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在虹桥车站的VIP候车室里,看一份并购案的最终条款。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在虹桥车站的VIP候车室里,看一份并购案的最终条款。
屏幕亮起,是航旅纵横的推送。
“您关注的旅客陈屿已落地。”
我没关注他。我们用的是一个账号,他飞,我这里就会有提醒。
指尖无意识地划开推送,页面跳转,显示出完整的航班信息。北京飞上海,两个小时的航程,准点到达。
我的目光,却凝固在了乘机人信息下方,那一行小小的,几乎要被忽略的灰色字体上。
“常用同行人:小安”。
小安。
不是“安总”,不是“安工”,甚至不是一个全名。
只是小安。亲昵得像一声叹息。
我关掉手机屏幕,将它倒扣在深红色的小桌板上。
候车室里很安静,空调的风无声地输送着冷气,将我和外面闷热的梅雨季节隔绝开来。
可那股湿黏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却像是从我的心脏内部,一点点弥漫开来。
我和陈屿结婚八年。
从法律系的研究生,到如今律所的合伙人,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节点,他都在。
我们有过很艰难的时候。刚毕业,租住在没有窗户的隔断间,夏天热得像蒸笼,他会彻夜不睡,拿着一把蒲扇给我扇风。
我考博失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他不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把一碗排骨汤放在门口,然后走开。
他说,林澜,你不是需要人安慰的性格,你需要的是力气。
是啊,我需要的是力气。
所以我喝掉那碗汤,重新开始。
我们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根系紧紧缠绕,把所有养分都投入到共同的生活里。买房,换车,事业晋升。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没有孩子。
我们试过很多年,从中医到西医,从偏方到试管。每一次充满希望地开始,每一次都以我身体的 очередной 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从医院出来,陈屿握着我的手,说,算了,我们不要了。有我呢。
他的手心很烫,很稳。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底色。坚固,平静,带着一点点无法圆满的缺憾。
就像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有那么一道微不可察的石纹。不完美,但依旧珍贵。
直到“小安”这个名字,像一把尖锐的刻刀,猝不及防地,在那道石纹上,狠狠地划了下去。
裂痕出现了。
两天前,我还对此一无所知。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陈屿说他设计院的同事请客吃饭,会晚点回来。
我在家里煲了汤,是那种要小火慢炖四个小时的菌菇汤。
快十点的时候,他还没回。我给他发微信,问他结束了没。
过了很久,他回:快了,在送一个新来的同事回家。
我回:好,注意安全。
然后,我继续看我的卷宗,等汤煲好,等他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预兆。
比如,他说“新来的同事”,而不是“新来的小王”或“新来的张工”。一种模糊的、不愿指明的代称。
比如,他说“送她回家”,那个“她”,在当时的语境里,我并未深究。
午夜十二点,汤好了,他还没回。
我关了火,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嘈杂,像是车流声和风声。
“喂?澜澜。”他的声音有些飘。
“到哪了?”我问。
“快了快了,刚把人送到。”他似乎笑了一下,“这小姑娘,家住得可真够远的。”
小姑娘。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和纵容。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咯噔”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我没有再问下去。
“嗯,那你开车慢点。”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晕,将房间映照出一种冷寂的灰。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声音清晰得像鼓点,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陈屿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的、不问缘由的等待了。
我等他回家。
他却没有那么着急回来。
后来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
他像往常一样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含糊地说:“累死了。”
我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不是他公司里那些成熟女同事惯用的商业香,而是一种很清甜的、带着果味的香气。像夏天的橘子汽水。
很年轻的味道。
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
但他太累了,没有察觉。他只是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大型动物,依赖地蹭了蹭我。
我没有推开他。
我只是抬起手,非常缓慢地,拍了拍他的背。
像在安抚一个陌生人。
广播里开始播报我乘坐的G18次列车即将检票。
我站起身,拉着行李箱,汇入人群。
高铁站的灯光永远是过分明亮的白色,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清晰又冷漠。
我没有给陈屿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
我知道他在等我接他。这是我们之间多年的习惯。无论谁出差回来,另一个人都会去接。
这是一种仪式,象征着“家”的迎接。
今天,我不想去迎接了。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在我自己的轨道上,按照我自己的节奏,回到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然后,以主人的身份,审视这个家里,到底多了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高铁在黑暗的隧道和明亮的田野间交替穿行。
光影一格一格地从我脸上掠过,像一部无声的默片。
我想起“小安”这个名字。
安。
安全,安稳,安心。
这些,是我曾经以为,我能给陈屿的。也是我以为,他能给我的。
