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年后,我亲手拆走了那台冰箱。儿子李伟说我疯了,儿媳王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仿佛我拆走的不是一台旧家电,而是他们整个家的顶梁柱。
十年后,我亲手拆走了那台冰箱。儿子李伟说我疯了,儿媳王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仿佛我拆走的不是一台旧家电,而是他们整个家的顶梁柱。
他们不懂,整整十年,我才是那台冰箱。我用我渐渐老化的“压缩机”,日夜不停地运转,为这个小家输送着恒定的温度。我把自己的晚年生活,塞得满满当当,像冷冻室里那些分类装好的冻肉和速食,随时准备着应对他们不期而至的“需要”。我用我的体温,捂热了孙子轩轩一杯又一杯的牛奶,也冰镇着自己心里一点点泛起的不安与落寞。
这十年,是一场漫长而沉默的付出。从轩轩的第一次啼哭,到他背着比我还高的书包冲我喊“奶奶再见”,时间像厨房抽油烟机上的油渍,不知不觉就积了厚厚一层,黏稠得化不开。
而一切,都从今天上午,儿子递过来的那杯不冷不热的茶开始说起。
第1章 一杯凉了的茶
清晨五点半,天还没亮透,窗外只有几声早起的鸟叫。我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准时在床上睁开眼。旁边的小床上,十岁的孙子轩轩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把小扇子。
我蹑手蹑脚地起床,不敢弄出半点声响。这十年来,我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为了不打扰这个家的任何人。
洗漱、进厨房、淘米、开火。稀饭在锅里“咕嘟”着,我开始准备轩轩今天的早餐:他最爱的香煎小馄饨,配上一个溏心荷包蛋。油温要正好,火候要精准,蛋黄要像夕阳一样,既凝固又流淌。这是轩轩的“最高指示”,也是我十年里练就的绝活。
六点四十五分,早餐准时上桌。我再去叫轩轩起床,帮他穿衣,挤好牙膏。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七点整,儿子李伟和儿媳王琳的卧室门开了。他们俩都是大公司的白领,永远是一副睡眠不足但精神抖擞的样子。
“妈,早。”李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向餐桌。
“奶奶早!”轩轩已经坐在桌前,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小馄饨。
“慢点吃,小心烫。”我把一杯温好的牛奶推到他手边。
王琳从卫生间出来,脸上敷着一层看不出颜色的面膜,声音有些含混:“妈,今天轩轩下午的奥数课,您别忘了送。”
“忘不了,都记在本子上了。”我指了指挂在冰箱门上的小日历,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轩轩所有的课程和活动安排。
那台双开门的银灰色冰箱,是我十年前搬来时,用自己的养老金买的。当时他们刚买了这套两居室,房贷压得喘不过气,家里空荡荡的。我说,家可以慢慢添置,但冰箱不能小,冰箱满了,家才有人气。李伟和王琳当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直说“妈,您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那时的“大功臣”,如今在饭桌上,却渐渐成了一个透明人。他们讨论着公司的项目,股票的涨跌,周末去哪里郊游。我安静地吃着白粥,偶尔给轩轩夹一筷子青菜,插不上一句话,也不想插话。
吃完早饭,他们像一阵风似的收拾妥当,准备出门。轩轩背上书包,在门口换鞋。
“奶奶再见!”
“路上小心,过马路看车。”我叮嘱着,把他送到门口。
李伟和王琳也跟了出来,但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走。李伟回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犹豫。
“妈,您坐,我跟您说个事。”
我的心“咯噔”一下。
王琳把轩轩先送出了门,自己也跟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伟。他给我倒了杯茶,就是那杯不冷不热的茶。水温,像极了他此刻的态度。
“妈,您看,轩轩现在也大了,上四年级了,自理能力也强了。您这十年,真是辛苦您了,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操劳,我跟王琳都记在心里。”
他开了个头,语气很诚恳。我端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壁,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跟王琳商量了一下,觉得您也该歇歇了。您那个老房子,不是一直空着吗?我们想着,给您重新装修一下,您搬回去住,养养花,跳跳广场舞,跟老街坊们聊聊天,也该享享清福了。”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我却好像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享清福?我在这里,每天能看到孙子,每天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看着这个家井井有条,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福气。
“您看,我们这儿,地方也小。轩轩大了,也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他总跟同学说,自己都十岁了,还跟奶奶挤一个房间……”李伟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觉得有些理亏,“而且,我跟王琳,也想……过过二人世界。”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却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我成了障碍。我是轩轩没有独立空间的理由,也是他们没有二人世界的原因。我这十年的付出,成了一块挡在他们追求“更好生活”面前的绊脚石。
我看着李伟,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儿子。他的眉眼和我那过世的老头子越来越像,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精明和算计。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像是在执行一个棘手的项目,评估着风险和收益。
“妈,您别多想。我们也是为了您好。您年纪大了,身体要紧。以后周末,我们肯定会带轩轩回去看您的。您想孙子了,随时可以视频通话嘛,现在科技多方便。”
为了我好。这四个字,多么轻巧,又多么沉重。
我慢慢地把那杯已经彻底凉掉的茶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叩”。
“我知道了。”我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什么时候搬?”
