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整十二年,我像个精密的零件,严丝合缝地嵌在这台名为“科创时代”的机器里。我的代码是它的血管,我的逻辑是它的神经。我习惯了深夜的泡面,习惯了儿子作文里“总也见不到的爸爸”,也习惯了妻子林岚深夜为我留的那一盏昏黄的灯。
当我把那张盖着红章的解聘通知书叠好,放进公文包时,李总或许以为他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失魂落魄的开始。
他错了,那其实是我为这家公司,敲下的最后一个回车键。
整整十二年,我像个精密的零件,严丝合缝地嵌在这台名为“科创时代”的机器里。我的代码是它的血管,我的逻辑是它的神经。我习惯了深夜的泡面,习惯了儿子作文里“总也见不到的爸爸”,也习惯了妻子林岚深夜为我留的那一盏昏黄的灯。
我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技术人沉默的宿命,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他们决定把我这个“老旧”的零件,连同我的宿命一起,丢进废品站。
故事,要从那场名为“降本增效”的部门会议说起。
第1章 老狗与新路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闷得人喘不过气。
投影幕布上,“降本增效”四个大字,被新上任的CEO李伟东用激光笔圈了又圈,红色的光点像一只焦躁的虫子,爬来爬去。我叫陈默,四十一岁,是科创时代技术部的元老,职位是高级系统架构师。说白了,就是个给公司缝缝补补了十二年的老技术员。
“未来的发展,要靠新鲜血液!要拥抱变化!我们要淘汰掉那些陈旧的、落后的、成本高昂的模式和……人员。”李伟东说到“人员”两个字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这边。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公司每换一任领导,就要烧火,优化、调整、裁员,都是老三样。我总觉得,火烧不到我身上。毕竟,公司那套核心客户关系管理系统(CRM),从第一行代码开始,就是我带着两三个刚毕业的愣头青,熬了无数个通宵搭起来的。
那套系统,就像我的另一个孩子。它的每一次升级,每一次迭代,甚至每一个犄角旮旯里的BUG,我都了如指掌。这些年,公司业务越做越大,系统也越来越复杂,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外人看着枝繁叶茂,只有我知道,哪些根须已经深入地底,牵一发而动全身。
会议结束后,人力资源的张经理笑盈盈地把我请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泡了杯好茶,递过来,那笑容客气得有些虚假。
“陈哥,您是公司的功臣,这点我们都记在心里。”他开了口,手指在桌上那份文件上轻轻敲了敲。
我看着他,没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是好茶叶,可惜水温太高,烫坏了,一股苦涩味。
“但是呢,公司也要发展,也要给年轻人机会。李总的意思是,希望团队更有活力,技术栈也需要全面更新换代……”张经理绕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公司根据发展需要,对您的岗位进行了……优化。”
“优化”,多有智慧的一个词。它把冷冰冰的“解雇”包装得温情脉脉。
我放下茶杯,杯底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我说:“我明白了。N+1?”
张经理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直接,连半句挽留或者争辩都没有。他大概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比如公司的难处,比如未来的祝福,结果全堵在了嗓子眼。
“呃……对,按规定,N+1。陈哥,您放心,公司绝对不会亏待功臣的。”他连忙把那份解聘通知推了过来。
我拿起来,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条款清晰,数字明白。我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笔,签了字。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平静得像是在签收一个快递。
张经理似乎松了口气,又开始客套:“陈哥,交接工作……您看?”
