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十年的婚姻,换来的是律师冰冷的一句:“林晚秋女士,根据顾鸣远先生的遗嘱,他名下所有财产,都将由苏晓月女士继承。”
三十年的婚姻,换来的是律师冰冷的一句:“林晚秋女士,根据顾鸣远先生的遗嘱,他名下所有财产,都将由苏晓月女士继承。”
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陪着顾鸣远从一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变成了身家千万的企业家。我为他操持家务,抚养子女,孝敬公婆,将自己从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女,熬成了一个双手粗糙、眼角布满皱纹的中年妇人。我以为,我没有功劳,也总该有点苦劳。
可到头来,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一个恰好出现在他人生里的工具,而那个贯穿了他整个青春,甚至是他整个生命的“白月光”苏晓月,才是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呵护的珍宝。他甚至连留给我和孩子们的那套住了二十年的房子,都在遗嘱里写明了属于她。
三十年的荒唐梦,醒来时,竟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眼前是刺眼的大红色,墙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囍”字,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酒气和新棉被的浆洗味道。身旁的男人翻了个身,沉重的呼吸里,含糊不清地呢喃出一个名字——“晓月”。
一瞬间,前世三十年的委屈、不甘与心死,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但这一次,我没有哭。我只是静静地坐起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感受着这具属于十八岁的、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
我的人生,不该是那样的。
第1章 新婚夜的逃离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身上那件崭新的红色的确良睡衣,此刻像一团燃烧的火,灼得我皮肤生疼。
身后的床上,我的新婚丈夫顾鸣远,正睡得人事不省。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汗味,几乎要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新房给腌透了。他刚才在梦里喊的那个名字,“晓月”,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入我刚刚愈合的心脏。
苏晓月,这个名字,像一道符咒,在前世跟了我三十年。
她是顾鸣远的初恋,是他们大院里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当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她没能上大学,早早嫁人去了南方。而我,林晚秋,一个从乡镇考出来的优等生,成了顾家父母眼中最合适的儿媳妇——家世清白,性格温顺,最重要的是,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句“安安分分过日子”给框住了。我放弃了已经到手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了在镇上工厂当技术员的顾鸣远。我以为,只要我用心经营,石头也能捂热。
可我错了。顾鸣远的心不是石头,它是一块早就被别人占满了的领地,我努力了三十年,也未曾踏足分毫。
我走到那张刷着红漆的木桌前,借着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轻轻拉开了抽屉。抽屉的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的指尖有些颤抖。
我慢慢展开它,那熟悉的油墨香气和纸张的触感,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首都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
林晚秋同学:
兹录取你为我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八八级新生,请凭本通知书及相关证件,于九月一日至三日到校报到。
这张通知书,是我前世最大的遗憾。当初,顾家父母许诺,只要我嫁过来,他们会托关系把我安排进镇上的小学当老师,也算是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我的父母也觉得,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终究是要嫁人的,能嫁到城里,找个铁饭碗,就是最好的归宿。
于是,这张承载着我所有梦想的纸,被我亲手压在了箱底,一压就是三十年。直到我去世前整理遗物时,才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再次找到它,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就像我那被辜负了的一生。
而现在,它还崭新着,带着油墨的清香,仿佛在无声地召唤我。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三十年的郁气,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
去上大学。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扑灭。
我不要再做什么贤妻良母,不要再为顾家耗尽我的一生,更不要再去做那个可悲的、连自己丈夫的心都得不到的“顾太太”。我要去读我梦寐以求的大学,我要去看看天安门,去走一走那些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名胜古迹。
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做出决定后,我的心反而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动作轻巧地找出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我的嫁妆不多,除了两床新棉被,就是几件新衣服。我没有动那些属于“新娘”的东西,只把我自己原本的几件旧衣服,还有我的课本、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最后,我将那张录取通知书,像珍宝一样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红色与喜庆的房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沉睡的、毁了我一生的男人,没有丝毫留恋,轻轻地带上门,离开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
我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顾家的脸面,我父母的期望,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这些都会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但那又怎样呢?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生被虚耗、被背叛更可怕的呢?