李伟显然没料到我这么“通情达理”,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不急不急,妈,您慢慢收拾。我们先把您那老房子拾掇好,找最好的装修队!”
我摆了摆手,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不用了。老房子挺好,我住惯了。你们忙你们的吧,我今天就收拾。”
李伟愣住了,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妈,那……那辛苦您了。”
他走了。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我只觉得浑身发冷,那股寒意,从端着凉茶的手指,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洗碗。水流“哗哗”地响,像是在哭。我看着那台银灰色的冰箱,它安静地立在角落,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十年如一日。
它是这个家的心脏,持续不断地为这个家保鲜。
而我,这颗老化的心脏,似乎到了该被摘除的时候了。
第2章 空了的厨房角
儿子上班后,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滴答”走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我这十年的光阴倒数。
我没有立刻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而是先走进我和轩轩的房间。小床上的被子还带着孙子温热的气息,枕头边上放着他昨晚看到一半的漫画书。书桌上,是他画的我们一家人的画,画里的我,笑得满脸褶子,牵着他的小手。
我坐在这张画前,看了很久很久。
十年啊,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我最好的晚年时光,都揉碎在了这一日三餐、迎来送往里。我没去过老年大学,没跟老姐妹们去旅游,甚至连最爱的评剧,也好久没完整地听过一出。我的世界,就这么大,从厨房到卧室,从菜市场到学校门口。
我以为,我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那台冰箱,虽然不说话,但只要它在,家里的日子就踏实、安稳。
原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电器旧了,可以换新的。人老了,帮不上忙了,自然也该“挪个地方”。
我站起身,拉开衣柜。我的衣服不多,就占了衣柜小小的一个角落,几件换洗的家常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我拿出那个跟了我多年的旧皮箱,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放进去。动作很慢,像是在举行一场告别仪式。
收拾完衣物,我又把床头柜里我的那点东西——老花镜、几瓶常吃的降压药、一张我和老伴年轻时的黑白合照——都收进了随身的布袋里。
整个过程,不到半个小时。我的全部家当,就只有一个皮箱和一个布袋。十年,原来只留下了这么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顾着这个我亲手打理了十年的家。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沙发上的靠垫摆放得一丝不苟,茶几上的水果切好了放在保鲜盒里。每一个角落,都渗透着我的心血。
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厨房那台冰箱上。
它像一个沉默的老伙计,静静地陪着我。我想起十年前,我拉着李伟和王琳去家电城,货比三家,最后咬牙买了这台当时最新款的节能冰箱。我说:“买就买个好的,能用得久。这东西跟人一样,心好(压缩机好),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李伟当时还开玩笑说:“妈,您就是咱们家的‘好压缩机’。”
一语成谶。
现在,他们觉得这台“压缩机”噪音大了,耗电了,占地方了。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我心里冒了出来。它来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坚定,仿佛已经在心里盘踞了很久,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我拿起手机,翻出一个记在通讯录里的号码——“小张搬家”。那是我之前帮对门邻居找的搬家公司,小伙子干活利索,人也实在。
电话接通了。
“喂,是小张吗?我是……上次住1502的王阿姨介绍的,我姓陈。”
“哦哦,陈阿姨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我想搬一台冰箱,双开门的。从金碧花园到城南的老棉纺小区。你们下午有时间吗?”