可现在,有一个“小安”,成了他旅途上“常用”的陪伴。
我打开手机,点进那个购票软件,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前翻。
一个月前,他们一起去了杭州,两天。出差。
两个月前,他们一起去了南京,当天往返。开会。
三个月前,他们一起去了青岛,三天。团建。
每一次,备注的理由都那么正当,那么无懈可击。
可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当一个人的名字,以这样高的频率,出现在你丈夫的行程里,它就不再是巧合了。
它是一种选择。
一种心照不宣的、刻意的选择。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被绑上石块,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湖。
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
我,林澜,一个以逻辑和证据为生的律师,竟然在自己的婚姻里,迟钝到了这个地步。
生活真是最好的讽刺剧。
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
我没有开灯,像两天前一样,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晚菌菇汤的香气,但已经变得稀薄而遥远。
我把行李箱放在玄关,没有打开。
它像一个沉默的道具,在提醒我,这个家,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门开了,陈屿走了进来。
他看到黑暗中的我,愣了一下。
“澜澜?回来了怎么不开灯?”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
“别开。”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空气里的气压,和平时不一样了。
“怎么了?”他走过来,想坐到我身边。
“站那儿。”我说。
我的语气很轻,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这是我在法庭上质询证人时的语气。
陈屿的脚步停住了。
他就站在客厅中央,玄关的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剪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样很好。
我不需要看到他的表情。我只需要他听。
“陈屿,”我慢慢地说,“‘小安’是谁?”
我听到他喉结滚动的声音。一声非常轻微的,吞咽口水的响动。
沉默。
漫长的,几乎要凝固成固体的沉默。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怎么突然问这个?”
“实习生?”我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需要你三个月里,陪同出差四次,每次都坐在一起的实习生?”
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
那种回到家的松弛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充满戒备的僵硬。
“你看我手机了?”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质问。
“我不需要看你的手机,陈屿。”我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们用的是同一个航旅账号。每一次你和‘小安’同行,系统都会‘友好’地提醒我。”
我加重了“友好”两个字。
他又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慌乱,窘迫,还有一丝被拆穿后的恼怒。
“你想说什么?”他问,声音低了下去。
“我想知道她是谁。我想知道全部。”
我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像在念一份冰冷的卷宗。
“没什么全部。”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就是一个小同事,刚毕业,什么都不懂,我带一带她,很正常。”
“正常?”我轻轻笑了一声,“正常到你需要送她回家到半夜十二点?正常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会留到你的衣服上,被我闻到?”
我终于提起了那晚的香水味。
那根扎在我心里两天,不深,但持续不断地刺痛着我的刺。
我看到他的肩膀,在那片模糊的光晕里,不易察觉地塌陷了一下。
那是被击中要害的反应。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地吐出一个字。
“陈屿,我们结婚八年了。”我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我走到他面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愧疚或悔恨。
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破伪装后的疲惫和狼狈。
“八年,足够我了解你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习惯。”我看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在撒谎。”
这不是疑问句。
是陈述句。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这个小小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我累了,澜澜。”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沙哑的倦意,“我今天在机场等了你两个小时,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我现在不想吵架。”
他在转移话题。
他在试图用我的“不近人情”,来掩盖他的“背叛”。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当他在道理上站不住脚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攻击我的态度。
“我们没有在吵架,陈屿。”我走到他面前,重新挡住他的去路,“我们在谈一件事。一件关于我们婚姻是否还能继续下去的事。”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的音量终于提高了一些,“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这么难看?”
“难看?”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事情是你做的,你现在觉得难看了?”