我走到镇上唯一的长途汽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去市里的车票。坐在颠簸的汽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我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被困在方寸之间的自己,正在离我远去。
这一次,林晚秋,你要为你自己,活出个样来。
第2章 无法撼动的决心
汽车的引擎声轰鸣着,将小镇的轮廓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感受着玻璃传来的震动,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知道,此刻的顾家,恐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果不其然,当我辗转从市里坐上开往首都的绿皮火车,在硬座车厢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时,隔壁座位一个回乡探亲的大婶,正和同伴兴高采烈地聊着八卦。
“哎,你听说了吗?镇上那个顾家,昨天刚娶的媳妇,今天一早就跑了!”
“真的假的?顾家那个小子不是厂里的技术员吗?长得也一表人才的,怎么新媳妇还跑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那姑娘不愿意,嫌顾家条件不好,想去上大学呢!你说说,这年头的姑娘,心都野了,大学哪是那么好上的?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吃那个苦。”
“啧啧,这下顾家的脸可丢大了,新婚第二天新娘子就跑了,以后还怎么在镇上做人哟。”
我低着头,假装在看手里的书,耳朵却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她们口中的那个“心野了”的姑娘,就是我。而在她们看来愚不可及的选择,却是我用一辈子的血泪换来的救赎。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我的思绪也飘回了那个让我窒息的早晨。
前世,新婚第二天的清晨,我是被婆婆张翠兰尖锐的嗓门叫醒的。
“晚秋啊,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做早饭?我们家可不养懒媳妇!”
我慌忙起身,顾不得新婚的疲惫和羞涩,笨手笨脚地开始了我作为顾家媳妇的第一天。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就被锁定在了厨房和家庭的琐碎之中。顾鸣远的冷淡,婆婆的挑剔,日复一日的操劳,慢慢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和对生活的热情。
而这一世,当我离开那个家时,天还未亮。我想,张翠兰大概会在习惯的时间点,气势汹汹地推开我的房门,然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象征着嘲讽的红被子。
她会气得跳脚吧。她那个一向看重的、比什么都重要的“脸面”,算是被我彻底撕碎了。
而我的父母,林建国和王秀英,他们此刻恐怕正承受着来自顾家的怒火和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
想到他们,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们是爱我的,只是他们爱我的方式,是希望我走上一条他们认为最安稳、最正确的路。在他们看来,一个农村女孩,能嫁到城里,丈夫是工人,有“铁饭碗”,公婆身体健康,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为此,放弃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学梦,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前世,我顺从了他们。结果呢?我用我的一生证明了,他们所以为的“福气”,不过是一个包裹着糖衣的牢笼。
所以这一次,我必须自私一点。
我知道他们会伤心,会愤怒,会不理解。但我更知道,如果我留下来,重复上一世的悲剧,那才是对他们、对我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
火车走走停停,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平原变成了连绵的丘陵。车厢里人声嘈杂,混杂着泡面的香气、孩子的哭闹声和男人们的谈笑声。这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真实的生活气息,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了我全部的家当——五十块钱。这是我多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本来是打算作为嫁妆带到顾家的。现在,它成了我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钱不多,甚至有些寒酸,但我心里却无比踏实。
至少,这每一分钱,都是属于我自己的。
傍晚时分,火车上的乘务员开始售卖晚饭,一份盒饭要五块钱。我闻着那诱人的饭菜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行李里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就着水壶里的凉白开,一口一口地啃着。
钱要省着花,到了学校,处处都需要用钱。
邻座的大婶看我吃得寒酸,有些不忍,递过来一个她自己煮的鸡蛋:“姑娘,去首都啊?一个人出门不容易,吃个鸡蛋吧。”
我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拒绝:“谢谢大婶,不用了,我吃饱了。”
“拿着吧,看你这孩子,脸皮还挺薄。”大婶不由分说地将还带着余温的鸡蛋塞进了我的手里,“去上大学的吧?看你一直看书。真有出息!”