“有时间有时间!我们下午两点正好有个车队在那附近,可以顺路过去。您看行吗?”
“行。”我干脆地回答,“两点,我等你们。”
挂了电话,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许,在李伟和王琳看来,这确实是惊天动地。
我走到冰箱前,打开冷藏室的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给轩轩准备的酸奶和水果,给李伟炖汤用的排骨,给王琳留的她爱吃的银耳。我拿出几个大号的保鲜袋,开始清空冰箱。
肉类、蔬菜、水果、剩菜……我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在厨房的台子上。东西太多了,几乎摆满了整个操作台。这些,都是我每天一点一点从菜市场背回来的,是我计划着让他们未来几天能吃得舒心、吃得健康的“爱心储备”。
现在,这些东西都失去了意义。
我把需要冷藏的肉类用袋子装好,放在一个泡沫箱里,想着下午走的时候顺便给对门的王阿姨送去,她家孩子多,别浪费了。剩下的蔬菜水果,就留给他们吧。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冰箱内部,变得空空如也。我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把冰箱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了一遍,就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下午一点半,我送轩轩去了奥数班。在培训机构门口,我蹲下来,帮他理了理衣领。
“轩轩,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知道啦奶奶,您真啰嗦。”轩轩不耐烦地摆摆手,但还是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奶奶再见!”
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眼眶有些发热。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以“同住家人”的身份送他上学了。
回到家,离两点还有十分钟。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
两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我打开门,两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年轻小伙子站在门口。“陈阿姨,是您要搬冰箱吧?”
“是的,辛苦你们了。”我侧身让他们进来。
当他们看到那台又大又新的冰箱时,也愣了一下。“阿姨,就搬这个啊?这冰箱还挺新的呢。”
“嗯,搬走吧。”我淡淡地说。
他们没再多问,拿出专业的工具,开始断电、拆卸。拔掉电源插头的那一刻,冰箱运转的嗡鸣声戛然而止。整个厨房,乃至整个家,都陷入了一种死寂。
那声音,原来已经陪伴了我十年。
两个小伙子很专业,用毯子把冰箱包好,再用绳子固定在小推车上。当他们推着冰箱,小心翼翼地挪出厨房时,我看到,那个原本属于冰箱的角落,露出了十年未见的墙面和地面。墙上有一块淡淡的黄色印记,地面上积了一层难以清扫的灰尘。
那个角落,空了。
就像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冰箱被运下楼,装上了车。我锁好门,提着我的皮箱和布袋,跟着他们一起下了楼。我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我付出了十年心血的家。
我怕,一看,就舍不得了。
第3章 震动的手机
我回到了位于城南的老棉纺小区。这里是我和老伴结婚时分的房子,五十多平米,一室一厅,陈旧但熟悉。老伴走了以后,李伟怕我一个人住着孤单,才接我过去的。
房子虽然十年没常住,但我每个月都会回来打扫一次,所以还算干净。搬家的小伙子把冰箱安放在客厅的角落里,那个位置,以前是放一台老式缝纫机的。
“阿姨,给您放好了。这冰箱太大,您这老房子的厨房门进不去,就先放客厅吧。”小张擦了擦汗说。
“好,好,辛苦你们了。”我递给他们准备好的冰水和工钱。
送走他们,我一个人站在屋里。巨大的银灰色冰箱,和这间屋子老旧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闯入旧时光的未来使者。我没有插上电源,就让它那么安静地立着。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把带来的衣物放进旧衣柜里。柜子里还残留着樟脑丸的味道,那是属于我自己的,久违了的气息。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夕阳的余晖透过老旧的窗户照进来,把屋子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色。我坐在小小的木沙发上,突然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李伟”。
我知道,他们回家了。
我没有立刻接,任由它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宣泄着主人的焦急与愤怒。终于,手机安静了片刻,然后又以更急促的频率响了起来。这次,是儿媳王琳。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
“妈!您在哪儿?您怎么把冰箱给搬走了?!”王琳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带着一丝哭腔和难以置信的质问。
“我回老房子了。”我平静地回答。
“您……您为什么要搬冰箱啊?那冰箱那么大,您一个人怎么弄的?您知不知道我们回家看到厨房空了一块,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她的语速极快,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我找的搬家公司。”
“妈,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王令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我知道,上午李伟跟您说的话,可能让您不舒服了。但我们真的是为你好啊!您年纪大了,带轩轩是辛苦。我们想让您享享福,这有错吗?您要是不高兴,您可以跟我们说,跟我们闹,您怎么能……怎么能悄悄把冰箱给搬走呢?这算什么事啊?”
