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面下着雨,不大,但密集。雨丝被风吹斜,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罩住这座暮色四合的城市。
我是双胞胎姐姐的对照组。
所有人都喜欢她,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一
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站在高铁站南出发厅的玻璃幕墙前。
外面下着雨,不大,但密集。雨丝被风吹斜,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罩住这座暮色四合的城市。
屏幕上是许言航旅APP的推送:“您关注的G735次列车已到达,请做好接站准备。”
我没有动。
视线越过那行冰冷的提示字,落在下方更刺眼的一行小字上——“常用同行人:小朝”。
小朝。
我双胞胎姐姐,林朝的小名。
我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十分钟。她是朝阳的“朝”,我是夜晚的“晚”。
母亲说,名字是希望。希望林朝像初升的太阳,永远明亮温暖;希望我,林晚,能安然度过每一个静谧的夜晚。
后来我才知道,希望有时候也是一种预设的偏爱。
我的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点开了那个“常用同行人”的详情页。
一整列,密密麻麻,全都是许言和林朝的出行记录。
北京到上海,上海到杭州,杭州再回北京。
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天。
两天前,许言说要去杭州出差,一个紧急的项目对接。
同一天,林朝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张在西湖边喝茶的照片,配文:“偷得浮生半日闲。”
底下,我的母亲立刻回复:“朝朝真会享受生活,不像有些人,整天就知道工作,一点情趣都没有。”
我当时正为一个并购案的尽职调查报告熬了整整两天,看到那句话,只觉得眼眶发酸。
我没有回复,默默关掉了手机。
现在想来,那些我独自熬过的夜,那些被母亲拿来与林朝对比的、“没有情趣”的时刻,我的丈夫,正陪着我的姐姐,在“享受生活”。
我的婚姻,像一间房间。
我和许言住了七年。七年里,我以为我们只是灯泡坏了,光线暗了点,换一个就好。
现在我才发现,不是灯泡的问题。
是有人在墙上,凿了一个洞,引了另一束光进来。
那束光,叫林朝。
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像某种倒计时。
出站口的人流开始涌动,像开闸的洪水。
我站在人群外围,像一座孤岛。
我看到他了。
许言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他正侧着头,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
他的身边,是林朝。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和许言同色系的男士风衣——我认得,那是我去年生日时送给许言的礼物。
风衣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有一种慵懒而亲昵的美感。
她仰着头,看着许言,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整个江南的春水。
许言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那个动作,温柔得像一幅无声的电影慢镜头。
而我,是这幅电影唯一的、付费的观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缓缓浸入冰水里,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开始泛起寒意。
我没有上前,没有呼喊,更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并肩走来,穿过熙攘的人潮,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亲密无间的爱侣。
许言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我。
然后,他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凝固。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搭在林朝行李箱拉杆上的手,身体也与她拉开了一个微小的、充满心虚的距离。
林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看到我时,她脸上的明媚也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戳穿的、混合着惊慌与无措的苍白。
“姐……”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细弱得像蚊蚋。
我没有理她。
我的目光,始终落在许言的脸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快步向我走来。
“晚晚,你……你什么时候到的?”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那份慌乱根本掩饰不住。
“刚到。”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车停在B2区,跟我来。”
我没有多问一个字。
没有问“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没有问“你们去了哪里”,更没有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因为我知道,在公共场合,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我更知道,有些审判,不需要声嘶力竭的质问。
沉默,就是最锋利的刀。
我转身,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回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凝固的表情上。
二
回家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车里没有开音乐,只有雨刮器在单调地摆动,一下,又一下,像在刮擦我脆弱的神经。
我开车,许言坐在副驾,林朝坐在后排。
一个密闭的、尴尬的铁盒。
许言几次试图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晚晚,今天雨真大。”
“晚晚,你吃饭了吗?”
“晚晚,那个……”
我一概不答。
我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拖曳成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伤口。
后视镜里,能看到林朝的脸。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总是这样。
从小到大,每当她闯了祸,无论是打碎了邻居家的花瓶,还是考试没考好,她都用这副表情面对父母。
然后,父母就会心软。
“朝朝不是故意的。”
“她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让着她点。”
我是姐姐,只比她早出生十分钟的姐姐。
所以我必须让着她。
让出那件母亲从香港带回来的、我们都喜欢的公主裙。
让出那个唯一一个保送北大的名额,因为她说她压力太大,再考一次会崩溃。
让出父母全部的爱与关注。
现在,我还要让出我的丈夫吗?