我捏着那个温热的鸡蛋,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嗯,去上大学。”我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句我前世只敢在梦里说的话,此刻,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
“好,好啊!女孩子多读点书,有本事,到哪儿都饿不着!”大婶赞许地看着我,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是啊,有本事,到哪儿都饿不着。前世的我,就是因为放弃了让自己“有本事”的机会,才会把自己的人生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最终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我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小口小口地吃着。这是我重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甜的东西。
火车彻夜行驶,我几乎一夜未眠。我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黑暗,心里反复盘算着到了学校之后的计划。我要申请助学金,要去勤工俭学,我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把前世浪费的三十年,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第二天下午,当火车广播里传来“旅客们请注意,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首都站”的甜美女声时,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来了。
那个在前世的电视和报纸上出现过无数次,我却从未有机会亲眼看一看的城市。
那个承载着我最初梦想的地方。
我背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出车站。抬头望去,是湛蓝高远的天空和川流不息的街道。那一刻,我所有的不安、惶恐和对未来的迷茫,都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希望所取代。
我知道,从我踏上这片土地的这一刻起,林晚秋的人生,将完完全全地,重新开始了。
第3章 决裂的电话
在学校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办理了入学手续。因为我是从偏远地区来的,家庭情况也确实困难,学校为我减免了部分学费,还给我安排了勤工俭学的岗位——在图书馆整理书籍。
宿舍是八人间,上下铺,条件虽然简陋,但对我来说,已经像是天堂一样。室友们来自天南海北,她们热情、开朗,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和她们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重新变回了那个十八岁的、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少女。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晨读,白天上课从不走神,晚上图书馆闭馆才回宿舍,熄灯后还要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一会儿书。
我太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了。前世三十年的空白,让我对知识充满了近乎偏执的渴望。
然而,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开学大约一周后,辅导员张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林晚秋同学,你家里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到系里,让你务必回个电话过去。”张老师的表情有些严肃,又带着几分关切,“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捏着张老师递给我的那张写着顾家电话号码的纸条,指尖冰凉。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会是怎样的一场狂风暴雨。
但我不能逃避。这件事,我必须自己做个了断。
我走到学校传达室,握着那冰冷的话筒,深吸了一口气,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婆婆张翠兰尖利刻薄的声音:“喂?找谁啊?”
“……妈,是我,晚秋。”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瞬间的沉默,让我几乎能听到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怒吼。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你这个不要脸的!我们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新婚第二天就跑了,你长本事了啊!你把我们顾家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告诉你林晚秋,你马上给我滚回来!不然,我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张翠兰的骂声又急又响,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那些刻薄的、侮辱性的词语,和前世她骂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若是在上一世,听到这些话,我大概只会默默地流泪,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但现在,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她骂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的时候,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张翠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说,我不回去了。”我重复了一遍,“我要在这里上大学。”
“上大学?你上什么大学!你已经是我们顾家的媳妇了!你的本分就是在家伺候公婆,相夫教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我懂。”我轻轻地说,“我懂伺候公婆,也懂相夫教子。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你想要的人生?你一个女人家,你想要什么人生?我们鸣远哪里对不起你了?要工作有工作,要长相有长相,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他,你倒好,还不知足!”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叉着腰,唾沫横飞的模样。
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顾鸣远临死前,那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他握着我的手,眼睛却看着窗外,他说:“晚秋,我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那时我以为,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直到律师出现,我才知道,他不是对我愧疚,他是对他没能给苏晓月一个名分而愧疚。他所谓的“对不起”,只是因为他利用了我的一生,来成全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
想到这里,我心底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他没有对不起我,”我平静地说,“是我对不起我自己。所以,我要把欠我自己的,都找回来。”
电话那头,张翠兰似乎被我这番话给噎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林晚秋,是我。”
是顾鸣远。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的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闹够了没有?全镇的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你知不知道我妈因为你都气病了?你就这么自私,为了你自己那个可笑的大学梦,连家里人的死活都不管了?”