我沉默地听着。
为我好?享福?
在他们看来,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赌气的老人不可理喻的胡闹行为。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也永远不会去想,我为什么要搬走这台冰箱。
“妈,您说话啊!李伟都快急疯了,正准备报警呢!您赶紧把地址给我们,我们现在就过去!”
“不用了。”我打断她,“我累了,想休息了。冰箱的事,你们不用管。”
“我们怎么能不管!妈,那台冰箱……”
不等她说完,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是李伟。他的声音比王琳要低沉,但压抑着的怒火,我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
“妈!您到底在干什么?您是不是觉得我们让您搬走,就是不要您了,您就在这儿跟我们示威?您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任性!”
“我任性?”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觉得有些好笑,“李伟,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形象吗?”
“不然呢?您好好地把冰箱搬走,这叫什么事?街坊邻居看到了怎么想?我们公司的同事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我?说我李伟不孝,把自己亲妈赶出家门,连个冰箱都不给?”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显然是气急了。
我终于明白,他首先担心的,不是我为什么这么做,不是我心里有多难受,而是他的面子,他的声誉。
“你放心,”我一字一句地说,“没人会说你不孝。是我自己要搬走的。”
“您……”李伟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妈,您别闹了行不行?您把老房子的地址给我,我跟王琳马上过来接您。冰箱我们再给您搬回去,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您想住多久住多久,行了吧?”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妥协,一种让步。但在我听来,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不必了,李伟。”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这个家,我不想回去了。那台冰箱,我也不会搬回去。”
“为什么?!”他几乎是在咆哮。
“没有为什么。”我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十年,我把他们当成我生活的全部,可到头来,我连一场体面的告别都得不到。我所有的付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我“应该做的”。而我小小的反抗,则被定义为“任性”和“胡闹”。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我搬走的不是一台冰箱。
我搬走的,是我在这十年里,仅剩的一点尊严。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有些东西,是我带来的,当我走的时候,我也有权利带走。我不是被你们“劝离”的保姆,我是你们的母亲。我可以为你们倾尽所有,但请不要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的廉价品。
手机关机后,家里彻底安静了。我没有开灯,就让黑暗一点点吞噬整个房间。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但我知道,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而这场由一台冰箱引发的家庭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4g章 门后的对峙
我猜得没错,李伟和王琳还是找来了。
晚上八点多,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我正准备烧点热水泡个脚,就听到了“砰砰砰”的剧烈敲门声。那力道,像是要把我这扇老旧的木门给拆了。
“妈!开门!我知道您在里面!妈!”是李伟的声音,急躁,不耐烦。
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妈,您开门啊!您别吓我们!您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行不行?您这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算什么?”王琳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带着哭腔。
他们轮番在门口喊话,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指责,再到最后的哀求。邻居家的灯亮了,我甚至能听到隔壁张大爷开门探头出来问:“小伟啊,这是咋了?跟吵架了?”
李伟含糊地应付着:“没事儿,张大爷,一点家务事。”
我能想象出他在楼道里那副难堪的窘迫样子。他一向爱面子,最怕在人前失态。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们要走了。可没过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李伟的声音,这次,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贴在门缝上说的。
“妈,我知道您生气。我承认,我上午说话的方式不对,太直接了,伤了您的心。我给您道歉。但是您不能这么对我们啊,王琳都哭了一路了,轩轩回家没看见您,也一直在问奶奶去哪儿了。您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得为孩子想想吧?”
他提到了轩轩。
这是我的软肋,他一直都知道。
我的心揪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孙子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他晚上睡觉喜欢蹬被子,不知道王琳会不会记得半夜起来给他盖好。他早上喝牛奶不爱喝凉的,不知道李伟有没有耐心给他温好。
门外的李伟,还在继续他的“攻心战”。
“妈,您把门打开,我们进去说。您要打要骂,都行。您这样把自己关在里面,我们不放心。您有高血压,万一气出个好歹来,我们怎么跟爸交代?”