“交接文档我上个月就更新好了,都在服务器上。系统后台的权限,我会转给王浩。他跟了我两年,基本操作都懂。”我说。
王浩,那个新来的大学毕业生,聪明,有冲劲,学新技术很快。李总很喜欢他,经常在会上表扬他“思维活跃”。可他不知道,这套老系统,需要的不是活跃的思维,而是像我这样,对每一处“历史遗留问题”都心怀敬畏的耐心。
“那就好,那就好。”张经理连连点头。
我站起身,没再看他,也没说什么“江湖再见”的客套话。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周围的同事们都假装在忙,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我没理会,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上面有儿子贴的奥特曼贴纸;一个颈枕,午休时用;还有那把被我敲得油光锃亮的机械键盘。这把键盘陪我写了不下百万行代码,每一个键的触感都像是我的老朋友。我拔下线,用布仔细擦了擦,放进一个袋子里。
王浩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不安。“陈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以后这里就靠你了。文档都在服务器的‘Archive’文件夹里,有空多看看。尤其是那个‘2016_Patch_Notes’的子目录,里面的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把最后一点私人物品装进纸箱,抱着它走向电梯。路过李伟东办公室时,门开着,他正在打电话,声音洪亮,意气风发,讨论着下一个季度的宏伟蓝图。他没有看我,或许根本没注意到我。
走出公司大门,下午四点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感觉压在肩上十二年的重量,忽然就消失了。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我把纸箱放在副驾,发动了车子。没有回家,而是开到了附近的一家旅行社。
一个小时后,我拿着一张飞往云南的单人机票和一份七天自由行套餐的预订单,坐回了车里。然后,我拿出手机,给妻子林岚发了条信息:“老婆,公司给我放了个长假,我出去散散心。勿念。”
发完,我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不知道公司没了我会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这十二年,我亏欠家人太多,亏欠自己太多。现在,我只想把这一切都暂时抛在脑后。
那辆载着我十二年青春和疲惫的旧车,平稳地驶向机场。后视镜里,那栋我奋斗了十二年的写字楼,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不见。
第2章 失联的齿轮
周六的清晨,林岚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她习惯了。陈默是个工作狂,周末被一个电话叫去公司是家常便饭。她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陈默昨晚发来的那条信息。
“公司给我放了个长假,我出去散散心。勿念。”
林岚皱起了眉头。长假?陈默的公司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他的年假攒了快三个月,每次想休,都会被一个“紧急项目”给顶掉。而且,出去散心,为什么不带上她和儿子思源?连个电话都没有,就一条信息?
她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冰冷的系统女声传来。
林岚的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她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这个男人,手机二十四小时从不离身,生怕错过公司任何一个电话。现在居然关机了?
她安慰自己,或许是飞机上,或许是手机没电了。他说是去散心,也许真的只是太累了,想一个人静静。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起床给上补习班的儿子准备早餐。
与此同时,科创时代技术部的王浩,正对着一串不断滚动的红色错误代码,满头大汗。
周六,公司核心客户“华美集团”的定制化CRM系统突然出现大面积访问延迟,部分销售数据无法录入。华美那边一早就把电话打爆了,客户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接冲进了技术部。
“王浩,怎么回事?系统怎么崩了?华美那边等着要这个月的销售报表,下午就要!”客户经理嗓门很大,震得整个办公室嗡嗡响。
“我正在查,正在查……”王浩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按照常规流程,检查了服务器负载、数据库连接池、网络带宽,一切正常。他又去翻看系统日志,但日志信息模棱两可,只指向一个底层的、他从未接触过的加密模块。
“这个模块……好像是陈哥负责的。”王浩喃喃自语。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手……”
王浩愣住了。陈哥关机了?这怎么可能?在他印象里,陈默的手机就像一个永不离线的服务器。
“怎么样了?”客户经理催促道。
“我……我找不到问题在哪。这个模块的文档很少,我需要联系陈哥。”王浩的声音有些发虚。
“那就快联系啊!”
“他……他关机了。”
客户经理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关机了?昨天不是刚办了离职吗?他人呢?”
“我不知道,张经理说他今天不用来交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事情的棘手。客户经理立刻把情况上报给了部门总监,总监又火急火燎地报给了CEO李伟东。
李伟东正在郊区的高尔夫球场,陪一位重要的投资人打球。接到电话时,他正要挥出漂亮的一杆。
“什么?系统出问题了?王浩解决不了?”李伟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陈默呢?让他处理!”