可笑的大学梦?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
是啊,在他眼里,我的梦想,从来都是可笑的,是不切实际的。前世,我偶尔跟他提起,如果当初我上了大学会怎么样,他总是嗤之以D鼻地说:“上了大学还不是要嫁人?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就不错了,别整天胡思乱想。”
我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顾鸣远,”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我说,我们离婚。”我清晰地重复道,“既然我觉得我的梦想重要,你觉得你的脸面重要,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个错误,现在纠正过来,对谁都好。”
“林晚秋!”他怒吼道,“你疯了!离婚?你知道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那就不嫁了。”我淡淡地说,“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你……”他似乎被我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好,好得很!林晚秋,你给我记着!你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去你学校闹,我去你老家闹!我让你大学也上不成,让你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番威胁,和前世的他如出一辙。他总是这样,一旦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他就会用最恶劣的方式来试图逼迫对方就范。
“随便你。”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你觉得那样做能让你找回面子,你就去吧。我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完,不等他再开口,我便挂断了电话。
握着话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挂断这个电话,就意味着我彻底斩断了和过去的一切联系。我不再是顾家的媳妇林晚秋,我只是我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林晚秋。
我知道,顾鸣远说得出,就做得出。接下来,我可能会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暴。
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我从惊涛骇浪中重生,又怎么会再害怕小小的风雨呢?
第4章 父母的眼泪
顾鸣远的报复,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直接。
他没有来学校闹,或许是潜意识里还顾忌着大学这块“神圣”的招牌。他选择了最能击中我软肋的方式——去找我的父母。
那个周末,我正在图书馆整理旧报纸,辅导员张老师急匆匆地找到了我,脸色凝重地说:“晚秋,你快去趟传达室,你爸妈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手里的报纸散落一地。
我几乎是跑着冲到传达室的。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两个熟悉又苍老的身影。我的父亲林建国,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此刻正蹲在传达室门口的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脚下已经积了一小堆烟头。我的母亲王秀英,则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不停地用袖子擦着眼泪,头发比我离家时白了许多。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风霜和焦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土崩瓦解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爸,妈……”我哽咽着,叫了他们一声。
他们猛地抬起头,看到我,王秀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又打又捶:“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知道我是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和你爸的脸都丢光了!你知不知道村里人现在都怎么说我们家?说我们养了个白眼狼,攀上高枝就不要爹妈了!”
她的拳头打在我身上,并不疼,但那一声声的哭诉,却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妈,你别这样……”我任由她打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建国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沉痛。他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晚秋,跟我们回去吧。”
“爸……”
“顾家那边,鸣远已经松口了。”他别过脸,不去看我,“他说,只要你肯回去,好好跟他认个错,以前的事,他就既往不咎。你婆婆那边,我……我去求她,我去给她赔不是。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
“爸,我不回去!”我脱口而出。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王秀英哭喊着,“你到底要干什么?非要把我们老两口逼死你才甘心吗?顾家是多好的人家,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好?”我擦了一把眼泪,看着他们,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哪里好?新婚夜,他喝得烂醉,嘴里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这叫好吗?他妈妈,从我进门第一天起,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颐指气使,把我当佣人使唤,这叫好吗?为了嫁给他,我放弃了我的大学,我放弃了我的人生,结果呢?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我所有的梦想都是狗屁不值!爸,妈,这样的日子,你们真的希望我过一辈子吗?”