他甚至搬出了我过世的老伴。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被击溃了。
我叹了口气,蹒跚着走到门后,拉开了门栓。
门外的景象,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李伟和王琳站在门口,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李伟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懊恼,王琳则是一脸的泪痕,看到我,眼泪又涌了出来。
“妈……”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我没有看他们,只是侧过身,让他们进来。
他们走进屋子,李伟顺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我们三个人脸上复杂而尴尬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客厅里那台巨大的冰箱吸引了。
“妈,您这……何必呢?”李伟指着冰箱,一脸的无奈和不解,“您要是心里不痛快,您跟我们说,我们改。您把冰箱搬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慢慢地喝了一口,才开口说道:“这冰箱,碍着你们的事了?”
“这说的什么话!”李伟的火气又上来了,“它碍着我们什么事了?它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东西!您把它搬到这儿来,您让我们怎么办?家里那么多东西没地方放,轩轩的酸奶、水果,还有我们买的那些菜,今天晚上回家全坏了!”
“坏了就扔了。”我淡淡地说。
“扔了?妈,您说得轻巧!”王琳忍不住插话,“您知道现在物价多贵吗?那都是钱啊!再说了,这不是东西坏不坏的问题,是您这个做法,太伤我们的心了!”
“我伤你们的心?”我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他们,“我带了十年孙子,上午刚被你们客客气气地‘请’出家门,下午就不能搬走一件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到底是谁伤了谁的心?”
“什么叫属于您自己的东西?”李伟皱着眉头,“妈,我知道这冰箱是您当年花钱买的。可这么多年了,它一直放在我们家,为我们服务,早就成了我们家的一部分。您不能说拿走就拿走啊!”
“是啊,妈,”王琳也帮腔,“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您的不就是我们的吗?我们的,自然也都是您的。”
“说得真好听。”我冷笑一声,“一家人,不分彼此。那为什么轩轩需要独立空间的时候,你们想到的不是你们俩搬出去住,而是让我这个老太婆腾地方?为什么你们想过二人世界,就要把我这个‘电灯泡’给请走?说到底,在你们心里,我终究还是个外人,对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
李伟和王琳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李伟才颓然地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揉着。
“妈,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真的只是觉得您太辛苦了,想让您休息休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的辩解。
“辛苦?”我看着他,“李伟,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我辛苦了十年,你们真正关心过我吗?我血压高,你们知道我每天几点吃药吗?我膝盖疼,阴雨天走不动路,你们注意过吗?轩轩的屎尿屁你们一清二楚,我的喜怒哀乐,你们又知道多少?”
“你们只知道,家里有个免费的保姆,可以帮你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你们可以安心地加班,安心地出差,安心地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因为你们知道,家里有我,轩轩饿不着,冻不着。”
“现在,轩轩大了,不太需要我了。我就成了多余的,成了障碍。所以,你们就用‘为我好’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打发走。”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他们心上。
王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李伟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
我知道,我的话,说重了。但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太久。今天,我必须说出来。
“我今天把冰箱搬走,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跟你们示威。”我站起身,走到那台安静的冰箱前,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金属外壳。
“我只是想拿回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我转过身,看着他们,目光平静而坚定。
“这台冰箱,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5章 冰箱的秘密
李伟和王琳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台冰箱。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台普通的家用电器,能有什么秘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只是让他们帮我把冰箱往前挪一挪,让冰箱的背面露出来。李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走过来,和我一起,费力地把沉重的冰箱拉离了墙壁。
冰箱的背面,布满了散热的管线和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平平无奇。
“妈,您到底要干什么?”李伟喘着气问。
我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凑近了仔细地在冰箱背面的金属板上寻找着什么。王琳也好奇地蹲了下来。
终于,我在散热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几乎与金属板融为一体的小小的方形暗格。那是我当年特意让一个做机械的朋友帮忙加装的,做工非常巧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插进暗格的钥匙孔里,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暗格弹开了。
李伟和王琳都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我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包。那块红布,是我结婚时用的被面料子,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把红布包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当着他们的面,一层一层地打开。
红布里面,不是他们可能想象的金银珠宝,而是一沓东西。
最上面,是一本银行存折。
李伟下意识地拿了起来,翻开。当他看到存折上那一长串的数字时,他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这……这是……”他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话都说不完整了。
王琳也凑过去看,随即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捂住了嘴巴。
存折上的户主,是我的名字。而上面的余额,是整整二十万。
“这钱是哪儿来的?”李伟的声音都在发颤。
“一部分,是我自己的养老金和这些年攒下的积蓄。”我平静地说,“还有一大部分,是你们每个月给我的。”
“我们给您的?”王琳一脸茫然,“我们每个月给您三千块钱,是给您买菜和日常开销的啊,您……您怎么会一分没动?”