“李总,陈默昨天已经办了离职,今天联系不上,手机关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李伟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压低声音,对着电话吼道:“一个离职员工,有什么联系不上的?他家在哪?他老婆电话有吗?发动所有人力,必须在今天之内找到他!华美是我们的VIP客户,这个月的续约金八百万,要是出了岔子,我拿你们是问!”
挂了电话,李伟东再也无心打球,勉强和投资人打完一局,就匆匆赶回了公司。
公司里,技术部灯火通明,气氛压抑。王浩和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围着电脑,束手无策。那套老系统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神秘的黑箱,输入数据,输出结果。现在黑箱坏了,他们连盖子都打不开。
“陈默留下的文档呢?”李伟东冲进办公室,厉声问道。
王浩哆哆嗦嗦地打开服务器上的文件夹:“李总,文档都在这里。但是……但是关于这个核心加密模块的,只有几份简单的流程图,没有详细的设计文档和注释。”
李伟东抢过鼠标,点开那些文档,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错综复杂的逻辑图。他看了几眼,头都大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他一直认为,陈默这样工资高、年纪大、技术栈陈旧的老员工,是公司的负资产。他觉得,花一半的钱,就能请来两个像王浩这样有干劲、懂新技术的年轻人,性价比极高。他以为,公司的系统和流程已经足够完善,任何人走了,地球都照样转。
可他忘了,有些东西,是写不进文档里的。那是十二年的经验,是对系统每一寸肌理的熟悉,是无数次深夜排错后形成的直觉。这些东西,都储存在陈默那个他看不上眼的“陈旧”大脑里。
现在,这个大脑关机了。
而科创时代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因为缺少了这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老旧齿轮”,开始发出刺耳的卡顿声,濒临瘫痪。
“继续找!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陈默!”李伟东的咆哮在办公室里回荡。
而此时的陈默,正坐在飞往丽江的飞机上,看着窗外棉花糖般的云层,享受着十二年来第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宁静。
第3章 远方的云与家中的雨
丽江的天,蓝得像一块刚被洗过的画布,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
陈默走出机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肺里积攒了十二年的浊气都被涤荡干净了。他没有去热闹的古城,而是包了辆车,直接去了束河。找了一家安静的客栈住下,院子里种满了格桑花,一条金毛懒洋洋地趴在石板路上晒太阳。
他把行李扔进房间,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就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下来。老板娘给他泡了壶普洱,茶香袅袅。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天上的云,一朵一朵地飘过。
这十二年,他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工作、KPI、项目deadline抽打着,一刻也不敢停。他已经忘了,天空是什么颜色,云是什么形状,风吹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他想起儿子思源。上次陪他去公园,还是半年前的事。思源想让他教自己放风筝,可他刚把风筝线递到儿子手里,公司的电话就来了,一个紧急的线上BUG需要他立刻处理。他只能歉意地把风筝塞回儿子手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在公园的长椅上敲了两个小时的代码。等他忙完,天都快黑了,儿子已经靠在林岚的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还有林岚。他有多久没和她好好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了?他只记得她无数次在深夜等他回家,递上一杯温水,轻声说:“别太累了。”她的眼角,不知不셔时候,也爬上了细细的纹路。
他以为他是在为这个家奋斗,用自己的透支换来更好的生活。可现在想来,他提供了一切物质所需,却唯独缺席了最重要的陪伴。
正想着,客栈老板走了过来,是个爽朗的纳西族汉子。“兄弟,一个人来玩?”