我一口气将心里的委屈全都吼了出来。
林建国和王秀英都愣住了,他们大概从没见过我如此激烈的一面。在他们印象里,我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女儿。
“他……他那是喝多了……”王秀英的底气明显不足了。
“喝多了说的才是真心话!”我红着眼睛看着他们,“妈,你也是女人,你难道不明白吗?一个男人心里没有你,你就算为他做再多,也都是白费!前世……不,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跟他过一辈子,我会被他,被他们家,活活耗死的!”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林建国皱着眉头打断我,“晚秋,爸知道你委屈。可是,这世上的夫妻,不都是这么磕磕绊绊过一辈子的吗?哪有事事都顺心的。你是个女孩子,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你现在跑出来,还闹着要离婚,以后村里人怎么看你?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又是脸面,又是名声。
我忽然觉得很悲哀。在前世,就是这些东西,像枷锁一样,牢牢地捆住了我,让我不敢反抗,不敢离开。
“爸,如果为了你们的脸面,就要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那这个女儿,也太不孝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所以,我只能选择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别人的看法,别人的闲话,都随他们去说吧。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是苦是甜,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看着他们苍老的容颜,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爸,妈,请你们相信我。我上大学,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享福。我是想学一身本事,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站着。以后,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让那些看我们家笑话的人,都闭上嘴。”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们。
林建国沉默了,他蹲回台阶上,又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王秀英的哭声也渐渐小了,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不解,也有一丝丝的动摇。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她哽咽着问。
“真的。”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妈,你给我四年时间。四年后,如果我混得不好,我自己回村里,一辈子不出门,任你们打骂。但是现在,请你们让我试试,行吗?”
这是一个赌注,也是我能给他们的、唯一的承诺。
传达室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父亲“吧嗒吧嗒”的抽烟声,和母亲压抑的啜泣声。
许久之后,林建国将烟头在地上摁灭,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身上的钱,还够花吗?”他哑着嗓子问。
我的眼泪,再次决堤。
我摇了摇头。
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十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毛票和零钱。
“这里是六十块钱。”他把钱塞到我手里,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是家里卖了那头老母猪的钱。你……省着点花。不够了,再跟家里说。”
“爸……”我握着那带着父亲体温的钱,泣不成声。
“别哭了。”林建国别过头,声音生硬,“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就好好走下去,别让我们失望。”
说完,他拉起还在抹眼泪的王秀英,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口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好长好长。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完全理解我,更没有完全原谅我。
但是,他们选择把那头或许是家里唯一值钱的老母猪卖了,把钱给我。
这份沉甸甸的爱,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我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钱,在心里默默发誓:林晚秋,你一定要争气。你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辜负重活一次的自己。
第5章 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父母的到来,像一场风暴,席卷了我的内心,但风暴过后,留下的却是更加坚定的信念。我将那六十块钱小心翼翼地存起来,每一分钱都计划着花。我更加拼命地学习,更加努力地工作,仿佛要将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我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清晨在未名湖畔背诵英语单词,白天穿梭于各个教室,晚上在图书馆整理书籍直到闭馆,深夜在宿舍的灯光下预习第二天的课程。辛苦是肯定的,但我的内心却无比充实和快乐。
这种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的感觉,是我前世三十年从未体验过的。
大一上学期期末,我以全系第一的成绩,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当我从系主任手中接过那个写着我名字的红色信封时,我的手都在颤抖。这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对我这几个月来所有努力的肯定。
我用这笔钱,给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当邮局的人把电视机送到村里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在那个年代,电视机可是个稀罕物件。
我爸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我从邻居的信里得知,我爸每天晚上都要把电视机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搬到院子里,和全村的人一起看。他脸上的那种骄傲和自豪,是装不出来的。
我知道,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赢回他们的理解和尊重。
与此同时,我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于顾鸣远的消息。
据说,在我离开后,顾家成了全镇的笑柄。张翠兰气得大病一场,顾鸣远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最终还是和我办了离婚手续,过程并不顺利,他百般刁难,但我委托了学校法律援助中心的一位老师,全权处理,自己从未露面。
最终,在事实面前,他不得不放手。这场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悄无声息的婚姻,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后来,听说顾鸣远在家里的安排下,又相亲了几次,但都无疾而终。镇子就那么大,我“新婚夜逃跑去上大学”的事迹,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说我不守妇道,有的说我嫌贫爱富,但也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在背地里偷偷说我“有种”。
无论外界怎么说,顾鸣远的名声,终究是受到了影响。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连新婚妻子都留不住的男人。