“我动了。”我说,“我动的是我自己的退休金。你们给的钱,我每个月都原封不动地存了起来。十年,一分没少。”
李伟和王琳彻底说不出话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本存折,仿佛那不是一本存折,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拿起存折下面的东西,那是一沓厚厚的票据。
“这是这十年里,我给轩轩买奶粉、买尿不湿、交各种兴趣班费用的收据。我没花你们给的钱,花的都是我自己的。”
“还有这个,”我拿出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张小小的金锁片,上面刻着轩轩的名字和出生日期,“这是轩轩满月的时候,我用自己的钱给他打的,一直没舍得给他戴,怕他弄丢了。”
我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他们面前。
“我把这些东西,藏在这台冰箱里。因为在我心里,这台冰箱,就是我们家的‘钱库’,是这个家的‘根’。我每天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轩轩的未来,看到了这个家的希望。”
“我原本想着,等轩轩上大学了,或者你们要换大房子了,我再把这笔钱拿出来。这是我这个做奶奶、做母亲的,给这个家攒下的一点底气。”
“我从没想过要跟你们分得那么清楚,更没想过要用这笔钱来证明什么。我只是习惯了,为你们多想一步,多留一条后路。”
“可是今天,你们要把我‘请’出去。你们说,这个家需要空间,你们需要二人世界。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这个家的‘根’,早就不是我了。”
“所以,我决定把冰箱搬走。因为这个‘钱库’,这个‘根’,得跟着我走。这里面的东西,是我陈桂花一分一毫攒下来的,是我用十年的辛劳换来的。它不属于那个已经不需要我的家。”
我的话说完了。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李伟和王琳的头,垂得越来越低。王琳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李伟这个一米八的汉子,眼圈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伸出手,想去碰触那本存折,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仿佛那东西有千斤重。
他突然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把我吓了一跳。
“妈,我混蛋!”他“噗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李伟,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慌了,赶紧去扶他。
他却执意跪在地上,抬起头,满脸是泪。“妈,我对不起您!我不是人!我跟王琳,我们两个白眼狼!我们……我们怎么能这么对您……”
他泣不成声,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王琳也跟着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着说:“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伤您的心。您别不要我们,您跟我们回家吧,求求您了……”
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儿子儿媳,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又酸又疼。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下跪和道歉。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母亲的爱,不是空气和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母亲的爱,也需要被看见,被尊重,被珍惜。
我叹了口气,把他们一个个扶了起来。
“都起来吧,让人看见了笑话。”
窗外,夜色正浓。这场由一台冰箱引发的家庭风暴,似乎终于要平息了。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第6章 一碗热汤的温度
那天晚上,李伟和王琳没有再提让我回家的事,也没有坚持要把冰箱搬回去。他们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检查了水电煤气,又跑下楼买了很多生活用品和新鲜的蔬菜水果,把我的那个小小的旧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临走时,李伟把那本存折和那些票据,郑重地放回我手里。
“妈,这钱,您自己收好。这是您应得的。以前是我们不懂事,以后……以后我们会改。”他的声音沙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愧疚和坚定。
王琳也红着眼睛对我说:“妈,您先好好休息,别累着。我们……我们明天再来看您。”
送他们到楼下,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五味杂陈。一场激烈的对峙,最终以一种近乎悲怆的方式收场。我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怅然。
第二天,我以为他们会像说的那样,过来看我。但直到中午,也没有任何动静。我心里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也许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也许他们还在生我的气。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简单的面条,吃完后,戴上老花镜,坐在窗边看书。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很多年了,我都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午后时光。
下午三点多,我的手机响了。是轩轩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赶紧接通,屏幕上出现了孙子放大的小脸。
“奶奶!您去哪儿了?我昨天回家没看到您。”轩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奶奶回自己的老房子住了。”我笑着说。
“为什么呀?您不要我了吗?”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傻孩子,奶奶怎么会不要你呢?奶奶只是想休息一下。”我耐心地解释,“你看,这是奶奶的家,以后你也可以来这里玩。”我把摄像头转了一圈,让他看我这个小小的家。
“可是……可是我想让您回家住。”轩轩撇着嘴,快要哭了,“今天早上爸爸给我热的牛奶,太烫了。妈妈给我煎的鸡蛋,都糊了。我想吃奶奶做的小馄饨。”
听着孙子稚气的话,我的眼眶一热。
视频那头,传来了王琳的声音:“轩轩,别缠着奶奶。”
镜头一转,王琳出现在屏幕里。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充满了温柔和歉意。
“妈,您别听他瞎说。我们在学着做呢。就是……手艺不太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今天身体怎么样?血压还好吧?”