陈默点了点头,笑了笑:“是啊,想清静清静。”
“来对地方了。”老板递给他一支烟,“心里有事,就看看天,看看云。在这儿,天是天,云是云,人也该是人。”
陈"人也该是人。"陈默咀嚼着这句话,心头一阵触动。是啊,他做了太久的“螺丝钉”、“工具人”,都快忘了自己首先是个人。
他在这里住了两天。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古镇里闲逛,逗逗狗,喝喝茶,晚上就去酒吧听民谣。他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打开手机的欲望。他就像一个从数字世界里蒸发了的幽灵,贪婪地享受着物理世界的真实感。
而在千里之外的家中,林岚的世界却下起了连绵的阴雨。
周六一整天,陈默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到了周日,依然如此。林岚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她开始给陈默的同事打电话,那些平时和陈默关系还不错的,结果要么说不知道,要么支支吾吾。
直到她打通了王浩的电话。
王浩在电话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陈默被辞退,以及现在公司系统出了大问题,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岚。
林岚听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被辞退了?那个他付出了十二年青春,把所有心血都倾注进去的公司,就这么把他一脚踢开了?难怪他会说“放个长假”,难怪他会一声不吭地关机走人。这个男人,总是习惯把所有的压力和委屈都自己扛着。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他的遭遇,气他连自己这个最亲近的人都要瞒着。
紧接着,她的手机就成了热线。先是张经理客客气气地打来,询问陈默的去向。林岚冷冷地回了句“不知道”,就挂了电话。然后是技术总监,语气急切,说有万分紧急的事情需要陈默协助。林岚压着火,说:“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员工了,你们的事,和他没关系。”
最后,连CEO李伟东都亲自打电话过来了。
“陈默太太吧?我是科创时代的李伟东。”李伟东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了不少,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陈默现在在哪?公司出了点紧急状况,只有他能处理。您放心,我们不会让他白帮忙的,会支付高额的顾问费。”
林岚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李总?我丈夫为公司卖了十二年命,你们说优化就优化,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现在出了事,需要他了,就想起他了?把他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防员吗?”
“陈太太,您先别激动。之前的事情,是我们管理层决策上的失误,我向您和陈默道歉。”李伟东的姿态放得很低,“但现在情况真的很紧急,华美集团的合同关系到公司几百号员工的饭碗。算我求您,只要您能联系上陈默,让他开机,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听着电话那头近乎哀求的语气,林岚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既觉得解气,又感到一阵悲哀。一个人的价值,难道只有在他缺席的时候,才能被真正看见吗?
“对不起,李总。我真的联系不上他。他走的时候,只说想静一静。”林岚说完,疲惫地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担心的不是公司的死活,而是陈默。她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心情是何等的压抑和痛苦。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安不安全。
窗外,天色渐晚,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远方的云,成了家中的雨。这场雨,淋湿了焦头烂额的公司,也淋湿了一个妻子担忧的心。
第4章 瘫痪的机器与苏醒的人
周一,是科创时代的“审判日”。
华美集团CRM系统的问题经过一个周末的发酵,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由于核心加密模块的持续报错,导致数据写入功能彻底瘫痪。这意味着,华美全国上千名销售人员,无法录入新的客户信息、无法更新订单状态、无法生成销售报表。整个销售体系,陷入了停滞。
华美集团的CEO,一位在业界以强硬著称的女强人,亲自打电话给李伟东,只说了一句话:“李总,今天下午五点前,系统恢复不了,我们就法庭上见。不仅是这个季度的服务费,我们还要追讨系统瘫痪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
电话挂断后,李伟东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他估算了一下,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科创时代不仅要赔付巨额违约金,更会失去业内最大的客户和赖以生存的信誉。公司离破产,也许就只有一步之遥。
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种末日般的恐慌气氛中。技术部的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但对着那堆天书般的旧代码,依旧束手无策。王浩几乎快要崩溃了,他把陈默留下的所有文档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尝试用反编译工具去破解那个加密模块,但都失败了。那个模块,就像陈默设下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废物!一群废物!”李伟东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把桌上的文件全都扫到了地上,“养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小问题都解决不了!陈默呢?还没找到吗?”