再后来,我听到的消息,就让我有些意外了。
大二那年暑假,我没有回家,留在学校做兼职。一个从老家考到首都另一所大学的高中同学来看我,聊天时,他无意中提起了顾鸣远。
“你知道吗,你那个前夫,顾鸣远,他把工作都辞了。”
我愣了一下:“辞了?他不是在厂里干得好好的吗?”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同学撇了撇嘴,“听说,是苏晓月从南方回来了。她男人在外面做生意赔光了钱,还欠了一屁股债,跟她离了婚。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挺惨的。这不,一回来,顾鸣远就跟疯了似的,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帮她还债,还辞了工作,要跟她一起去南方闯荡呢。”
听到“苏晓月”这个名字,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但那痛,已经很轻,很淡,像被风吹散的烟尘。
前世,苏晓月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回来的。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是顾鸣远的妻子。顾鸣远背着我,偷偷地接济她,帮她找工作,照顾她的孩子。我为了这个家操劳得心力交瘁,他却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们为此吵过无数次,每一次,他都说我无理取闹,说我小心眼,说他和苏晓月之间只是“纯洁的同学情谊”。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妈都快气疯了。”同学幸灾乐祸地说,“张翠兰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本来就因为你的事在镇上抬不起头,现在儿子又为了个二婚的女人辞了铁饭碗,她天天在家又哭又骂,说顾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
我并不觉得幸灾乐祸。我只是觉得,命运的轨迹,虽然因为我的选择而发生了偏转,但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还是会走向它既定的结局。
顾鸣远对苏晓月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无论他身边的人是谁,无论他处于何种境地,只要苏晓月出现,他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前世,他有我这个“贤内助”在背后支撑着整个家,为他解决一切后顾之忧,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扮演那个“深情骑士”的角色。
而这一世,没有了我,他为了他的“白月光”,就必须赌上自己的全部。
我不知道他未来的路会怎样,但我知道,那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而我,在离他千里之外的首都,正走在一条完全不同的、充满阳光和希望的道路上。
我的人生,和他的人生,从我踏上那列火车开始,就已经彻底分道扬镳,再无交集。
这样,就很好。
第6章 时光荏苒的重逢
大学四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成功留校,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大学教师。我把父母接到了首都,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小的房子。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天安门,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学里不光有教学楼,还有那么大的图书馆和那么美的湖。
父亲林建国变得沉默寡言,却喜欢戴着老花镜,一遍遍地翻看我的专业书籍,虽然他一个字也看不懂。母亲王秀英则很快和周围的邻居打成一片,她逢人便说:“我女儿,是这所大学的老师。”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让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村里人再也不说我们家的闲话了。相反,林家出了个大学老师,成了十里八乡的美谈。当年那些嘲笑我“心野了”的人,如今见到我父母,都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们“林老师的爸爸”、“林老师的妈妈”。
我用自己的努力,兑现了当年的承诺。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安稳的生活,身边也出现了一些不错的追求者。但我并没有急着进入下一段感情。前世的经历,让我对婚姻有种本能的警惕。我更享受现在这种自由自在、可以完全掌控自己人生的状态。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十年过去。
我已经是中文系小有名气的副教授,出版了两本学术专著。父母的身体还算硬朗,在我的坚持下,他们每天都去公园散步、锻炼。生活平静而美好。
顾鸣远和苏晓月,这两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女人,她自称是顾鸣远的远房表姐。
“是……是林晚秋老师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和紧张。
“我是,请问您是?”
“哎呀,可算找到你了!”女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是鸣远的表姐。那个……鸣远他……他快不行了,想在临走前,见你一面。”
我握着电话,愣住了。
顾鸣远?他快不行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骗局。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任何联系了,他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但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在说谎,她详细地报出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语气里满是哀求。
挂了电话,我坐在书桌前,久久无法平静。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我和他早已两清,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必要去。
但情感上,我却无法做到如此决绝。毕竟,他是我法律意义上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丈夫。我们之间,有过一个荒唐的开始,也有过一个决绝的结束。如今他生命垂危,想要见我最后一面,我若是不去,似乎又显得太过冷漠无情。
更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问我:林晚秋,你真的……完全放下了吗?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去一趟。
不为他,只为给我自己那段被辜负的青春,画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句号。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医院。那是一间拥挤嘈杂的普通病房,里面住了六个病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疾病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不舒服的气味。
我在最靠窗的病床上,看到了顾鸣远。
他瘦得脱了形,整个人陷在被子里,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眼窝深陷。如果不是那依稀还能辨认的轮廓,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垂死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岁月,真是最无情的刻刀。
一个面容憔悴、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床边,笨拙地给他擦拭着嘴角。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你……你就是林老师吧?”