“我做什么了?”他梗着脖子,像一头困兽,“我不过就是对一个后辈关心了一点,照顾了一点,这也有错吗?”
“关心和照顾的边界在哪里,陈屿,你一个四十岁的男人,需要我来给你定义吗?”
我的声音冷了下去。
“共同用餐,可以。共同出差,可以。但深夜独处,超出工作范畴的接送,以及……”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让她成为你潜意识里的‘常用’选项,这不可以。”
“我没有!”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那你告诉我,‘小安’的全名叫什么?”我追问。
他愣住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逼近一步。
他张了张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或者说,他太习惯叫她“小安”了,以至于那个正式的名字,反而变得陌生。
这个细节,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忽然就没了再问下去的力气。
所有的问题,都已经有了答案。
“明天,让她来我办公室。”我说。
“你什么意思?”陈屿警惕地看着我。
“字面意思。”我转身,走向卧室,“我需要和她谈谈。作为你的妻子,我有这个权利。”
“你别乱来,林澜!”他跟了上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她……她还是个孩子,刚毕业,什么都不懂。”
“孩子?”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陈屿,能让你深夜送回家,能让你在旅途上时时挂念的,会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
“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龌龊。”
“我不是把人想得龌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而且,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说完,我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反锁。
但我知道,他不会进来。
今晚,我们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但真实存在的门。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见到了那个叫“小安”的女孩。
她叫安然。
人如其名,长得很安静,白净的脸上带着一点怯生生的表情。眼睛很大,很亮,像受惊的小鹿。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没有化妆,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
确实很年轻。那种饱满的、未经风霜的年轻。
我让她坐在我对面。我的办公室很大,隔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河。
“喝点什么?”我问,语气公事公办。
“……白水就好。”她的声音很小。
我让助理倒了杯水进来。
我没有先开口。
我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审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
我在等她先开口。
因为我知道,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这种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带着明显敌意的沉默,是很难承受的。
她果然坐立不安起来。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边。
“林……林总。”她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看我,“是陈工……让您找我的吗?”
她叫他“陈工”。
在我面前,她选择了最疏远、最职业的称呼。
这说明,她不笨。她知道今天这一场会面意味着什么。
“是我要找你。”我开口,声音平稳,“安然,对吗?今年刚从同济毕业?”
“……是。”她点点头。
“专业能力应该不错,不然陈屿不会把你一直带在身边。”我继续说。
我提到了陈屿的名字,而不是“陈工”。
我在提醒她,我和那个男人,是更亲密的关系。
她的脸白了一分。
“陈工……他很照顾我。”她小声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安然,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我们节约一点时间。”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打印好的A4纸,推到她面前。
是陈屿和她的所有同行记录。
还有几张照片。是我找私家侦探,在昨天下午拍的。
他们在一家咖啡馆,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相对而坐。陈屿在说话,她微笑着在听。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像一层金色的光晕。
很美好的一幅画面。
如果男主角不是我丈夫的话。
安然的目光落在那些纸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的手开始发抖。
“林总,我……”她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她,“我今天找你,不是来审判你,也不是来和你争抢一个男人。我没那么无聊。”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但坚定,“婚姻,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它首先是一份合同。”
“一份以感情为基础,但以法律和契at为保障的,权责对等的合同。”
“在这份合同里,忠诚是最核心的条款之一。不是一种选择,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一项必须履行的义务。”
“陈屿,是我的合法签约方。他现在,有违约的倾向。”
我用了“违约倾向”这个词,而不是“违约”。
这是我作为律师的严谨。在没有捉奸在床的直接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倾向”。
也是我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安然被我这番“合同论”说得愣住了。
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的“正宫宣言”,可以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没有眼泪,没有控诉,只有冰冷的条款和逻辑。
“所以呢?”她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我,“您是想让我……离开他吗?”