张经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擦着额头的汗:“李总,他老婆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家也去过了,没人。我们查了他的身份证信息,发现他买了去云南的机票,但具体在哪个城市,哪个酒店,查不到……”
“那就派人去云南找!一家一家酒店地问!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李伟东吼道。
就在这时,他的助理敲门进来,脸色惨白:“李总,不好了。我们内部的OA系统、财务系统和项目管理系统,也开始出现大面积卡顿和数据报错了。”
李伟东如遭雷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他终于明白了。陈默构建的,根本不止是华美的CRM系统。这十二年来,他就像一只沉默的蜘蛛,以那套最原始的核心框架为基础,将公司的各个系统,都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编织在了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上。这些系统彼此依赖,相互调用底层的接口和模块。
而那个加密模块,就是这张网的核心枢纽。
平时,这张网运行得天衣无缝,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织网人的存在。现在,织网人走了,这张网因为一个小小的扰动,开始发生连锁反应,走向全面崩溃。
陈默不是一个零件,他是这台机器的操作系统。
现在,操作系统“蓝屏”了。
李伟东呆坐了很久,眼神空洞。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在会议上意气风发地说要“淘汰陈旧模式”时的样子,觉得无比讽刺。他亲手拔掉了机器的电源,现在却妄想让它自己运转起来。
他拿起手机,颤抖着手,再次找到了林岚的号码。他知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中年男人的妻子身上。他必须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傲慢,去求她。
而在玉龙雪山脚下的蓝月谷,陈默正看得出神。
湖水是澄澈的蓝绿色,像一块巨大的宝石。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他看到牦牛在湖边悠闲地吃草,游客们在惊叹大自然的神奇。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他意识到,自己对公司的重要性,或许远超自己的想象。但他并不想以此为筹码去报复谁。那种感觉太累了。他只是累了,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拿出关机了三天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震动了许久,屏幕亮起。瞬间,上百条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的通知,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有公司的,有同事的,还有林岚的。
他先点开了林岚的短信。
“老公,你去哪了?我很担心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家里有我。”
“思源问我爸爸去哪了,我说爸爸去执行一个拯救世界的秘密任务了。你早点回来。”
“公司的人找疯了,别理他们。但看到信息,给我回个电话好吗?让我知道你平安。”
看着妻子的短信,陈默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立刻拨通了林岚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陈默?是你吗?”林岚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我,老婆。我没事,我在云南,很安全。”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这个混蛋!你吓死我了!”林岚在电话那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听着妻子的哭声,陈默心里充满了愧疚。他柔声安慰了许久,才把林岚哄好。
“公司的事,我都知道了。”林岚擦了擦眼泪,“他们快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了。李伟东刚才又打电话来,他说……他说只要你肯帮忙,什么条件都行。”
陈默沉默了。他看着远方的雪山,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是圣人,没有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还要笑着把另一边脸凑上去的觉悟。但他也不是小人,不会看着几百号同事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丢掉饭碗。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林岚说:“老婆,你帮我转告李伟东。第一,我要一份公开的道歉信,发给公司全体员工,承认他们在我离职这件事上的决策失误。第二,我要以技术顾问的身份,按小时收费,每小时五千,上不封顶,从现在开始计时。第三,他们得先把十万块的定金,打到我卡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告诉他,我只负责远程指导,什么时候修好,看我的心情。”
第5章 迟来的尊重与昂贵的代价