我点了点头。不用问,我也知道,她就是苏晓月。
她和我想象中的“白月光”完全不一样。她的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里满是疲惫和麻木,早已没有了传说中的半分光彩。
“他……他等你好久了。”苏晓月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和审视。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顾鸣远。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原本紧闭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目光浑浊而涣散,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聚焦。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苏晓月连忙俯下身去。
“水……”他发出了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苏晓月赶紧倒了水,用棉签沾湿了他的嘴唇。
他缓了一会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愧疚?
“晚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你……来了……”
“我来了。”我平静地看着他。
“对……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眼角滑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当年……是我……混蛋……”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句“对不起”,在前世,我等了三十年,到死都没等到。
而这一世,它终于来了,可我的心里,却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你……过得……好吗?”他又问。
“我很好。”我点了点头,“我当了大学老师,我爸妈也跟我一起生活,他们身体都很好。”
他听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的失落。
“那……就好……”他喘息着,目光转向一旁的苏晓月,“晓月……她……她跟我……吃了一辈子苦……我……我什么都……没能给她……”
我看着苏晓月,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
我忽然明白了。
他和苏晓月去南方闯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从他如今的境况,和他口中的“吃了一辈子苦”来看,他们这些年,过得恐怕相当艰难。
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白月光,最终,并没有照亮他的人生,反而可能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泥潭。
而他今天叫我来,或许并不是单纯地为了道歉。
他只是想亲眼看一看,当年被他抛弃的、他看不起的另一条路,究竟通向了怎样的风景。
当他看到我过得很好,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时,他的愧疚,他的不甘,他的悔恨,才会在生命的尽头,彻底爆发出来。
这,或许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第7章 最后的遗嘱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顾鸣远的喘息而显得格外压抑。
苏晓月默默地流着泪,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毛巾擦拭着顾鸣远额头渗出的冷汗,动作间透着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麻木的习惯。
我看着他们,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得意。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悲悯的荒谬感。
顾鸣远,这个用一生的执念去追逐所谓“爱情”的男人,到头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辜负了我的青春,也耗尽了苏晓月的人生,最终,只剩下这样一个潦草而凄凉的结局。
“我……我立了份……遗嘱……”顾鸣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
苏晓月听到“遗嘱”两个字,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了吗?
前世,他就是在临死前,当着我的面,让律师宣布了那份将我彻底击垮的遗串。难道这一世,他还要再来一次?他叫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亲眼见证,他到死都只爱苏晓月一个人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人,真是至死都自私到了骨子里。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我没什么钱……”他苦笑了一下,呼吸更加急促了,“这些年……做生意……都赔了……还欠了……一些债……”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积攒力气。
“我就剩下……这套……老家的房子了……就是……我们结婚时……那套……”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套房子,我们住了不到一天的新房。
“房子……留给你……”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愣住了,苏晓月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鸣远……”苏晓月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你……你说什么?”
顾鸣远没有看她,他的眼睛,始终牢牢地盯着我。
“晓月……她……她还有个儿子……能给她养老……”他喘息着,每一句话都说得异常艰难,“晚秋……你……你一个人……我……我心里……不踏实……”
我简直要被他这番话气笑了。
我不踏实?
我一个大学副教授,有房有工作,父母安康,我有什么不踏实的?
反倒是他,他难道看不见苏晓月这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和那双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吗?他难道不知道,他死后,留给苏晓月的,除了一个破败的身体,还有他口中那些还不清的债务吗?