车子驶入地库,白色的荧光灯管将我们三个人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
我熄了火,拔下车钥匙。
“下车。”我说,这是上车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许言和林朝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推门下车。
我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
我看着他们站在车外,隔着车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许言想过来帮我开车门,我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停住了脚步。
我需要一点时间。
一点点时间,来消化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困兽。
我是一个律师,专攻经济法。我的职业教会我,越是混乱的局面,越要保持冷静,寻找证据,构建逻辑闭环。
情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它只会让你看起来像个输家。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都上来吧。”我说,“有些事,总要谈谈。”
我家是顶层复式。
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客房。二楼是我们的主卧、书房和衣帽间。
我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林朝,你坐。”我指了指客厅的单人沙发,那是我平时最喜欢坐的位置。
然后,我看向许言:“去,给你妹妹倒杯热水。”
许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林朝,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朝。
她坐在那里,局促不安,像一只误入陷阱的鸟。
“姐……”她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叫我姐。”我打断她,“我当不起。”
我走到她对面的主沙发坐下,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朝上,正是那个“常用同行人”的界面。
“林朝,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就算不能心意相通,至少,也该有最基本的底线。”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你告诉我,这个底线,是什么?”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米白色的裙子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姐,你相信我……”
“我不想听‘是不是故意’。”我冷冷地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丈夫?
为什么是你?
许言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正好听到我的问话。
他将水杯放在林朝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嗑”的一声轻响。
“晚晚,你别逼她。”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维护,“这件事,是我的错。”
我抬眼看向他。
“你的错?”我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许言,你觉得,一句‘是我的错’,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我和小朝……我们……我们只是……聊得来。”
“聊得来?”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你们聊得来,所以要一起从北京飞到杭州,再从杭州飞回来?”
“你们聊得来,所以她可以穿着我送你的风衣,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聊得来,所以你们的出行记录,比我们夫妻俩的还要多?”
我一句句地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苍白的借口。
许言的脸涨红了,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是什么样?”我追问,“你告诉我,是什么样?”
“是我不好!”一直沉默的林朝突然尖声说道。
她站了起来,眼泪流了满脸。
“是我缠着许言哥的!是我心情不好,让他陪我出去散散心!跟许言哥没关系!你要怪就怪我!”
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如既往。
用一种看似自我牺牲的方式,来博取同情,来凸显她的无辜和别人的“咄咄逼人”。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
这种戏码,我从小看到大,已经厌倦了。
“林朝,”我缓缓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哭了,只要你把所有错都认了,这件事就能像以前一样,不了了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那个应该无条件让着你、原谅你的姐姐?”
她被我的话问住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哭得更凶。
“我不是……我没有……”
“你有。”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一直都是这样。用你的‘柔弱’和‘眼泪’当武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所有人的偏爱和退让。”
“你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享受着我的忍让,现在,你还想享受我的丈夫。”
“林朝,你想要的太多了。”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失。
“我没有……”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没有?”我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相册,翻到一张照片。
那是我和许言的结婚照。
我把它递到林朝面前。
“那你告诉我,你戴在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
照片里,穿着洁白婚纱的我,脖子上空空如也。
而在我对面,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朝,脖子上,赫然戴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玉坠。
那是我外婆留下的遗物。
一对。
外婆去世时说,一枚给朝朝,一枚给晚晚。愿她们姐妹同心,一生顺遂。
我的那一枚,在我结婚前夕,离奇地不见了。
我找了很久,几乎翻遍了整个家。
母亲当时还责备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贵重东西要放好,你就是不听!这么丢三落四,以后怎么管家?”
林朝也在一旁“好心”地安慰我:“姐,你别急,说不定过两天就自己出来了。婚礼上不戴也没关系的,你这么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现在,它出现在了林朝的脖子上。
出现在她陪着我丈夫“散心”归来的这一天。
三
那枚玉坠,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朝所有的防线。
她看着照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空空如也。
显然,她今天没有戴。
或许是心虚,或许是忘了。
“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谎言被戳穿时,任何辩解都显得多余且可笑。
一直站在旁边,试图扮演“保护者”角色的许言,也愣住了。
他看着照片,又看看林朝,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小朝,这……”
“够了。”我收回手机,不想再看他们演戏。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于我而言,都已毫无意义。
“林朝,你走吧。”我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姐……”
“我说了,别叫我姐。”我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从你戴上这枚玉坠,从你和他一起登上那趟飞机开始,你就不再是我妹妹。”
“拿着你的东西,离开我的家。”
林朝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
她看了一眼许言,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但这一次,许言没有看她。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一个被宣判了罪行的犯人。
林朝的希望落空了。
她咬着唇,眼泪无声地滑落,最后,还是拿起了自己的包,一步步地,走出了这个她曾经以“妹妹”身份自由出入的家。
大门“咔哒”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许言。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像法庭上的原告与被告。
良久,许言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晚晚,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问,“对不起你出轨了,还是对不起你出轨的对象是我妹妹?”