李伟东是在会议室接到林岚的电话的。当时,他正和几位公司高管紧急商讨对策,每个人都愁云惨淡,气氛凝重得像是在开追悼会。
当林岚清晰、冷静地转述完陈默提出的三个条件后,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公开道歉?这等于是让李伟东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承认自己的愚蠢和傲慢。这对于一个新官上任、急于树立威信的CEO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
每小时五千的顾问费?这简直是天价。按照这个价格,陈默工作一天八小时,就是四万块,比他以前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而且,还要先付十万定金,远程指导,还不保证时效。
这哪里是解决问题,这分明是城下之盟。
“他……他这是敲诈!”一位副总拍着桌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怎么敢提这种条件?他就不怕我们追究他恶意埋设技术漏洞的责任吗?”另一位高管也附和道。
李伟东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的脸色铁青,但眼神却异常平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司现在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格。
追究责任?拿什么追究?陈默构建的系统,用的是他自己的逻辑和架构,外人看不懂,不代表就是漏洞。更何况,一旦撕破脸,陈默彻底撒手不管,公司立刻就会死。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闪过华美CEO那张冰冷的脸,闪过银行的催款通知,闪过几百名员工可能失业的场景。
最终,他睁开眼,对电话那头的林岚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答应。所有条件,我们都答应。请你把陈默的银行卡号发给我,定金马上到账。道歉信,我亲自写,现在就发。”
挂了电话,李伟东立刻让助理起草道歉信。他亲自修改,字斟句酌。信中,他承认了公司在“人才结构优化”过程中的草率和错误,高度赞扬了陈默十二年来为公司做出的卓越贡献,并为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的行为,向陈默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半个小时后,这封盖着公司公章的道歉信,通过内部邮件系统,发到了每一位员工的邮箱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公司内部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强势的李总,会为一个被开除的老员工,发出这样一封近乎“检讨书”的邮件。大家在震惊之余,也终于明白了陈默对于这家公司的真正价值。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他“老油条”、“跟不上时代”的年轻人,此刻都沉默了。
与此同时,财务部以最快的速度,将十万元定金打入了陈默的账户。
收到银行到账短信时,陈默正坐在客栈的院子里,喝着下午茶。他看了一眼手机,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那只是一串普通的数字。
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连上网络,接通了王浩的视频通话。
视频里,王浩的脸憔悴不堪,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到陈默时,表情像是看到了救星。“陈……陈顾问。”他甚至下意识地改了称呼。
“别紧张。”陈默的声音很平静,“把系统日志和报错界面共享给我。”
王浩手忙脚乱地操作着。陈默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眼神专注。这套系统就像他的孩子,虽然几年没亲手打理,但血脉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只看了不到五分钟,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问题出在时间戳的加密算法上。”陈默淡淡地说道,“系统每隔一段时间,会根据一个动态密钥,对服务器时间进行一次加密验证,防止数据被篡改。这个密钥的生成规则,跟我以前的工号和入职日期有关。我离职后,我的工号在系统里被注销了,密钥生成失败,验证自然就通不过。”
王浩听得目瞪口呆。这种近乎“私人定制”的底层设计,别说文档,就算有,他也绝对想不到。
“那……那该怎么解决?”王浩小心翼翼地问。
“很简单。”陈默拿过一张纸,写下了一串字符,“你新建一个虚拟的管理员账号,把工号设置成我写的这串字符,权限调到最高。然后重启验证服务就行了。”
“就……就这么简单?”王浩不敢相信。困扰了他们整个技术部三天三夜,让公司濒临绝境的难题,解决办法竟然只是一串字符。
“对,就这么简单。”陈默说,“但找到这串字符,我花了十二年。”
王浩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愧疚和敬佩。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陈默之间的差距,不是技术的新旧,而是时间和心血的沉淀。
按照陈默的指导,王浩很快就操作完毕。服务重启后,那些刺眼的红色错误代码,瞬间消失了。系统后台恢复了平静。
几分钟后,客户经理冲了进来,激动地喊道:“恢复了!华美的系统恢复了!他们的数据可以录入了!”