“不。”我摇头。
她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的表情。
“我要不要他,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取决于他后续的履约表现。而你,”我看着她,“你没有资格‘离开’或者‘不离开’。因为在这份合同里,你自始至终,都不是签约方。”
“你只是一个……可能会导致我方签约人违约的,风险因素。”
我的话很残忍。
我把一个年轻女孩所有可能存在的,关于爱情的幻想,都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裸的、冷冰冰的定性。
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
大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我没有。”她哽咽着说,“我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
“那你想要什么?”我问。
“我……”她咬着嘴唇,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我只是觉得,他很好。他会教我画图,会给我讲很多业内的知识,他会记得我不吃辣,会在我加班到很晚的时候,给我带一杯热牛奶。”
“他让我觉得……很安全。”
安全感。
又是这个词。
我曾经也拥有过这种感觉。在他为我扇风的夏夜,在他放在门口的那碗排骨汤里。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安全感,被生活的琐碎和疲惫,一点点磨损,变得稀薄了。
而现在,他把这种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给了另一个女孩。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我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是冷漠的。
“安全感,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我说,“你觉得他能给你,是因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社会地位,他的专业能力,他的成熟稳重,都是在和我共同经营的这份‘合同’存续期间,积累下来的。”
“你所感受到的‘安全’,本质上,是我和他共同财产的一部分。你现在,在无偿占用它。”
安然被我的话彻底击溃了。
她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我没有递给她纸巾。
我不是来安慰她的。我是来宣告我的主权的。
“我不是善良,安然。”我看着她哭泣的背影,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弄脏。”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第一,你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辞职,换一个城市,永远不要再出现。”
“第二,”我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你来我公司上班。”
安然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全然的震惊。
“什……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公司,正在组建一个新的品牌战略部门,需要一个懂建筑美学和市场营销的人。”我平静地看着她,“我看过你的简历,你的专业背景很合适。”
“薪水,会比你在设计院高百分之五十。职位,品牌专员。”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想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这确实是我的部分目的。
把一个潜在的威胁,变成一个可控的变量,这是我处理危机时的一贯思路。
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不属于她的年龄的,倔强和不服输。
刚才的整场谈话,她虽然一直在哭,但她的眼神,没有完全熄灭。尤其是在我说出那些刻薄的“合同论”时,我从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甘和愤怒。
她不是一个纯粹的,只懂得接受的“小白花”。
她有她的刺。
而我,恰恰欣赏这种带刺的生命力。
“为什么?”安然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我说,“聪明人,应该把精力放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而不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暧昧不清的关系里。”
“而且,”我笑了笑,那是我今天第一次笑,“我觉得,让你每天对着我这个‘正宫’,可能会比让你离开,更让你难受。”
“这算是一种……小小的报复吧。”
安然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在消化我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一张名片放在她面前,“想好了,打这个电话。”
“记住,安然,你的价值,不应该只由一个男人来定义。尤其是,一个已婚的男人。”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我需要去倒一杯冰水。
我的手,也一直在抖。
回到家,陈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有开灯,和我昨晚回来时一模一样。
我们就像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角色扮演。
“你找她了?”他开口,声音嘶哑。
“嗯。”我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了冰。
“你跟她说什么了?”他追问,语气里带着紧张。
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我跟她,宣示了一下主权。”我转过身,靠在吧台上,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林澜,你别太过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她只是个小姑娘!”
