和今天。
或许,已经对生活彻底失望,变成一个麻木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她,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
是她,让我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光。
一年后,林晚怀孕了。
得知消息的那天,我正在山上。
我扔下背篓,像个疯子一样,从山上冲了下来。
我抱着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她被我转得头晕,笑着骂我是个傻子。
我就是个傻子。
一个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傻子。
怀孕的日子,林晚很辛苦。
孕吐,水肿,抽筋,每一样都让她备受折磨。
我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学着给她做各种有营养的饭菜。
我每天晚上给她按摩,讲故事,唱歌。
虽然,我唱的歌,很难听。
但她每次都听得很认真,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她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我知道我不是。
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去弥补我曾经亏欠她的那八年。
孩子出生的那天,是个下着小雨的清晨。
我在产房外,焦急地踱步。
听着她从里面传出的,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后悔。
我后悔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告诉我“母子平安”的时候,我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是个男孩,很健康,哭声很响亮。
我走进病房,看到林晚苍白的脸,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我,虚弱地笑了笑。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老婆,辛苦了。”
我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
我们给孩子取名,叫“念安”。
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我希望他,能永远记住我们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一生平安。
有了孩子之后,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也更加充实。
我不再满足于只卖山货。
我和林晚商量,把我们家后面的那片山,承包了下来。
我们请了村里的乡亲,一起开垦荒地,种上了果树,药材,还养了鸡鸭。
我们想打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小的生态农场。
这个过程,很辛苦。
资金,技术,销路,每一个都是难题。
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也走了很多弯路。
有好几次,我都想过放弃。
但每次看到林晚和孩子,我就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为了他们,我必须坚持下去。
林晚一直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她不仅要照顾孩子,打理书店,还要帮我处理农场的各种事务。
她学着做账,学着跑销售,学着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那个曾经安安静静的文艺女青年,变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
我知道,她这么拼,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
经过三年的努力,我们的农场,终于初具规模。
我们注册了自己的品牌,叫“林深见你”。
取自“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的意境。
我们的产品,因为纯天然,无污染,品质好,很快就在网上打开了销路。
订单越来越多,我们的收入,也越来越高。
我们还带动了村里不少人就业,成了村里的致富带头人。
村长好几次在大会上表扬我,说我是“返乡创业的优秀青年代表”。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下意识地去看林晚。
她总是坐在人群中,微笑着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骄傲,有欣慰,也有着只有我才懂的,深深的爱意。
我知道,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日子越过越好,我们也在镇上买了新房子,一套带院子的小楼。
但我还是喜欢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
因为那里,有我们最初的记忆,是我们幸福开始的地方。
念安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他指着香樟树上那两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名字,问我:“爸爸,这是什么?”
我把他抱起来,告诉他:“这是爸爸和妈妈的名字。”
“为什么要刻在树上呀?”
我想了想,说:“因为,爸爸怕把妈妈弄丢了,所以刻在树上,做一个记号。”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晚走过来,从我怀里接过孩子,笑着说:“你爸爸是个大笨蛋,他还是把我弄丢了八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但是,”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幸好,他又把我找回来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看着她们母子俩的笑脸,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数星星。
念安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问:“爸爸,你说,星星上有人吗?”
我说:“有啊,上面住着很多守护我们的人。”
“那他们会孤单吗?”
“不会的,”林晚摸着他的小脑袋,温柔地说,“因为,只要心里有牵挂,就不会孤单。”
我转头看着林晚,她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们都笑了。
是啊,只要心里有牵挂,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孤单。
我曾经以为,我的故乡,是一个我拼命想要逃离的牢笼。
现在我才明白,它不是牢笼,而是我的根。
无论我走多远,飞多高,这里,永远有我最深的牵挂。
有我最爱的人,有我最温暖的家。
我曾经以为,幸福,是在远方,是在那些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里。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幸福,其实很简单。
就是身边有你,心里有家,眼里有光。
就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亦是浪漫。
那天,林晚把我拉进小树林,对我说:“过去没机会,如今也不迟。”
我想,这句话,不仅是对我们爱情的诠释,也是对人生的诠释。
人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和错过。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还有勇气,只要我们还愿意相信。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因为,最好的时机,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
而是,现在。
就是你决定改变,决定去爱,决定去拥抱生活的,每一个,当下。
后来,我们的农场越做越大,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
很多人慕名而来,体验田园生活。
他们羡慕我们,说我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我总是笑着说,我们不是神仙,只是两个,懂得珍惜的普通人。
我们珍惜这片土地,珍惜这份事业,更珍惜,彼此。
张强后来因为挪用公款,被判了刑。
我是在镇上的新闻里看到这个消息的。
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声叹息。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我庆幸,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选对了方向。
或者说,是林晚,把我拉回了正确的轨道。
念安上小学了,他很聪明,也很懂事。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听我讲我和他妈妈的故事。
每次讲到那片小树林,那棵香樟树,他都会瞪大眼睛,一脸向往。
他说,等他长大了,他也要找一个像妈妈一样的女孩子,然后把他们的名字,刻在树上。
我笑着摸他的头,说:“傻小子,刻在树上有什么用?要刻在心里。”
林晚的书店,还在开着。
虽然,已经不怎么赚钱了。
但她说,这是她的初心,她要一直守着。
她说,她希望,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安安静静地,读一本书,喝一杯茶,找到内心的平静。
我支持她。
就像她,一直无条件地,支持我一样。
我们之间,早已不仅仅是爱情。
更是亲情,是友情,是融进骨血里的,无法分割的,灵魂伴侣。
又是一个夏天。
傍晚,我和林晚,手牵着手,在田埂上散步。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是我们的农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近处,是我们的家,炊烟袅袅,温暖安详。
“喂,”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后悔,放弃了外面的世界,回到这个小地方。”
我摇了摇头,握紧她的手。
“从来没有。”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全世界。”
她笑了,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牙儿。
风吹过,带来了稻香,也带来了她头发上,我熟悉的,洗发水的香味。
一切,都和很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偷偷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真好。
我的人生,从逃离开始,以回归结束。
我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终点,就是我的起点。
而那个起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叫,林晚。
来源:叵Pretyy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