紧接着,公司内部的OA、财务系统也相继恢复正常。
整个技术部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李伟东接到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看了一眼时间,从陈默开始指导,到问题解决,总共用时,二十七分钟。
他拿起手机,算了一笔账。五千一小时,二十七分钟,也得按一小时算。再加上那十万定金。
为了自己那个“降本增效”的愚蠢决定,公司付出了十万五千块的直接代价,以及无法估量的信誉损失和潜在风险。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省下陈默那每月两万多的工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他上任以来,上的最昂贵,也是最深刻的一课。
第6章 回归与新生
问题解决后,陈默没有立刻挂断视频。
他对王浩说:“你打开我之前让你看的那个‘2016_Patch_Notes’文件夹。”
王浩依言照做。
“里面有个加密文档,密码是公司成立的年月日。”
王浩输入密码,文档打开了。里面详细记录了整个核心系统的架构设计、底层逻辑、所有关键模块的算法原理,甚至包括了那个动态密钥的生成规则和备用方案。文档的最后更新日期,是陈默离职前的那天下午。
王浩彻底呆住了。他喃喃道:“陈哥,你……你明明都写下来了。”
视频那头,陈默笑了笑,笑容里有些释然,也有些自嘲:“我写了,不代表你们会看。有些东西,只有在你们真正需要它的时候,你们才会明白它的价值。我只是想让李总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为公司服务了十二年的老员工,价值不是N+1的赔偿金可以衡量的。”
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确保王浩他们能依靠这份“武功秘籍”维持系统的日常运转后,才挂断了电话。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丝毫的留恋。他关上电脑,继续自己的旅行。
接下来的几天,他去了大理,在洱海边骑行;去了香格里拉,感受了藏区的风情。他的心境,在旅途中变得越来越开阔。他意识到,离开那个禁锢了他十二年的格子间,外面的世界原来如此广阔。
一周后,他回到了家。
开门的是林岚,看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陈默能感觉到妻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回来了。”他拍着她的背,轻声说。
儿子思源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头问:“爸爸,你拯救世界的任务完成了吗?”
陈默蹲下身,摸着儿子的头,笑着说:“完成了。爸爸以后有更多时间陪你了。”
家里的气氛,因为他的回归而变得温暖。饭桌上,林岚给他夹着菜,说着这几天家里的趣事。陈默安静地听着,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
第二天,李伟东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也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见到陈默,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默,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我为我的短视和傲慢,向你道歉。”他的态度很诚恳。
陈默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李总,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过不去。”李伟东苦笑着说,“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公司最宝贵的财富,不是什么新模式、新技术,而是人,是像你这样,愿意把心血和时间投入进来的人。我想……我想请你回公司,职位、薪水,都由你开。”
他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甚至包括了一部分公司期权。
陈默安静地听完,摇了摇头。
“李总,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回去了。”他看着窗外,缓缓说道,“那十二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颗螺丝钉,围着公司这台机器转。现在,我想为自己和家人活一次。”
李伟东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他没有再强求,只是站起身,再次向陈默表达了感谢和歉意。
送走李伟东后,林岚有些担忧地问:“你真的想好了?这么好的条件……”
陈默握住她的手,说:“想好了。钱是赚不完的,但陪你和儿子的时间,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把这次做顾问赚来的钱,加上多年的积蓄,一部分用来理财,保证家庭的基本开销;另一部分,他用来给自己充电。他报名了一些线上课程,学习这些年错过的云计算、大数据等新技术。
他的名声,在这次事件后,意外地在圈子里传开了。好几家猎头公司和同行都联系他,开出了优厚的条件。甚至华美集团也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希望他能去做他们的技术总监。
陈默都婉拒了。
他用两个月的时间,整理了自己十二年的技术经验和项目心得,开了一个自己的技术工作室。专门为一些中小企业,提供系统架构咨询和遗留系统维护的服务。
工作时间自由,收入也比以前高得多。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掌控自己生活和时间的权利。
他可以每天准时回家吃晚饭,可以在周末陪儿子去科技馆,可以和林岚一起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他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人也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有一次,他开车路过科创时代的公司楼下。他看到王浩和几个年轻的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王浩也看见了他,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陈默笑了笑,踩下油门,汇入了回家的车流。
他知道,那台机器没有他,依然在运转。而他,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更广阔的新天地。
那场突如其来的解雇,像一块石头,把他平静的中年生活砸得粉碎。但碎石之下,涌出的,却是自由与新生的清泉。他终于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该由某家公司、某个职位来定义。真正的价值,在于你拥有离开任何平台,都能活得很好的能力,以及,重新开始的勇气。
来源:自若帆船一点号