他被我的话噎住了,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我没想过要背叛你。”
“是吗?”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你和她,到哪一步了?”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
但我必须知道。
我要知道我的婚姻,这片我曾经悉心经营的领地,被践踏到了何种地步。
许言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原来,不是凿了个洞,引了束光。
是整面墙,都塌了。
“我知道了。”我说。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七年的婚姻,抵不过她几滴眼泪,几句“聊得来”。
我以为的坚不可摧,原来只是一盘散沙。
“许言,”我叫他的名字,“我们谈谈吧。”
“不是以丈夫和妻子的身份。”
“而是以,两个成年人的身份。”
四
我让他坐在了刚才林朝坐过的单人沙发上。
我自己,则坐在主位。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距离切割。
“首先,我要明确一点。”我开口,语气像在主持一场商务谈判,“我们的婚姻,本质上是一份长期合同。双方都享有权利,也应承担义务。”
“共同财产的维护,重大开支的协商,以及,最重要的,忠诚义务。”
许言看着我,眼神复杂。他或许没想到,我会用如此冷静甚至冷酷的方式,来处理这场风暴。
“我是一个律师,习惯用条款和证据说话。”我继续说,“在你和林朝这件事上,你,作为合同的一方,已经构成了根本性违约。”
“晚晚,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他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们是夫妻……”
“夫妻?”我反问,“在你和她一起旅行,在她穿着你衣服的时候,在你默许她戴着本该属于我的玉坠的时候,你记起我们是夫妻了吗?”
他再次沉默了。
“所以,现在,我们只能这样说话。”我一字一句地说。
“按照法律,过错方在离婚财产分割时,应当不分或少分。”
“我们的婚后财产,包括这套房子,两辆车,以及你公司的部分股权,都在此列。”
听到“离婚”两个字,许言猛地抬起头。
“我不想离婚!”他急切地说,“晚晚,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离婚!”
“你没想过,但你做了会导向这个结果的事。”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错了,晚晚,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站起身,想要靠近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机会不是用嘴说的。”我说,“许言,我想听实话。”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这个问题,比“到哪一步了”更诛心。
因为它关乎的,不是行为,而是动机。
许言的肩膀垮了下来,他重新坐回沙发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累了。”
“晚晚,和你在一起,我很累。”
我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
疼。
密密麻麻的,钝痛。
“我们结婚七年,不孕。我妈每次打电话来,都在催。那些话有多难听,你不是不知道。你总是很要强,说不用理她,我们自己过好就行。”
“可是我做不到像你那么洒脱。我是她儿子,我夹在中间,很难受。”
“还有工作,我的公司刚起步,到处都是窟窿,每天焦头烂额。我跟你说,你总是很理性地帮我分析,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一二三四,条理分明。”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晚晚,有时候,我不需要一个解决方案,我只是想有个人,能跟我说一句‘你辛苦了’。”
“我只是想,有个人能让我觉得,就算我一败涂地,也还是有人在等我。”
他的话,像一把把小刀,扎进我的心里。
原来,我的理性,我的坚强,我的“解决方案”,在他看来,是压力,是负担。
是我“不够柔软”。
“小朝不一样。”他继续说,声音更低了。
“她会听我抱怨,会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会说‘许言哥你真厉害’。”
“她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在我加班的时候,给我送一碗热汤。”
“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
多么讽刺的词。
他从一场背叛里,找到了安全感。
“所以,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我问,“因为我太‘硬’,而她够‘软’?”
“因为我不能生育,而她让你觉得,生活还有别的可能?”
“因为我像个战士,陪你披荆斩棘,而她像个港湾,让你停靠休息?”