“又是小姑娘。”我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刺耳,“陈屿,你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在保护你自己那点可怜的,不愿被戳破的自尊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我放下酒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你累了。工作压力大,生活一成不变,我们之间,因为孩子的事情,也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激情。你觉得生活像一个黑洞,在慢慢把你吸进去。”
“然后,她出现了。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用一双崇拜的眼睛看着你。她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你那个沉闷的、密不透风的世界。”
“你享受那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你享受那种重新找回年轻的感觉。你甚至觉得,你是在拯救一个迷茫的少女,你是在做一件好事。”
“我说得对不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露出里面最真实,也最不堪的内核。
陈屿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反驳。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对的。
“我……”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无力的音节。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说:“我只是……太累了。”
“我每天都在画图,改图。甲方的要求,领导的压力,我像一个陀螺,停不下来。”
“回到家,我们讨论的是你的案子,我父母的健康,下个月的理财。所有的事情都那么正确,那么井井有条,但也那么……沉重。”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压垮了。”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我什么都不用想。我只要说说话,笑一笑,就觉得……好像又活过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
这些他从未对我表露过的,脆弱和疲惫。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原来,在我们看似坚固的婚姻围城里,他早已不堪重负。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女王”,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还在用我的逻辑,我的规则,去要求他,去审判他。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赢了道理,却差点输了我的爱人。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没有碰他。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陈屿,”我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对不起。”
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是难以置信的光。
“我不该只顾着往前冲,忘了回头看看你。”我说,“我把我们的家,经营成了一个分工明确的公司,却忘了它首先应该是一个可以让你放松,让你喘息的地方。”
“这是我的失职。”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我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极力克制的呜咽。
那一刻,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心疼。
我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
“但是,陈屿,”我继续说,语气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我的失职,不能成为你违约的理由。”
“累,可以沟通。倦,可以调整。但寻求婚外的慰藉,这是底线问题,没有任何借口。”
他拿开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我知道。”他哑声说。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重新谈谈我们的‘合同’。”
我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我在见安然之前,就已经拟好的。
一份《婚内忠诚与关系修复协议》。
“这是什么?”陈屿看着那份文件,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抗拒。
“一份新的补充协议。”我把文件递给他,“你可以看一下。”
他没有接。
“林澜,我们是夫妻,不是商业伙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们之间的事情,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吗?”
“是。”我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口头的承诺,在情绪面前,一文不值。而白纸黑字的约定,至少可以提醒我们,冲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打开看看。”我说。
陈屿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接过了那份协议。
我打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
橘黄色的光,柔和地洒下来,照亮了他手中的那几页纸。
协议的内容并不复杂。
第一,关于忠诚义务的重申。明确规定了任何形式的,与婚外异性的非必要接触,都属于违约。
第二,关于沟通机制的建立。规定每周必须有至少三个小时的“非功利性”交流时间,不谈工作,不谈理财,只谈感受。
第三,关于共同体验的创造。规定每月必须有一次共同的短途旅行,或者参与一项新的活动。
第四,关于心理干预的引入。要求双方共同接受为期半年的婚姻心理咨询。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违约责任。
如果男方再次违反忠
诚义务,一经发现,男方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的百分之七十,并无条件配合办理离婚手续。陈屿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最后一条上。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不,这不是威胁。”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这只是在量化你的违约成本。”
“陈屿,我是在给你,也是给我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不是口头上的‘我知道错了’,而是愿意接受约束,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实际行动。”