他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用他那套自以为是的逻辑,来安排别人的生活。
他不是在补偿我,他是在自我感动。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让自己走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我不要。”我看着他,清晰而决绝地吐出这三个字。
顾鸣远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为什么?”他似乎无法理解。
“因为我不需要。”我一字一句地说,“顾鸣远,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你穷,也不是因为你们家对我不好。而是因为,我想靠我自己,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和补偿。”
我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苏晓月,她的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
“这套房子,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谁,那你就该留给她。”我指着苏晓月,对顾鸣远说,“她跟着你吃了一辈子苦,为你放弃了安稳的生活,到头来,你却要把你们唯一的栖身之所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苏晓月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羞愧,还有一丝丝的……解脱?
而顾鸣远,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彻底的茫然和绝望。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费尽心机安排的“深情”结局,会被我如此干脆地拒绝。
他不懂,对于一个真正独立的灵魂来说,尊严和自主,远比任何物质的补偿都更重要。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我不想再看这出荒唐的闹剧,转身向病房外走去。
当我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了苏晓月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声音。
“谢谢你……”
我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医院,外面阳光灿烂,车水马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压在心头三十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我终于可以,不带任何怨恨地,和我那段不堪的过去,说一声再见了。
顾鸣远,再见。
苏晓月,也再见。
你们的人生,你们的爱恨纠葛,从今往后,都与我林晚秋,再无关系。
第8章 属于我的人生
几天后,我接到了顾鸣远表姐的电话,她说,顾鸣远走了。
电话里,她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在最后,她迟疑地问了一句:“晚秋,你……恨他吗?”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沉默了很久。
恨吗?
曾经是恨的。
在前世,当我知道他将所有财产都留给苏晓月时,我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欺骗,恨他将我三十年的付出视若敝屣。那股恨意,支撑着我,也折磨着我,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是现在呢?
当我亲眼看到他潦倒的晚年,看到苏晓月被生活磨砺得毫无光彩的脸,我忽然发现,那股恨意,已经消散了。
他们并没有因为算计了我,就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相反,他们被那份沉重的、不合时宜的“爱情”,拖累了一辈子,活得比我辛苦,也比我狼狈。
命运,用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替我完成了最彻底的“报复”。
而我,因为当年的决然离开,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我收获了事业,赢得了尊重,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我的人生,并没有因为离开一个男人而变得黯淡,反而因此而变得无比开阔和精彩。
“不恨了。”我对着电话,轻声说道,“早就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放下电话,我给自己泡了一杯清茶,坐在阳台上,翻开了一本我最喜欢的诗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微风拂过,带来了楼下花园里淡淡的花香。
我的母亲王秀英,正和几个老姐妹在楼下的小广场上,跟着录音机学跳着笨拙的交谊舞,笑声爽朗。我的父亲林建国,则戴着他的老花镜,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和邻居家的老张头杀得正酣。
这,就是我的生活。平静,安稳,充满了触手可及的幸福。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从顾家逃离的那个清晨。那时的我,怀揣着对未来的恐惧和对未知的向往,像一只惊弓之鸟,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也曾害怕过,也曾迷茫过。在无数个啃着冷馒头的深夜,在无数次被繁重的学业和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也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但现在,时间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一个女人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她嫁给谁,或者她为家庭付出了多少来定义的。她的价值,在于她自己。在于她是否拥有独立的人格,是否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是否拥有自由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婚姻,如果能锦上添花,那固然很好。但如果它成了一个消耗你、束缚你的牢笼,那么,勇敢地挣脱它,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我的人生,走过弯路,也经历过风雨。但幸运的是,我得到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抓住了它,并且,用尽全力,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合上书,看着远处的天空,湛蓝而高远。
我知道,顾鸣远的故事,已经彻底翻篇了。
而我,林晚秋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未来,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或许也会有新的风景。
但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因为我已经明白,那个能为我的人生兜底的、最可靠的人,永远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自己。
来源:亲切帆船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