许言没有回答。
但他痛苦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如此陌生。
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伙伴,是在同一条战壕里,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原来,他一直嫌我的铠甲太冰冷。
他渴望的,是温柔乡。
而林朝,恰好就是那个温柔乡。
她用她的“温暖”、“崇拜”和“热汤”,轻而易举地,就攻破了我用七年青春和血汗筑起的城墙。
我笑了。
笑自己,多么可悲。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原来,我只是嫁给了一个需要“情绪价值”的巨婴。
而我,恰好是那个最不擅长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我是林晚。
我是那个从小就被教育要坚强、要懂事、要给妹妹做榜样的林晚。
我不会哭,不会撒娇,不会示弱。
因为我知道,我哭了也没人哄。
我做的所有事,都会被拿来和林朝比较。
我考第一,他们说,女孩子不要那么好强。
林朝画画得了奖,他们说,我们朝朝真有艺术天赋。
我拿到律师执业证,他们说,这么辛苦,图什么呢。
林朝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他们说,岁月静好,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我活成了我父母期望的反面。
也活成了,我丈夫期望的反面。
我是双胞胎姐姐的对照组。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贯穿了我整个人生。
五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不是!”许言立刻否认,“是我混蛋,是我没有抵制住诱惑。晚晚,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什么都好,是我配不上你。”
这套说辞,多么标准。
先是诉说自己的不易,博取同情。
然后,再把所有错误揽到自己身上,显得情真意切。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或许会被他这番“真情告白”打动。
可惜,我不是。
我是林晚。
“许言,收起你这套PUA话术吧。”我冷冷地说,“我不想追究谁对谁错,那没有意义。”
“我现在,只给你两个选择。”
我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离婚。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房子归我,车子一人一辆,你的公司股权,按婚后增值部分,折价补偿给我。林朝那边,我会以破坏军婚……哦不对,是破坏家庭罪起诉她,让她身败名裂。”
我故意说错,又纠正。
这是一种警告。
许言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以我的专业能力,让他净身出户,再让林朝付出代价,并非难事。
“第二,”我顿了顿,给他一点消化恐惧的时间,“我们不离婚。”
他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我们要签一份协议。”
我从书房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这是《婚内财产协议》暨《忠诚协议》。”
“从今天起,你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工资卡、股权收益、投资分红,全部转由我管理。家庭日常开支,由我按月拨付给你。”
“你的所有社交账号密码,对我公开。手机定位,24小时共享。”
“最重要的一条,”我指着协议的最后部分,“你,以及你的家人,永远不得再以任何形式,与林朝进行任何接触。包括电话、微信、见面,以及通过第三方传话。”
“以上任何一条,如果你违反了,视为根本性违约。届时,我们将自动进入选择一,所有条款,即刻生效。”
我把一支笔,放在协议旁边。
“签,还是不签,你选。”
许言看着那份协议,像是在看一份审判书。
他的手在抖。
我知道,这份协议,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它剥夺了他的经济自由,侵犯了他的个人隐私,斩断了他的人际关系。
它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地捆绑起来。
但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的过程,必然充满了监控和条款。
我不是在报复,我是在设立边界。
是在告诉他,我的底线,在哪里。
他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仿佛静止了。
最后,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言。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清晰。
我收起协议,一式两份,一份放进保险箱,一份,留在了茶几上。
“好了。”我说,“现在,去把客房收拾一下。从今天起,你睡客房。”
他点了点头,没有反驳,默默地转身,走向那个即将成为他卧室的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我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
只觉得,满心荒凉。
我赢了一场战争,却失去了一个家。
六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场漫长的默剧。
许言严格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规定。
他的工资卡,第二天就上交了。
他公司的财务报表,每周都会发到我的邮箱。
他的手机,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随时可以被我检视。
他再也没有晚归过。
每天下班,他会准时回家,然后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他开始学着煲汤。
莲藕排骨汤,玉米胡萝卜汤,花旗参乌鸡汤。
他笨拙地看着网上的教程,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失败。
有时候盐放多了,有时候火候不够。
我从不评价。
他做好,端到我面前。我就喝。
喝完,放下碗,说一句“谢谢”,然后回到我的书房。
我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
像两个合租的室友,恪守着彼此的边界,相敬如“冰”。
我知道,他在努力。
努力地,想要修复这段已经布满裂痕的关系。
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用一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来讨好他的老师。
他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好,就能获得原谅。
他不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即便用全世界最好的胶水粘起来,也还是会有裂痕。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许言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等我。
茶几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
上面卧着一个金黄色的煎蛋,撒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回来了?”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给你下了碗面,快吃吧,不然要坨了。”