“挺好的,别担心。”
我们聊了几句家常,她没有再提让我回去的事,只是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挂断视频前,她犹豫了一下,说:“妈,李伟他……他今天请假了。”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什么特意说这个。
直到傍晚,谜底才揭晓。
傍晚六点,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到李伟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站在门口。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神情却很认真。
“妈。”他叫了我一声,有些局促地把保温桶递给我,“我……我炖了点乌鸡汤,您尝尝。我放了您爱吃的红枣和枸杞。”
我怔住了。我儿子,那个连厨房在哪儿都快忘了的儿子,竟然给我炖了汤?
我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汤色清亮,里面的食材炖得烂熟。
“我炖了一下午,”李伟挠了挠头,像个做错事等待表扬的孩子,“在网上查的菜谱,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您……您尝尝?”
我盛了一小碗,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
火候正好,咸淡适中。味道,竟然还不错。
“挺好喝的。”我由衷地说。
李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喜悦,有辛酸。
他没有进屋多坐,只是把汤送到,叮嘱我趁热喝,就匆匆离开了。他说,他还要回去给轩轩做晚饭。
从那天起,李伟和王琳就像换了两个人。
他们不再提让我回去同住的话,而是每天下班后,轮流来我这里。有时候是李伟,带着他新学会的菜肴;有时候是王琳,陪我聊聊天,给我捏捏肩膀;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带着轩轩一起来,一家人挤在我这个小小的客厅里,轩轩给我讲学校的趣事,王琳帮我打扫卫生,李伟则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研究新菜式。
我的老房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充满了烟火气。
他们开始真正地关心我。王琳给我买了一个智能血压计,可以连接她的手机,随时看到我的血压数据。李伟给我报了一个社区的老年书法班,说我以前就喜欢写写画画,别把爱好丢了。
他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功能性的“保姆”,而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爱、被关心、有自己生活和爱好的“母亲”。
那台被我搬回来的冰箱,一直安静地立在客厅的角落里,没有再插过电。它像一个功成身退的功臣,一个沉默的纪念碑,见证着我们这个家从隔阂走向理解的全过程。
有一天,王琳和我聊天时,小心翼翼地问:“妈,那笔钱,您打算怎么用?”
我笑了笑,说:“我还能怎么用?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等你们以后有需要,或者轩轩长大了,这钱,终究还是你们的。”
王琳的眼圈红了,她握住我的手,说:“妈,钱我们不要。我们只希望您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以前是我们糊涂,总想着给您最好的物质生活,却忽略了您最需要的是尊重和陪伴。”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心里一片温暖。
我终于明白,我搬走冰箱,拆开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秘密,更是一种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家庭关系模式。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子女们在忙碌生活中不经意的自私,也照出了父母在默默付出中被压抑的委屈。
做法解吗?或许在外人看来,我的做法有些极端,有些“解气”。但对我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无奈的自救。我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逼着我的孩子们停下脚步,回头看看那个一直被他们遗忘在身后的母亲。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生活。上午去上书法课,下午和老街坊们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晚上,儿子儿媳会带着孙子来看我,给我带来一碗热汤的温暖。
距离,有时候非但没有让我们疏远,反而让我们贴得更近了。因为我们都开始懂得,真正的家,不是一个需要被填满的空间,而是一个需要用心去经营和维系的情感港湾。爱,不是理所当然的索取,而是相互的看见与珍惜。
来源:安逸橘子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