“如果你觉得,这份协议让你感到了屈辱,让你无法接受,那没关系。”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放在他旁边。
“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房子,车子,存款,我都可以分你一半。我们好聚好散。”
“签哪一份,你选。”
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也把我们八年的婚姻,放在了天平上,让他来称量。
客厅里,只剩下落地灯昏黄的光,和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挣扎,痛苦,和不甘。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有多艰难。
签下第一份协议,意味着他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戴着一副枷锁。他的每一次行为,都将被这纸合约所审视。
签下第二份协议,意味着我们八年的感情,就此终结。
我不知道他会选哪个。
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终于,他动了。
他拿起茶几上的笔,笔尖在空中悬停了很久。
然后,他绕过了那份离婚协议,在那份《婚内忠诚与关系修复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屿。
字迹有些颤抖,但清晰无比。
签完字,他把笔放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深深地陷进沙发里。
“林澜,”他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疲惫,“我选你。”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迅速地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
这场战争,我赢了。
但赢得,满盘皆输。
三天后,我接到了安然的电话。
“林总,我考虑好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了那天的哭腔,“我接受您的offer。”
“好。”我回答,“下周一,来我公司人事部报到。”
“另外,”她顿了顿,说,“对不起。”
“道歉就不必了。”我说,“我这里不相信眼泪,只相信业绩。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梅雨季过去了,天气晴朗得有些晃眼。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我预设的轨道,重新开始。
我和陈屿,开始了“合同制”的婚姻生活。
我们每周六的晚上,会关掉手机,坐在阳台上,一人一杯红酒,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聊他小时候在乡下摸鱼的趣事,聊我大学时在辩论队里的糗事。
一开始,很尴尬。像两个被迫相亲的陌生人,在努力寻找共同话题。
但慢慢地,我们都放松了下来。
原来,我们之间,除了工作和家庭责任,还有那么多可以分享的东西。
我们去了心理咨询。
在那个小小的咨询室里,我们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出了很多从未对彼此说过的话。
陈屿说了他的压力,他的中年危机,他对自我的怀疑。
我也说了我的焦虑,我的控制欲,我对未来的恐惧。
我们像两个病人,把自己内心的伤口,一点点剖开,清洗,上药。
过程很痛。
但每一次咨询结束,我们都觉得,离彼此更近了一步。
我们开始一起去健身房,一起去逛菜市场,一起研究新的菜谱。
他会记得我爱吃的石榴,会在秋天的时候,买回来,一颗一颗剥好,放在玻璃碗里。
我也会在他加班的时候,给他煲一锅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然后开车去他公司楼下等他。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种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心甘情愿地投进去,只为了换取片刻靠近的感觉。
我们的关系,在肉眼可见地回温。
安然在我的公司,也做得很好。
她确实很聪明,也很有灵气。
她为我们一个重要的地产客户,做了一套全新的品牌推广方案,从建筑美学和生活方式的角度,重新定义了那个楼盘的价值。
方案得到了客户的高度赞赏,也为公司赢得了后续更重要的合作。
我给她升了职,加了薪。
我们在公司,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我公事公办,她也专业干练。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男人,那段过往。
偶尔在茶水间碰到,她会对我点头微笑,叫我“林总”。
我也会对她点点头。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清晰,透明,但坚不可摧。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继续下去。
我以为,那场风波,已经彻底翻篇。
我甚至在某一个瞬间,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把一个情敌,变成了一个得力的下属。我用我的方式,驯服了一匹野马。
我为自己的“高明”,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得意。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是我母亲的生日。
陈屿陪我一起回我父母家吃饭。
我母亲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无名指上那枚重新戴上的婚戒,欣慰地说:“澜澜,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在她那一代人的观念里,“忍”,是维系婚姻的最高智慧。
但我不这么认为。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而忍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脓包越烂越大。
我更相信我的“合同”。
它虽然冰冷,但它清晰,公平。
吃完饭,陈屿去厨房帮我爸洗碗。
我妈把我拉到房间,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玉坠。
成色极好,通体碧绿,雕的是一株饱满的石榴。
“这是我当年陪嫁过来的,一直没舍得戴。”我妈把玉坠塞到我手里,“你拿着。石榴,多子多福。妈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我握着那块冰凉温润的玉,心里五味杂陈。
我和陈屿,已经很久没有提孩子的事了。
我们都默契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仿佛只要不提,那个巨大的缺憾,就不存在。
“妈,我们现在挺好的。”我说。
“好,好就行。”我妈拍拍我的手,眼角有些湿润。
从父母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陈屿开车,我坐在副驾。
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英文歌。
“Sometimes love just ain't enough.”