我看着那碗面,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租住在北京一个很小的开间里。
我也是这样加班晚归,他也是这样,给我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光。
他说:“晚晚,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那时候的我,会笑着扑进他怀里,说:“好啊。”
时过境迁。
面还是那碗面,人,却早已不是当初的人。
我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面条很筋道,汤头很鲜。
是他特意去学的那家日式拉面的做法。
我吃得很慢,很安静。
许言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
一碗面见底,我连汤都喝完了。
“好吃。”我说。
这是那件事之后,我第一次,对他做出正面的评价。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喜悦。
“你喜欢就好。”他有些语无伦次,“明天……明天我再给你做。”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他这份殷勤,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出自对那份协议的恐惧。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用一份协议捆绑住的婚姻,还有没有意义。
我只是觉得,很累。
比打一场标的额上亿的官司,还要累。
那天周末,许言休息。
他起得很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然后,他提着一个果篮,敲开了我书房的门。
“晚晚,”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我买了些水果,有你喜欢吃的石榴。”
我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他手里的果篮上。
红彤彤的石榴,饱满得像是要裂开。
我记得,我确实喜欢吃石榴。
但我更记得,当初我们去做孕前检查,医生说我子宫壁薄,不易受孕。
我妈知道后,到处找偏方,其中一个,就是让我多吃石榴。
她说,石榴多子,吉利。
于是,那段时间,我们家堆满了石榴。
许言每天都会剥好一碗,像供奉神明一样,端到我面前。
我吃到反胃,吃到看见石榴就想吐。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说:“你和你妈一样,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他当时愣住了,手足无措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身体好。”
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出现过石榴。
现在,他又把它买了回来。
是忘了那段不愉快的过往,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着什么?
“放着吧。”我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把果篮放在桌上,却没有离开。
“晚晚,”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了,“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协议里,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家人,也不得与林朝有任何接触。
“她说什么了?”我问。
“她问……问我们最近怎么样。”许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还问……小朝为什么把花店关了,人也回了老家,电话也打不通。”
原来,林朝回老家了。
也好。
眼不见,心不烦。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按你说的,我说我们很好。我说小朝可能是想换个环境,我们也不清楚。”许言急忙解释,“我一个字都没多说。”
“嗯。”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处理方式。
“晚晚,”他鼓起勇气,又往前走了一步,“我知道,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是,我们……我们能不能,试着……往前走?”
“你想要什么样的‘往前走’?”我问。
“搬回主卧,算吗?”
他的声音很轻,充满了不确定。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祈求和脆弱。
这个男人,曾经是我全部的世界。
我爱过他,信任过他,也曾想过,要和他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可是,他背叛了我。
用最残忍的方式,和我的至亲,一起。
现在,他想回来。
想回到那个属于我们的房间,回到那张属于我们的床上。
我该同意吗?
我不知道。
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但我的情感,却有一丝动摇。
或许,是那碗深夜的热面。
或许,是他笨拙煲出的那一锅锅味道奇怪的汤。
或许,只是因为,我也累了。
我不想再一个人,守着一座空荡荡的房子。
“许言,”我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婚姻不是房间的灯泡,坏了可以换。它更像……更像我们的身体。受伤了,会留疤。就算愈合了,疤痕也永远在那里。”
“我知道。”他说,“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我的错。”
一辈子。
多么沉重的承诺。
我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今晚,你把被子,搬回来吧。”
七
关系的回温,是缓慢而微妙的。
许言搬回了主卧。
但他很守规矩,只是睡在床的另一侧,离我远远的,像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我们开始恢复一些简单的交流。
早上,他会问我早餐想吃什么。
晚上,他会问我几点回家。
他不再试图用言语来辩解或讨好,而是用行动。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把我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会记得在我生理期的时候,提前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在我伏案工作到深夜时,默默地给我披上一件外套。
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家里。
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修补他亲手打碎的神像。
我依然没有说“原谅”。
但我不再拒绝他的靠近。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有时候,他会开车带我到郊外的山路上,只是为了看一场日落。
生活,仿佛正在一点点地,回到正轨。
虽然,那道名为“林朝”的疤痕,依然横亘在我们之间,隐隐作痛。
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
那天,我整理旧物,在一个首饰盒的底层,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我的那枚玉坠。
那枚我以为,早已丢失,被林朝据为己有的玉坠。
它静静地躺在丝绒的底衬上,温润如初。
我愣住了。
如果我的玉坠一直在这里,那林朝戴的那枚,是哪里来的?