歌词唱道。
我转头看着陈屿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滑过。
他的神情很专注,也很平静。
这半年来,他确实变了很多。
不再那么紧绷,不再总是眉头紧锁。他开始愿意分享他的烦恼,也开始学着倾听我的。
我们的“合同”,似乎真的起作用了。
“在想什么?”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问我。
“在想,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吵架了。”我说。
他笑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我点点头,“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那就让它一直不真实下去。”他伸过一只手,握住我的。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
我反手握紧他。
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我们真的可以就这样,重新开始,白头到老。
我甚至开始想,或许,我们可以再试试。
再为了一个孩子,努力一次。
就当是为了我妈那个“多子多福”的念想。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陈屿。
他沉默了很久。
“澜澜,”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不想你为了任何人,再去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我摇头,“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一个……成为完整家庭的机会。”
陈屿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把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好。”他过了很久,才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字。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们公司那个最重要的地产客户,突然单方面宣布,终止与我们的所有合作。
理由是,我们的核心创意方案,涉嫌抄袭。
而推出那套“抄袭”方案的,是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一家新锐的广告公司。
而那家公司的创意总监,赫然是——安然。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开一个高层会议。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安然,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个获奖的方案,也是由她主导完成的。
我成了整个公司的笑话。
一个被自己亲手招进来的“特洛伊木马”,从内部攻破了城池的,愚蠢的“女王”。
我没有慌乱。
我只是非常平静地宣布散会,然后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我调出了公司所有的监控录像。
我看到,安然在离职前的最后一周,频繁地使用U盘,拷贝了大量的文件。
我还看到,她和那个竞争公司的老板,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过两次面。
证据确凿。
她是有预谋的。
她来我公司,接受我的“招安”,忍受着每天面对我的屈辱,兢兢业业地工作,做出漂亮的成绩。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
为了这最致命的一击。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失去了这个最大的客户,公司的资金链瞬间断裂。
后续的连锁反应,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踵而至。
其他客户开始质疑我们的专业能力,纷纷提出解约。
核心员工开始动摇,被竞争对手一个个挖走。
银行开始催贷。
不过短短一个月,我苦心经营了近十年的公司,就走到了破产清算的边缘。
我不得不宣布公司解散,解雇了所有员工。
包括我自己。
我签下最后一份解雇协议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雨。
和半年前,我在虹桥车站,看到“小安”那个名字时,一模一样的大雨。
像一个宿命的轮回。
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这里曾经是我最骄傲的战场,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深深的疲惫。
我忽然想起了陈屿。
想起了他那天晚上,捂着脸,对我说“我只是太累了”。
原来,被生活压垮,是这种感觉。
原来,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是这么的……冷。
我给陈屿打了电话。
我想见他。
我想像他当初依赖我那样,依赖他一次。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我又打了一遍。
还是无人接听。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赶。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来回摆动,却怎么也刮不干净那瓢泼的雨水。
世界在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打开家门。
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陈屿坐在沙发上。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文件。
是那份《婚内忠诚与关系修复协议》。
旁边,还有一份新的文件。
一份离婚协议书。
上面,已经签好了他的名字。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全部凝固了。
“为什么?”我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澜澜,”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的决绝,“我们都输了。”
“我输给了我的懦弱,而你,输给了你的骄傲。”
“什么意思?”我不懂。
“安然,她今天来找我了。”陈屿说。
“她告诉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
“报复你当初对她的羞辱,报复你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她说,她要让你也尝一尝,失去最重要东西的滋味。”
“她还说,”陈屿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她怀孕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怀孕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我苦苦求索了那么多年,都得不到的东西。
那个年轻的,被我视为“风险因素”的女孩,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多么讽刺。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所以,你要为了她,为了那个孩子,和我离婚?”
“你忘了我们的协议吗?陈屿!”我几乎是尖叫了起来,“你违约了!你要净身出户!”
“我知道。”他点点头,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已经准备好了。”
“房子,车子,存款,都留给你。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自由。”
自由。
他用了“自由”这个词。
原来,和我在一起,对他来说,是一种束缚。
原来,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规则,所有的“合同”,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我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我输掉了我的事业,我的婚姻,我的爱人。
我输掉了我引以为傲的一切。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拿起那份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转身上了楼。
我走进我们的卧室,那个我们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衣柜里,他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书桌上,他的电脑,他的设计图纸,也都不见了。
他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彻底。
就像他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放着我母亲给我的那个,刻着石榴的玉坠。
我把它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
冰凉的玉,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
天,也开始蒙蒙亮了。
我的手机,在这时,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打开它。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林总,现在,我们才算扯平。——安”
扯平。
她以为,这就扯平了。
我看着那行字,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不。
安然。
这不叫扯平。
这叫……战争的开始。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我助理的电话。
“帮我约一下城西分局的张队,就说,我有一起关于商业窃密和职务侵占的案子,要亲自向他报案。”
我的声音,冷静,清晰,不带一丝感情。
“另外,帮我查一下,本市最好的妇产科私立医院是哪家。”
“再帮我预约一个号。用我的名字。”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
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我看着那道彩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陈屿,安然。
你们的故事,结束了。
而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职场t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