外婆留下的,明明只有一对。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我心底升起。
我拿着玉坠,走下楼。
许言正在厨房里,剥着石榴。
他剥得很认真,把晶莹剔ട്ട的石榴籽,一粒粒完整地剥下来,放进一个白色的瓷碗里。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许言。”我叫他。
他回过头,看到我手里的玉坠,愣了一下。
“你找到了?”
“它一直都在。”我说,“我之前,错怪林朝了。”
许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你错怪她了。”
“那她戴的那枚,是哪里来的?”我追问。
许言放下手里的石榴,擦了擦手,走到我面前。
他从我手里,拿起那枚玉坠,仔细地端详着。
“这枚,是你外婆给你的。”
“她戴的那枚,是我买给她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买的?”
“是。”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一模一样的。我找人定做的。”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要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给她?”
“因为……”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因为,小朝生病了。”
“生病?”
“是。很严重的病。肾衰竭。”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结婚第三年,她就被查出来了。一开始只是吃药控制,后来,越来越严重。医生说,需要换肾。”
“我们家的人,都去做了配型。我,爸,妈,还有你……都不匹配。”
“只有我的,和她匹配。”
许言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呆呆地看着他,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所以……”
“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带她去医院。所以,她会依赖我。所以,我会对她,格外心软。”
“她脖子上的玉坠,是我在她一次大手术前,送给她的护身符。我骗她说,是你外婆留下的,有灵气,能保佑她。”
“至于这次去杭州……是因为那边有一个国内最好的肾脏病专家。我带她过去,做最后一次会诊。”
“晚晚,我承认,我对她,超出了姐夫对小姨子的关心。我承认,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我动摇过。我享受那种被需要、被崇拜的感觉。”
“但是,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天在高铁站,我帮她理头发,是因为医生说,化疗的副作用,她的头发,可能很快就要掉光了。”
“那件风衣,也是因为她突然觉得冷,我才脱下来给她的。”
“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你多想,也怕你……担心。”
他一口气,说完了所有。
像一场迟到了太久的,最终的坦白。
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原来,我以为的背叛,真相,是这样的吗?
我以为的情敌,是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病人。
我以为的浪漫旅行,是一场奔赴绝望的求医。
我以为的“聊得来”,是同病相怜的慰藉。
我以为的玉坠,是一个哥哥对妹妹,最笨拙的祝福。
我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瓜,用我冰冷的理性和所谓的“证据”,构建了一场宏大的、充满了背叛与阴谋的戏剧。
而我,是那个手握屠刀的,唯一的审判者。
我错得,如此离谱。
八
尾声
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原谅”。
但我默许了许言,去看望林朝。
他去的那天,我没有跟着。
我只是在家里,默默地,将那碗他剥好的石榴,一粒一粒,全部吃完了。
酸,涩,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像我这荒腔走板的前半生。
晚上,许言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眶是红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身后,抱住了正在看文件的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带着温热的呼吸。
“晚晚,”他声音沙哑,“医生说,找到合适的肾源了。”
“嗯。”我应了一声。
“手术,安排在下周。”
“好。”
“谢谢你。”他说。
谢谢我什么呢?
谢谢我的“通情达理”?还是谢谢我的“自我攻略”?
我不知道。
我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环在我腰间的手。
那晚,我们没有再分床睡。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和林朝,还是孩童模样。
我们穿着一样的裙子,梳着一样的辫子。
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
她摔倒了,哭了。
我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笨拙地帮她拍掉膝盖上的土。
我说:“林朝,不哭,姐姐在。”
……
生活,似乎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许言的公司,拿到了新一轮的融资,危机暂时解除。
他依然每天给我做饭,煲汤,只是,脸上多了些许久违的轻松。
我们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会聊他的项目,聊我的案子,聊今天的天气,聊楼下那只流浪猫又生了几只小猫。
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分享着彼此生活里的细枝末节。
那份冰冷的协议,还锁在保险箱里。
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
它像一个警钟,悬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们,信任的脆弱。
也像一个坐标,标记着我们曾经走过的弯路。
林朝的手术,很成功。
照片里,她瘦了很多,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里,有了光。
她说:“姐,对不起。也,谢谢你。”
我回了她两个字:“保重。”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虚伪的原谅。
我们之间,隔着一场误会,一场疾病,一个男人。
或许,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我以为,故事会就这样,以一个不算完美,但足够平静的结局,收场。
直到那天晚上。
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律师,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好奇,那个捐肾的人,是谁吗?”
来源:蜂虻君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